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擊官某,妻妾甚多。最諱某小字,呼年曰歲,生曰硬,馬曰大驢;又諱敗曰勝,安為放。雖簡劄往來,不甚避忌,而家人道之,則怒。一日司劄吏白事,誤犯;大怒,以研擊之立斃。三日後醉臥,見吏持刺入,問:“何為?”曰:“‘馬子安’來拜。”忽悟其鬼,急起,拔刀揮之。吏微笑,擲刺幾上,泯然而沒。取刺視之,書雲:“歲家眷硬大驢子放勝。”暴謬之夫,為鬼挪揄,可笑甚已!

牛首山一僧,自名鐵漢,又名鐵屎。有詩四十首,見者無不絕倒。自鏤印章二:一曰:

“混帳行子”,一曰“老實潑皮”。秀水王司直梓其詩,名曰:《牛山四十屁》。款雲:

“混帳行子,老實潑皮放。”不必讀其詩。標名已足解頤。

【譯文】

遊擊將軍某人,妻妾很多。他最忌諱自己的名字,把年叫歲,把生叫硬,把馬叫做大驢;又忌諱敗字,敗叫勝,安叫放。雖然書信往來不大忌諱,但是家人說錯了,他就惱火。一天,辦理文書的小吏向他匯報事情,不小心犯了諱,他勃然大怒,用硯台砸過去,立刻砸死了。三天以後,他酒醉躺在**,看見那個小吏拿著名帖走進來。他問:“幹什麽?”小吏說:“馬子安,來拜。”忽然明白他是鬼。急忙跳起來,拔刀砍去。小吏微笑著,把名帖扔在桌子上,泯滅了。他拿起名帖一看,上麵寫著:“歲家眷硬大驢子放勝。”殘暴荒謬的匹夫,被鬼耍笑,太可笑了!

牛首山有一個和尚,自名鐵漢,又名鐵屎。作了四十首詩,見到他的,沒有不笑得前仰後合的。他自己刻了兩個圖章:一個叫“混帳行子;一個叫”老實潑皮。秀水王司直印了他的詩,名叫《牛山四十屁》。落款刻著:混帳行子、老實潑皮放。不必讀他的詩,光名字已經足以令人發笑了司訓教官某甚聾,而與一狐善,狐耳語之亦能聞。每見上官,亦與狐俱,人不知其重聽也。

積五六年,狐別而去,囑曰:“君如傀儡,非挑弄之,則五官俱廢。與其以聾取罪,不如早自高也。”某戀祿,不能從其言,應對屢乖。學使欲逐之,某又求當道者為之緩頰。一日執事文場,唱名畢,學使退與諸教官燕坐。教官各捫籍靴中,呈進關說。已而學使笑問:“貴學何獨無所呈進?”某茫然不解。近坐者肘之,以手入靴,示之勢。某為親戚寄賣房中偽器,輒藏靴中,隨在求售。因學使笑語,疑索此物,鞠躬起對曰:“有八錢者最佳,下官不敢呈進。”一座匿笑。學使叱出之,遂免官。

異史氏曰:“平原獨無,亦中流之砥柱也。學使而求呈進,固當奉之以此。由是得免。冤哉!”

朱公子子青《耳錄》雲:“東萊一明經遲,司訓沂水。性顛癡,凡同人鹹集時,皆默不語;遲坐片時,不覺五官俱動,笑啼並作,旁若無人焉者。若聞人笑聲,頓止。日儉鄙自奉,積金百餘兩,自埋齋房,妻子亦不使知。一日獨坐,忽手足動,少刻雲:‘作惡結怨,受凍忍饑,好容易積蓄者,今在齋房。倘有人知,竟如何?’如此再四。一門鬥在旁,殊亦不覺。次日遲出,門鬥入,掘取而去。過二三日,心不自寧,發穴驗視,則已空空。頓足拊膺,歎恨欲死。”教職中可雲千態百狀矣。

【譯文】

有一個教官,耳朵很聾,卻和一隻狐狸很要好;狐狸和他耳語,也能聽見。每次進見他的頂頭上司,也和狐狸一起去,人卻不知他是聾子。過了五六年,狐狸告別走了,囑咐他說:“你像傀儡一樣,沒有人給你傳話,五官就變成了廢物。與其因為耳聾獲罪,不如早有自知之明,作個清高的隱士。”他貪圖俸祿,不能聽從狐狸的勸告,和上級說話,一次又一次地出錯。學使想要趕走他。他又請求掌權的人物給他說情。一天,在考場監考。點完名字以後,學使退出考場,他和許多教官坐在一起休息。各個教官都從靴筒裏摸出一張名單,呈獻給學使,走學使的後門。別人呈獻完了,學使笑著問他:“貴教官為何獨獨沒有呈獻呢?”他茫然不知說的什麽。坐在跟前的人用胳膊肘碰他,把手伸進靴筒裏,做摸取名單的姿勢。他給親戚寄賣**器,總是藏在靴筒裏,隨時可以出售。因為學使笑著和他說話,他就懷疑索取這件東西。躬身施禮,站起來說:“這東西八錢的最好,下官不敢獻上去。”全座都偷偷地笑了。學使把他斥責出去,免了他的官職。

異史氏說:後漢時,皇帝下詔捕捉鉤黨,青州六郡,有五郡檢舉數百人,隻有史弼的平原郡沒有檢舉,也是中流砥柱。學使要求進獻名單,就該奉上這個東西。因為這個罷了官,冤哪!

公子朱子青在《耳錄》中寫了這樣一個故事:萊陽有個姓遲的舉人,在沂水縣當教官。他生性癡呆,瘋瘋癲癲的,凡是和同人聚會的時候,都默不作聲;少坐一會兒,五官不自覺的一齊活動起來,又笑又哭,旁若無人。倘若聽刮別人的笑聲,就馬上停止。生活很刻苦。省吃儉用,積了一百兩銀子,自己埋在書房裏,也不讓妻子知道。一天。他一個人坐在書房裏,忽然手舞足蹈,過了一會兒說:“作惡結下了怨恨,忍凍換餓,好容易攢了一百兩銀子,現在埋在書房裏。倘若有人知道,竟會怎麽樣呢?”一連說了四次。一個公役站在旁邊,他也毫無知覺。第二天,他離開了書房,那個公役溜了進去,把銀子挖走了。過了兩三天,他心裏很不安寧,打開地窖看看,已經空空如也。他跺腳捶胸,長籲短歎,後悔得要死。在教師隊伍裏,可以說千奇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