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裙子改完長度後的實際上身效果,和楚瀛預想中的有出入。

是短了點,但不是不能接受。可丁厭的反應激烈到超乎了他的想象,一上車就不停掉眼淚,妝都哭花了也不願意說話。

楚瀛遞去的紙巾全被扔回,他無可奈何道:“我究竟是怎麽你了?你要哭得這麽傷心?”

丁厭抽抽噎噎道:“我、我覺得……我才是被你拿來送人的禮物,他們都在看我……還不知道心裏會怎麽想我……我是大活人又不是玩具,憑什麽要被你打扮得吸引眼球,拎在手裏到處展覽……”

楚瀛啼笑皆非,說:“他們看你,是因為你好看。這個地球上,但凡喜歡女人的男人,都會忍不住看你。這是生理結構和激素的作用,你不用想太多。”

“才不是!”丁厭抽了一大把紙巾擦眼淚,看著脫妝的粉底液和眼影,哭得愈加大聲了,“你一個男人懂什麽?你又沒被人糾纏調戲過!你怎麽可能懂穿這身衣服有多累,當女孩子有多辛苦……嗚哇你什麽都不懂,天下烏鴉一般黑,你也隻是看我長得漂亮……”

“嗯,你說的也對,我向你道歉。”楚瀛的眼神溫和而懇切,不卑不亢道,“可是怎麽辦呢,已經害你難堪了,即使我和你說對不起,也沒法補償你吧。不如你想一想,現在能立刻讓你笑出來的事情是什麽?我會盡力辦到。”

丁厭猛地收聲,眼淚戛然而止,頗感意外地瞅著他,黑溜溜的眼珠像亮晶晶的豆子,“真的嗎……”

楚瀛:“真的。”

丁厭摸著肚子,說:“我餓了……我要吃好多好吃的,要海鮮、日料、雞排、生日蛋糕……”

“對餐廳廚師有要求嗎?”

“好吃就行……”

楚瀛想摸摸他的頭,又想到他不愛被人碰頭發,於是拍他的手背道:“在車裏等我。”

見人下車卻不知去了哪裏。丁厭又抽了一疊紙擦臉,扳過後視鏡一看,臉花得像女鬼,楚瀛沒被他嚇到真算心理素質過硬。

——他這是把我當女孩子哄呢。丁厭心思一動,等等,他該不會是男同吧?

坐在車裏玩了半小時手機,丁厭忽地聽到開後備箱的聲響,他從車窗探頭往外望了望,後備箱關上,楚瀛從另一邊繞回前麵,開門坐進車內。

“我猜你這時候不太想去正經的餐廳,所以我們去找個人少、風景不錯的地方。”

丁厭不是不想去餐廳,隻是他這副尊容,去哪兒都免不了被圍觀,他不想繼續丟人了。

楚瀛深知他心意,沒向城區行駛,而是將車開去了山頂。

丁厭隻去過後山的觀景台,沒到過這片山頂,車門一開他被那股冷風吹得腿腳瑟縮,不禁懷疑楚瀛到底是想道歉還是想他感冒凍死他。

而且這裏一個人都沒有,怎麽會有飯吃呢?

他踟躕著不肯下車,楚瀛便先下了,又打開後備箱,不知道在倒騰什麽。

丁厭等著等著,等來人替他拉開車門,脫下外套給他,“外麵冷,你穿我的。”

“那我的腿怎麽辦……”丁厭接過外套披上肩,盯著自己光裸的膝蓋。

楚瀛:“我拿了毛毯。”

確保自己不會受凍,丁厭跟在人後麵走到了平整寬闊的看台,這塊平地圈在懸崖邊,圍了一半鋼筋鐵骨的欄杆,孤伶伶的路燈下是一把長椅,上麵放著疊好的毛毯和一隻戶外保溫箱。

溫暖的毛毯蓋住兩條腿,他顫動了一晚的脆弱心髒得以恢複正常心率搏動。

楚瀛從箱子裏拿出一盒盒新鮮的、尚有餘溫的食物,並且全是他點的菜——碎冰保鮮的大個頭生蠔,配有檸檬片;三文魚壽司、炸雞排、天婦羅、塗著厚厚烤芝士和番茄片的切片法棍;還有一大塊鋪滿水果和奶油的生日蛋糕。

丁厭感激涕零地端起那塊蛋糕,叉子也不用,上嘴啃了一大口。

他急需高熱量填補空虛的軀殼。

“怎麽我想吃的全都有……”他嘴邊沾滿奶油,含糊不清道。

這會兒誰還顧得上吃相美不美觀,不美也好,醜才不會被看上。

楚瀛說:“這些菜不難找,食材廚房裏都有,如果你想吃的是煎餅果子和麻辣燙,那會更難辦些。”

露天場地辦宴會,配餐基本是buffet,西式冷菜和海鮮是必備品,而生日蛋糕更是應有盡有,所以丁厭的心願能被及時滿足。

“你不吃嗎?”丁厭擦了擦沾到的奶油,把另一邊完整的邊角露出,“這邊我沒咬過的。”

其實他心裏門清,以楚瀛的教養和生活習慣,不大可能和他分享同一塊蛋糕。他是故意直接下嘴咬的,這樣不僅能獨占一整塊蛋糕,還能避免與人發生不必要的曖昧親密行為。

自從和陌生男人睡過之後,他就對和同性單獨相處有了些忌諱;楚瀛對他好得不正常,這他感知得到。

他是鐵血直男,這意味著,無論是多麽優秀、體貼、英俊的男人擺在他眼前,他都不會心動半分;隻覺得畏懼和害怕,尤其是財力權勢高出他許多的男人,他怕被人當作物件、寵物,小恩小惠就能咬餌上鉤。

結果他失算了,楚瀛沒有他想象中那麽注重小節;對方就著他的手,俯身在蛋糕完整的一邊咬下一塊。

丁厭手一抖,眼睜睜看著自己留著最後吃的尖角被人咬走了。他顫聲道:“我以為你不吃……”這一出聲,哭腔又憋不住了,“你、你怎麽能真咬呢……你吃了我吃過的東西……”

楚瀛笑得險些嗆住,灌了半瓶蘇打水,說道:“我並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公子哥,我的業餘愛好是戶外探險;在野外彈盡糧絕的時候,可沒功夫在意細節,連鬆鼠都能剝了皮烤著吃。”

丁厭聽得直皺眉道:“好殘忍啊你。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跑去荒野求生禍害小動物,小鬆鼠的冤魂會去你夢裏找你的。”

“是啊。”楚瀛拿起那盒金燦燦的炸雞排,“殺死這隻雞的孽債就由我替你受了,你不要惹禍上身。”

丁厭:“你別吃太快!給我留點!給我留一點!”

飽餐一頓,二人把空的餐盒收撿好放回保溫箱,用過的廢紙丟進一旁的垃圾桶。楚瀛還去車上拿來幾瓶德國黑啤酒,他們坐在路燈底下,吹著秋夜的寒風,眺望都市璀璨的夜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丁厭兩三個星期滴酒未沾,今夜開懷暢飲,喝得有點迷糊了。

楚瀛要開車,隻喝了蘇打水,看他一瓶接一瓶豪飲,說:“你這個喝法,想不出事也難。”

“是你給我的。”丁厭的手指搖搖晃晃地指著對方,“你先灌我酒的,又說我喝多了會出事,你……是何居心?”

“我隻是想把你喜歡的東西,都送到你麵前。”

“你這人說話怎麽奇奇怪怪的?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丁厭的大腦遲鈍地運轉著,“今晚我要是出事了……那就找你,是你幹的……”

“嗯,是我幹的。”

“還什麽都沒發生呢……怎麽又是你幹的了?”丁厭暈乎乎的,迷惑道,“不對吧……我沒有說過我愛喝酒啊,你也沒見過我喝酒的樣子……那你怎麽知道我愛喝酒?”

楚瀛搶走他手裏的酒瓶,勸道:“別喝了,再喝你又要醉了。”

“你少管我了!還給我!”

“不給。”

丁厭朝人身上撲,伸著手要去爭奪酒瓶,但一站起身,鞋跟沒踏穩,栽進了對方的懷抱——

他眼睛一閉,旋即陷入了夢鄉。

楚瀛扶他靠穩椅子,撿起滑落在地的毛毯,抖開蓋在他的腿上,正想抱他去車裏睡,手剛穿過他的後背和膝彎,卻被一股巨大的阻力壓下。

丁厭的手指死死扣著椅子的鐵骨,不肯鬆開絲毫,口中念念有詞道:“誰都不許把我和我的床分開……”

楚瀛沒辦法了,坐回去等他酒醒。他好似能感應到熱源,旁側一有人落座,就立刻貼緊那具身體取暖,右手仍然攥緊冰冷的金屬條,囈語著:“大鯉魚……好大的鯉魚……還有紅鯉魚綠鯉魚與驢……”

***

丁厭在摩托車聒噪的油門聲和徹骨的寒意裏轉醒,他打著寒顫坐直,驚悚地領悟到自己又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了;他左看右看,筋骨酸麻的手指一鬆,掌心粘著不少鐵鏽味的金屬碎屑。

十分鍾前楚瀛接到了電話,怕吵到他,於是走遠了才接聽。

伴隨著他的蘇醒,有三輛自帶噪音的改裝機車駛上山道停在了不遠處,楚瀛借故回頭看長椅,和電話那頭的人兩三句交代完,折回道:“你醒了,我送你回家。”

“我睡了多久?”丁厭裹緊外套和毛毯,感到兩條腿凍得失去了知覺。

“40分鍾。”

“……你怎麽不叫醒我?”至少也該帶我去車上吧!就這樣放我在冷風中挨凍,好惡毒好狠心一男的!

楚瀛:“你抓著椅子不鬆手。”

“啊?嗯?……哦。”丁厭難為情地搓了搓手掌心,摩擦掉那些鐵皮屑。

騎摩托的一行人言語活潑,嘻嘻哈哈地摘下頭盔,走來這邊。有人驚呼道:“我還是第一次上來誒!這也太美了吧!”

“下次帶露營帳篷來,在這兒打牌一定爽。”

“還打牌呢,想的美,你明天不上班啊?”

一陣電話鈴聲在蕭瑟的夜晚顯得突兀尖銳,丁厭那張底色蒼白、猶如鬼畫符的臉被手機屏幕照亮,他苦澀道:“是我媽……你先回車裏等我吧。”

“你去車上,我在外麵等你。”

“不用了,我在這兒和她說,腦子清醒點……”

楚瀛點頭,去了車旁抽煙。

丁厭的酒隻醒了一半,被他媽一頓斥問:“丁厭你這臭小子!還真不知道回家是吧?電話一晚上打不通,跑哪兒鬼混去了你!你是不是在外麵結交了什麽不三不四的人?”

他扶著額頭,太陽穴脹得發疼,說:“我有事……我是成年人了,你別管那麽多行不行?”

“不管你?管了你你都這副德行,不管你你怕不是要上天!?”

“我飛不動……我下周末回家,下周末絕對回家……我現在不舒服,你就別罵我了媽媽。”

畢竟是親媽,哪兒忍心他受苦,語氣驟變關懷道:“不舒服?不舒服你得吃藥啊!”

“我回家就吃,我還在外麵呢。”

“這麽晚了你還在外麵?你明天不上班?”

丁厭窒息地把電話拿遠,“媽我這邊信號不好,回去再打給你……”

掛斷電話,他泄氣地走向指間燃著星火的楚瀛。好可惡啊,長得帥的人連抽煙都這麽有型……車還值錢,這得有多少美女願意跟他投懷送抱、一度春宵。

嫉妒嫉妒嫉妒,嫉妒使我麵目全非……

丁厭沉浸在五味雜陳的情緒裏,未覺察有人走到了他身後,朝他的背影舉起了手機。

“丁厭!”

一個時常聽見的熟悉男聲喚了聲他的本名。

人無論處在何種境況下,聽到自己的名字,第一反應都是投去視線,所以他想也沒想地轉回了頭——

一張昔日與他朝夕相對的麵龐藏在手機後,相機的閃光燈刺痛他的眼睛。

丁厭抬手擋了擋光,迷蒙的眸光逐漸聚焦。手機隨手垂下,那張普通平庸的、卻足以使他產生恐懼的臉上掛著戲謔的笑容,曾經在衛生間嘲弄他被拋棄的男同事之一,此刻興味濃厚地注視著他,“還真是你啊。”

“我聽聲音覺得像,可怎麽也想不到……嗬嗬,”那人別有深意地笑了數聲,“這還沒到萬聖節呢,你就扮上落難女鬼聶小倩了?”

丁厭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四肢百骸的血液倒流,霎時間顱內嗡嗡作響;他站不穩地倒退了兩步,猶如墜入懸崖下的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