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厭在衣櫃裏東挑西揀, 春夏款的衣裙扔了一床,仍舊沒能找到稱心如意的那件。

問題出在他自己身上,他熱衷於穿女裝的季節是春夏秋, 所以買衣服也隻買薄款,一到冬天他就犯懶, 外出隻愛穿衛衣裹著羽絨服, 在家就穿厚軟舒適的居家服。

所以讓他現搭一套冬季的女裝出來, 還真有點困難。

陷入困擾,他思維散漫地尋思起那些有的沒的;收禮物就算了, 還依賴於對方幫解決自己的工作,這太超過了。

他堂姐丁茵說的對, 想要什麽, 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去交換。可他又不想讓自己顯得那麽廉價, 具體他說不好, 總之他想反悔了。

丁厭還是那身恐龍套裝,從自家邁入楚瀛的房門,隻需四步,他走完第五步,瞧見楚瀛在教李芃芃解魔方,未能及時看他, 於是這給了他耍懶的勇氣——

“我覺得……”

楚瀛聞聲抬頭,等待他說下去。

“我覺得我還是不能托你幫我找工作。”丁厭低眉斂目地說, “咱們還什麽關係都不是, 我不想太仰賴你……”

“這是你的自由, 我隻想盡可能地給你多一些選擇, 但如果你不想要, 那也沒關係。”楚瀛不在乎道。

——並非針對“你竟然不領情”作出的漠然回應, 而是很舒展自然的心態;不在乎你拒絕與否,是真的沒有關係,不必介意。

丁厭那顆連毛毛雨都能把它捅得千瘡百孔的脆弱心髒,得到了溫和的托舉,他很容易輕信於人,接著全憑直覺地走到了那方地毯坐下;兩手搭在李芃芃稚弱的肩膀上,好似她是人形玩偶抱枕。

“但我覺得你很聰明,我投簡曆找工作的話,你能幫我參考嗎?”

“當然可以,”楚瀛說,“不過我沒有正經工作過,至少常規的工作沒有,所以能夠提供給你的建議有限。你要是想投資,我倒是有豐富而資深的經驗可以傳授。”

丁厭垮著臉道:“你就不能不炫富嗎……”

“我下次注意。”

李芃芃被成年人的手壓著,不自在地站了起來,小朋友軟乎乎的小手揪著丁厭的帽兜,問:“小丁哥哥,你怎麽不去我媽媽的公司了。”

“我不想去了。”丁厭嗬護地攬著她,盡管她並不是站不穩的小寶寶。

“為什麽不想去了?”

“因為……就像你明年要離開幼兒園去上小學,哥哥也要離開你媽媽的公司去別的地方。”

“哦!你畢業了!”

丁厭快笑死了,說:“對,你好聰明啊。”

李芃芃小心翼翼地摸著他的臉,“那我以後,還能看到你嗎?”

“能啊,我就住對麵,你來找你小叔就能看到我了。”

“好吧……”李芃芃推掉他的手,跑去找楚瀛,“小叔,什麽時候才能找Lily姐姐玩呀。”

楚瀛很是遺憾地說:“她暫時不想出來。”

“啊……”李芃芃的聲音難過得像失去了全世界。

丁厭才不上當,說:“要等春天啦,芃芃不知道嗎,漂亮姐姐都喜歡暖和的天氣,冬天太冷了,她們都不愛出門。”

“Lily姐姐也要冬眠嗎?”

啊啊啊啊。丁厭一把抱住她,吻了吻她香香的頭發,“太可愛了你……想把你偷回家。”

李芃芃見怪不怪了,說:“小丁哥哥,拐賣小朋友會有警察叔叔來抓你。”

丁厭陪小姑娘看了一下午的《小公主蘇菲亞》,到點楚瀛負責做飯,他和李芃芃負責吃。

晚上李琰來接女兒回家,還給他們帶了新年禮物,說是聚會上朋友給的,兩盒西式點心。

人私底下和工作當中或許有兩幅麵孔,這一來二去,丁厭對李琰的恐懼感消除了大半,不過也可能是因為他無需再承擔身處下層員工的壓力。

夜裏他既不想打遊戲,也不想回去睡覺,試著鼓動楚瀛道:“除夕那天你找的片子好好看,還沒有類似的?”

楚瀛:“有,不過沒有那麽刺激了。”

“我還想看,”丁厭積極道,“我家囤了很多碳酸飲料和薯片,我去搬點過來。”

他如同一隻忙碌的倉鼠,盤了一大包零食汽水到別人家裏,鋪了滿滿一茶幾,還拆了李琰送的那盒點心。

兩個人連看了兩部驚悚片,是同一係列,上集看了接下集,在淒寒的正月冷夜裏體會到了“山中無日月”的透徹沉浸感。

看完丁厭抱著枕頭摔倒,後怕道:“嚇死人了,我都不敢睡了今晚……”

“那就不睡了。”

“不睡捱不住啊……”

“所以你是想留宿,還是想我陪你睡?”

丁厭彈起坐直,“我沒這個意思!”

楚瀛表示理解,遂問:“想喝酒嗎?酒精助眠,喝了你能好睡些。”

“不喝了,我回去睡了。”丁厭徒一站起,又彎腰在對方的臉上啄了小下,“今天很開心,謝謝你!”

楚瀛送他到門口與他告別,摸摸他的頭發,“晚安。”

***

丁厭瀟灑無憂的生活持續到了大年初八,刷朋友圈看到大家紛紛回到崗位複工,開始了繁忙的都市快節奏生活,他知道自己的悠長假期也該到頭了。

他陸陸續續地投了些簡曆,可是要麽沒回應,要麽薪資待遇不符合他預期。但兜裏的錢還沒花完,所以他也生不出緊迫感,反而為了借玩樂消愁,拖著楚瀛出去陪他下館子。

他就是愛玩,長不大,哎。

找了一家剛開業的日式烤肉探店,味道上佳,所以丁厭拍照發了定位朋友圈,點評了兩句。

他通訊錄裏的女生數量遠超男生,不多時就收到幾十個好友點讚,還有人來私聊他。

夏天灝:[定位]

夏天灝:好巧

丁厭點開地圖,圖標顯示兩人的位置隻相隔一條街,他在烤肉店,而對方在臨街的商業大廈裏。

:夏哥!你怎麽來K市了?

夏天灝:跳槽了

:那你以後都在這邊工作了嗎?

夏天灝:嗯,改天約你吃飯?

:好,我最近天天都有空/齜牙

夏天灝:那要不就今晚?

:可可

桌對麵的楚瀛問:“跟誰聊天?笑得這麽開心。”

“我大學的一個學長。”丁厭翻過手機,繼續認真吃飯。

“前男友?”

丁厭不悅道:“說了我隻和女孩子交往過,哪兒來的前男友……學長就是學長,人家當年特別照顧我,還幫我找房子來著。好幾年沒見了,現在他調來K市工作,我當然要請他吃飯。”

楚瀛說:“但你單獨去見其他人,我會吃醋。上次碰到你去機場送你前女友,我失落了好久。”

“下次你回英國,我也去送你呀。”丁厭大方道。

“你很希望我走嗎?”

“不希望,可是你要走我又攔不住。”

楚瀛:“既然你不希望,那我就不走。”

丁厭的筷子在碗裏戳來戳去,說:“你愛走不走。”

“我身為一個尚未脫離雄性本能——即領地意識的男人,還是想要旁敲側擊地了解,這位學長和你的關係如何,他是我的競爭對手之一麽?”楚瀛總能把常人難以開口的話,說的無比自然。

“好吧,既然你真誠地問了,那我也坦白告訴你——絕對不是!”丁厭嚴肅道。設身處地地換位思考,假如今天坐在這張桌上的是他和曲荷,他也無法接受曲荷撇下他去和別人單獨約飯;除非他能排除那個約會對象的嫌疑——這就是男人骨子裏的占有欲和搶地盤本能。

他的情結或許比楚瀛還要嚴重,因為連曲荷跟女同事逛街他也會吃味——她們有我漂亮嗎,有我懂你嗎,你讓她們陪你買衣服而不讓我陪你,你一定是厭倦我了。

就算清楚那隻是日常交際和充實生活的正常行為,他還是不甘心不服氣。喜歡一個人就會想要獨占,排斥他者;何況他本身就能取代“閨蜜”這一位置,他就想要曲荷的生活裏隻有他一個。

可是他的這種做法被曲荷狠狠唾棄了,說這是敏感多疑、掌控欲旺盛的表現,要他好好反思;她是獨立個體,不是某某的女朋友,更不是某某的所屬物品,她有權決定自己和誰交往,就算是麵對最親密的人,即便是父母,她也絕不退讓。

丁厭回頭仔細反思了,雖說沒反思出個所以然,但他察覺到了曲荷言語中的堅定不移;要是他再作,她恐怕會離他而去。於是他收斂了,不再動不動吃醋。

今天輪到他自己麵對這個問題,終於能夠理解當日曲荷的感受。不過楚瀛比他穩妥沉靜得多,隻是問一問,沒有插手幹涉他與誰交往的打算。

“我大學期間被室友排擠,想搬出去住,是學長幫了我的忙。”丁厭以平常心說起,“就有個同寢室的男生,他在追我們當時的係花,他們叫什麽名字我都忘了……總之係花拒絕加他微信,卻主動來加了我的,他就因此記恨我吧。一個寢室八個人,他是老大,他們每天在室內抽煙,還不愛幹淨,被子床單一學期不換;我就說過他們幾次,結果所有人都討厭我,合起夥來冷落我、捉弄我。”

“夏學長是我在校園文化節認識的,他在台上表演節目,唱歌特別好聽,所以有女生要我去幫她們要聯係方式,我就去了啊;他人也很好,直接給我了。後麵學校裏碰到過幾次,約著出去玩過,他聽說我被欺負,還想要幫我討回公道。但我說算了,本來我也不愛住宿舍,就趁那個機會搬出去自己租房了。”

“夏學長陪我看了很多房子,和房東討價還價,他什麽都懂,讓我免於被坑;搬家的時候還幫我搬了家具上六樓,我很感激他的。”丁厭攤手道,“就這樣啦。”

楚瀛握著筷子,又放下了,問:“你確定,他那時不是在追你嗎?”

“他那時有女朋友的,還是很優秀的女孩子。”丁厭哼道,“這世界上的男同性戀沒你想象的多。他大約是把我當可憐的弱智學弟了吧,他說他老家有個親弟弟來著。我也很懂事,管他叫夏哥。”

楚瀛:“你們去吃飯能帶上我嗎?我也想當麵謝謝他,曾經這樣幫助和照顧過你。”

丁厭一口回絕:“不要。”

帶著楚瀛?那他要怎麽和夏學長介紹啊,“這是我男朋友”?啊啊啊想想都尷尬到窒息;他暫未適應自己即將擁有男朋友這件事。

“那總要允許我去接你吧?”

“這個可以!”

楚瀛神色複雜,先擺弄了一會兒桌麵的杯筷碗碟,然後道:“你也是夠厲害的,讓我人生中第一次品嚐到了「卑微」兩個字。”

這話說到了丁厭心坎上,他聽得美滋滋。這麽一個出色、帥氣、富有到讓他望塵莫及的男人——我居然讓他嚐到了卑微的滋味,哇哢哢我太牛啦!

爽!這不比談戀愛爽多了!

楚瀛把他的神態表情盡收眼底,說:“你這樣,我是會不高興的。”

丁厭繃緊嘴角,偷瞄一眼對方,楚瀛可不像在開玩笑。他默默想:笑笑也不行……小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