兩人配合默契,幾經周折,將擴張器的尖端插入防滾架與車頂之間的縫隙。

“再撐一點……”霍雁行低聲指揮,手上的動作穩如磐石。

薑南緊緊握住擴張器的把手,感受著金屬傳來的震動。她知道,這一刻的每一分力氣,都可能決定車內兩個人的生死。

再怎麽冷酷地認為這是報應,她的手依然穩定得如托相機。

死亡是最簡單的,卻並不能彌補錯誤。尼格買提和熱依娜希望看見的,應該也是綠色的沙漠,而非喋血的沙漠。

終於,防滾架被撐起了一個足夠的高度。

霍雁行迅速將擴張器固定好,轉身回到車門旁。這一次,車門被輕鬆撬開,中年司機被小心翼翼地拖了出來。右腿有些淤青,但並沒有骨折,隻是被壓得有些麻木。

“下一個。”霍雁行喘了口氣,轉身走向後座一側。

“等等,”薑南叫住他,“他這種情況,應該不能隨便移動,說不定哪根骨頭就戳進內髒了。救護車應該快到了,還是等等吧。”

霍雁行點點頭:“知道,不動他。先把壓在身上的座椅拆了,防止擠壓綜合征。”

他從後備箱中找出扳手,艱難地朝車內探入半身,頂著垮塌的防滾架開始拆卸座椅的固定螺絲。

“兄弟,牛逼啊。”一個年輕人蹲過來,“你自己會修車?”

霍雁行頭也不抬地回答:“玩越野的,誰還沒修過幾次車。”

年輕人一口哽住,悻悻然又重複了一遍:“牛逼。”

薑南笑了笑,忍不住舉起相機,記錄下這緊張、滑稽、卻動人的一幕。

是挺牛逼的,她在心裏說。

從前她從海依爾古麗那裏,聽說過很多個霍隊道路救援的壯舉,今天是第一次目睹。顯然毛毛躁躁的艾力根本還沒學到他霍哥的皮毛。

霍雁行在解決問題時,總是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鎮靜。無論是麵對翻車的緊急情況,還是拆卸複雜的座椅結構,總能迅速找到最有效的解決方案。

與此同時,冷硬的表麵下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自然而然流露出來,尤其在他專注做事時。

這就讓他並不熱血的言行,也充滿了感染力。

即便不是同伴,也會不由自主跟從他的指揮。就像現在那三個跟前跟後,隨時準備傳遞工具的年輕人。

的確是一頭威風凜凜的雪豹。

座椅拆到一半,警車和救護車的頂燈相繼刺破沙漠夜幕。民警和急救醫生同霍雁行都很熟絡,快速交換了幾句信息,就決定切開車體救人。

幾個年輕人看在眼中,對霍雁行的態度更加熱絡,又是遞煙,又是遞水:“今天運氣好,遇見了高手。兄弟,你有車隊不?後麵這幾天我們直接跟你混得了。”

“跟我混?”霍雁行什麽都沒接,拍了拍手上的沙子,“你們幾個沒缺胳膊斷腿的,先去把草方格種上。”

那幾個青年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霍雁行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草方格……那是啥玩意兒?兄弟你別開玩笑了。要是陪玩帶隊,隻管開價。”

“草方格,就是你們下午飆車的固沙帶。受害者已經報案了。”回答的是民警。這會兒車體已經切開,傷者交給醫護人員,正是做筆錄的時間。

“什麽固沙帶……我們外地人可不知道。就稻草紮的那玩意兒?沙漠裏多的是,我們還尋思是啥垃圾。”一個年輕人正說著,突然覺得不對勁,“等會兒,你們不是來救援的?”

“沒錯,我們才是受害者。什麽飆車,什麽固沙帶草方格,同我們沒關係。”另一個年輕人說,“沒證據就是誣告!”

民警笑了:“你們碾壓固沙帶的動態視頻算不算證據?還有車輪印的照片,對比一下就清楚了。”

“這裏還有車輪特寫。”薑南揚了揚手中相機,“輪胎裏卡著秸稈和梭梭葉子,證據確鑿。”

“你……”一個年輕人看向她,氣得跳腳,“剛才你拿著相機,不是在幫我們?也是你報的警?”

交通事故後,為了明確責任認定和理賠順利進行,都會拍拍照留證。剛才這幾個人腿都嚇軟了,霍雁行指揮一聲動一下,看見薑南舉著相機四下哢嚓,心中隻有感激。

“順手的事。”薑南笑笑,“謝謝你們把自己玩翻了車,才給了我這個機會。下午沒拍到清晰的車牌號,我很遺憾的。”

最早求援的青年拽了同伴一把,低聲說:“我們……我們不是故意的,隻是想著這裏是無人區,隨便玩玩。”

“無人區?"霍雁行一把將他拽過來,扯下繞在他脖頸上的旗幟抖開,“這就是你們的車隊的標誌?哪個山寨俱樂部的,連環保協議都沒簽過?”

他一鬆手,青年踉蹌著摔倒在沙上,撐了撐,卻沒敢立刻爬起來。

薑南明白了:“所以你們知道那是固沙帶,也知道那是多年心血的成果,隻是仗著不會被人發現。那真是很遺憾了,看來有些行徑連沙漠都不能容忍。”

她朝那輛牧馬人的殘骸努努嘴:“下一回,你們可未必能有今天的運氣。”

年輕人剛從黃沙中掙紮起身,又頹然跌坐:“我們賠,賠還不行嗎?”

警車和救護車帶走了該帶走的人,薑南長舒口氣。霍雁行走過來,遞上水壺:“開心點了?”

薑南點點頭,忽然問:“如果我剛才說不想救……”

“我能理解。”霍雁行說,“有些壞犢子就隻配被踹屁股。”

“但你會救。”薑南很篤定。

“我會救。”霍雁行笑笑,“然後讓他們承擔應該承擔的責任。”

“就不怕他們隻是一時敷衍,不會真正悔改?”

“沒什麽好怕的。救不救是我的事,改不改是他們的事,各自有各自的路。”

“畢竟,”霍雁行朝她眨眨眼,“沙漠也站在我們這邊。”

他難得開這樣活潑的玩笑,自己似乎也不習慣似的補上一聲輕咳。

“剛才我一直在想,你,你父親,還有你祖父和雪豹的兄弟,以及更多善良的阿達西們,這麽多年救過這麽多人,難道就從來沒有救錯過人,感到過失望?”薑南輕聲說。

不等霍雁行回答,她先笑起來:“現在我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