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家哪有自己的小窩逍遙自在, 丁厭以陪朋友為由向他老媽告假了幾天,舒坦地在公寓裏熬夜睡懶覺。

正月的頭幾天,平常點慣了的外賣好多都沒開門, 他隻好去楚瀛那兒蹭吃蹭喝——不,嚴格來說是楚瀛很想施展身手投喂他, 他是卻之不恭, 不辜負他人美意。

初三這天的早午餐是墨西哥卷餅和牛油果taco, 楚瀛的廚藝不能說絕佳,但涉及的食材口味之廣, 吃不膩。丁厭穿著他的小恐龍樣式的連體家居服坐在人家的凳子上轉來轉去,真把自個兒當嗷嗷待哺的動物了。

這頓吃完已臨近中午, 楚瀛把髒盤子餐具放進洗碗機, 看了眼時間對他說:“你要回去換個衣服嗎?下午Elsa要來。”

“李芃芃?”丁厭問, “你又幫你嫂嫂帶孩子?”

楚瀛:“是我邀請她來的。”

“她爸呢?”

“我也不知道。”

丁厭瞪圓眼睛, “那不是你親哥哥嗎?你不知道?”

“我們不常聯絡,確切地說是找不到他,他不怎麽理我。”

丁厭豎起八卦的耳朵。

見他想聽,楚瀛不吝嗇地講述道:“我二哥比我大十歲,他和大哥是對雙胞胎,所以從小我就融入不進他們的兄弟關係;對二哥來說, 我或許更像累贅的跟屁蟲。他們常常把我丟下,我就隻能留在家裏自己玩。”

“你們是同一個媽生的嗎?”丁厭感覺聽到了天方夜譚, “我堂姐表哥也比我大十歲, 但他們可疼我了。”

“當然是, 不過媽媽也很少管束我們, 她有別的更想做的事。”

“你們媽媽是做什麽的?”

“她對歐洲的城堡古宅很有研究, 在我十三歲以前她從事的是古建築壁畫的修複工作;後來生病了, 居家休養,沒幾年病情加重,父親把她送進了療養院,再後來我見到她,就是在她的葬禮上了。”楚瀛說的雲淡風輕,“我二哥遲來的叛逆期就是那時開始的,他恨這個家裏的所有人,雖然我也不清楚為什麽。”

丁厭:“你的家庭故事聽起來好複雜誒。”

“是複雜,所以沒有人喜歡回那個家。”楚瀛拿出櫥櫃裏的糖果和巧克力,倒在盤子裏,為小朋友的到來做準備。

丁厭偷了一塊軟糖,剝了紙包在腮幫子裏,“你是在英國出生長大的嗎?可是你的中文很好,不像一般的華裔。”

弄完糖果,楚瀛又裝了一小碗藍莓,“我是在香港出生的,我父親是香港人,母親是中英混血。他們在大學裏相識,結婚前一切都很順利,婚後各種矛盾顯露端倪,關係惡化得厲害。我的中文是我外祖母教的,她祖籍在上海,是大學中文教授。”

丁厭豎起大拇指,“書香世家。那你爸是做什麽生意的?”

“和你前女友一個行業,他也是造船的。”

“那你爸至少是能上新聞的那種業界大人物吧?”

“你去網上搜,確實能搜到。”楚瀛挑了一顆胖胖的藍莓喂給他,他張嘴接了,才滿足他的好奇心道,“新聞我沒太注意,但有座博物館是為他建的,可惜那個地方不好玩兒,專程去沒必要;你要是想了解,下次找個機會帶你去參觀。”

“我好嫉妒你啊。”丁厭咬著藍莓,食不知味,心頭湧出苦澀,“你好會投胎……一出生就什麽都有了。”

“你有的也不少,”楚瀛說,“你的父母親人都很愛你,這是無價之寶。”

“話雖如此……但……哎,”丁厭也想不到能說什麽,又道,“說回你哥哥吧,你二哥和李琰是家族聯姻一類的嗎?”

“不是,她父母隻是尋常生意人,我父親對這樁婚事很不滿,當初也沒有參加他們的婚禮;再加上Elsa是女孩,所以……”

丁厭突然想到了丁茵對他說的——“除非……追你的這個男生,他真的很特別很特別,不受任何規則約束,否則到了該收心的歲數,他仍然要繼承父輩的傳統;結婚生子,綿延香火。”

“那你是不是遲早要回去繼承家業,娶一個比李琰還要高貴的富家小姐,再生個男孩?”

楚瀛揣摩了片刻,說:“原來讓你遊移不定的,是這個?”

“不是不是!”丁厭慌著否認,怎麽搞得像他很想上位一樣……“我是隨口問問,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楚瀛:“這並不難回答。首先我父親身體康健,再撐二十年不是問題;其次是結婚的事情我已經和他抗爭過了,他不會再逼我,相應的,我也不會是他的首選繼承人。”

“那你還大手大腳的花錢……要是過些年你爸把你掃地出門怎麽辦?”

楚瀛被他天真的模樣逗得輕笑不止,上手搓揉著他的頭發。此舉把丁厭搞迷糊了——我說了什麽很可笑的話嗎?

他扒掉楚瀛的手,刨著自己亂糟糟的劉海兒,還沒問“李芃芃幾點來”,就聽到有人按響了門鈴。

***

李琰拎著新買的包,領女兒走入門內,楚瀛帶李芃芃去衛生間洗手,養成良好的行為習慣;她則脫下外穿的大衣,掛到玄關衣架上,走了兩步才見到客廳裏還有個意想不到的人——

“丁厭?”她走到茶幾前落座,燙淉把女兒的魔方玩具放桌上,略帶驚奇道,“你沒回家陪父母麽?”

丁厭是她公司起步時招入的第二批員工,她私心還是挺喜歡他的,臉好看、性格有趣,能力無關緊要,留在辦公室裏調節氣氛就蠻好的。而且往期的實習生真有不少是衝這個傻裏傻氣的“美少年”留下的。

然而丁厭過於不解風情,不會看眼色,李琰動過心思培養他,最後都不了了之。

她記得他父母在榆城,乖乖仔大過年的不回老家陪長輩,怎麽和楚瀛這個浪**子攪在一起。

“我爸媽忙著探親訪友,我也幫不上忙,就回來了……”丁厭手心冒著熱汗,在珊瑚絨的居家服表層磨蹭著。

“你病好了點嗎?”李琰從盤子裏挑了一枚糖果,將那層塑料糖紙揉得喀嚓作響。

丁厭:“啊?”

就在這時,楚瀛帶洗完手的李芃芃來了。

“Elsa,你坐那邊。”

“小丁哥哥!”李芃芃被他的恐龍連體衣吸引,挨近他說,“我家也有一隻綠色小恐龍。”末了眼珠睜得圓溜溜,問道:“你怎麽會在我小叔家裏?”

“小丁哥哥和你小叔是鄰居。”李琰解答了女兒的疑惑。

丁厭瞅向楚瀛,仿佛是質問:她都知道些什麽!?

李琰:“你的辭呈不是托楚瀛交給我的嗎?也真夠巧的,你們倆買房子居然能買到一塊兒。怎麽樣?做手術了嗎?想不到你會有急性闌尾炎,你入職交的體檢報告上也沒寫過。你和楚瀛這是從鄰居處成朋友了?衣衫不整地就跑來他家裏。”

她最後那句半開玩笑的調侃驚得丁厭紅了耳根。

“……做了,恢複得很好……嗬嗬醫生說將來不會再犯了。”丁厭滿嘴胡謅,心下一萬遍慶幸自己有分組發朋友圈的好習慣,所以李琰和公司的人看不到他去旅遊的照片,不然……嗬嗬嗬。

“嗯,那有複職的打算麽?你的職位我還給你留著呢。”

“不了,我爸媽想讓我考公務員……”

“考公也好,穩定。”李琰吃了兩顆藍莓,扯了紙擦手,和楚瀛說,“那我先走了,你要嫌她煩人了,就送她回家讓阿姨帶她。”

“媽媽亂說……”李芃芃不滿意地撅嘴道,“小叔才不會嫌我煩人。”

李琰勾手指刮刮她的小鼻頭,寵溺道:“你就是小煩人精,留在這兒不準給小叔添麻煩。”

楚瀛跟著起身,“我送送你。”

李琰製止道:“送什麽送,就那兩步路。你們玩吧,好好休息啊丁厭,祝你身體健康。”

丁厭:“謝謝李總,祝你新年快樂,事事順心。”

送別了李琰,待門一關,丁厭垮下繃緊的雙肩,呼氣道:“你跟她說我是急性闌尾炎才辭職的?”

楚瀛:“不然呢?你又不願意走離職流程,還有比急性病更好的理由嗎?”

丁厭憂鬱道:“那你說啊,我這得了急性病,離職去做手術了,也沒有一個同事關心慰問我,去醫院看看我什麽的。我做人做的好失敗……”

“這我不同意。人不需要讓自己活得很受歡迎,你就是你,別人對你的評價並不重要,你是依照自己的意願活著,並且很快樂,這就夠了。”楚瀛被李芃芃拉著手指,他一低頭,小侄女朝他手裏塞了一隻魔方。

“可是你說的這種生活,好奢侈啊。”丁厭吃著糖,卻不覺得甜,“我不想考公務員,不想要一成不變的生活,但為了父母的心願,我還是要去試一試;人怎麽可能不用活在他人的要求和目光下呢?”

楚瀛把玩轉動著彩色魔方,一心二用地說:“你父母隻想你有份可靠的工作,有穩定的收入來源能為你的生活兜底,這世界上的好工作很多,未必就要追求什麽鐵飯碗。”

“這還用你說嘛……”丁厭單手托著腮,發愁道,“正是因為我找不到什麽像樣的工作,他們才會逼我的啊……”

“可我覺得你不喜歡工作。”說話的這短短十來秒時間,楚瀛已將魔方的每一麵複原歸位,還給李芃芃。

“小叔好厲害!”小朋友舉起顏色規整的魔方歡呼著。

丁厭看的心裏拔涼,感受到了自己與對方的智力差距,但想想楚瀛念的是數學係,那也怪不得。他說:“哪有人會喜歡工作啊……工作是為了掙錢,為了生活,為了相親……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應有盡有,不為五鬥米折腰嗎?”

“工作的事,我能幫你解決,”楚瀛照看完侄女,視線投向他,“如果你需要的話。”

丁厭怯怯道:“有什麽條件嗎……”

楚瀛轉頭問李芃芃:“Elsa,好久沒見Lily姐姐了,你想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