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孔明奏後主道:“鄧芝此去,其事必成。吳地多賢,定有人來答禮。陛下當禮貌之,令彼回吳,以通盟好。吳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於蜀矣。吳、魏寧靖,臣當征南,平定蠻方,然後圖魏。魏削則東吳亦不能久存,可以複一統之基業也。”後主然之。
——引自《三國演義》第八十六回
曹洪應詔而來,行參拜大禮,文帝賜座,求問道:“朕聞皇叔家頗有餘貲。今因洛陽大旱,且遭遇蝗災,致民饑饉,國家不安。朕欲借銀一萬斤,糧十萬斛,以救急需,未知皇叔肯否?來年收了秋糧即加息償還。”曹洪見皇帝向自己借錢借糧,不禁叫道:“陛下,這是何人陷害某家?某隨你父起兵之時,便散盡家財以招團兵,其後家徒四壁也。你問他人去借,我家沒有。”曹丕見其叔父如此,不由著惱道:“皇叔家底別人不知,朕卻清楚!皇先考每年對皇叔皆有厚賜,朕初即位時,又進邑千戶,並前二千一百戶;後徙封都陽侯,食邑又增。說甚麽家徒四壁,有誰信耶?”曹洪幹脆耍起憊賴,將腦袋搖得便似撥浪鼓一般,叫道:“我家人口上千,日費浩繁,部曲亡故,都是某從家裏拿錢厚恤其家眷,部將臨戰時方肯效命。若論家貲多少,你去夏侯家去借罷,我家沒有!”說完扭頭就走,匆忙下殿,連殿階下的鞋子都不要,光著襪子上馬,飛奔回府去了。
曹丕見其叔父曹洪如此,心中已經動怒,將一張臉漲得通紅;向殿中看時,卻見一眾文武也將麵孔漲得紫紅——氣又氣不得,笑又笑不得,都是憋得的。司馬懿見天子尷尬萬分,即主動出班奏道:“陛下若需錢糧,臣家乃溫縣大族,倒是少有餘貲,願獻金三十斤、銀二百斤,糧三萬斛於國庫,也不要陛下還了。”他這一帶頭,滿朝文武猛醒,各報捐獻數額,頃刻之間,已得金一千二百斤、銀二萬斤,糧米五十萬斛。曹丕這才轉怒為喜,令有司全部登記造冊,記載清楚,以備來年豐收,加息相還。書中暗表,曹丕雖度過難關,但與其叔父曹洪仇恨已經結下。四年之後,曹真舉報天子,曹洪門客犯法。曹丕借機將曹洪打入大牢,並要處死。曹真諫道:“陛下若殺曹洪,子廉必謂是我在背後譖害。”曹丕怒道:“是朕要殺他,與你何幹?”卞太後聞說此事,怒責曹丕道:“昔你父在梁、沛之間屢脫大難,非子廉無有今日。”又回身對郭皇後道:“假如曹洪今天死,明日我就廢了你。”郭皇後嚇得痛哭,屢次哀求曹丕。
有太後及皇後為之求情,魏文帝終是招架不住,隻得赦免曹洪。但官位、爵號、封邑全被削奪,貶為庶人。卞太後不依,又為曹洪請言,曹丕怕落不孝之名,不敢不聽,於是最終複歸還曹洪家財。曹洪知道皇帝侄子是記恨當初不借錢糧之仇,自以為必死,既得活命,又得複還原產,實是意外大喜。於是聽了妻子及部下之勸,再也不敢以皇帝叔父罪自居,上書賠罪道:“臣少不由道,過在人倫,長竊非任,遂蒙含貸。性無檢度知足之分,而有豺狼無厭之質,老惛倍貪,觸突國網,罪迫三千,不在赦宥,當就辜誅,棄諸市朝,猶蒙天恩,骨肉更生。臣仰視天日,愧負靈神,俯惟愆闕,慚愧怖悸,不能雉經以自裁割,謹塗顏闕門,拜章陳情。”那曹洪即是太祖曹操兄弟,又是魏國功臣,而曹丕如此對待,當時宗室家人頗多抱怨。這是後話,先行表過。
話說曹丕親督文武群臣捐款交糧,忽報晉陽侯張遼自合肥還朝。曹丕大喜,即率闔殿文武出迎。張遼惶恐參拜,深謝陛下去歲賜輿車予其母以示榮寵,並派兵馬送其家人到合肥。曹丕自登基為帝以來,還是首次接見張遼,便命群臣散朝,專引張遼會晤於建始殿,親問其昔日在合肥破吳時情狀。張遼據實述說,不加渲染。曹丕向左右歎息道:“張公之勇,直是古之召虎也。”追念張遼、李典在合肥之功,於是下詔:“昔合肥一役,張遼、李典僅以步卒八百人,破賊十萬之眾,自古用兵,未見如此。賊眾至今仍氣為之所奪,真可謂國之爪牙。現益封張遼、李典邑各百戶,各賜一子爵關內侯。”即為張遼在洛陽建造屋舍,替其母興建殿室,當年跟從張遼破吳軍時一眾步卒,皆封虎賁。張遼見駕已畢,拜辭天子,衣錦榮歸,奉命還屯雍丘,卻忽然得病。曹丕聞報,即遣侍中劉曄帶太醫去審視其疾,並令虎賁衛士往來傳達張遼病況,問病使者常相望於途。張遼爵位未至三公,而遣侍中探病,可見曹丕如何重視且寵信之。病情稍有好轉,張遼便返回屯軍之所,忠於職守。
魏黃初四年五月,任城王曹彰暴卒。曹植被徙雍丘王,令與白馬王曹彪各還封國,兄弟二人同行。曹丕所派監國使者以為:二王即各歸藩地,便不宜同行同宿,要使二人分別上路。曹植見下僚敢如此囂張,不由恨極,隻得與兄弟曹彪作別,並憤作《贈白馬王彪》詩並序。監國使者抄錄下來,令人回洛陽送呈魏帝曹丕。魏主展書而觀,見其全詩共分七章,從對京城之留戀及旅途苦辛寫起,轉至骨肉生離死別之悲,又及政治受壓之苦悶,其後是對二哥曹彰哀悼,並由此感喟人生無常。終章雖有慰勉曹彪之語,實露深切悲憤之辭。曹丕細品詩中“鴟梟嗚衡軏,豺狼當路衢。蒼蠅間白黑,讒巧令親疏。欲還絕無蹊,攬轡止踟躕”等句,見處處針對自己而來,不由大怒,即令禁軍統領許褚率兵追及,拿回京來問罪。
曹植與弟曹彪分別上路,見許褚奉旨來追拿自己,知是因寫詩獲罪,不由大懼。許褚見其有知錯之意,遂撫慰道:“大王與天子陛下,乃同胞兄弟也。今大位已定,又有何事不可解者?某非來拿大王,唯請大王回京麵君請罪認錯,還是親兄弟也,望大王思之。”曹植伏地大哭,請許褚且回報天子,說自己隨後即詣闕請罪。許褚亦不怕他逃,自引軍去了。曹植回思所寫離別之詩,亦自念言辭太過,遂大悔,乃留其從官於關東途中,單率兩三個從人,微服而行回京。行至長安,忽想起胞妹清河長公主嫁與夏侯楙,正居於此處,何不拜見,請其居中調停己與兄長曹丕之怨?於是至駙馬府,請求入見清河長公主。守門吏聞是雍丘王到此,不敢放入,請曹植先居於館驛,急使人騎快馬至洛陽上報天子。曹丕覽表,知三弟已奉旨東歸,途經長安。於是餘怒稍息,但仍回書駁其所請,不令與清河公主相見。聖旨到達長安,曹植知天子怒甚,不敢羈留,隻得逶迤往洛陽行來。
且說許褚既回京都,奏報雍丘王已然知錯,伏地大哭之事。時有宮女聞之,卻聽成“雍丘王伏地見誅”之語,急入內宮報於太後卞氏。太後以為三子曹植被兄逼迫自殺,急令人將魏帝召進內宮,對曹丕當麵流涕,泣不成聲,指責其即為天子,何太無情,必致諸弟於死地?曹丕大驚,不得其解。正在此時,殿門內侍來報,今有雍丘王曹植科頭跣足,身負刑具自跪闕下,前來請罪。曹丕長籲一口大氣,太後這才轉悲為喜,知道是虛驚一場。於是曹丕升殿,令曹植進見。及至見到曹植跪在丹闕之下,曹丕怒氣又生,即顏色嚴厲,半天不與曹植說話,亦不使其免禮,著冠履。曹植見兄不說寬恕,即伏地泣涕不止,亦不敢先開口請罪。太後在內殿聽得清楚,心中甚為不樂,屢使宮女到殿角觀看。曹丕豈不知母親愛子之意?最終開顏息怒,詔令給曹植去除刑具,複著王服冠戴。曹植痛悔感戴兄弟之情,即討紙筆上謝罪疏及應詔詩,皆一揮而就。曹丕一一看了,見再無怨恨之情,遂嘉其詞議,優詔答勉,使其返國就封。曹植請進宮辭母,魏帝允之,母子相見哭成一團,終歸歡喜團圓結局。列位看官,論起魏文帝曹丕,可也算得仁厚之主——那曹植為了奪嗣,曾與楊修同謀要害其兄性命,曹丕卻始終並無殺弟之心。此為讀史之關鍵處,休被後世妄議者欺蒙了才是。
且說曹丕處理完家事,討了太後歡欣;又有了錢糧,解了國家燃眉之急,又使大將張遼鎮住東吳,無東顧之憂,便下詔興兵五路,來伐西蜀。哪五路?第一路差使往遼東鮮卑國見國王軻比能,賂以金帛,令起遼西羌兵十萬,先從旱路取西平關。第二路修書遣使齎官誥賞賜直入南蠻,見蠻王孟獲,令起兵十萬,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巂四郡,以擊西川之南。第三路再遣使入吳修好,許以割地,令孫權起兵十萬,攻兩川峽口,徑取涪城。第四路差使至降將孟達處,令起上庸兵十萬,西攻漢中。第五路命大將軍曹真為大都督,提兵十萬,由京兆徑出陽平關取西川。
細作聞之,報入成都。蜀漢自後主劉禪繼承大統,即封丞相諸葛亮為武鄉侯,領益州牧。政事不分巨細,鹹決於孔明。孔明乃約官職,修法製,教導文武百官道:“夫參署者,集眾思,廣忠益也。爾眾官應直言議政,若如是,則亮可以少犯過錯矣。”雖說如此,孔明仍事必躬親。一日在相府中自校薄書,主簿楊顒進來看到,便勸諫道:“一國為治者,應自有體係分工,謂上下不可相侵。某請為明公以常人居家譬喻之。今有一家之主人,其使奴仆執行耕稼,婢女典掌炊爨,養雄雞而主司晨,飼惡犬而主吠盜;雇牛以負重載,借馬以涉遠路。如此則家私百業無曠,所求皆可滿足,雍容高枕,飲食無憂矣。若忽一旦盡欲以身親其役,不複付任與奴婢雞犬牛馬,盡勞其體力而為此碎務,必至形疲神困,終無一成也。豈其家主之智不如奴婢雞狗哉?是因失為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稱:‘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故丙吉不問橫道死人而憂牛喘,陳平不知錢穀之數,雲‘自有主者’,是彼皆誠達於位分之體也。今明公為治,竟乃至於躬自親校簿書,流汗終日,不亦過於勞乎!丞相事必躬親,其置有司百官何用之哉?”孔明聞之遜謝,但仍行之若素。後及聞楊顒病故,孔明為之啼泣三日,但亦自語道:“子既不憚於勞,何死之太早?真是死生由命,修短在天,豈是人力而能主之!”
且說先主劉備即死,其跟隨創業舊臣亦多有病亡者。後主卻是垂拱而治,將凡是一應朝廷選法,錢糧、詞訟等事,皆聽諸葛丞相裁處。時後主未立皇後,孔明與群臣上言:“故車騎將軍張飛之女甚賢,夏侯氏所生,年十七歲,可納為正宮皇後。”後主即納之——因夏侯淵與曹操乃同族兄弟,此後劉禪即曹操外甥女婿,魏文帝曹丕表妹夫也。建興元年秋八月,忽有邊報傳來:“魏文帝調五路大兵,來取西川。”後主聽罷大驚,即差近侍齎旨,宣召孔明入朝。使命去了半日,回報丞相染病不出。後主轉慌,遂驅車駕親至相府探病問計。相府門吏見陛下駕到,慌忙拜伏於地而迎。後主不使通報,乃舍下眾臣在丞相府外,自己下車步行,獨進第三重門,見孔明獨倚竹杖,在小池邊觀魚。後主不敢輕動,在後立久,乃徐徐言道:“相父貴體安康否?”
孔明回顧,見是後主,慌忙棄杖,扶後主入內室坐定,問其何來。後主道:“今曹丕分兵五路,犯境甚急,相父緣何不肯出府視事?”孔明笑道,“曹魏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成都眾官,皆不曉兵法之妙,貴在使人不測,豈可泄漏於人?西番國王軻比能引兵犯西平關,臣料馬超素得羌人之心,已馳檄令馬超緊守西平關,此一路兵不必憂。又南蠻孟獲兵犯四郡,臣亦飛檄遣魏延為疑兵之計退之,此一路兵又不足憂。又知孟達與李嚴曾結生死之交,臣已使李嚴親筆修書送與孟達,令其推病不出,此一路兵又不足憂。又知曹真引兵犯陽平關,此地險峻易守難功,臣調趙雲引一軍守把關隘,曹真不久自退——此四路兵俱不足憂。臣又密調關興、張苞二將,各屯於緊要之處,為各路救應。此數處調遣之事,皆不用丞相印信,也無需陛下用璽,故無人知覺。”
後主大奇道:“即不用丞相印信及玉璽,如何調得這許多兵馬動?”孔明將臥龍令牌自懷中取出,遞予後主道:“即是此物。休說我蜀漢之將,但是我劉氏宗親和漢室勳臣故舊大臣,可不奉天子聖旨,不可不奉此牌。若違此牌調遣,天下諸侯或漢族勇士,皆可誅之。”後主仔細將雙麵文字圖形都看過,深刻腦中,恭敬奉還孔明,說道:“相父即有此物,調動天下之兵亦是不難——則我大漢穩如泰山矣。”孔明以臥龍令相試,見劉禪即不驚慌恐懼,也不戒備疑惑,不由暗吃一驚,不知其是大智若愚,還是絲毫不懂。於是續道:“隻有東吳這一路兵,未必便動。那孫權如見四路兵勝,川中危急,必來相攻;若四路不濟,孫權猶記曹丕三路侵吳之怨,必不肯從其言。雖然如此,須用一舌辯之士,徑往東吳,以利害說之,則先退東吳;其四路之兵,不足憂也。此退兵之事,故當丞相職責所在,何勞陛下聖駕來臨?”後主大喜,心明眼亮,即問安請辭。孔明與後主共飲數杯,送後主出府,見眾官皆環立於府門之外,皆懷隱憂。
見後主麵有喜色,被丞相送出,眾皆疑惑不定,惟一人仰天而笑。孔明視之,見乃義陽新野人鄧芝字伯苗,現為戶部尚書,漢司馬鄧禹之後。孔明暗令人留住鄧芝,請到書院中,說道:“我欲使人往結東吳,須不辱君命。使乎之任,非公不可。”鄧芝道:“丞相差遣,敢不從命。但恐愚才疏智淺,恐不堪當此任。”孔明細述吳主孫權脾性,並請捎家書一封給兄長諸葛瑾,鄧芝應允而退。次日,孔明奏準後主,差鄧芝為使,往說東吳。鄧芝拜辭後主,孔明率眾送至城外,再三叮囑。鄧芝拜謝孔明舉薦之恩,表示絕不負眾望,投東吳而來。
卻說東吳自退魏兵之後,吳王拜陸遜為輔國將軍,江陵侯,領荊州牧,自此軍權皆歸於陸遜。張昭、顧雍啟奏吳王,請自改元。孫權從之,遂改為黃武元年。忽報魏主遣使至,孫權召入。魏使即宣魏帝聖旨道:“蜀主劉備敗歸白帝城,因使人求救於魏,魏故發兵應之;今已大悔,欲起四路兵取川,東吳可來接應。若得蜀土,各分其半,君無戲言。”孫權領旨,禮送魏使出居館驛,乃修書請問於陸遜。陸遜回書奏道:“臣料魏國諸將皆非諸葛亮之敵手。今且應允,隻探聽那四路軍如何。若四路兵勝,諸葛亮首尾不能救,主上則發兵以應之,先取成都,深為上策;如四路兵敗,別作商議。”孫權從之,乃請魏使進殿,答複道:“謹遵陛下聖旨。奈軍需未辦,擇日便當起程。”魏使回京,報說孫權意存觀望,首鼠兩端,曹丕大怒,從此愈加不堪孫權為人。書中暗表,那曹操終生與劉備為敵,但自曹丕登極以來,卻從未親征代蜀,專務征吳,你道為何?正因其極惡似此朝三暮四、降而複叛者也。
曹丕既整頓朝綱,以廷尉鍾繇為太尉,治書執法高柔代為廷尉。高柔見三公無所事事,又極稀參與朝政,便上疏魏帝曰:“臣謂公輔之臣,皆國之棟梁,民所具瞻。而置之三事,不使知政,遂各偃息養高,鮮有進納,誠非朝廷崇用大臣之義,大臣獻可替否之謂也。古者刑政有疑,輒議於槐、棘之下。自今之後,朝有疑議及刑獄大事,宜數以谘訪三公。三公朝朔、望之日,又可特延入講論得失,博盡事情,庶有補起天聽,光益大化。”魏文帝覽奏大為嘉賞,即采納之。
孫權按兵不動,四路細作陸續來報:西番兵出西平關,見了馬超不戰自退;南蠻孟獲起兵攻四郡,皆被魏延用疑兵計殺退回洞去了;上庸孟達兵至半路,忽然染病不能行;曹真兵出陽平關,趙子龍拒住各處險道,曹真不能取勝而回。孫權乃謂文武道:“陸伯言真神算也。孤若妄動,又結怨於西蜀矣。”忽報西蜀遣鄧芝到。孫權令入,禮罷獻茶,即問伯苗其此來何意。鄧芝道:“某雖受丞相孔明之使,但亦特為吳國利害而來。但未知大王欲與蜀和,還是欲與魏和?”孫權道:“孤實欲與蜀主講和,但恐蜀主年輕識淺,不能全始全終。”
列位看官,此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那倒也罷了,此時從孫權嘴裏說出來,鄧芝剛喝下的一口茶便險些兒全都噴灑在地上,差一些便脫口而出道:“前者背盟偷襲荊州,亦不知是哪個不能全始全終!”靜了一口氣,勉強將茶水咽入喉中,這才改口笑道:“道是有誌不在年高。某聞大王繼承江東大業之時,亦是少年英雄也。大王休看我陛下年輕,亦聰明遠見之主。大王乃命世之英豪,諸葛亮亦一時之俊傑;蜀有山川之險,吳有三江之固:若二國連和,共為唇齒,進則可以兼吞天下,退則可以鼎足而立。今大王若委贄稱臣於魏,魏必望大王朝覲,求太子以為內侍;如其不從,則興兵來攻,蜀亦順流而進取:如此則江南之地,不複為大王有矣。若大王以愚言為不然,愚將就死於大王之前,以絕說客之名也。”孫權笑道:“孔明誠心複合,鄧伯苗可謂不辱使命者。先生之言,正合孤意。孤今欲與蜀主連和,其意已決,望先生居中調停可也,吳蜀幸甚。”
於是吳王遣中郎將張溫為使,令隨蜀使鄧芝入蜀通好。那張溫字惠恕,吳郡人,亦為才辯之士。張溫與鄧芝入川答禮,使人報與後主劉禪。後主聚文武於丹墀,令鄧芝、張溫入。張溫自以為得誌,昂然上殿,見後主施禮。後主賜錦墩,坐於殿左,設禦宴待之。次日孔明設宴相待,席間申說兩國應棄前嫌,永結盟好,並力破魏之意,請大夫善言回奏吳主。張溫領諾,又以為孔明怯懦可欺,言語間便有些傲慢之色。孔明薄怒,忽想起一人,即命從監中放出因諫伐吳為先主所拘押之學士秦宓,邀至府中,密令其如此如此,以壓吳使氣焰。
張溫回拜蜀主已畢,後主再於金殿召見,厚賜張溫,並設宴於城南郵亭之上,命眾官相送。孔明殷勤勸酒,張溫酒到杯幹,旁若無人。正飲酒間,忽一人乘醉而入,對孔明丞相昂然長揖,入席就坐。張溫見其無禮,乃問孔明道:“此何人也?竟疏狂如此?”孔明答道:“此位來曆非凡,乃先帝所重。胸中包羅萬象,學究天人,亮亦自愧不如也。姓秦,名宓,字子敕,現為益州學士。”說話的,你道孔明專從監中放出秦宓,令其來見張溫,卻是何意?其實易解釋耳。那張溫即能為吳王所派出使蜀,乃因其亦為飽學之士,又辯才驚人,名動江左。孔明因見其貢高傲慢,自己身為一國之相,又不能以口舌之利與其較以上下,這才想起秦宓。使之以辯才對辯才,好讓張溫心服口服,才不至於回吳之後,論說蜀國君臣長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