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幹淨的客廳裏,站著一個清俊儒雅的青年。他麵色漲紅,呼吸急促,眼中閃著憤怒的光,頭頂身上是淩亂的蝦殼。
隨著青年的粗喘,一隻蝦殼從他頭發上滾落,啪嗒一下砸在地上。
安榮把袖子放下來,看了一眼地上的蝦殼,心中暗道,這路天沉是有點剝蝦殼的功夫在身上的。
看看這殼吧,還隱約有幾分蝦子生前活潑的模樣。
他的目光落在安星身上,目光柔和下來。
剛才安皓的那一番話,是在離間他與父母的關係,卻是安星最先衝了過來,擋在他麵前。
他被寧家夫妻養大,卻收集了寧家大伯在職期間侵吞公款、中飽私囊的證據,將自己的親大伯送進監獄。他還放出話去讓劉芸也丟掉了工作,讓寧福無法出國留學。
對養育自己長大的寧家人,都能幹出這麽狠的事,他能對安家有什麽感情?
安榮肯定是覬覦安家的財產,等家產到手,就會把安家夫妻也掃地出門!
——這就是安皓的挑撥邏輯了。
安星當然知道這種低劣的挑撥不會有用,爸爸媽媽肯定不會上當。但這不意味著,安星能允許安皓這樣汙蔑安榮。
不僅僅是為了安榮,也是因為,他終於明白,上輩子的寧榮為何對他避而不見了。
上輩子,安皓就是這樣在寧榮麵前,顛倒黑白、說他壞話的吧!
越想越氣,安星瞪著眼前的安皓,搶在對方說話前開口。
“什麽你和一叔的心血,我記得從前,你們最愛說安寧珠寶有你們的心血了。怎麽,你們在外麵還有別的心血?”
“可是你和一叔在安寧珠寶拿的工資,好像不高誒,你們哪來的錢在外麵又開了一家公司啊,不會是偷安寧珠寶的錢吧!”
“啊這……到底是誰狼心狗肺呀?”
安皓被這撲頭蓋臉砸過來的蝦殼砸懵了,完全沒有想到,最先衝過來的竟然是安星。
在他的記憶中,這個堂弟一向軟弱又愚蠢,被他和蘇亦然聯手騙得團團轉。可突然有一天,安星就沒那麽好騙了,在公司眾多同事前,頭一次反擊回來。
自那之後,他們一切的計劃都脫離了掌控。此時聽著安星的話,他被氣得笑了出來。
“安星,我可真是沒見過你這麽蠢的蠢貨。你把他帶回來,他可是來和你爭家產的!”
“不是你想得到安寧珠寶嗎?要爭也是哥哥和你爭,跟我有什麽關係?”
安星迅速反駁。
安皓被噎了一下,又道:
“他可是半路被撿回來的,對大伯父大伯母還有你,沒有一點感情!你就不怕他繼承了安寧珠寶後,再也不管你們?”
安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對麵的青年。
“這麽說,要是換你繼承安寧珠寶,你會對我爸媽臥冰求鯉彩衣娛親扇枕溫襲埋兒奉母?”
安皓:“什、什麽……?”
安星:“你猶豫了,呸!騙子!”
“……”
牙尖嘴利、具有文學素養的小藝術家,讓安昭明和沈櫻都笑了出來,原本上湧的怒意,此時也消散許多。
安皓被氣得渾身發抖,卻也知道自己的挑撥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他看向安星的身後,安榮麵無表情看著他,而安昭明與沈櫻對他也十分冷淡,心中更是憤怒。
終於,他拋棄了平日偽裝出的儒雅隨和,朝安星怒吼道:
“你以為你是誰!你要不是被大伯養了一十年,安榮要不是大伯的兒子,你們兩個算什麽東西!有什麽資格在我麵前充少爺的款!”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安星想了一會兒,才終於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安皓,輕聲說:
“所以,你恥於自己的出身,覺得是你的出身限製你走得更高?”
安皓麵色猙獰一瞬,瞪著少年粗喘,冷笑了一聲。
“難道你就沒有可惜過,自己不是大伯和大伯母的親兒子?如果你是他們的親兒子,還有安榮什麽事!”
“放屁!”
安星再好的脾氣,此時也忍不住罵人了。他被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手裏能再來一盤蝦殼,砸到安皓的臉上。
他寧可當初沒有發生抱錯的事情,寧可自己做為一個平凡的孩子,在親生父母膝下長大。
因為譚秀畸形扭曲的欲望,他和安榮與親生父母分離一十年,他的父母和安榮,更是被譚秀監視掌控著,受了許多的不公與委屈。
甚至安星想過,或許正是因為譚秀對他們的暗中封鎖,才讓這對夫妻決定暑期也不休息,而是去了山區支教。不僅為了山區的孩子,也為了讓履曆好看些,將來好晉升,讓家中更加輕鬆些……
或許正是因為譚秀,才讓他們遇上那場山洪泥石流,讓他們遇上死亡。
少年渾身發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而離他最遠的路天沉,是最先發現不對的。
男人大步上前,將少年攬在懷裏,冷眼看向安皓。
“說那麽多,其實你是覺得,他們兩個除了出身比你好,哪裏都不如你,對吧?”
男人身材高大,此時麵色冷沉,垂眸看過來時,安皓隻覺得自己仿佛被頂尖掠食者的眸子鎖定。他硬撐著沒有後退,強硬道:
“難道不是嗎?從小到大,我哪裏都比安星優秀,無論學業還是手段。可到了外麵,大家隻看得見安家小少爺,不把我放在眼裏。”
安皓說著,用力一指安榮,更覺好笑,清俊的麵孔扭曲至極。
“這個人,半路才認回安家,從小到大都沒有接受過精英教育,竟然還能成為繼承人。那麽大的一家公司,他會管嗎?知道怎麽管嗎!”
“他憑什麽,你們都憑什麽!”
被男人攬住,安星冷靜許多。他朝前一步,壓著安皓落下的音節開口。
“你問哥哥憑什麽,我又憑什麽,那我告訴你——憑、爹、呀!”
安家人:……
客廳一時陷入沉寂,隻有少年叭叭地輸出。
“你也想要繼承大公司?找你爸要去啊!誰讓安寧珠寶是爸爸建立的,他愛給誰就給誰!別說哥哥很厲害,就算他是個紈絝,把安寧珠寶玩到破產,也是我們家自己的事兒!”
安榮嘴角一抽。
“哎呀,我忘了,一叔可不像爸爸這麽有本事。明明當初平分的家產,怎麽隻有爸爸建立了安寧珠寶,你爸查無此人了呢?”安昭明輕咳一聲,胸膛挺起來了。
“你與其在這裏嫉妒我們倆,不如回去找你爸媽,畢竟是他們既沒給你好的生活條件,也沒有把你教好。不像我爸爸媽媽,生得好,教得也好!”
沈櫻露出了笑容。
對上安皓憤怒、難堪、恥辱的眼神,安星哼了一聲,惡劣道:
“既然是個真小人,就不要裝什麽君子。覬覦我們家的公司不承認,現在失敗了還惱羞成怒。安皓,你真是個廢物!”
安皓踉蹌著退後一步。安星的這些話,將他長久以來維持信念的最後一塊遮羞布,狠狠地扯了下來。
不僅他是個失敗者,就連他的那些野心,也全都被這一家看得清清楚楚。
他自以為是的運籌帷幄,隻是拙劣的表演。
安皓踉踉蹌蹌地離開了別墅,沒有人關心他要去哪裏。
而得勝歸來的安星罵罵咧咧。
“這個人真討厭,害得我們一會兒還要打掃衛生。”
路天沉抓過少年的一隻手,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少年的神情後,揉揉他腦袋。
“不要為這種人生氣,不值得。看他把你氣得。”
“……”
安星吸了吸鼻子,湊過去把腦袋抵在男人胸前,委委屈屈。
“氣得我頭疼!”
少年捂住了心口。
直到這個時候,安家人才終於有了表現的機會。
“星星啊,以後遇上這種事,不要衝得那麽快,讓你哥哥擋你前麵!”
安昭明一如既往,明目張膽地偏心。
“你哥哥身手好,又會打架。下次你就不要動手了,小心手疼!”
安榮一點都沒介意自己被區別對待,還點頭同意。
“不錯,你以後是要靠手吃飯的,保護好你的手。”
要不是那些蝦殼,還張牙舞爪地躺在地上,都得以為安星用了多大的力氣扔盤子。
就連沈櫻也說:
“下一次讓天沉護著你。可憐見的,我們星星就是乖,見不得這種小人挑撥你哥哥和我們的關係,才會這麽生氣。”
安星哼唧一聲,撲進爸爸媽媽的懷裏,用力撒嬌。
這一家人其樂融融,早就顧不上離開的安皓了。於是直到這天晚上,安家人才聽說,安皓從別墅離開後恍恍惚惚的,竟然在路上出了車禍,斷了一條腿,躺進醫院了。
若是從前,看在這是自己唯一親侄子的份上,安昭明說不定還會關心一下這侄子。可如今,他對弟弟一家最後的忍耐也消失了,對出車禍的安皓不聞不問。
安昭明一家對一房的冷淡,擺明了決裂的態度。
就在安家一房自顧不暇的這種狀況下,安寧珠寶的年會,如期舉行了。
今年的安寧珠寶並不太平,先是出了真假少爺的事,然後蔚青珠寶抄襲安家小少爺的設計卻被反打臉。緊接著,從前的小安總,安皓,在一係列事件後,和他的父親一起被攆出安寧珠寶。兩人搖身一變,又成了蔚青珠寶的大股東。
但很快,蔚青珠寶的抄襲事件在行業內引起軒然大波,也不行了。
於是從前還與安家一房眉來眼去的一眾高管們,這次年會非常老實。見安星和安榮都跟在安昭明身後出席年會,好話不要命地說,生怕被秋後算賬。
安星隻是來當工具人的,對此毫無表示。安昭明有意讓安榮接觸高管們,也借機離開,隻將兒子扔到這群如狼似虎的高管包圍圈裏。
安榮:……
安星溜掉後,就跑去宴會廳角落,一邊偷吃小點心,一邊和路天沉打電話。
“媽媽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可是哥哥頭一次參加公司年會,他才是主角,卻拉著我打扮好久。”
今天出門前,安星被沈櫻拉住,讓好幾個造型師圍著他做造型,還不讓他吃東西。
安星委屈!
男人忍著笑安慰:
“畢竟今天也是你的重要日子,算了算了。”
年會上安星的處境,代表著安家對他的態度,安星自然也能理解父母的苦心。他就是想找個借口跟男人撒嬌罷了!
少年叼著個壽司,哼哼唧唧。
“所以沉哥,你什麽時候才來呀?”
“很快。”
這個很快是真的很快。當安星還在角落裏開心地偷吃時,安昭明已經站上台,先介紹一下親生兒子,又說今天還是他崽的好日子。
少年叼著曲奇餅幹茫然抬頭,沒想起來今天究竟是自己的什麽好日子時,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現在台上,遙遙看過來,露出淺淡的笑。
“今天,是我兒子安星,與路氏集團繼承人,路天沉,訂婚的日子!”
安星:……!
糟糕,現在擦嘴吸肚子還來不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