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引握緊了身上的錦被,止不住臉上的哀色,他也不想如此,可事到如今會讓師父失望也好,折損道行也罷,腹中靈胎他是無論怎樣也不能放棄的。
“對不起,師父,我……”
東裏雪蹙眉道:“莫要再多言了,把藥喝了。”
雲引咬著唇搖搖頭。
他想將藥潑了,東裏雪卻先他一步用法術集起藥汁,冷聲道:“此事不容你拒絕。”
雲引腹中絞痛欲烈,他難耐的弓起身,抬起手背拭去額間冷汗,虛弱道:“師父別逼我了。”
東裏雪目光冷厲的看著他:“我是為你好,為何不領情?”
雲引撐起頭道:“您讓我修無情道時也是說的為我好,可我一點也不覺得好。”
“你的意思是,我害了你?”
“弟子不敢,隻是……”雲引深出一口濁氣,眼神堅定道:“這次的路,我想自己選。”
東裏雪看著他的目光,眸色沉了沉,還是冷硬道:“你長大了,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其他的事都隨你去決定,但唯獨此事不行。”
雲引聞言痛苦的晃了晃身形,眼前一陣陣的發昏,他不想再被迫選擇自己不喜歡的事物了,這次他一定不能再……
不能再……
他強撐起身子,咬牙道:“弟子恕難從命,願自請離開素華宮,今後永不回來。”
東裏雪臉色一沉:“我不同意。”
他像是被雲引的話氣狠了,連總是聽起來無悲無喜的聲音都重了幾分,深深歎了聲氣道:“你是我最好的弟子,我不可能放你離開素華宮。雲鶴歸,我不會害你。”
雲引垂著頭,長發被冷汗沾粘在臉上,蒼白而脆弱的樣子顯得無比狼狽。
東裏雪將手中凝聚的藥團送到他嘴邊,輕聲道:“喝了吧,以後的事情都隨你,你可以自由。”
雲引扯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他長睫微顫,從眼眶劃落下來的不知是淚還是汗。
真可笑,活了這幾百年間,萬般事情竟皆不能由他作主,何談自由?他何曾真正自由過?
東裏雪見狀緩緩道:“你若是覺得痛苦,我可以幫你隱去這段記憶,你再也不必為此難過。”
雲引輕笑一聲,慘白著臉顫聲道:“我不要……”
東裏雪動作輕柔卻強硬的抬起他的下巴,將藥液一點點引了進去。
雲引淚水成串地順著臉頰滴落下來,全身像失了力氣一般,剛被喂完藥便倒在了**。
白苓的藥見效很快,沒過多片雲引腹中便像是被絞碎了一樣的痛,靈團慌亂的縮成一團,卻還是被拖拽著下墜,垂死掙紮時的亂衝亂撞讓本就難忍的痛楚更是加劇。
雲引緊緊蜷縮在**,指尖按在腰腹部指節泛白,他強壓著聲音,呼吸卻不免愈發急促起來。
東裏雪坐到他身邊,捏住對方的手腕為他渡去靈力。
“很快就好了,你不必忍耐聲音。”
雲引意識已經疼得摸糊了,卻還是能清晰的感受到靈團的惶恐害怕,心中的絞痛比身體上還是痛苦百倍。
他什麽都護不住,為什麽還要給他……為什麽要讓他這麽生不如死,為什麽?為什麽……
他的白衫下漸漸暈出了一團鮮紅血跡,靈團的氣息也微弱下來,雲引泣淚滿麵樣子早已狼狽不堪。
在漫長的痛苦中,他終於忍受不住即將昏死過去。
意識的最後,他聽到東裏雪虛無縹緲的聲音傳來。
“鶴歸,別怨我心恨。好好睡吧,醒來後一切都會好的。”
……
自從東裏雪回來後,便將總是常年獨居在鶴微峰的雲引喚到了鍾元峰居住。
他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將一身道行傳授給雲引,之後便要閉關修行直至飛升。
入住鍾元峰之前,雲引要先回鶴微峰收拾些東西。
不知為何,師父離開這些年發生的事情他很多都記不清了,他好像是一個人在鶴微峰上修行,偶爾下山斬妖除祟,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了。
可為什麽回到自己一個人住的洞府後,他總覺得好像遺忘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心裏就像是缺了一塊似的,空落落的。
雲引站在洞口佇立許久,目光茫然四顧,可卻什麽都記不起來。
是他多心了麽?
正當雲引打算放棄深思時,半空中突然傳來一陣撲棱翅膀的聲音,他抬頭一看隻見一隻圓滾滾的藍綠色小鳥正朝自己飛撲而來。
“美人!美人,我終於找到你了!”
玄明興高采烈的想要撲到他懷裏,卻不想對方卻偏身一躲,讓他差點撞到後麵的石頭上。
他堪堪停住身形,心碎的回過身。
“嗚嗚,美人為什麽不接住我?我找你找的好辛苦,聽說你回來了,一連飛了好幾日才趕過來的……”
他真的好慘,被言無憂丟下劍後摔暈了好幾天,剛養好傷就趕去了無妄境,結果又迷路了……
後來好不容易趕到,又聽到魔修交談說美人被劍尊救走了,他又連忙拍著翅膀趕回了素華宮。
這一來一回少說千裏遠啊,還不算迷路,可真要把他的小翅膀給累斷了……
雲引皺眉看著他,出聲道:“妖獸?你是哪個弟子的靈寵麽?”
玄明一怔,連忙道:“是我啊!美人你不記得我了?我是玄明啊!”
“玄明?”雲引眨了眨眼,仔細的思索了一陣,疑惑道:“我認識你麽?”
“哢嚓!”玄明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後來花費了大半個時辰講解,雲引才知道了他是誰,兩人又是怎麽認識的,隻是……
“你說你是我的道侶?”
雲引雖然有點失憶了,但並不傻,想讓他相信眼前這隻小藍鳥是自己的道侶,屬實是過於困難。
玄明站在石頭上蹦蹦跳跳,歡快的不行:“就是呀,我有證據的!”
雲引挑了下眉,示意他把證據拿出來看看。
玄明於是便掏出了他一直珍藏的雲引的那片幼羽,他把這片羽毛插在了自己尾巴上,總是隨身帶著。
“上麵還殘有你的氣息呢,我保留的可好了。”
他眨著小豆豆眼,算盤打得劈啪響。
美人失憶,這可是天賜的良機啊!他當然不可能放過。
雲引捏過羽毛嗅了嗅,確實有自己的氣息。
“但這能代表什麽呢?”
玄明又開始給他普及孔雀一族的合籍流程,說完了又叼起他一縷黑白相接的長發,道:“你看,這個就是最好的證明!你為了與我合籍不惜妖化自己,你當時可愛我了,真的都忘了嗎?”
雲引半信半疑的看向自己的頭發,喃喃自語道:“是這樣麽……”
“就是這樣的!”玄明興奮的啾啾直叫。
雲引垂下眼瞼,沉吟片刻道:“可我為什麽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玄明身形一僵,緊張道:“哎呀,你這不是失憶了嗎?沒關係,感情都是可以再培養的嘛!而且你是沒見過我的人形,等見了說不定就又想起來了呢?”
雲引想了想,感覺他說的可能也有道理,於是妥協道:“好吧,那你先跟我回鍾元峰,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好!”玄明聞言立刻飛到他肩膀上,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
雲引的東西很少,簡單收拾了一些衣物,又帶上了自己修煉用的靈玉床,便回到了鍾元峰。
他回去後,先安置好房間將玄明留下,接著又去找東裏雪複命。
“師父,我回來了。”
片刻後,房內傳出聲音讓他進來。
雲引在門外規整了一番儀態,隨即才推門進去。
進門後,東裏雪一襲白衣端坐在蒲團上,他那副麵容清冷獨絕至極,氣質如山巔之雪。
他天生一雙紫眸,平常示人會用法術遮掩麵容,甚至連聲音都會模糊,隻有麵對雲引時才會露出本來的樣貌,不會對他有所掩藏。
“東西都拿來了?”
“是。”雲引點點頭,恭敬的對他行了一禮,得到準許後方才落座。
東裏雪不知為何,今日神色有些疲憊,眉眼半掩著看不出情緒。
雲引為他沏了杯茶,遞過去後猶豫許久才道:“師父,我有一事不知當不當問。”
東裏雪接過茶輕抿一口,微微頷首道:“你問。”
雲引眨了下眼,斟酌片刻,抬頭道:“我今日回鶴微峰,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事情,但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您知道我究竟為何會這樣麽?”
東裏雪目光一沉,放下茶杯,頓了頓道:“世間煩惱三千苦,有些事不記得了也好,未必是壞事。”
雲引欲言又止道:“可我總覺得似乎不該忘,應當是很重要的事或人……”
“鶴歸。”
雲引被打斷後怔了怔,看向對方。
東裏雪道:“凶吉禍福皆是命數,你就當這是一劫,破障即是,不必多想。”
雲引晃了下神,總覺得這話聽起來讓他很難受,可具體有什麽不對也說不出來。
他心思淩亂,麵上卻不顯,隻是規規矩矩的聽從了,點頭應是。
明明師父還是那個師父,他心中的恭敬不減,但不知為何卻下意識不想聽從對方的任何話了。
比起言聽計從,他更想嚐試一下自在行事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