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厭研究過,他們家的基因其實還成,特別是外貌上;他自己不大符合傳統男性審美,但誰也沒法昧著良心說他醜。

而他的堂姐丁茵,則毫無疑問是頂級大美女,還屬於濃豔妖嬈那掛的,自十三歲起就深受異性歡迎。關鍵人也聰明,秀外慧中,在國外讀書時結識了他現在的堂姐夫。

兩人斷斷續續也談了三五年,他堂姐堅持要讀完博才結婚,並按照計劃在26歲時完成了學業,27歲那年與大自己18歲的男友走入婚姻殿堂,成為了一名出色的妻子和母親。

丁厭本科畢業那陣子被父母戳著腦門兒拷問為什麽不讀研,他迷茫地谘詢他堂姐:讀書真的那麽好嗎?怎麽你和我表哥都很會讀書,單單是我沒遺傳到這份天賦呢。

丁茵說,讀書是給自己的人生加點碼而已,不管是工作還是結婚,高學曆都能讓自己賣個好價錢。

丁厭說,那我豈不是賣不上價的大白菜了。

丁茵笑得不行,說你這個活寶貝,誰舍得賣你呀。

她說的挺對的。丁厭活到今天,是還沒遇上過必須把自己推銷出去的場合。他從未費勁吃力地爭取過什麽,走的路子是家裏人為他鋪平的康莊大道,一帆風順,走不遠隻能怪自身貪圖安逸、不思進取。

然而也很足夠了。不用為生計操勞,沒有經濟負擔和競爭壓力;比起每天早上六點起床擠地鐵上班、一到月底就為房租和貸款發愁的同齡人們,他要幸運太多太多。

從小到大,哥哥姐姐們有好吃好玩的總想著他,在學校挨欺負了有表哥替他出頭,考試考砸了有堂姐幫忙補課;雖然經常和家裏吵架,但一家人哪有不吵架的。他人生中最大的痛苦,竟然就隻有作為愛穿女裝的直男,難以被世俗理解,所以得藏著掖著這件小事罷了。

“小舅!”外甥女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發什麽呆呢?”

丁茵的兒女是一對龍鳳胎,先來的男孩叫宏宏,後來的女孩叫霜霜。兩個孩子今年7歲,比李芃芃大兩歲,但看著高出一大截,是標準的小學生了。

丁厭不大喜歡這年紀的小孩,機靈鬧騰,什麽都懂一些,問這問那,還會開他玩笑。

“你是不是在想你女朋友啊?”宏宏這男孩早熟,說話沒大沒小的。

“你這個壞小孩!”丁厭不輕不重地拍他屁股,“亂講話我告你媽!”

“我媽才不管呢。”宏宏渾不在意,繼續琢磨桌上擺的拚圖。那是一幅抽象派油畫,丁厭自問拚不出來。

他回榆城的第二天就上他大伯家來了,這套四層樓的獨棟別墅是堂姐夫送給嶽父嶽母的聘禮,他堂姐平時和孩子們並不住這裏,是看他回家了才特意過來和他聚一聚。

丁厭什麽也沒為姐姐做過,他送的禮物丁茵向來不收,所以他隻好幫忙帶半天孩子以表感恩,算為旅行計劃提前曆練了。

“小舅,你這次回家怎麽沒帶女朋友?”霜霜也問,“上次外公過生日你也沒帶她來。我還很喜歡那個姐姐呢。”

這兄妹倆如出一轍的早熟,把丁厭問得無路可退,隻得實話實說:“我們分手了。”

原本在各忙各事的龍鳳胎忽然對視一眼,發出有默契的哄笑聲。

丁厭宛如遭受了莫大的侮辱,聲音變調道:“你們倆小鬼笑什麽?”

霜霜:“沒事啦小舅,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還會找到更好的女朋友。”

宏宏:“是咯,三條腿的雞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滿大街都是,天涯何處無芳草。”

丁厭:“誰教你們說這些話的!是誰!”

一定是有長輩在背後嚼他舌根議論他和曲荷分手的事,外甥們才會有樣學樣!

事後他把這段對話原汁原味地複述給了他們的母親,丁茵恍然大悟道:“哦!他倆最近愛看脫口秀,跟著那些選手學的吧。”

所以還是童言無忌嗎……丁厭暗自垂淚,連小孩都能譏誚他,他不要活了。

“你想找新女朋友了嗎?”丁茵端詳著自己新做的美甲,“可是姐姐介紹的女孩都是適婚型的,你未必喜歡。”

丁厭:“暫時不用,謝謝……”

他還是更推崇自由戀愛,但曾經滄海難為水,他怕是找不到比曲荷更合心意的伴侶了。

***

楚瀛:為什麽不理我?

登上飛往維也納的飛機,丁厭關機前最後一次看手機,他醞釀了50秒,仍然構思不出恰當的回複。

還是冷處理吧。男人的喜歡多是三分鍾熱度,不理他,過段時間就好了。

這樣想著,丁厭按了關機,心無旁騖地閱讀起在機場買的時尚雜誌。

旅行是能讓人忘卻煩惱的解壓途徑之一。

而跟著貴婦旅行,累是累了點,但一趟下來收獲頗豐;丁茵全程把他當第三個兒子寵著,龍鳳胎有的他全都有,在米蘭掃貨時為獎勵他提購物袋的辛勞,還送了他不少貴價的男裝、鞋帽。

丁厭抱著那堆烏漆麻黑的西裝襯衫領帶和皮鞋,進去試了又試。男裝的尺碼裏,他穿175A的都嫌大了,隻能選擇窄版瘦長的款式,而黑色能讓他本就纖細的身材更顯羸弱;穿一身黑的站在鏡前,連臉龐也一並變得陰鬱清冷,襯著過度白皙的膚色透出兩分妖冶。

這和他往常的風格,迥然不同……

“哇塞,小舅好像吸血鬼哦。”霜霜兩眼放光。

丁茵甚為滿意地點頭,大手一揮,全部拿下。

丁厭心如死灰地看著他堂姐刷了一大筆錢,給他買下一堆他壓根不愛穿的衣服。如果是小裙子該有多好啊,他眼淚汪汪,痛心疾首。

買完大人的就該買小孩的。丁厭存著主意呢,他送給堂姐的禮物堂姐不收,那他給外甥們買總可以吧,小孩喜歡就會收下,堂姐也攔不住。

於是當霜霜去試一件他認為普普通通的玫紅色大衣時,他悄咪咪地偷看了那一排童裝的吊牌。

……老天爺啊。

丁厭不動聲色地把衣服掛回了衣架。

他不配,他真的不配。就他兜裏那兩個錢,隻夠買頂不咋滴的兒童針織帽。

隻送頂帽子也太寒酸了……丁厭在價位的恐嚇下打消了念頭。以後吧,以後,等我將來發達了……

回國就開始買彩票!

姐弟兄妹一行四人的豪華自由行在11月中旬才終得以落幕。丁厭充分地體驗了一把什麽叫“有錢人的快樂是吾等凡人想象不到的”,購物欲和食欲同時得到了極大滿足。

他不敢問堂姐這二十來天他們四個人花了多少錢,總之是他不敢想的天價……

然而丁茵不在乎,隻問他開不開心,下次還想不想來。

想是想啦……但怎麽好意思總花你和姐夫的錢。丁厭羞於表達,可他有自知之明,誇不下“下次我掏錢請姐姐來”的海口。

“怎麽?你還跟姐姐客氣啊?”丁茵薅他的頭發,調笑道,“喂丁厭,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們可是比親姐弟還親誒,你在鬧什麽別扭呀?”

丁厭不是那種惹是生非的頑劣弟弟,小時候秀氣得一捏就哭,長大了依舊是軟軟綿綿的個性,不招人煩;也不會像很多年輕人似的染上不良嗜好,或者被狐朋狗友騙去創業,掙不到錢反倒欠一屁股爛賬。

在丁茵看來,他隻是蜜罐裏泡大的幼弟,能自食其力、不驕不躁已經非常好了。這些錢對她來說不算什麽,哥哥姐姐疼愛弟妹是天經地義。啊,如果丁厭是妹妹,她大概會更愛她。

“謝謝姐姐。”丁厭被她一開解,感動地笑著,一雙眼睛彎得像糖殼月亮。

“謝什麽?這不是應該的嗎?”丁茵和他玩起兒時的遊戲,伸手揪他兩頰的肉。

“小舅是笨蛋,這麽大了還被人揪臉。”宏宏嗤之以鼻。

“我也想揪揪小舅。”霜霜爬上丁厭的膝蓋,學媽媽上手揉捏,“噢!小舅的臉好滑!”

“那我也要。”宏宏見狀,跟著擠過來。

龍鳳胎下手沒輕沒重,丁厭的臉被他們揪紅了,又癢又痛。不是不能忍,但是……當寵物果然也要付出代價啊!

***

11月中啟程回國,K市和榆城已然步入初冬季節。

丁厭借故說有幾場麵試,隻在父母家待了三天就溜回自己的小房子。

他想死他那些漂亮裙子了,回家收拾了幾件壓在箱底,好在過年期間帶回去;就算沒機會穿,也要在臥室裏獨自欣賞。

他對門的那戶裝修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卻從沒見過屋主本人,每天隻有工匠進出;裝得這麽急,是準備過年前搬進去?

丁厭找不著人問,不過他也懶得管閑事;現代電梯公寓裏的鄰裏關係是冷漠而淡泊的,隻要搬來的不是搖滾樂隊或癮君子,都跟他關係不大。

好想買新裙子噢……

丁厭抱著他的大鵝趴在地板上,開了暖氣的屋子熱烘烘,他還穿著短袖喝著冰鎮汽水,模擬過夏天。

這次旅行帶給他的最大後遺症是,他才發現原來世界上美麗衣裙的數量遠遠超乎他的想象,女裝品牌也不止他耳熟能詳的那些……

它們無一例外的都是奢侈品,他一個月工資也買不起一條半裙。

他萌生過把堂姐送他的男裝賣掉重新買裙子的想法,可是那是姐姐送的啊,他不能為一己私欲賤賣它們。

這下他的人生新增了一項痛苦:買不起昂貴的小裙子。

——小裙子,我此生的夢想,我的畢生所求……我要賺錢!瘋狂賺錢!

丁厭熱血沸騰地打開應聘網站積極地投出簡曆,但那些崗位開出的薪資全令他大失所望。不夠嘛,完完全全不夠啊……

如果重回校園繼續提升自己,那還有好多年呢,他的付出能趕得上通貨膨脹麽。

嗚嗚,好痛苦好痛苦。

人一鬱悶就忍不了要發泄,丁厭想起他的微博小號,去那裏發泄至少沒人認識他。

他在品牌官網上截出了自己最心儀的九條裙子,編輯了一條微博,圖片按色彩排列,文字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終決定還是什麽都不寫,隻配了一排黃豆表情:[淚][淚][淚][悲傷][悲傷][悲傷]

五分鍾後,他收到了十來個僵屍號的點讚,評論區有人發:姐姐好久沒發自拍啦,想看姐姐。

丁厭的鬱悶加重了。他切回微信,湊巧收到了:“楚瀛”拍了拍你

楚瀛:出來吃飯。

楚瀛:[定位]

:我回我爸媽家了……

丁厭睜著眼睛說瞎話。暗想:媽的這男的還沒死心啊,色迷心竅了吧。

楚瀛:也不遠,打個車就回來了

:我在家陪父母挺好的,你找別人吃吧。

丁厭刪掉了對話框。真尼瑪大少爺啊,你請我吃飯我還得從老家打車來應約,我又沒瘋。

楚瀛:不來你會後悔的

:大哥,你再這樣,我又要拉黑你了

楚瀛:……真的不來?

:不來!

楚瀛: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