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看看這個。”薑南把相機遞過去。

顯示屏上是一小段視頻,兩輛越野車在固沙帶上相互追逐,肆意碾壓。其中一輛貼滿五彩車衣,與路邊的這輛別無二致。車尾旗杆上飄揚的猩紅旗幟,正是剛才用來揮舞求救的信號。

“應該沒認錯。除了視頻還有不少照片。我已經交給尼格買提他們去報案了。”

“這就是你離開車,在沙漠裏迷路的原因。”霍雁行緊盯屏幕,眉頭越皺越緊,“太危險了。”

薑南瞟了眼他的神色,飛快補充:“這回我隻是拍照,沒有靠近,他們也沒注意到我。”

“救嗎?”霍雁行敲了敲儀表盤。

攔車人還在拍打車窗。手上的血汙粘在玻璃上,拖出模糊的痕跡。薑南想起被碾碎的草方格,尼格買提夫婦跪在那裏,開裂的指甲縫裏落下黃沙和黯淡的綠色。

真是滑稽的現世報——幾個小時前還是肆無忌憚的破壞者,現在卻可憐兮兮,急需救援。

“救。”她解開安全帶,語氣堅定,“但要讓他們跪著把草方格重新種好。”

霍雁行點點頭,放下車窗:“車在哪兒翻的?帶路。”

“就、就在前麵……有個特別高的沙梁子……”攔車的青年扒住車窗,“先報警……打120……兄弟,你有衛星電話沒?這裏沒信號,一直叫不到救援。”

霍雁行掏出自己的手機,遞給了薑南:“交給你了。選擇衛星通話功能,撥號前加個0086,再加個65。”

他將陸巡緩緩開下沙地,問那青年:“你的車現在還能不能開?”

“能,能的。”青年趔趄著跑向自己的車。借著車燈,薑南看見他右腿的迷彩褲裂開道口子,暗紅的痕跡順著小腿蜿蜒。

也是這時,她才把眼前的青年,同舉著自拍杆大喊“這才是真正沙漠越野”的墨鏡男子對應起來。

“兩輛車都翻了,還翻得這麽狠,不是刷鍋就是幹拔。”霍雁行冷哼。

“刷鍋?幹拔?”

“越野圈的玩法。”霍雁行解釋,“遇見有沙丘,沙梁子的地方,打著轉上去叫刷鍋。從坑底直接靠爆發和慣性衝上頂,叫幹拔。主要考驗越野車性能,司機的駕駛技術,以及命夠不夠硬,缺一不可。”

那輛外地牌照的牧馬人,顯然三者都不這麽樣。

高高的沙梁下,扭曲的車身側臥在陰影裏。駕駛室以四十五度角紮進黃沙,車窗玻璃已經完全碎裂,沙土和碎玻璃混合在一起,像一層薄薄的霜覆蓋在車身上。車內傳來微弱的響動,像是從地底滲出來的嗚咽。

“還好,知道關發動機。”霍雁行快步走到車旁蹲下,用手電筒照向車內,“也沒漏油,暫時沒有起火的風險。怎麽樣,還能堅持嗎?”

“救……救我……”駕駛座上的中年人艱難抬頭,聲音沙啞而微弱。他的額角有一道淺淺的擦傷,血跡已經凝固,神智還算清醒。

反倒是後座的青年看起來不妙。他被壓在翻折的座椅下,支出來的右腿明顯折成了不正常角度。唯有手機還在循環播放車禍瞬間的視頻——“原地幹拔的要訣我一般不告訴別人。就是一個衝字。衝、衝,老劉你他媽倒是衝啊!靠——”

“嗬,原地幹拔。”霍雁行冷嗤一聲,又朝車內說,“你們運氣不錯,防滾架垮成這樣都沒出人命。等會兒撬開車門就能出來。”

他退後兩步,用腳試探了下牧馬人周圍的沙子。

“都來搭把手!”他厲聲高呼,“有備胎拿備胎,沒備胎就找東西裝沙袋。先用有分量的東西把這車身固定住,不能讓它再翻了!”

另一輛越野車上的三個人,這才慌慌張張地行動起來。

車身固定好後,如何撬開車門救人,才是真正的難題。

一開始還挺順利,撬棍插進車門縫隙,用力撬動兩下,“嘎吱”一聲,車門微微鬆動了一些。但轉眼,車內傳來斷續的金屬刮擦聲,還有中年司機的號叫:“垮了……防滾架砸下來了……”

原本如骨骼般支撐,保障越野車內安全的鋼架,經過翻車已經變形,現在垮塌下來,一半壓在司機身上,一半卡住了車門。

霍雁行擰著眉,用手試探車門被卡的程度。又繞車一周,這敲一敲,那看一看,似乎在找別的突破口。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月光在他繃緊的肩胛骨上鍍了層銀邊,沙粒隨著他移動的腳步簌簌而響。

他遲遲沒有動作,車內的呻吟聲越來越微弱。

“行不行啊?”剛才自告奮勇撬車門的青年踉蹌後退,手中撬棍指著霍雁行顫抖,“老劉他們要是出了事,你,你要負責!”

“負責?”霍雁行驀然轉身,目光如電直掃過去,“把車改裝成這樣的時候,你們心裏想過負責這兩個字嗎?”

三個年輕人麵麵相覷。

“沒改什麽,也就……升高兩寸,換了氮減。”攔路的青年小聲說,“這不都是常規玩法麽。”

“常規防滾架沒這麽脆。”

“防滾…….防滾架是網上買的,可能,可能買的太便宜了。”

霍雁行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子裏像淬了冰:“用山寨防滾架玩幹拔?還不止……”

沾著機油的手指在車門上敲打:“看清楚了?這裏,還有這裏,全是虛焊!”

“那……還能不能救?”

霍雁行沒有回答,轉身走向陸巡,從後備箱裏翻出一套便攜式液壓擴張器。月光下,他的動作幹脆利落,仿佛早已演練過無數次。

“讓開。”

三個年輕人立刻退到一旁,不敢再出聲。

霍雁行蹲下身,將液壓擴張器的尖端插入車門縫隙,緩緩啟動。金屬與金屬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沙漠中格外刺耳。

“嘎吱——”車門發出一聲刺耳的呻吟,緩緩向外張開了一條細縫。

縫隙裏傳來殺豬一樣的痛呼:“不行……疼啊……”

霍雁行停住動作,張望了一眼,似乎拿不定注意選哪個幫手。

“我來。”薑南走上前,“是要先把防滾架撐起來?”

霍雁行投來讚許的一眼:“你來穩住擴張器,我調整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