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蒼山位於城南,海拔七百米,可鳥瞰全市,遠處望去有如拔地而起的天然屏障,綠樹蒼鬱,層巒疊嶂;山頂建著別墅群和莊園,是富人的私宅聚集地。
凡是開設在那上麵的消費場所價位都偏高,所以年輕白領和大學生不常去;但後山有處觀景台一到節假日就人滿為患,因為那裏是看日出日落是不二之選,還免費,小情侶們愛開車上去露營夜聊,他和曲荷也去過。
李芃芃舉辦生日會的地方丁厭未曾聽說過,他下了車按導航和門牌號摸索找去,才發現那是座豪宅,大門敞開著,賓客盈門。他這趟打車費就花了200塊,真希望宴會上的食物值得他遠道而來。
楚瀛不是這場生日會的負責人,他提前三個月就知道了李琰打算讓李芃芃過一場終生難忘的5歲生日。
這件事細究起來,要怪他父母和二哥作為長輩與生父不夠稱職。但他的家庭故事若要從頭追溯,那就太長了;簡而言之,李琰是與他二哥結婚後,才逐步察覺這個家庭的怪異和冷漠。
楚瀛的記憶中,不光是李芃芃,他和兄長也沒有過過什麽像樣的生日,連來自父母的祝福也沒有;也許子女後代的降生對他們家而言並非福祉喜兆,僅僅是詛咒的延續。任何正常人靠近那團漩渦,都會被卷入吞噬、發瘋癲狂。
所以李琰是頂級聰明的人,她懂得遠離危害,及時止損。
如今她擁有了成功的事業,又是正值風華絕代之年的獨立女性,完全有能力為女兒舉辦一場隆重盛大的生日宴會。
李琰絕非沉迷浪漫的感性之人,否則當年不會選擇他二哥作為結婚對象。據他所知,操持這場生日會的人是李琰的某位追求者,窮盡心血和時間精力隻為討她歡心。
楚瀛站在人群之外,感受這份無處不在的誠意之作,但時間依舊如同靜止了一般,令他坐立難安。
從這方麵講,他不是一位合格的繼承人,他抗拒逢場作戲和送往迎來,做不到八麵玲瓏、麵麵俱到,可從沒有角落能容許他將自己隔絕起來。
然後丁厭來了。
留在大廳是明智的決定,楚瀛想,這讓他第一眼就捕捉到了那隻渾身白色絨毛,探頭探腦的纖細小鳥。
丁厭走進人最多的大廳,在富麗堂皇、觥籌交錯的場合裏,他難得感到了害羞和拘束。他的裙子太短了……太短了!
如果楚瀛是故意的,那這個人就是個變態;如果楚瀛是無意的,那也是個無意中變態的變態。
個子高的好處是能被仇家一眼揪住。丁厭邁步走去,靠近時和人抱怨道:“都怪你,我還沒穿過這麽短的裙子呢!”
楚瀛換了身衣服,沒有西裝革履那麽莊重,但也十分考究,往那兒一站就能收獲一籮筐的芳心。
丁厭嫉妒得眼睛噴火,再加上內心積蓄的不滿,兩隻眸子晶亮灼人。
不過在旁人眼裏,他們更像一對磨合期的伴侶,女方目光炯炯地責怪男方沒等她,男方用甜言蜜語平息她花樣百出的小性子。
但丁厭知道,哪有甜言蜜語?楚瀛隻是笑著說:“但這麽短的更適合你。”
變態變態!丁厭不好意思拿手捂著裙擺,隻得勒令道:“不準你看我!”
楚瀛:“那你為什麽不戴上我送你的麵具呢?”
下午兩點半改好的裙子準時送到他家樓下,盒子裏還多了一副遮半臉的麵具,邊緣鑲嵌著絨白的鵝毛。
“又不是假麵舞會,我幹嘛要戴麵具?”丁厭不服氣地掃量著周圍人,“他們都沒戴,就我一個人戴,那多糗啊?”
他算是明白了,楚瀛就是想戲弄他,看他出醜。
“你不怕李琰認出你了嗎?”
“我在門外偷偷觀察過,她不在我才敢進來的。”丁厭又道,“先說好,我給李芃芃送完禮物就走,這期間你要負責我的安全,快帶我去人少的地方!”
楚瀛:“挽住我。”
丁厭瞠目結舌道:“我為什麽要挽你……”
“如果你是我的女伴,那別人來騷擾你的概率就會大幅度降低。”楚瀛認真地替他分析。
也是,像他這樣傾倒眾生的大美女,太容易被搭訕了。丁厭生疏地挽住楚瀛的胳膊,假裝親密地倚靠上去。
——好高啊這個混球!我穿著八厘米的高跟鞋還比他矮了兩公分!
楚瀛言而有信,帶他繞開了賓客聚集的噴泉花園,從一條開滿小雛菊的羊腸小徑穿過後廚,避開來來往往的服務生,溜入一間亮著壁燈的玻璃花房。
丁厭打算送給李芃芃的羊崽和小翅膀都堆在沙發上,矮桌擺了兩杯起泡酒和餐前小點心。
中午隻吃了三包薯片的丁厭扛不住餓向美食低頭,但為了維持平坦的小腹,他吃得很節製;那杯酒,度數不高,甜甜的,像玫瑰味果汁,於是他三兩口就喝完了。
“我們倆就在這兒躲著嗎?”丁厭仰頭枕著沙發靠墊,花房裏蝴蝶蘭、月季、芍藥等花粉綠植的氣味飄過鼻尖,靜謐幽香。
楚瀛說:“不是你要求的?人少的地方。”
“我是想問,你不出去幫著你嫂嫂招待客人嗎?”
“我不認識那些人。”
“也對哦……你們已經不是一家人了。這麽大個生日派對,得花不少錢吧?看來公司的效益比我想象中好得多啊……”丁厭嘟囔。應該說李琰比他想象的更有錢,原來富家千金都是這樣過生日的。
楚瀛:“生意人需要這類場合互相走動,交際應酬,其實很無聊。”
丁厭玩著自己的發梢,“那你覺得什麽才有聊啊?”
“我也不知道,我的人生充斥著無聊。”
“你這就凡爾賽了。”
“凡爾賽?”
“沒事啦,”丁厭幻想道,“我要是像你們這麽有錢,我絕不會讓我的人生無聊。”
“你想要做什麽?”
“我要收集全世界的漂亮裙子!開一個服裝博物館,然後躺著數錢,掙的錢繼續買更多漂亮裙子。”
“那實現這些願望以後呢?當你已經收集到了全世界的漂亮裙子,成為了博物館館長,能夠躺著數錢以後,你還要幹什麽?”
丁厭坐正身體,說:“這是個很遠大的目標好吧!我準備花一輩子的時間來完成!”
楚瀛:“錢這個東西呢,就是能讓你的一切願望變得簡單、唾手可得,你現在認為要花一輩子去追求的目標,在你獲得巨額財富後,就不具備挑戰性了;它們將變成遲早會實現的計劃,而計劃趕不上變化,或許收集到一半,你就會對漂亮裙子徹底失去興趣。”
“那我就接著去追求更有興趣的東西。”
“假如不存在那麽多讓你有興趣的東西呢?”
丁厭反駁:“那怎麽可能啊?我要好多夢想的,我不僅要買裙子建博物館,還要去南極探險,去非洲大草原看動物遷徙,給世界上所有鯨魚和海龜清理藤壺,救治殘疾傷病的流浪貓狗,我還要和虎鯨親親……就算這些都做到了,我還能砸錢進電競圈打造自己的戰隊,如果遊戲公司倒閉了,那我就給喜歡的導演無限投資,讓他拍隨心所欲地拍電影。”
楚瀛笑道:“那你喜歡看什麽電影?”
“動畫片!我要給所有我喜歡的卡通電影拍續集。”
“你的精神世界很富足。”
他們的對話出乎意料的順暢進行了下去。丁厭沒想到他還能遇見除了大熊外第二個和他有共同語言的男性。兩人漫無邊際地聊天,直至天色暗下,花園裏的噴泉亮起彩燈,客人們聚集到草坪中央,迎接今日的小壽星亮相。
楚瀛接了通電話,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過去了。”
丁厭站直理平裙擺,想著貴的衣裳用料真不一樣,不起褶不會皺,一如剛上身時那般美麗嶄新。
楚瀛將他落在靠枕上的麵具撿起,走近幫他戴上;丁厭不習慣被人碰到頭發,因為是假的,怕碰歪碰掉,所以他後退著躲開,笨手笨腳地穩住將掉未掉的麵具,警惕地盯視著對方。
“戴上她才不會認出你。”楚瀛解釋。
丁厭說:“我自己會戴。”
***
李芃芃體驗了一天公主的生活,穿層數最多的蓬蓬裙,戴鑲鑽的小皇冠,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會麵帶笑容祝她生日快樂,送她大大小小的禮物。
還有媽媽無時無刻陪在身邊,今天的她是世界上最快樂的小孩。
美中不足是她問過小叔,Lily姐姐會來嗎?小叔卻說:驚喜是不能提前預知的。
大人有時說話不算話,李芃芃不知該不該相信他們,但她願意折一百顆小星星換Lily姐姐的到來。她幼稚的虛榮心使得她早就和幼兒園裏的小夥伴們吹噓過:Lily姐姐是白雪公主轉世,比月亮上的嫦娥還漂亮呢。
小夥伴們不信她的話,說白雪公主在動畫片裏,月亮上也沒有嫦娥。
李芃芃期盼了整個白天,但Lily姐姐始終沒來,後來連小叔也不見了。難道說世界上真的沒有十全十美嗎?
天黑了,她在大人小孩的擁簇下走到華麗的三層大蛋糕前,在媽媽的陪伴下合掌許願——
第一個願望:媽媽永遠開心
第二個願望:爸爸快回家
第三個願望:馬上見到小叔和Lily姐姐
李芃芃睜開,蠟燭蛋糕頂層的寥寥五根蠟燭,在好似浪濤的此起彼伏的掌聲中,她聽到小叔叫了她的名字:“Elsa,看這邊。”
她欣喜地扭頭望去,小叔佇立在人群中,站在他身側的則是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漂亮大姐姐。
美人衣裙雪白,長發優美垂肩,正如童話裏所寫的:……皮膚像雪一樣白皙,嘴唇如血鮮紅,頭發黑得像烏木窗框。
又因為戴了白羽毛的麵具,她比起公主更像是一位從天而降的仙女。
李芃芃狂喜地飛奔過去,如同一隻小兔子撞進了它的春天。她圈著大姐姐的脖子,眷戀地貼著那層香軟肌膚,“姐姐!你終於來了姐姐……”
丁厭將貓咪重量的小姑娘摟起抱在懷裏,吻了吻她的鬢發,老天該有多寵愛這個小天使啊。可天使散發的愛意無法抹去他心頭的負擔——他察覺到四周許多男人的目光在他雙腿間打轉。
出門前他仔細觀賞過鏡中的自己,短短的裙擺包裹著豐腴的臀部和大腿根——他全身上下就這部分才有肉感;再往下是兩條細長的腿秀美如明玉,皓白的腳腕延伸進高跟鞋,仿佛與魅惑尖細的鞋跟融為一體。
他很清楚,在小孩眼裏他或許是天仙公主,但在成年男人看來,他是在賣弄性感和美色;是裹在絲滑綢緞裏的一具秀色可餐的肉身,湧動著引誘荷爾蒙躁動的暗香。
丁厭摟著李芃芃,含恨幽怨地瞪了楚瀛一眼。什麽風花雪月、談天說地,全是假的!卑鄙下流,壞男人!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楚瀛意味不明地笑著,單手環上他的腰,攬著他向李琰走去。
李琰今日盛裝出席,藍色長裙盡顯她豐滿嫋娜的身材和成熟風韻,但她上挑的眼線和銳利的眼神還是令丁厭的心弦直顫。
“這位小姐就是你提過的朋友?”李琰瞟著楚瀛的臉色。
——嗚嗚她好凶,我好害怕她。丁厭無處可遁,肩線繃得僵直,想揮開楚瀛搭在他腰間的手卻又不能。
“媽媽!這是我的Lily姐姐!”李芃芃急忙宣誓主權,“她不是小叔的女朋友!”
李琰換了慈母口吻對女兒道:“快下來寶貝,姐姐穿著高跟鞋,抱著你太累了。”
李芃芃懂事地落地,被保姆牽著回去切蛋糕。
丁厭無所適從地垂下眼,生怕李琰要他摘下麵具瞧瞧他的臉。
然而李琰不關心他麵具下的臉孔,更不在乎他為什麽戴麵具;甚至她打從心底裏認為,有自尊有身份的女人不大可能穿這麽短的裙子參加他人的生日會——大約是楚瀛招惹來的鶯鶯燕燕,大都市隨處可見的,夢想著飛上枝頭變鳳凰的輕浮女孩。
不過她倒是不吝嗇於誇獎,華衣襯美人,楚瀛對這個女孩出手夠大方的,原來打聽裁縫店也是為了這個。
所以她說:“Lily小姐,久聞大名了,你本人真美。”然後舉起杯,妥帖而得體道,“祝你們今晚玩得開心。”
李琰一走,丁厭懸著心落地,他用不起眼的小動作捶打著楚瀛的肩膀,不悅道:“你壞死了!快點帶我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