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無去路,操大呼曰:“前無去路,諸軍何不死戰?”眾軍回身奮力向前。許褚飛馬當先,力斬十數將。袁軍大亂。袁紹退軍急回,背後曹軍趕來。正行間:一聲鼓響,左邊夏侯淵,右邊高覽,兩軍衝出。
——引自《三國演義》第三十一回
孫策大怒,急讓人把於吉抓到麵前,先嗬問中軍因何怠慢軍令。中軍回道:“將軍息怒容稟。某前來江邊傳達將軍之令,不見諸將,卻原來都聚在帥船上,聽於仙長布道。某原本也喝令諸將暫休聽講,先去移船。那仙長卻說夜來江水必漲,到時不必移船,船隻便可自己漂浮入江,省卻許多軍士氣力。某見他說的堅定,諸將又都不肯動身,隻得也隨順聽他講了半日——請將軍責罰。”孫策氣急:“這個賊道,剛給他幾分恭敬,便如此欺我。”便令親兵,“將於吉綁了,丟在江灘地上暴曬。如真有神通,就讓老天下雨,救他性命!”
孫策氣哼哼返回大帳,眾軍中有膽子大的,勸慰於吉道:“仙長若真個施展神通,求得來大雨,使戰船自行漂浮開動,便是大功一件,主公必定饒你死罪,並有重賞。”於吉斜臥在沙灘之上,笑謂眾人道:“以我神通道行,若求三尺甘霖本是小事,然孫將軍必不饒恕,我終究不免一死。氣數至此,恐不能逃。”眾人猶未相信,頭頂著火球般烈日,個個汗出如漿,卻又不忍離開江灘。
說話之間,時將近午。那於吉躺在江灘上,雙目似睜還閉,口中念念有辭。忽見營中旌旗號帶飄動,一刹時狂風驟起,風頭過處,四下陰雲漸合。那於吉忽地圓睜二目,哼地一聲,從口中噴出黑煙一道,直衝上空中。隨著一聲響亮,空中雷電齊發,大雨如注。那暴雨足足下了兩個時辰,一時江中水聲大作,江水漫上沙灘,眾人隻得跑上江岸避水,回頭卻見於吉仰臥水麵,便似有人以雙手相托著的一般。
眾軍立在岸上齊呼:“雨夠了,雨夠了。請仙長止了法術,快快上岸吧,孫將軍定有重賞!”於吉在水麵上挺身而起,雙足踏水走上岸來,立定後仰首向天大喝一聲,一刹時雲收雨住,複見太陽。眾軍見此神跡,皆羅拜於地,不顧衣服沾滿泥濘。那孫策聽得江岸上喧嚷如雷,出帳立觀良久,見狀大怒道:“晴雨乃天地定數,於吉偶乘其便,邀天之功,實乃妖人。更有可能便是黃巾餘孽,你等何得如此惑亂!”說罷掣出腰間寶劍,飛步上前將手一揮,卻見寒光閃處,於吉的首級已跌落江灘。眾人齊聲驚叫,欲待求情,卻哪裏來得及?隻見一道青氣從於吉脖腔中升起,直投東北去了。孫策斬了於吉,消了胸中惡氣,抬眼向江麵上看去,見江水大漲,大小戰船均已漂浮而起,飄飄****布滿江麵。若不是程普在大雨突降之時令軍士下了碇子,此時恐早被衝到下遊去了。孫策大喜,命將於吉屍首扔至江灘,下令眾軍將歸整船隊,次日登船渡江。
說來也怪,下午雖然天色放睛,是夜卻又風雨交作。次日平明,軍校進帳來報,江灘上不見了於吉屍首。孫策道:“這一夜大雨,必是被水衝走,不必管他。傳我軍令,即刻擂鼓聚將,登舟渡江。”話剛出口,忽覺頭腦昏暈,一跤跌倒於地,昏迷不醒。左右親兵急救入臥帳之內,搖之不應,臉黃如臘。孫權令隨軍良醫入帳診治,群醫望聞切脈,亂了半晌,個個束手無策。程普、黃蓋、韓當、周泰諸將聞訊進帳探問,孫權遂喝退軍醫,與諸將商議如何是好。程普沉吟道:“前番神醫華佗去了中原,想來此時已歸江東,若得他能前來,將軍必然獲救。可令人快馬回丹徒去請神醫,並報太夫人及孫夫人得知;再命一人前去巴丘,請水軍督都周公瑾前來,共議軍情。”孫權應允,即派人分兩路飛馬去了。
吳太夫人接到使者來報,如五雷轟頂,即刻與孫策夫人大喬裝束上車,隨召張昭等諸人隨駕,前往江岸軍營探視孫策病情。使者見太夫人啟駕,即持聘書聘禮,前往大十字街口醫館,來請華佗。卻也趕得巧極,恰逢神醫華佗自南陽師弟張仲景處回來,正在堂上坐診。華佗看了孫郎聘書,問了使者病情症狀,暗道:“萬幸!此乃太平道門慢性之毒,七日七夜毒發,神仙難救。今日卻是第六日,明日午時不對症下藥,定然斃命。”即刻背了青囊丹匣,隨來使出門,飛馬直奔孫策大營。
二人行至半途,天色向晚,路過一片大林。華佗心急趕路,令那使者前頭帶路,穿林而過。使者心急火燎,聞言正中下懷,遂馬上揚鞭,順著林中小路驅馳向前。陡聽頭頂唰地一聲響亮,一人自樹上跳了下來攔住去路。見那人一身素白色道袍,手揮拂塵,卻正是前日被孫策斬殺於江灘的太平道人於吉。那使者這一驚非同小可,隻覺頭頂上冷氣嗖嗖,直走了三魂七魄,顫聲問道:“仙長,你是人是鬼?怎地……攔住在下的去路?冤有頭債有主,需不是在下害了你的性命!”一邊說著,雙膝便有些發軟,不自禁下馬,跪拜在地。
於吉笑道:“貧道法術通天,諒那孫伯符怎殺得了我?我隻不過使了一個障眼法兒,當眾遁去,也讓你江東將士知道某的手段。你去請來醫門仙師,可是要去救那孫策性命的麽?那孫郎獲罪於天,再無生路。貧道至此,便是替天行道,要阻住華佗仙師逆天行事——這裏不幹你事,且退在一旁,休得枉自害了自家性命。”那使者早知於吉手段,即敬且畏,當下不敢羅噪,隻得閃退一旁,讓出身後的神醫華佗。
華佗早已聽得清楚,跳下馬來,上前揖首道:“仙長可是太平道人於吉?醫家門下華佗有禮。”於吉急忙還禮,笑道:“華佗,你不該淌這混水!天下醫者半出道門,咱們也還有同門之誼。那孫堅與我有殺徒之仇,孫策又當眾斬我三屍,也是今生恨怨,不可不報。聞你醫術通神,此去必壞貧道大事,故此某在此相候,勸你回身。”華佗道:“道兄,你與孫堅仇隙,不應算在其子頭上。你殺孫策,實是為給許貢報仇,離散江東君臣,你好自亂中取事。此乃你太平門恩怨,本與華佗無關。但醫家本份,隻是救死扶傷而已,你休阻我。”
於吉見華佗不聽自己諫阻,登時變了麵皮,口中念念有辭,將手中拂塵一甩。隻見身後樹林卻化作一條大河,攔住華佗去路。於吉道:“道兄!你醫家之門隻知用針施藥,怎如我道門法術玄妙?你若渡得此河,那便任你前去;倘若不能,那便請回;我不害你性命,也免得傷了醫道二門和氣。”華佗眼見今日之事不能善罷,隻得放下青囊藥箱,拉一個起勢,其狀便如出林猛虎,叫聲“得罪!”猱身向前,直撲於吉。
於吉大吃一驚,不知如何應對,隻得向後倒縱丈許,那身後的大河也便窄了一丈。他知華佗醫道通神,卻不知其武功之高如此,似乎天下無出其右,不由臉上變色。書中暗表,華佗自幼習醫,與藥為伍,身體自然健壯異於常人。且於行醫采藥之時攀山涉林,免不得又與禽獸為鄰,彼此攻守。久而久之,竟被他仿效虎、鹿、熊、猿、鵬之形,自創出一套獨門武功,號為五禽戲,端地是天下獨步,走遍江湖並無敵手。此時華佗急於脫身,冷不防使出五禽戲絕藝,那於吉即刻不敵,連閃帶躲上躥下跳,一時狼狽萬狀,還手不得。他隻顧一退再退,那身後幻化出來的大河也便一縮再縮,漸漸成了一條其闊不過丈餘的溪流。
華佗得了先手,便不肯放鬆兒些個,隻顧將五套拳法一一展現,窮追不舍。卻見於吉雖然看似落敗,卻身如鬼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華佗並傷不到他分毫。於吉勉力支撐了百餘回合,看看天上明月西墜,四更將近,天欲破曉,遂於腹內計算了一番,哈哈笑道:“道兄,不料你竟還有這麽一手,當真令我大開眼界,欽佩至極。貧道今日累矣,不陪你頑笑了,告辭告辭,且容他日再會。”說罷返身,隻往那河中一躍,便聽撲通一聲響,劈開水麵竟自去了,再無蹤影。過了片刻,其河不見,眼前複又是一片樹林。
那在一旁觀戰的使者,直看得目瞪口呆,這時才猛悟過來,叫道:“仙師,苦也!”華佗不喜,斥道:“明明是我打跑了那個賊道,你不來與我道賀,卻叫得什麽苦?”使者苦著臉道:“仙師隻記得是打勝了,卻上了那道人的惡當——你看那東方天際,啟明星都亮了,咱們午時如何能趕到大營?”華佗抬頭看天,這才恍然大悟,悔之不迭。果不其然,待華佗趕到江岸大營之時,見孫策半睡半醒,氣若遊絲,一看便知是毒入心脈,已是無藥可醫。華佗懊惱不及,隻得在青囊中取出三粒續命丹藥,令張昭等喂入孫策口中,並囑咐用藥後即請眾家族及心腹齊集大帳,以聞遺命,安排後事罷咧。
到底是神醫手段,與眾不同。那孫策吃了華佗靈丹,不到半個時辰,果然精神大振,騰身坐起,與之前判若兩人。他見眾人皆在,已知就裏,即命二弟孫權跪至臥榻之前,取印綬與之,口內叮囑道:“我有遺命,賢弟聽者:如今天下方亂,若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我孫氏大可有為。若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陣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使各自盡力以保江東,我不如卿。賢弟休要妄自菲薄,宜念父兄創業之艱難,善自圖之!”孫權大哭,拜受印綬。孫策見他接了印綬,便示意退後,再與母親遺言。
孫權起身退後,孫策又轉告其母太夫人道:“母親!兒天年已盡,不能侍奉慈母了。今將印綬付弟,望母朝夕訓之。弟才勝兒十倍,足當大任。倘內事不決,可問張昭;外事不決,可問周瑜。恨周瑜不在此,不得當麵囑之!”太夫人見兒子說得淒楚,哭得幾乎昏厥,被侍女扶開。孫策又喚諸弟囑道:“我死之後,你等並輔仲謀。宗族中敢有生異心者,眾共誅之;骨肉為逆,不得入祖墳安葬。”諸弟涕泣受命。孫策又喚其妻喬夫人至前,雙目落淚道:“不意與卿中途相分。我死之後,你須替我孝養婆母;你妹小喬來時,可囑其轉致周郎,盡心輔佐吾弟仲謀,休負我平日相知之雅。”言訖瞑目而逝,年止二十六歲。
孫策既死,眾將無主,即罷北征。孫權領了江東軍政大事,軍民歸心,修建招賢館,賢士漸漸雲集。周瑜自巴丘回祭孫策,領了遺命,遂力薦臨淮東川人魯肅字子敬給孫權,請其務必重用,孫權從之。周瑜於是親至魯肅府第,極力相請。魯肅滅不過情分,遂同周瑜來見孫權,論以與曹操據長江平分天下,成就霸業之道。孫權甚敬愛之,與之談論,終日不倦。魯肅向孫權獻計:將軍應尊賢任能,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乘機剿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而據守之;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祖之業也。孫權聞而大異其論,心中大喜,披衣起謝。魯肅又薦琅琊南陽人諸葛瑾字子瑜,孫權便令請至,拜為上賓。諸葛瑾勸孫權勿通袁紹,且順曹操,然後乘便圖之。列位看官,此是諸葛瑾恐袁紹滅了曹操,攻破許都,則必要廢了獻帝而自立,則壞了二弟諸葛亮興複漢室大事。故此初見孫權便獻此計,先破了江東與河北聯盟,此中深意,不可不知。
孫權依了諸葛瑾之言,遂寫書回絕袁紹之盟,並上奏朝廷。那奏表到了許都,豈有不落在曹操手裏的?孫權其實是以此賣好曹操,亦有邀功之意。曹操聽聞孫策已死,長籲了一口氣,放下好大心事。即奏封孫權為將軍,兼領會稽太守;卻令孫策舊臣張紘為會稽都尉,齎將軍印往江東授予孫權。孫權見印大喜,又得張紘回吳,即命其與張昭同理政事。張紘又薦中郎蔡邕之徒顧雍字元歎,說其為人少言語,不飲酒,嚴厲正大,堪為大用。孫權即聘以為丞,行太守事。自此孫權威震江東,深得民心。
且說袁紹得了孫權絕交書信,又聞曹操封之為將軍,不由大怒,遂不顧謀士田豐之勸,大起冀、青、幽、並四州精兵十萬,戰馬萬匹,與曹操戰於官渡。當此之時,乃是建安五年正月。曹操聞報,即刻升帳,聚眾商議對策。因見諸將交頭接耳麵呈懼色,曹操遂笑而言道:“我在洛陽西園校尉之時,即早知袁紹為人,誌大而智小,色厲而膽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畫不明,將驕而眾令不一。其土地雖廣,糧食雖豐,也隻是適足以為我所奉也。”眾將聽了,麵色稍霽,哄堂而笑。曹操遂即發令:派臧霸率精兵自琅玡入青州,鞏固右翼,牽製袁軍東路;自率大兵進據黎陽,以主力在官渡築壘固守,以擋袁紹正麵;於禁率步騎二千屯守延津,助東郡太守劉延阻袁軍西路;曹洪鎮撫關中,拉攏涼州,以穩定翼側。
曹操部署完畢,眾謀士及戰將無不欽服讚歎。曹操微笑道:“此乃你眾人之策,某不過是傳令之人,非敢獨自居此謬讚。” 於是起兵,與袁紹對峙於官渡,兩軍相持半年。九月,曹軍交戰不利,退回營壘堅守。袁紹構築樓櫓,堆土如山,用箭俯射曹營。曹軍製作霹靂車,發石擊毀袁軍樓櫓。袁軍又掘地道進攻,曹軍在營內掘長塹破之。又相持三個月,曹操糧缺,又見士卒疲乏,遂寫信給荀彧,商議要退守許都。荀彧火急回信道:“袁紹將主力集結於官渡,明公以至弱當至強,若不能製,先退則勢屈,必為所乘。明公今扼守要衝,使袁紹不能前進,已經半年有餘。今情勢漸趨明朗,不久袁紹勢竭,軍中必然有變,此正是出奇製勝之時,萬不可退。”曹操得信遍示諸將,下令堅守待機,並派曹仁、史渙截擊燒毀袁軍數千輛糧車。袁紹懊惱不迭,袁軍士氣轉衰。
十月,袁紹又派車運糧,並令淳於瓊率兵萬人護送,屯積在營北四十裏烏巢。謀士許攸族中子侄被審配查辦,並將許攸在冀州貪賄之事向袁紹告發。袁紹責罵許攸,許攸懼而且恨,遂連夜潛出大營投奔曹操,並獻輕兵奇襲烏巢之計。曹操喜出望外,立即付諸實施,令郭嘉協助曹仁守營,親自率領步騎五千,冒用袁軍旗號,乘夜襲擊烏巢。袁紹聞報,一麵派蔣濟輕騎救援,一麵卻命大將張郃、高覽率重兵猛攻曹軍大營。當曹軍急攻烏巢淳於瓊營時,蔣濟援軍已經迫近。曹操勵士死戰,大破袁軍,殺淳於瓊及蔣濟,將糧草全數燒毀。曹操得勝返回,張郃、高覽已知烏巢被破,而曹營又攻打不下,隻得率部投降,並自求為先鋒,帶領曹軍返攻袁紹大營。袁軍見自家陣營內部分裂,十萬大兵均無戰心,崩潰而逃,如湯潑雪。袁紹僅帶八百騎兵,倉惶退回河北。
曹軍本已獲勝,又逢曹洪帶兵自關中來援,遂斬首七萬餘級,盡獲袁軍輜重,圖書珍寶。曹操清點袁紹書信,見有許多署有部下姓字,心知必是與袁紹通謀。郭嘉請拆視其書,按名治罪,曹操不從,命令將其盡行燒之,並當眾說道:“以袁紹之強,孤猶不能自保,而況眾人乎!”眾官無不感佩,誓死效忠。張遼部下來報,今活捉袁紹行軍司馬沮授,送往大營請求發落。曹操早知沮授大才,即出大帳親解其縛,赦免其罪並待之甚厚。每每設宴相請,即命郭嘉等心腹謀士相陪,頗有當初相待關公之情。但沮授隻是虛與委蛇,一日乘便,欲盜馬逃回河北,被巡營軍士執住,綁回中軍大帳。曹操隻得忍痛殺之,以全其忠義。
曹操官渡大捷,以少勝眾,信息達於許都,天子獻帝大喜,遂遺使至前敵營中頒旨:因曹司空討伐呂布、二袁等逆臣立有大功,特擢升為當朝丞相,掌握權衡。曹操奉旨接印,叩謝天恩,眾將一齊參拜賀喜。再說袁紹逃歸冀州途中,後悔不用田豐之言,自思無顏與其相見,即使人持劍送去獄中,令田豐自裁。又心中不甘,遂重聚四州之兵三萬人,與曹操再戰於倉亭。袁紹令三子袁尚出陣,先得小勝。次日程昱獻十麵埋伏之計,伏兵於河上誘敵,袁紹果然中計大敗,僅與三子一甥得脫重圍,三萬軍馬死亡殆盡。袁紹痛哭一場,便教長子袁譚往青州,次子袁熙回幽州,外甥高幹回並州,自引三子袁尚回歸冀州,以待機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