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厭瀏覽的是品牌的內地官網,成衣分類下以經典款和當季新品為主,想下單並不困難。

K市的各大專櫃和旗艦店的Sales都有加李琰的微信,她作為年消費在百萬以上的VIP客戶,自然能享受到非同一般的貴賓服務。

楚瀛借她之便,將圖片一一發過去,等店裏配好貨再開車去取。他是不愛逛街的人,對奢侈品牌暢銷的那一套殷勤諂媚的銷售模式無感,早些年喜歡皮具,也買到讓一整個店的人為他鞍前馬後,不過沒過多久他又不喜歡了,如今全堆在倉庫裏積灰。

大約是李琰和Sales提到了這些衣服要送人,他到店時品牌還為他準備好了精致的玫瑰花束和手寫卡片。

九條裙子不多,袋子和那一大束白玫瑰規整地碼在後座,他開車暢通無阻地駛入新買的小區,車停在樓下;然後他將購物袋和花抱進電梯,擺在了16層走廊的一戶門外,並拍照發給了丁厭。

***

丁厭在客廳地轉來轉去,尋思還要帶什麽走;他這趟回榆城少說也要待到年後才能回來,該帶的全帶上,免得在父母家無事可做。

電腦是必備,他不僅有台式還有遊戲本和MacBook,最便宜的Air是他自己掙錢買的,市價三萬的高配外星人是表哥送的,他們公司搞抽獎活動的一等獎。

丁厭捧著那磚頭塊似的厚重電腦,盤算著這個型號配置現在賣能值多少,他的遊戲癮沒那麽大,居家更愛用台式,屏幕大桌椅舒適;所以這台遊戲本在他手頭基本處於閑置狀態,既不能蓋泡麵也不能墊桌腳,賣了吧又舍不得。

電子產品更新換代快,出二手就沒有不虧的,他這台那麽新,便宜賣給外人,還不如送人情轉讓給大熊呢。

但大熊沒啥錢,賣給大熊他更不好意思開價。

啊,怎麽就這麽難呢!

丁厭打開某黃色app查詢舊電腦回收二手售價,不巧地又收到了新微信。

楚瀛:[圖片]

楚瀛:快回來,不然要被別人拿走了

!!!還來騷擾我!丁厭定睛掃視那張照片,這不是他家樓道嗎?

楚瀛竟然追到他家小區裏來了!要命啊,怎麽會有這麽難纏的人……

必須讓他知難而退。一想到對方此刻正處在家門外,丁厭就坐立難安,他無暇深思熟慮,滿腹暴躁煩悶地打開房門——移動的門扉隨之推開了堆砌的花束和袋子。

楚瀛想既然來了,順道檢查一下新房屋的裝修進度,然而身後傳來開門聲,他回頭,與一臉愕然的丁厭撞個正著——

鋪天蓋地的鮮花迎麵撲來,粉白的花瓣簌簌抖落一地。

“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懂啊?”丁厭說,“夠了你!我是直的!直的!喜歡女人才穿女裝的,懂嗎!”

丁厭撿起那堆袋子,也不管裏麵裝的是什麽,盡數塞到楚瀛的手裏,哪怕對方不接。

“我不會要你的禮物,你錢多的花不完拿去做慈善不好嗎?貧困山區的留守兒童和孱弱老人不值得你幫助嗎?這些東西拜托你拿去送給需要的人,我不需要!”

他發泄性地喊話一通,自覺鐵骨錚錚,不為蠅頭小利折腰。

那束散亂的玫瑰和起皺的購物袋堆在楚瀛的腳下,他倚著門框,眉眼深邃目光冷峻,靜待丁厭傾吐完不再有後文,才從容地撿起被人丟到地上的包裝袋之一,從中取出一件嶄新的衣裙——

“確定不要?”

那是顏色最亮的一件,極為挑膚色的高飽和度粉色,裙長不過膝,輪廓精巧緊致。

丁厭的耳畔嗡嗡鳴響,這不是我才相中的小裙子嗎……他為什麽能精準狙擊我的審美偏好。

……好美啊,它真是無與倫比的美麗。

——不可以!丁厭!你是有骨氣的!區區一條裙子!你又不是這輩子都買不起了!

但凡再多看一眼,丁厭都會猶豫。所以他大叫著“我不要!你快走吧!”,退回屋子裏砰然鎖上家門!

“呼……”他背靠著門,急促地喘息釋放壓力。

我不要,我不要……我經受得住**!我有鋼鐵意誌!

僅與他一牆之隔的楚瀛仍立在原地,望著他緊閉的房門,楚瀛將手中的衣裙棄如敝履地丟棄在地。

***

沒有敲門聲,也沒有多餘的動靜,想來人是走了。

丁厭走到客廳沙發前,撲倒抱枕,拿起手機解壓。

但他忽略了互聯網上還有一個陰魂不散的幽靈。

楚瀛:[視頻]

丁厭被截屏的火光吸引,困惑地點開,視頻播放的是一段室外的錄像。拿打火機的顯然是楚瀛的手,指骨修長、手背筋絡分明;方才被他拒絕的那條亮粉色連衣裙被**得皺巴巴棄置於水泥地麵,火舌舔著它的邊角,立即灼出黑色的圓孔,餘火將窟窿開得越來越大,燒穿了內襯的布料。

點火的手翻弄著衣裙,露出吊牌的一角。一丁厭的瞳孔由驟然緊縮到擴散開來,這款在官網上的標價是28888……

啊啊啊啊啊!!!!

:你在幹什麽!?

楚瀛:找點樂子

:你瘋了!你瘋了!!!這是全新的啊!

楚瀛:是啊

:你暴殄天物!揮霍無度!你還發給我看……你腦子有問題!

每條裙子都是有生命的。它們是設計師的創意、靈感、心血,是製版師的一針一線,是模特的每一步台步,是裁縫的無數個日日夜夜。每一條裙子都應該被主人悉心對待,穿在愛它們的人身上。

楚瀛……楚瀛這是在謀殺!謀殺藝術品,謀殺他的夢想!啊啊啊啊!

楚瀛:你真的不要麽?這裏還有很多條,我全燒了?

楚瀛:[視頻]

第二段視頻錄的是他家小區綠化帶的景觀,以及草坪上東倒西歪的袋子;日光下明晃晃的logo亮瞎他的狗眼,有的他剛還踹過一腳。

:你……你給我等著!

丁厭目睹珍愛之物被人肆意踐踏,產生了極大的憤怒。他連拖鞋也沒換,啪嗒啪嗒地下樓,出電梯穿過大廳,沒走兩步,便見到了楚瀛本人。

更讓他生氣的是保安和物業的人就站在一旁,他們就那麽背著手隔岸觀火,一點不阻止那個白日縱火的王八蛋!

丁厭氣急敗壞地踏步上前,“你想要做什麽!?”

直麵他的怒火,楚瀛溫雅地笑道:“想送你禮物可真難啊。”

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丁厭咬牙問旁邊的兩人:“你們怎麽能隨便放陌生人進來?還縱容他在居民區焚燒易燃物!”

保安和物業正是聽群裏的業主投訴,有一個沒見過的帥哥在三單元樓下燒衣服,讓他們趕緊來看看怎麽回事。

對於丁厭的遷怒,保安說道:“他也是業主啊……我們就是擔心火勢擴大了才守在這裏嘛。”

其實楚瀛選的這位置要引起火災也難,五米外就是中庭的水池溪流了;他們不是沒勸過,但誰樂意得罪業主呢,幸好一共也沒幾件衣服可燒,守在這兒是以防萬一。

丁厭氣得眼冒金星,指著楚瀛的鼻子道:“不是開豪車的就是業主!他不住這兒!他是來找我的!”

保安和物業麵麵相覷,後者正要說話,楚瀛朝他們做了手勢,並道:“我和他是朋友,想說兩句話。”

楚瀛往人前一站,高大帥氣且不談,光是氣質風度也很與眾不同,他說話並不拿腔拿調,甚至稱得上輕聲細語,但偏生有種高人一等的俯視感。

看他並非胡作非為的地痞流氓,而是懂分寸的體麵人,和丁厭也確實像有話要談;保安和物業心領神會,勸他們有話好好說,都是鄰裏鄰居,別水火不容的。說罷掉頭走了。

丁厭:“你們就這麽走啦!?這裏還有沒有王法啊!”

這個小區的人全是勢利眼嗎?他要投訴!他要搬家!他要賣房!

“你沒有回你父母家。”楚瀛凝視著他的眼睛,“為什麽騙我?”

“因為我討厭你。”丁厭顫栗的手指掃過那些幸存的尚且裝在購物袋裏的衣裙,“我拒絕了你,你就威脅我!你這是暴力!我討厭你的做法,你該向我道歉!”

他是軟,但他不是沒骨頭,被人算計到這份上了,豈能容忍。

“那你二十多天不回我消息,難道不是回避型冷暴力嗎?”楚瀛反問。

“我、我那是……沉默是成年人相處的禮節!你讀不懂空氣和潛台詞嗎?不回複你就是不想理你了,你還不知疲倦地騷擾我……”丁厭囁嚅著嘴唇,醒悟自己差點掉進了對方設下的語言陷阱,改口道,“而且我早就當麵拒絕過你了,我和你沒可能!你是對的你就該放棄!”

“為什麽我要放棄?”楚瀛偏著頭,頗感新奇道,“你以為三言兩語就能打發我嗎?”

“談戀愛和做朋友是要兩廂情願的,你這是在逼我理你,強迫我回應你。”丁厭鄭重其事地宣布,“今天起,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楚瀛聽笑了,說:“我沒有想強迫你。你也知道,我真想強迫你的話……多的是比現在激進一萬倍的法子;任何一種手段都能讓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丁厭被這段話嚇得汗毛倒豎,周身毛孔舒張著,被凜冽的冷風灌得瑟瑟發抖。

他的表情使楚瀛倍感愉悅,對方眼裏的笑意漸深,“你放心,強取豪奪已經過時了,現在流行……以守為攻,伺機而動。”

快跑啊,快跑啊,再不跑就要被抓住了!丁厭悲哀地發覺他的身體不全由他的意誌掌控,他的兩條腿仿若沉進了凝固的水泥,寸步難行。

楚瀛遊刃有餘地撿起那些散落在綠草間的,重量輕飄卻價值千金的袋子,一齊交到他手上,掰弄他的手指幫他攥穩提繩。

“希望你收下它們。對我來說,這些東西若不是你喜歡,那的確一文不值,燒了也不可惜。”

丁厭缺乏安全感地將袋子護緊,擋住胸腹,他從小就不忍心看美好的事物被踐踏、被粉碎。他懷恨在心地瞪著楚瀛,老天爺真不公平啊,賦予你這種人隻手摘星的權力。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啊。”楚瀛說,“你有你的個性,我也有我的脾氣。”

對方的手輕悄地落在他的頭頂,搓揉著他蓬鬆的細軟發絲,“我們本來能好好相處的,不是麽?”

“……可以好好相處。”丁厭讓步道,“但你要保證,以後不能再幹類似的事。”

“嗯,我答應你,”楚瀛提出交換條件,“相應的,你以後不能再拒絕我的禮物。”

你是和錢有仇嗎?喪心病狂的敗家子!丁厭怨言再多,也隻得應下道:“我知道了……”

“好乖。”楚瀛的手指留戀地滑過他的發尾,未再多觸碰分毫,“不過我過些天就要走了,聖誕節後再見。”

丁厭:“那時候我真不在……我要回老家陪父母過年。”

今年的春節在一月份的開頭,很早。

“那有空我會去找你。”

“不行!那是我父母家!”

楚瀛莫名其妙道:“那有什麽關係?隻是朋友見麵也不行?”

丁厭為自己過度敏感的反應紅了耳根,說:“那隻是朋友……”

“不然呢?你想哪兒去了?”

打也打不過,說也說不過,丁厭扭身就走,趿著拖鞋跑回了門禁大廳,氣不過地大喊:“小心出車禍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