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大漠氣溫很低, 靳火這個自幼修習火焰的人形暖爐,奢侈地用滅魔火生火給兩條鹹魚取暖。
一簇簇金色的滅魔火圍著他們不斷在沙地跳躍,既是取暖, 亦是警惕,省得暗中的大魔又來偷襲他們。
好在一夜無事,眾人安眠。
靳火昨夜被衝擊得厲害, 虞知瑤和洛雲野吃完早飯,他才清醒過來。
“這躲躲藏藏的魔, 看我若尋到他真身, 燒不死他!”靳火捂住還有些暈乎的額頭, 罵罵咧咧地收回那些滅魔火。
虞知瑤塞給他一個肉包子,總算讓大清早安靜下來。
秦述抱著老婆劍, 淡定地立於一旁。
他與那大魔並不親近,尤其是之前失敗過一次, 還不記得為何失敗。這是他進後山之境的最後一次,總不能再敗在三十層。
所以秦述將他們的真實身份猜出一二後, 也不拆穿,打從心底裏隻管繼續劃水過關。
那邊三人還在說話。
靳火往嘴裏塞著包子,咕噥道:“等出去,咱們去雲城酒樓吃一頓, 我請客!”
鹹魚組笑眯眯,齊聲:“沒問題。”
靳火快活極了, 頓時有種照顧嗬護弱小苗苗長大的成就感。
秦述簡直沒眼看。
傻子。
被人騙還給數錢。
*
四人沒有耽擱多久, 收拾整齊後,再次穿越茫茫大漠。
靳火拿出定位魔氣的靈盤, 一行人按照靈盤指向的方向前行。
不知為何, 這回相對第一次而言順利許多。
四人跟著靈盤指引, 走了大半日,最終在傍晚時分,遠遠看見了熟悉的魔族族地。
四人加快速度。
空曠的堅硬地麵上,一處處石屋林立,卻不見玩耍的孩童身影。
族地的地麵邊緣有幾株青黃的野草完全枯萎凋零為黑乎乎的一團,隨時會隨風散去。
而那棵遮天蔽日、護衛族地的蔥鬱護靈樹,滿樹的青翠樹葉早已褪色枯黃,幹枯的葉子簌簌落了一地。
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
樹下靠坐著一個皮膚白皙的青年,他似乎睡了很久,迎著日光緩緩睜開那雙淡紫色的眼睛。
他抬起手臂,遮了遮日光,拾起身旁的小花盆,正是當初荀彧那隻土壤之下全是黃沙的花盆。
那花盆裏,又再次生長出了一朵瘦弱的黃色小花。
青年抱著花盆,腦袋向身後的樹幹靠了靠,輕聲道:“護靈樹,我會想辦法救你的。若救不了,我會送你離開。族人都走了,還有我和小花陪著你。”
護靈樹無法回應他,再次抖落了大片大片枯黃的葉子,覆蓋住青年滿身。
青年緩緩笑出來。
四人麵麵相覷,對這個時間線的突然變化有些懵逼。
青年如今的骨齡已經八百多歲,罕見地竟修到了破虛境初期的修為。可如此,也挽救不了護靈樹即將的敗亡。
族地周圍靜悄悄的,沒有旁人,他一個人不知道在此待了多少年。
四人緩步走上前。
青年偏過頭,循聲看過來,眼裏沒有警惕,隻有能夠包容一切的平靜:“你們是誰?”
“荀彧?”虞知瑤問。
聽見自己的名字,青年這才一一仔細看完四人的麵容,略有些疑惑:“你們認識我?”
“認識。”虞知瑤開始瞎編,“你可能不信,但我們是從很多年前穿越過來的,那時候你才五六歲。”
青年笑了:“我確實不信。”
靳火乍一見到這大魔,看他偷襲人還不鹹不淡的模樣,新仇舊恨險些讓他拔刀相向。
洛雲野及時扯住他的手臂。
靳火反複深呼吸,胸膛起伏不定,片刻後才將心頭那口怨氣咽下。他冷哼一聲,拆荀彧的台:“那時候,你抱著朵枯萎的花跑出去,在我好友麵前哭的可傷心了。”
荀彧微微一怔。
他幼時確實抱著花盆跑出去哭過,隻是在沙地裏尋了整整一日也沒有尋到能夠救小花之人。
“我好友幫你救活了花,還給你娘丹藥治好你娘的重病,咱們還助你族人在大漠裏獵取食物!”靳火語速很快,氣憤極了。
荀彧從怔愣中回神,隻輕輕搖頭道:“我不記得。”
他隻記得娘臥床幾年後,便如爹那樣,永遠不會回來。阿姐是個普通魔族,僅擁有幾十年的壽命。
原本他也是該死的。
這一生,不論受到多少恥笑,荀彧都一直堅持想將沙地變成開滿鮮花綠草的土壤。
他從路過族地的魔修手中買來一包又一包的花種,在沙地上種花,一次次地失敗,接著又一次次地試驗。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不知不覺間,他似乎衝破了什麽禁錮,讓他有了修為。
荀彧無意間踏上修行路,也依然沒有離開,就在大漠裏堅持做自己的事情。
隨著護靈樹露出頹勢,往日裏蒼翠的樹葉變得青黃,族人們便計劃離開大漠,去往別地謀求生存。
隨著送族地族人一一離開大漠,隻剩荀彧沒有離開,他用自己微弱的魔氣來供養這棵守護族地多年的護靈樹。
荀彧依然笨拙地堅持自己所認為的事,每當大限即將到來時,他都會自然而然地突破。
荀彧沒有修煉功法,即便突破修為,也隻是空有一身魔氣。
就是這些渡入的魔氣,讓這棵本該凋亡的護靈樹又多活了許多年。
荀彧從記憶中抽身出來,那雙淡紫色的眼眸溫和而平靜,他重複道:“我不記得。”
靳火氣憤地瞪著他。
那人仿佛沒有脾氣似的,任由他瞪,隻緩緩將腦袋繼續靠在樹幹上,重新閉上眼。
虞知瑤也拉著洛雲野坐下來休息,靳火連忙守在他們身邊,生怕荀彧這個偷襲他們的大魔動手。
秦述從此人身上看出了不對勁,沒有因為破境而試圖一劍結果他。
他抱著劍,也緩緩走到隊友所在的樹幹背麵。
荀彧不說話,也沒有去趕他們。
他隻圈住小花盆靜靜坐在那裏,護著那株瘦弱的黃色小花。
虞知瑤支著下巴,思考問題。
洛雲野捏出隔絕術,皺眉道:“這裏的執念之境,大抵是分階段的。上一個幼童,這次便是青年,或許還有下一個。”
虞知瑤隨手撿了塊石子,用尖銳的部分在地麵上劃來劃去。
“上回幼童時,我看到荀彧說謝謝你們,接著我們便落入大漠中,而且時間線向後推進了八百多年。”虞知瑤寫下了三千年這個數字,“所以現在我們大概應該在距今三千餘年左右。”
虞知瑤又說:“上回荀彧與我們道謝後,我們才得以脫離。”
“你是說,咱們還要替他實現願望?”秦述抱劍問。
“他現在的願望就是這棵護靈樹起死回生吧?”靳火嗤了聲,“這不是拿我們尋開心嗎?不如我一刀結果了他,看看能不能破境。”
“應當不會。”虞知瑤搖頭,“上一次,他作為幼童,想等花開時,父親便會回來。最後他知道父親不會回來,對我們也依然是感謝的。”
“他有繼續前進的希望,便能接受過去的遺憾。”虞知瑤偏頭,朝那邊的青年看了一眼,“我們試著替他救救這棵護靈樹吧。”
洛雲野將手掌貼在這棵護靈樹上,須臾,他收回手:“小魚,這護靈樹衰敗得厲害,僅有三天的壽命。我隻能繼續延續一個月。”
“多活一天便是一天。”虞知瑤彎起眉眼誇他,“活三天變成活三十天,小雲好厲害。”
洛雲野笑著揉她的發。
另外沒有道侶的兩人,一個抱緊了自己的老婆刀,一個抱緊自己的老婆劍,目不斜視。
四人說做就做。
洛雲野布下吸收魔氣的陣法,其他三人配合他將這陣法的效果提高了一倍。
洛雲野還背著靳火和秦述偷偷注入一些魔氣,讓身在隔絕術外的荀彧微微瞪大眼。
他從樹幹後轉過腦袋,淡紫色的眼眸仿佛能直直穿透隔絕術,一直看到裏麵正在為護靈樹輸送魔氣的洛雲野。
荀彧臉上是不加掩飾的驚愕。
洛雲野眉頭皺起,他能察覺到荀彧確實是看見他了。
他渡完魔氣,便收回手,與虞知瑤傳音一句,便散去隔絕術。
護靈樹緊靠自動運轉聚集吸收魔氣的法陣,能夠汲取魔氣,暫且繼續支撐生命。
荀彧不再像之前那般平靜,他感知到從護靈樹上散發的生機,欣喜地向洛雲野跪地行禮道:“謝謝大人。”
“這棵護靈樹已是強弩之末。”洛雲野淡聲:“我僅能維持它一個月的性命。”
“謝謝大人。”荀彧叩首,眼睫掀動間,沾染上細小的淚珠,“有大人相助,我還能再多陪它一個月。我會再繼續想辦法。”
洛雲野低低嗯了聲。
荀彧再次叩首後,這才緊緊抱住那盆花,繼續回到原來的地方。
靳火瞧完荀彧的變臉大法,滿目驚歎,湊到洛雲野身邊小聲道:“厲害啊小雲,你這一手魔族秘術可真了不得!”
洛雲野露出禮貌的微笑。
秦述:“……”
這傻子,還魔族秘術呢?
靜姝到底看上他什麽?看上他傻?看上他茶?
雲境聖地內部盛行話本文學,秦述不是沒看過,裏麵的女主通常都是傻白甜,除了甜,其他和這傻子簡直一比一對上了。
不過……嘶,靜姝美強慘的高冷模樣,和那些男主也是一比一過來的。
秦述抱劍的手稍稍鬆了鬆,仿佛徹底明悟。
懂了!
他要好好研讀傻白甜的技巧,成為傻白甜男主,才能奪取美強慘高冷女主的芳心。
秦述眼瞳亮了。
他如今無事可做,也靠著樹坐下來,悄悄從儲物戒裏摸出一本《高冷仙君的甜心女狐》,表麵幻化成的書殼寫著《劍譜百招》。
因為隔絕術被看穿,洛雲野和虞知瑤警惕地開始秘密傳音。
洛雲野:“小魚,這荀彧身上有古怪。他才破虛境的修為,竟可以看穿我的隔絕術。”
虞知瑤眼眸微眯:“沒有魔氣縈繞,他還是將花從黃沙裏給種出來了。”
洛雲野:“他的修煉,似乎與我們所認知的不同,不像雲界所有的修煉法門。”
虞知瑤嗯了一聲:“暫且不論修煉法門,荀彧這不願惹是生非的性子,又不願離開族地,後麵究竟發生了何事,會因作惡被抓進執法門?咱們再看看。”
雙方眼眸微亮,對看後,點點頭。
靳火不便去打擾小情侶,見秦述在刻苦修煉,同樣不服輸地坐下,取出一本《刀法大全》,認真看起來。
秦述看得快,看完一本又一本,什麽《雲界第一劍》、《劍招破解版》、《劍招破解加強版》、《心中無女人,拔劍自然神》。
靳火為了追上他的速度,眼睛看的差點冒火星,差點人都要累沒了。
然而,除魔鏡前的一群人又沉默下來。
秦述的那些小把戲,自然躲不過他們的眼睛。
於是,他們眼睜睜瞧著這根修煉的好苗子瞞著自己的隊友,偷偷看話本。從《高冷仙君的甜心女狐》到《魔君絕寵小逃妻》、從《別逃:霸道宗主寵寵愛》到《玩火:小甜妻帶球跑》、《心中有女人,斬滅天地劍》。
眾人:“……”
焯!除了最後一本和劍略微沾點關係外,其他和修煉有半毛錢關係啊?
還有,你在曆練內偷偷看話本?
火嘯宮見自家兒子為了追趕上秦述,都快要眼瘸的模樣,不忍再看,抬手遮住眼睛。
真是個傻孩子呦!
三十層內的曆練,一次一次突破他們的認知下限。眾人也不用神念翻其他層,就留在三十層,看看他們還能幹出什麽騷操作。
*
護靈樹下,靳火一目十行,一連速看三本,看得是頭昏眼花,實在頂不住。
他合上書籍,見秦述又換了本新的,依舊專心致誌的模樣,第一回 真誠道:“秦述,我以前不服你,現在是真服了。光是看書修煉這一點,我便遠遠不如你。”
秦述沒有分毫緊張,淡定微笑:“過獎。”
靳火的眼睛累得不行,看秦述還那麽有精力,心中愈發敬佩,往後一靠樹幹,半躺著休息。
出於法陣以及洛雲野強大魔修的身份,鹹魚組已經成功和荀彧搭上話。
荀彧顯然很信任己方的強大魔修,與他們交談時,多是知無不言。
比如,距離送最後一位族人離開大漠,他已經獨自一人在此守了五百多年了。
比如,他已經在沙地裏種出了花,雖然僅存活下幾株,但那幾株花朵依然開得燦爛。
荀彧還將自己種出來的話從屋內搬出來給他們看,裝滿黃沙的木盆裏,栽種著幾株蔫蔫的野花。
但毋庸置疑,它們在沙地裏開出了花。
洛雲野的目光在花朵上停留片刻,緊接著便轉移視線,落在木盆的黃沙中。
他似乎看出了什麽,神色微怔。
“小魚,很奇怪,那盆黃沙,竟然有了生機。”洛雲野傳音過去。
虞知瑤摸上花瓣的動作微頓,接著輕輕撫上花朵後,手指自然地移到下麵的黃沙。
指腹剛觸到黃沙,虞知瑤便將手收了回來。
她笑著說:“荀彧,你真的成功了。”
荀彧微微抿起唇,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算是初步成功吧,希望有生之年能夠改變整片大漠。”
洛雲野定定看他:“你可以。”
荀彧第一次被強大魔修認同,他因情緒上湧而臉色微紅,點點頭:“大人,我會努力的。”
另外兩個劃水的靳火與秦述也湊過來看荀彧在沙地裏種出的花,雙雙圍著木盆轉了好幾圈。
那黃沙裏蘊藏的生機,讓靳火忍不住誇讚道:“厲害啊!荀彧你真是個天才,魔域有你何愁土地不夠?”
荀彧眼睫顫了顫,“謝謝。”
獨自堅持這麽多年,除了家人,荀彧從未被旁人認同過。族人在時,先是嘲笑他癡心妄想,後來他踏上修行一途時,也隻是勸說他放棄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
娘和姐姐去的早,早到他都快遺忘掉她們走了多少年。
“厲害!真厲害!”靳火探出手指摸摸那已經生出生機的黃沙,變成真正的土壤也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靳火佩服人的時候,誇獎之語皆是由心而出:“你真是我見過最天才的魔修!太厲害了!”
這一句又一句的彩虹屁砸下去,將荀彧砸得有些暈乎。
“堅持下去,你將改變魔域無數魔族的生活。”靳火用力拍拍荀彧的肩膀,鼓勵道,“不要放棄!”
荀彧用力點頭。
秦述顯然也沒想到一個普通魔修竟能做到這種程度,為死物黃沙賦予生機,說出去不亞於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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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秦述也敬佩地說了一句真心實意的話:“或許不久的將來,你能為魔族創造出更好的生活。”
荀彧沒有說話,隻是握緊身側的拳頭,須臾,他睜開雙眸,堅定道:“我試試。”
從來沒有這麽多人相信他。
荀彧也隻是一直在堅持做自己認定對的事。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被人認同與信任,的確也是一種支持前行的力量。
虞知瑤見彩虹屁隊友的距離與荀彧又拉近許多,扭頭與洛雲野傳音道:“小雲,等荀彧改變魔域,就是時間問題而已。”
洛雲野點頭,同樣傳音過去:“以他的性子,不該因作惡被捉進執法門關起來。”
再繼續猜測下去,就要陰謀論了。
兩人迅速停住話頭,繼續等待觀看事態發展。
如今的族地隻剩一個青年荀彧和一棵大限將至的護靈樹,四人開始提前進入養花種花的養老生活。
靳火和秦述這兩個卷王顯然很不習慣,但看鹹魚組適應得這麽好,也逐漸適應下來。
三十層,眾人從幼年的小型種田生存遊戲完美進入青年時的養老生活小遊戲。
其他人都在生死邊緣的競技遊戲。
除魔鏡前一片死寂。
宮主峰主們心灰意冷,也不想再討論那幾個不務正業、企圖養花種花的弟子,齊齊回頭問明霄尊者:“尊者,三十層的大魔,真能將黃沙變成土壤?”
明霄尊者眼裏掠過微光,避開這個話題,隻道:“繼續看。”
眾人又回頭去看。
明黎悄咪咪湊過去:“尊者,能嗎?”
明霄尊者瞅著這逆子滿臉好奇的模樣,輕輕啟唇:“能……”
明黎眼睛頓時一亮。
“能……不能,”明霄尊者斜睨他,冷淡嗓音裏透著些許玩味,“你猜?”
明黎:“……”
尊者你不正經了尊者!
沒從明霄尊者這裏套出來話,明黎不滿哼哼著遠離他,擠到人群前頭去看。
明霄尊者微微挑眉,眸光接著落在除魔鏡裏的荀彧時,最後化作一聲輕歎。
荀彧可以,但無人會信。
明霄尊者還記得一千多年前,自己身為弟子時,為了破境,選擇打碎荀彧的執念,徹底站在荀彧的對立麵。
那是他此生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
那棵巨大的護靈樹強撐的壽命即將走到盡頭。這段時間內,四人組一起陪著荀彧種花養花。
但即便他們使詐用靈氣催生花朵,也無法讓花朵在黃沙內存活。
荀彧則是最原始的種法,將花種栽進黃沙裏,悉心給它日日澆水,等待其發芽長大。
四人都注意到,荀彧在種花養花時,會有一股無形的溫和力量微微**開。
無人知道這力量是什麽,隻知道荀彧經手的花,存活的幾率很大。
甚至於他們使詐催生的那些花,都被他重新養活。
荀彧也不怪他們亂來,隻是很認真地教他們種花養花。每日都是五人一起,在族地邊緣種了一片還未生出的花。
種花種累了,五人便靠在護靈樹下休息,任由護靈樹簌簌落下一身枯黃葉子。
鹹魚組和荀彧更聊得來,秦述就偷偷用幻術改變書殼字跡,背地裏看話本,學習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傻白甜男子。
秦述對待修煉一刻都不懈怠的態度,讓靳火每天都壓力好大,不敢歇息,也捧著各種刀法典籍學習。
一月的時間,悄然逝去。
護靈樹壽命的大限已至,陣法聚集再多的魔氣,它也無法再吸收。
荀彧似有所感,將那隻小花盆抱著放在護靈樹身邊,掌心撫摸它粗糙漆黑的樹幹:“我和小花送你離開。”
護靈樹又嘩啦啦落下許多枯葉。
它因為這個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孩子,早已強留了多日。
護靈樹,即便是隻有一個生靈,它也會盡力護其周全。
它知道荀彧這麽多年的所求。
所以在離開前,它還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他。
“謝謝。”一道極其蒼老的聲音從樹身處傳出來。
緊接著,一顆碧綠色的光團從樹身中緩緩剝離出來,被送入荀彧的身體內。
刹那間,護靈樹所有的枯葉簌簌落下來,粗壯漆黑的樹幹晃動兩下後,便在某一刻向四麵轟然散開,化為飛灰。
荀彧紅了眼眶。
他雙膝跪在地上,認認真真叩首三個頭:“謝謝您。”
謝謝您護衛族地這麽多年,謝謝您在此地護佑我。
荀彧眼淚滴落下來時,身上的氣息也在不斷攀升,從破虛境初期、中期、後期,飛躍到歸一境。
一路飛躍到歸一境後期巔峰,最終天地異變,大片黑沉烏雲席卷而來,跪在地上的青年亦在突破到天人境初期。
天空轟隆一聲。
下一刻,一場甘霖便嘩啦啦落下來。
大漠裏很少下雨,蘊有生機的雨水落在沙地裏,讓一粒粒花種噗地從黃沙裏鑽出來,生長成一株株小花,在雨中挺直腰杆。
經由這場雨水的洗刷,大漠茫茫的黃沙逐漸向黑棕色轉變。
這場神跡,讓四人麵上都有深淺不一的震驚。
跪在地上,已經突破至天人境的青年緩緩起身,他掠過族地邊緣盛開的一朵朵鮮花,直至視線落在四人身上,再次露出一個虞知瑤熟悉的淺淺笑容。
“謝謝你們。”
這回,虞知瑤喚出小魚劍,先一步護住洛雲野,順手護了一波兩個隊友。
世界如玻璃碎開的衝擊力,再次衝擊四人清醒的意識。
幸好虞知瑤抵擋及時,四人再次落地時還是站著的。
“怎麽回事?”靳火再次被偷襲,氣得跳腳,“這大魔就是這麽謝我們的!”
秦述用長劍橫在衝動的靳火麵前:“別急著生氣,你看周圍。”
虞知瑤收回小魚劍,和洛雲野看向四周。
不再是熟悉的茫茫大漠黃沙,遍地都是土壤,生長出一叢叢一簇簇的各色花朵。
再遠一些,建造起各種高樓房屋,圍起院子。
背對著他們不遠處,有一群魔族正在閑聊。
四人組不動聲色地靠近偷聽。
“喂!你們聽說沒?那個能將黃沙變成土壤的魔修,終於被發現擁有邪術了!”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我先前就說,怎麽可能有魔修擁有那樣的力量?”搖著扇子的魔修得意道,“即便是天人境魔修也不可能,隻有那群蠢笨的低級魔族將之奉若神明,在魔域的威望都快高過魔王陛下咯!”
“到底出什麽事了?”旁邊人催促道。
“別著急。”魔修一收扇子,輕打扇柄,仿佛念唱腔般說起來,“咱們說起那位邪術魔修,他將自己生活的這片大漠恢複成土地,其實是奪取了魔域其他土地的生機!”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那魔修一瞪眼睛,“此事被那位雲生前輩發現,而且是人贓俱獲!那魔修一點點奪取各處土地的生機,耗費幾百年,才將這片大漠恢複成土壤。
他這回想如法炮製,將洛城外的大漠恢複成土地。可惜在奪取洛城土壤生機時,被雲生前輩抓住他所煉的邪術。那魔修無法控製,一下子將洛城的土壤生機全部抽空。”
“那洛城豈不是變成大漠了?”
“可不是。”執扇魔修道,“我就是從洛城趕過來的,那地方可真是慘哪!嘖嘖嘖。”
魔修說的一板一眼的,仿佛親眼所見,其餘人開始一起唾罵起那位煉邪術的魔修。
靳火是親眼所見荀彧所做的一切,此刻直接拳頭硬了,就想衝上去與他們理論一番。
幸而被洛雲野及時拉住。
秦述隨手劃出屏蔽術,幽幽道:“幾百年時間,將這片茫茫大漠變成綿延數萬裏的土壤,僅憑一個人,很難。”
“你什麽意思?”靳火怒了,“荀彧會做那樣的事嗎?”
“不會。”秦述抱劍無辜,“我就隨口一說。不過這竟是被雲生前輩親自抓到,雖然我對這位前輩知之甚少,卻也知道他在人魔兩族的威信。”
“怎麽?飛升前輩就不會出錯嗎?”靳火像個小暴龍質問秦述。
什麽前輩不前輩,他隻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秦述聳聳肩:“我可沒這麽說。”
他瞄了眼三人的神色,隻得默默將另一個想法壓下去。
大魔的執念之境發展到如今的地步,已然很清晰了。
現在擺在他們麵前的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聽信雲生前輩,隨所有魔族一樣,徹底站在荀彧的對立麵,打擊他,摧毀他的執念。
還有一個便是與所有魔族為敵,站在荀彧那一邊,將人救出來,支持他恢複信心,繼續完成他畢生的願望。
後者顯然是地獄級難度。
僅是一個曆練任務罷了,無關對錯,權衡利弊後都會選擇前者。
不過……
秦述繼續老神在在地抱著劍,他這三個隊友恐怕……不對,肯定不會同意的。
秦述在這三十層失敗過一次,他對自己的認知很準確,就是跟著虞知瑤和洛雲野一起劃水過去。
“以荀彧的性格,確實不會那麽做。”秦述想明白後,便立即找補,“這時候,估計咱們得將他救出來,打掩護讓他暫時離開魔族之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等此事一過,再改頭換麵,偷偷回來為大漠恢複生機。”
靳火哼了聲:“這才像是個人說的話。”
鹹魚組也點點頭。
秦述在心裏暗歎一聲,撤去屏蔽術,主動上前去和搖扇魔修套近乎。
“兄弟,我家中親人都在洛城,方才聽你說起那邪術魔修,你可知那邪修在何處?”他滿臉怒容道,“我要聚集好友去報仇!”
那搖扇魔修嗐了聲:“逃啦!能在雲生前輩手下逃走,也算他有點本事。”
“多謝兄弟。此邪修毀我家園,天涯海角,我都要尋到此人報仇!”秦述眼裏迸發出恨意,舉劍抱拳,“告辭!”
說完,秦述便轉身大踏步離去。
虞知瑤、洛雲野和靳火相視一眼,迅速跟上。
等到走遠了,四人才開啟對話。
秦述:“你們覺得荀彧會去哪?”
靳火:“既然是被我雲境聖地執法門抓住,那定然是逃去人族地界了。”
虞知瑤:“我覺得荀彧可能還在洛城。洛城遭此大難,以他為魔域魔族們著想的心性,無論如何,恐怕都會想著去解決。”
洛雲野:“我讚成小魚說的。”
靳火和秦述思索後,覺得挺有道理。
四人迅速達成一致,決定先去洛城看看情況。
*
洛城是魔域內除卻魔王城,以及以魔王命名的賭城——如今新任魔王時殊的殊城外的第三大魔城。
昔日貿易交通都極為繁榮的洛城,如今變成了一座屹立在大漠之上的城池。
周邊的小鎮、村落,種植的即將收獲的糧食、蔬菜,一夕之間,全部被黃沙掩埋。
四處都是哭喊聲。
洛城範圍內的修士們早已離開,普通人則開始收拾家當,往城外奔逃。
四人組趕來的時候,就看到大批大批宛若難民的人湧出來。
灰頭土臉,倉皇逃出。
虞知瑤見狀蹙緊眉頭,緊緊攥住洛雲野的手,生怕他會被人衝散。
早在聽說這件事有雲生參與的時候,虞知瑤就知道這貨又開始作妖了。
她喚出小魚劍,帶著洛雲野禦劍飛上去。靳火和秦述也利落地踩著刀落在城牆上。
洛城在變成大漠之後,軍隊被撤得幹幹淨淨,此刻高高的城牆空無一人。
四人躍下城內,避開逃難的人,開始四下搜尋荀彧的蹤跡。
兩兩一隊,前後分街道搜尋,約好天黑前在城門口匯合。虞知瑤還給了靳火和秦述一人一隻傳聲海螺,方便及時溝通。
虞知瑤牽著洛雲野,向前奔走,按照直覺去一間一間院子地搜尋。
幾個時辰後,最終在一間破落的後院尋到身形佝僂的青年。
青年背對著他們,衣袍染血,不住地咳嗽,卻一直在往麵前的黃沙裏灌輸淡綠色的再生之力,那片黃沙卻沒有任何反應。
虞知瑤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去,和洛雲野一人捉住他的一隻手。
荀彧第一反應是怔住,隨即才想起來要掙紮。可惜他空有一身天人境修為,卻不知如何運用,加上受了重傷,竟被兩人製住,一時動彈不得。
荀彧見掙紮不開,也不再白費力氣,咳嗽一聲道:“你們是來抓我的?”
“不,我們是來幫你的。”虞知瑤答得極快。
荀彧微微瞪大那雙淡紫色眼睛。
虞知瑤又說:“荀彧,你不會那樣做。”
荀彧搖頭。
他這一路走來,聽了太多辱罵他的聲音。所有人都說他修了邪術,是魔族之害,人人得而誅之。
不是他做的。
但不會有人相信他的。
這兩人說信他,怕隻是想獲取他的信任,再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他捉回去,領魔王的賞賜。
他已經被騙過一次了。
“不要再騙我了。”荀彧垂著頭,露出一個淒然的笑來,“我知道你們是捉我回去領賞的。”
虞知瑤知道荀彧此刻已經不會相信任何人,和洛雲野交換個眼神,直言道:“沒錯,我們就是要捉你回去領賞。”
荀彧染血的麵容有些嘲諷。
“不是我。”他壓低嗓音,略有些咆哮意味地繼續辯解。
虞知瑤問:“你在洛城與雲生交手的?”
荀彧一怔,點頭。
虞知瑤繼續問:“你之前能恢複外麵大漠的生機,如今卻恢複不了洛城的黃沙,是嗎?”
荀彧繼續點頭。
“你要讓我們相信你,也可以。”虞知瑤有意延長聲調,在荀彧抬頭看向她的時候,洛雲野接話道:“隻要你能夠證明自己。”
荀彧:“如何證明?”
洛雲野說:“能夠恢複外麵的大漠,我們就相信你。”
荀彧默了默,答應下來:“好。”
他又不放心地問:“你們……你們不擔心那是從其他土壤裏奪取的生機嗎?”
“是不是,我們自然知曉。”虞知瑤丟給他一顆治傷丹藥,然後用透明的靈器繩子將荀彧團團捆住,“別想逃,隻有我們才能還你清白。”
洛雲野配合地湧出魔氣,而後露出半龍化模樣,化出獨屬於魔龍一族的爪子和龍角。
荀彧驚愕。
虞知瑤第一次看見洛雲野的龍角,收起蠢蠢欲動要摸上去的心思,立即狐假虎威,揚起下巴點點示意道:“知道他是誰嗎?他姓時。”
時是魔族中的皇族姓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荀彧馬上就老實了,眼中還升起了一點希望的光芒。
虞知瑤和洛雲野這通配合忽悠,完全將荀彧給唬住了。
她將透明繩子的一端纏在手臂上,拿出傳聲海螺,聯係上靳火和秦述,大致說清楚情況後,打算帶人趁夜摸黑出城。
虞知瑤施術給荀彧換了套衣裳,洛雲野給他易了個容,兩人扮成逃亡的魔族百姓,將人順利從城門處帶出去。
三人和靳火、秦述繞過洛城外的那片沙漠,舍近求遠,前往更遠的大漠。
荀彧全程一聲不吭,配合極了。
直至走到更遠處的大漠深處,虞知瑤才鬆開縛住他的繩子,冷淡道:“開始吧。”
荀彧伸出自己的手掌,一股淡綠色的再生之力從掌心溢出,想到洛城的狀況,手指顫抖地將那股力量送入黃沙裏。
下一刻,眼前那一小片黃沙,就變成了充滿生機的黑色土壤。
荀彧微怔。
他近乎脫口而出地問道:“為何洛城不行?”
虞知瑤若有所思:“大概是……因為洛城的生機被旁人刻意奪去了,還弄了點小手段,讓你無法恢複。”
荀彧一頓:“是雲生?我剛出洛城,洛城便在刹那失去生機,接著雲生就朝我出了手。”
荀彧剛說完,又自我懷疑道:“可他屢次阻止人魔之戰,隻望三族和平,他沒有理由這樣做。或許,或許是其他人?”
虞知瑤暗歎一聲。
大魔王說的雲生此人擅玩弄人心,果然是對的。
瞧,被騙被打成這樣,還幫罪魁禍首開脫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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