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接到大單，要快馬加鞭趕稿子的劉畢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整個人腦子都是懵的。
同一天接到兩筆恰飯的情況他也不是沒遇到過……
隻是這兩個金主爸爸要求的內容都完全雷同，而且從時間上來看是前腳剛走後腳就來，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滑稽感。
滑稽過後，劉畢也在心中感慨了一句，果然影視圈娛樂圈這種圈子，新入行的人都會遭到重重阻截啊。
《黑袍檢查隊》的宣傳片還沒發多久呢，自己這個在影評區隻能算T1，遠算不上T0的up主都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收到兩個抹黑這部電影的商單。
其他同行呢？
其他比自己粉絲量更多，流量更大，推薦位更顯然的頂級博主呢？
他們恐怕也已經開始逐漸收到類似的商單了。
顯而易見，對於巋光和其盟友的崛起，很多友商開始坐不住，並且正在進行實質上的打壓。
劉畢想了想，回道：“嗯……是可以的，您有什麽需求嗎？”
一個視頻賺兩個視頻的錢，這種天大的好事砸頭上，不賺白不賺。
鄭偉熊：“全麵抹黑，能怎麽抹黑就怎麽抹黑，從他們的宣傳片裏麵吹毛求疵的抹黑。”
很多時候，一部電影、電視劇甚至是小說裏麵，都存在著各種各樣的瑕疵，包括邏輯不通暢的點，包括人設矛盾的點……
但隻要這些點不要太過明顯，大部分觀看的觀眾或是讀者都很難注意到。
他們是來休閑娛樂的，不是認真考據的。
隻要劇情過關，沒有邏輯硬傷，觀眾很多時候根本就注意不到那些瑕疵。
甚至哪怕把片子讓他們來回看個幾遍，讓他們專門找這部片子的茬，也未必能找到那些不明顯的瑕疵。
但如果有一個較為專業的人，將這些瑕疵點出來，放到評論區或是大張旗鼓的宣傳，原本會被忽視掉的毒點立刻就變得紮眼起來了。
金主讓自己做的事情，應該就是這類……
劉畢當時就表示了理解：“好的，在我們初步計劃裏麵，視頻內容會包含‘蹭熱度’，‘不尊重原著內容’等攻擊手段，您可以接受嗎？”
雖說一份活賺兩份錢，但最基本的職業素養還是得有的。
鄭偉能哪裏懂這些，當即回複道：“可以，你們自己拿定主意就行，視頻時長最好超過10分鍾，可以嗎？”
現在就放了宣傳片出來，宣傳片的時長都沒十分鍾，你讓我黑10分鍾，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劉畢嘴角抽了抽，心中確認這個“鄭偉熊”是個妥妥的外行人。
不過畢竟是恰飯視頻，尬黑個10分鍾，也不是完全不能做到。
誰讓他是吃這碗飯的呢？
劉畢歎了口氣：“可以，但畢竟宣傳片的內容太少，這樣的視頻不好做，嗯……得加錢，您能理解嗎？”
鄭偉熊：“1500，能不能接受？”
劉畢想了下，覺得對方第一次就出價這麽多，肯定沒到心裏預期。而且這樣恰飯的機會以後都不多，不趁這個機會多撈點，都對不起工作室的兄弟們天天熬夜加班。
於是打字回複道：“鄭先生，我給您解釋一下，如果是在我們原本視頻內容裏麵插播廣告，是這個價位不假。但現在您是找我們定製視頻，所以需要稍微多一些，希望您理解一下。”
鄭偉熊那邊很快發來了回複：“2000，不能再多了。”
劉畢也是個見好就收的人，立刻便答應了：“好的，鄭總爽快。”
不一會，鄭偉能就給劉畢的微信賬號上轉了1000塊錢，上麵打了一條備注。
“這是定金，視頻做完之後再轉全款。”
劉畢收下了定金，並沒有多說什麽。
其實這才是正常情況，像楊若謙那樣二話不說全款打過來的金主才是少見。
畢竟視頻都還沒出來，質量和內容都無法確定，先給一半的款項，等驗貨之後再把另一半給了才是對雙方都公平的行為。
把錢收下之後，劉畢自己也開始動手，剪輯起視頻。
想要把一個四五分鍾的宣傳片做成10分鍾的吐槽視頻，難度確實有些大。
像他們這些小工作室的老板，不可能像大公司的老板一樣，隻負責下命令，其他事情交給手底下的人來完成就可以了。
絕大部分時候，他們和奶茶店小餐館的老板們一樣，既是老板，也幹員工的活，有時候甚至比員工還要累的多。
可需要承擔的風險卻高得多。
甚至拿到手的錢，都未必比員工高。
屬於是真正的吃力不討好。
劉畢打開那個他已經看過很多遍的宣傳片，逐幀逐幀的開始觀看起來。
不同的是，之前是找優點，這次是找茬。
看了半天，劉畢勉強在草稿上寫下了第一句話：“嗯……特效方麵，對於好來屋那邊的大片，還是稍顯不足。”
這個不算缺點的缺點，可以水個大概一分半鍾的視頻時長。
“第二點……呃，那就，電影宣傳片裏偶爾會出現比較難聽的髒話，不太符合年輕人的三觀，影響觀看體驗？”
又憋了大概幾分鍾，劉畢在草稿上寫下了第二個能夠被尬黑的點。
“第三點，電影的主演們全是完全沒聽過名字的小咖，雖然宣傳片裏看不出，但或許在正式上映的內容裏，這些演員會出現無法駕馭角色的情況？”
第三個“黑點”剛被寫到草稿上，就連劉畢自己都有些繃不住了。
無論是這個翻臉和翻書一樣快，把偽君子飾演到極致的“祖國俠”男主演，還是那個清純漂亮，少女感十足，但是在加入超級英雄團體時屢遭為難的女主演，演技都可以說無可挑剔。
從演技角度挑毛病，可以說是當代“莫須有”了。
“唉，這年頭，錢不好賺啊……”劉畢歎了口氣，用力捏著自己下巴，“這宣傳片做的挺好的，題材也很不錯，怎麽黑呢？”
“演員也全是新陣容，一點黑料也找不到啊，黑主演本人的路子也走不通。”
劉畢一邊做著視頻，一邊吐槽著這項工作的艱難。
比插播廣告難多了。
強行把這麽好的片子說的難看，也有些太為難人了。
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劉畢幾乎把宣傳片翻來覆去的看了七八遍，卻始終沒能找到多大的瑕疵。
又有深度，技術力還不錯，而且從那些為數不多的片段中能夠看出，製作方是下了本錢的。
忽然，一旁工作室的小夥子發言道：“劉哥，我覺得這宣傳片拍的挺好啊，10分鍾的黑料太難找了，你要不找金主爸爸說一句，讓他改改需求？”
“是啊……感覺人家確實拍得挺好的。”又有一個人吐槽了一句，“這些演員還都是新人。”
確實拍得挺好的……
演員們都是新人，製作方也是新崛起的公司……
正在絞盡腦汁，想盡一切辦法挖掘電影黑點的劉畢正在忙碌的手一下停了下來。
之前他在視頻裏麵，也是用差不多的話術，狂噴了《雷霆戰兵》和《魔都堡壘》的製作方和演員。
諸如仗著自己掌控流量就飄了，比如用毫無演技的流量明星嘻嘻哈哈的飾演本該十分嚴肅的角色。
可現在自己做的事情，和之前自己噴的那些人，又有什麽區別呢？
一部製作良心，大部分經費都花在了製作方麵的電影。
不和其他製作方同流合汙就遭到各種無情排擠，殘酷打壓的公司。
還有演技到位，可是名氣不夠，流量不大的實力派演員們。
就因為這千把塊錢，就得遭到那麽多虛假的批評，對誠意滿滿的製作方和演員來說，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特別是最近幾年，但凡是和流量明星沾點邊的影視劇，甭管好不好看，首先熱度就會拉滿。
各種鋪天蓋地的宣傳，各種不關注內容隻關注演員，胡亂嗑cp，到處在其他評論區展示人類下限……
作為把影評當做職業的up主博主，劉畢本人其實也對這種現象十分厭惡。
但又能怎麽樣？
區區幾十萬粉絲，都不能說位卑言輕，但凡被那些流量明星的粉絲盯上，被逼到退網隻是時間問題。
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一部這麽良心的電影……
劉畢看了一眼手機上兩條入賬消息，臉上掙紮了片刻，像是在做一個十分艱難的決定。
過了好一會，他才轉過頭，勉強開口道：“我給你們商量個事怎麽樣？”
工作室另外兩位小夥子頭也沒抬：“劉哥啥事直說就行啊，你咋還羞澀起來了？”
劉畢看著為這小幾千塊拚命忙碌的兩位小夥子，歎了口氣：“那我就說了啊……我感覺吧，這四千塊，我們不能掙。”
“這麽說可能有點對不住你們，這樣吧，下次，下次有商單的時候，我給你們的分成高一點，行不？”
說完之後，劉畢自己都有點忍不住心疼了。
整整四千塊錢啊！
明明都收了，都到手了……結果還是把握不住。
誰知，一個小夥卻快速抬起頭來，很爽快很讚同的點了點頭：“劉哥，其實從剛才我就想說了，但這個月咱們日子不太好過，我就沒敢說！”
“這單子確實不好接。”另一個人也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頗為認可的說道，“不能因為這四千塊錢，直接把我們口碑飯碗都給砸掉啊。”
劉畢驚奇的看著自己手下的兩個小夥子，仿佛是第一次認識他們一般。
“你們真的是這麽想的？剛到手的錢，不要啦？”
“肯定是真的啊，這錢沒了可以再賺，良心沒了可就真沒了啊！”
“不，良心沒了可以賺得更多……隻能說我們活該窮了，哈哈哈！這昧著良心賺到的錢，拿在手上哥們覺得燙手。”
幾個有良心的人頓時笑了起來，言語中都是對自嘲，不過對不接這生意的決心，倒是十分堅定。
“行了行了，決定不接這個生意我們就想想看接下來要做什麽吧，趕緊找點有意思的影視劇，不然這個月我們真的要吃土了。”劉畢笑完，揮了揮手，打開了自己的手機。
既然臨時決定不接這個生意，那錢怎麽也要還給別人。
他首先找到的是付了全款的豪爽金主。
“楊先生，您好，還在嗎？”
正看著自家宣傳片底下評論區，對本季度虧損目標悲觀至極的楊總隨意回了條消息：“還在，是視頻製作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他現在是一點精神都提不起來。
因為就在不久前，他買通劉畢抹黑自家電影的時候，係統給他發出了警告。
惡意抹黑自家電影屬於違規行為，因此產生的費用無法計入公司的盈虧賬目裏，也不可以報銷。
也就是說，楊若謙得自掏腰包，從本就不富裕的小金庫裏麵忍痛拿出2000塊錢，支付劉畢的視頻製作費用。
看著自己本就不多的餘額一下減少兩千，而且公司本季度出現了重大盈利危機，楊若謙心情自然是好不到哪裏去。
劉畢在對話框裏簡單的措辭，點擊了發送按鍵：“是這樣的，楊先生……我們製作團隊在剛剛，嚐試著按您的要求做了下大綱，但是遇到了點困難。”
楊若謙有些無語，不就是抹黑一部電影嗎，這能有什麽困難？
該不會是想借此加錢吧？
楊若謙深吸一口氣，做好了出大血的心理準備，打字問道：“什麽困難？”
劉畢：“就是，您的視頻，我們可能做不了。您的2000元款項是怎麽退呢？直接退到您的微信賬戶上嗎？”
做不了？！
而且看起來是根本沒法做，而不是想以此為借口多要酬金？
楊若謙頓時有些奇怪，於是用老氣橫秋過來人的語氣說道：“先別著急說退款的事情。年輕人，遇到了困難可以說，覺得錢不夠可以加。生意生意，就是生出主意嘛，怎麽一言不合這買賣就不做了呢？”
劉畢回道：“您……那我就實話和您說了吧。我們團隊剛剛仔細分析了一下《黑袍檢查隊》，我們覺得以這部電影的質量，是可以爭取今年票房冠軍的。”
“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嗎？如果我們強行抹黑這部電影，到時候肯定會引起眾怒。影評人就靠一個客觀公正來吃飯，如果口碑砸了，飯碗也就跟著砸了。”
“這錢我們實在賺不了，要不您還是另請高明？”
楊若謙看著這三條長長的消息，頓時有些無語。
哦，搞了半天，原來是因為職業操守啊……我還以為是因為內容方麵有什麽問題呢。
人家開誠布公，而且涉及到飯碗問題，確實不能強求啊。
誰都不可能為了自己這區區2000塊，把飯碗給砸了。
出師不利的楊若謙歎了口氣，已經準備找一下其他的影評區up主了。
就在楊若謙輸入“錢款微信轉來就可以”的時候，他忽然靈機一動。
不對啊，自己幹嘛藏著掖著，不願意透露身份？
作為電影的製作方，票房的直接受益者，可有太多辦法解釋故意抹黑自家電影的這種行為了。
找到新思路的楊總眼睛一亮，把輸入的字全部都刪除，重新輸入信息：“哈哈……原來是這個原因。現在的年輕人，三觀很正，很好！”
“不過你想的太多啦，不瞞你說吧，我其實就是巋光集團宣傳部的負責人，給你們安排這個任務，目的其實不是抹黑咱自家的電影，而是想在電影上映之前，測試測試觀眾對電影中部分情節的接受程度。”
“所以就想著，找些人來，把我們這邊最擔心的‘蹭熱度’啊，‘不尊重原型’之類的問題讓你們這些影評人事先曝出去，看看觀眾們的反應如何。”
“你也不要有心理負擔，就按我們的要求做。等電影上映之後，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因為你發布的視頻來罵你，你可以直接把我們的聊天記錄放出去嘛，是不是？”
原本打算堅守底線，無論對方開價多少都義正言辭拒絕的劉畢沒想到得到了這麽個答複，整個人都傻了。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說什麽？
製作方自己花錢找人抹黑自己的電影？！
你們是不是瘋了？
別人哪個不是在上映之前盡可能宣傳，盡可能吹噓，盡可能把賣點和亮點放出來，先死死拉一批粉絲的？
你們倒好，反其道而行之是吧？
劉畢很快冷靜下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知道是巋光集團的領導當麵，請問您可以提供一下相關證明嗎？如果可以，請問我們這筆交易，能夠簽一下合同嗎？”
“年輕人很謹慎嘛。合同可以，不過在電影正式上線之前，你還是要我們的聊天內容保密的，有問題嗎？”
作為集團總裁的楊若謙隨隨便便就拿出了證明身份的文件。
在仔細確認了楊若謙的文件，並得到能夠簽合同的保證之後，劉畢鬆了口氣。
如果是電影製作方自己提出來的要求，這錢確實可以賺。
人家利益相關的公司都沒意見，他一個外人，有什麽資格指手畫腳，自己感動自己？
那是大集團的宣傳手段，自己能分一杯羹，多好！
劉畢回複道：“沒問題了，沒問題了……楊總，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誤會您了，不要介意啊。”
見電影抹黑計劃被挽回，楊若謙滿意的點了點頭：“沒關係，話說開就行。你們還有其他的困難嗎？”
劉畢想了想，打字道：“關於視頻製作的問題是沒有了，不過，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和您說。”
楊若謙：“可以交流交流。”
劉畢劈裏啪啦的敲著手機鍵盤：“在您給我下訂單之後，我們這邊又收到了一個訂單，和您的要求基本是完全一樣的，這件事您可以稍微注意一下，應該是有其他公司想抹黑你們。”
哦？！
正對自己萎縮的小金庫心痛至極的楊若謙看到這句話，頓時就不困了。
還有這種好事？！
這是哪裏來的活菩薩，花錢幫楊總辦事？
原本還想著多花點錢，多找點其他影評up主一起抹黑的楊總被這樣的天降好消息砸的有些緩不過神。
難道是最近倒黴太久，老天爺都看不過去，終於讓自己拿到了一次好運氣？
楊若謙打字問道：“是哪家公司，可以稍微透露一下嗎？”
雖說客觀上，這花錢找人抹黑自家電影的“友商”幫助了楊若謙，但從主觀上來講，這家公司無疑是懷著巨大的惡意前來的。
活了兩輩子，經曆過瀕臨破產，起死回生的楊若謙可不是傻白甜。
看見這個要求，劉畢猶豫了一下。
兩家娛樂公司之間的明爭暗鬥，他並不想惹火上身，而且不管用戶是什麽需求，把用戶信息透露給其他人都是非常沒有職業道德的行為。
劉畢想了想，暫時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您稍等一下。”
他想先查一查“日府”這家公司以及鄭偉熊這個人。
如果對方是真實信息，那說什麽都不能透露。
可如果是假信息和化名，透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幾分鍾之後，劉畢確認了，並不存在什麽“日府”公司，也沒搜到鄭偉熊這個人。
倒是娛樂圈巨頭月府，和這個日府的名字有一點點相似。
但……怎麽可能呢？
劉畢想象了一下這些大公司的精英們，隨便動動手就幾千萬上億的單子。
一家巨頭公司，不大可能用這種下作的手段來攻擊對手，有90％的可能性，是有人想故意把髒水往月府身上潑。
於是他便實話實說的把聊天內容告訴了楊若謙：“那邊自稱是‘日府’集團的鄭偉熊，不過應該是化名，您也不用找了，如果是真名，我也不會泄露給您的。您允許我接他們的商單嗎，如果不行，我現在就退了。”
楊若謙看著這一個公司名，一個人名，沉默了好一會。
日府……鄭偉熊……
特麽的，這不就是月府集團的鄭偉能嗎？
化名化了個鬼啊！
還敢不敢再敷衍一點？！
你們這破公司，還真是陰魂不散。
不過，這小劉真是個實在人。
這麽實在的人賺點辛苦錢實在不容易，沒必要為難別人。
沒事，既然搭上了巋光的便車，以後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你一個碗刷……不對，有你一口湯喝。
楊若謙臉色微沉，打字道：“不用退，放心接。”
剛打完這行字，門外忽然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
“楊總，您好，我可以進來嗎，您有一張黑金會員卡……我給您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