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良正在麾蓋下，見關公衝來，方欲問時，關公赤兔馬快，早已跑到麵前；顏良措手不及，被雲長手起一刀，刺於馬下。忽地下馬，割了顏良首級，拴於馬項之下，飛身上馬，提刀出陣，如入無人之境。
——引自《三國演義》第二十五回
劉備聽了糜芳對趙雲評論，不由心中氣惱，抬頭看看日影，卻也有些著急。正在此時，卻見對麵鄴城東門衝出一哨人馬，各持刀槍飛奔而來，為首之將白馬銀槍，正是趙雲。劉備大喜迎上，趙雲早已甩鐙下馬，叉手施禮道：“托主公洪福，我這些弟兄聞說是跟隨皇叔征伐，群起響應，半日間便聚了數百人。且都是參與平滅黃巾之亂的勇士，個個以一當十。讓主公久候，趙雲之罪也。”
簡雍對趙雲豎起拇指，讚道：“子龍將軍真是信人也。你從城中帶了這許多人馬出來，縣令如何肯輕易放行？”趙雲笑道：“此事極易。主公現今是奉了袁將軍明令南征，鄴城縣令盡知。某隻對其宣稱這些人是左將軍劉備餘部，聽說劉將軍前往汝南，眾軍也是異口同聲，他自然不敢阻擋。”劉備聽了，哈哈大笑，讚佩不絕。趙雲回頭，卻見到糜芳在陣中，不由大喜道：“糜芳將軍何時來的？徐州一別，渴慕至甚。”糜芳聽了，隻得裝作喜之不勝，訕訕地上前見禮。劉備瞪了糜芳一眼，喚至馬前，就馬上手書一封，令其帶足盤纏幹糧，先行前往青州麵見臧霸，言明借道前去汝南之事，請其撤了哨探，佯作不知，暗地裏放行，糜芳應聲去了。劉備遂將手中雙股鐧一舉，命令向南進發。
卻說糜芳日夜兼程，一口氣奔到青州，麵見臧霸，遞上劉備手書，說明來意。臧霸聽聞劉備複起，且聚了近三千兵馬，心中不勝之喜。滿口答應借道，並盛排筵宴款待糜芳，臨行又贈以厚金。糜芳拜謝了臧霸，奔回來路接著劉備，依照臧霸指明的路途，將三千兵馬陰度兗州、濮陽，不一日到了汝南。那劉辟聞報劉皇叔親至，不由大喜，引副將龔都迎出城外二十餘裏，兩家合兵一處，共計軍馬近萬人，聲勢複振。劉備整頓兵馬，一邊日夜操練，一邊遣使到冀州，報與袁紹。
袁紹聞報大喜，以為夾擊許都之勢已成，遂聚集文武商議進兵。不料前番力主攻打許都的謀士田豐，此時卻第一個出班反對，耿耿諫道：“前番曹操傾巢而出，攻打徐州之時，許都空虛無將把守，主公卻因少主有恙，不於彼時進兵，錯失了良機；如今徐州已破，曹操兵勢方銳，豈可輕敵？為今之計，我等不如以久持之，待其有隙而後可動。”袁紹見田豐當眾頂撞，心中氣惱，悻悻說道：“前幾日卻不是先生勸我，派劉備去汝南聯合劉辟，對許都形成夾擊之勢？如今玄德已與劉辟合兵，特來報我，先生又說時機未到，卻是何意？且曹操近日殺了董貴妃，是為欺君之賊，天下諸侯共憤，今若不乘勢討之，恐失大義於天下。”這一番話卻說的振振有辭，並非無理。
田豐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其前番勸袁紹派劉備南下聯合劉辟，隻是因為與劉備私交甚好，且早知劉備非為池中之物。若是劉備在冀州時間長了，怕會弄出事來惹惱袁紹，再生殺機，那時卻不好相救矣。這才借劉辟來降之機，唆使袁紹放他自由，卻並非為分兵夾攻許都。但此中緣由，又怎好向袁紹明說？此時見袁紹出兵之意已決，又不能不加以阻止，隻得以時機不到為由，再次苦諫道：“主公若不聽臣之良言，恐怕出師不利，損兵折將事小，引火燒身事大。”袁紹聽他說此不吉言語，且話中滿是譏諷之意，不由衝衝大怒，喝令將田豐五花大綁押出，囚於獄中，言明待勝了曹操，回來再行懲治。
袁紹即囚了田豐，帳下再無人敢作他言。當即分撥將士，派遣大將顏良作先鋒，率三萬精銳士卒進攻白馬。沮授早已料到此去後果，雖然見田豐因直言得罪，但仍然忍不住勸諫道：“主公且住，聽我一言。顏良將軍性情偏狹，雖然驍勇無敵，但此去關係重大，似應選派軍師相佐，不亦使其獨自領數萬大軍，以臨前敵。”話未落音，那顏良如何忍得心中怒氣，早就咆哮如雷，急走至沮授麵前，就要拔出肋下佩劍來。袁紹將手一按，令顏良暫退，對沮授喝道：“我河北良將，以顏良、文醜為首，天下誰人不懼？其領軍之能，非汝等可料，休再墮我軍威。”遂命中軍進酒，親自斟滿三杯，遞與顏良，以壯行色。那顏良喜滋滋地喝了，領了將令，向沮授冷笑一聲，下帳點兵去了。
顏良大軍未發，東郡太守劉延已經聞知，當下不由大驚，急修告急表章，忙派探馬到許都，報予朝廷。天子覽表，便請大司空曹操聚眾官商議對策。曹操即召集百官眾將，急議興兵抵敵。眾臣大為驚慌，以少府孔融為首，力諫應遣使議和，不可輕啟戰端。軍師祭酒郭嘉卻力排眾議，在朝堂上洋洋灑灑，縱論曹、袁兩人“十勝十敗”宏論，駁得孔融啞口無言。曹操心意乃決，遂親自引兵十五萬向北而行，令關羽引數十親兵隨征。離開許都未遠，於路又連接劉延告急文書。曹操遂舍了大軍，以徐晃為先鋒，呂布降將宋憲、魏續為副將，先提兩萬軍親臨白馬，與顏良軍會於黎陽，靠土山紮住營寨。
是日辰時，兩軍三通鼓響，各自出營列陣對壘。遙望山前平川曠野之地，顏良前部精兵三萬排成陣勢，龍騰虎躍殺氣彌空。曹操心下駭然，回顧左右諸將道：“久聞河北名將顏良、文醜天下無敵，聞名不如見麵，果然英勇非常，爾等且宜小心，不可輕敵。”呂布舊將宋憲聽得此言不是滋味，遂提馬上前，叉手施禮道：“小將不才，願擒顏良獻與明主駕前。”曹操頷首嘉許道：“久聞將軍乃溫侯部下有名上將，正欲觀子虎威。”遂令擂鼓。宋憲振奮精神綽槍上馬，隨著如同爆豆的鼓聲直出陣前。顏良橫刀立馬於門旗下，見宋憲馬至，也不問來將姓名，待宋憲槍尖將要入懷，陡然大喝一聲，縱馬舞刀來迎。眼見交戰未及三合，顏良手起刀落，斬宋憲於陣前。河北軍中早有小校四人飛跑而出，割了宋憲首級，挑在高杆之頂，隨即上馬在陣前飛馳，耀武揚威。顏良垂刀瀝血，向對麵曹軍高聲喝道：“曹阿瞞！休將此等鼠輩前來送死，速著有名上將來戰俺顏良！”
曹操大驚，脫口叫道：“怪不得袁本初在洛陽時，終日誇口他河北名將顏良、文醜，說什麽天下無敵。聞名不如見麵，今日觀之，真勇將也！”話音未落，在一旁惱了魏續，縱馬上前請令道：“此賊殺我同伴，怎肯幹休？請主公令下，某願去為宋憲報仇！”曹操斜睨片刻，點頭許之。魏續遂摘取長矛在手，策馬徑出陣前，大罵顏良。顏良卻在河北見過魏續，知道他的本事，被罵得胸中怒發，更不打話，舉刀迎上。兩人交馬隻有一合，顏良也不管魏續的長矛在自己懷裏弄影，仗著力大，隻是對著來將照頭一刀，卻聽“啊呀”半聲慘叫，魏續首級離了脖腔，屍體倒栽於馬下。
顏良連斬二將，哈哈大笑，將手中大刀一揮，就要衝陣。曹操身側閃出先鋒大將徐晃，大喝一聲“顏良慢來，休衝我陣！”躍馬上前攔住來路，綽三十六斤宣花板斧與顏良戰在一起。顏良遇到對手，卻似見獵心喜，精神倍長。二將戰夠二十個回合，徐晃氣力不加，隻得虛晃一斧，搶個空子敗歸本陣。曹操軍中諸將，誰不知徐晃本事？見他片刻之間落敗，不由個個栗然，已生怯意。曹操見三戰不利，軍心已然受挫，隻得下令鳴金，自引中軍緩緩而退，左右兩翼卻牢紮不動，勁弩手回身射住陣角。顏良見曹軍雖敗不亂，亦不敢十分相逼，落個見好即收，自引得勝之軍退回營柵，自有手下諸將與主將賀功。
曹操敗回白馬大營，見連斬了自己兩員悍將，心中憂悶。程昱當時隨軍，見主公不悅，遂請屏退左右，單獨獻計道：“我知主公之憂，怕軍中諸將無有可敵顏良者。今關公現在後軍，何不使人召來，令其敵之？”曹操道：“關公雖是顏良勁敵，但其早有離去之意，隻是受我恩重無由報答，不得開口告辭而已。此次令他對陣顏良，被顏良斬了固然可惜，若是贏了顏良，恐他立了功便去了。”
程昱微笑道：“這個無妨，某也早已料到此節。明主試思，那劉備倘若在世，當時兵敗徐州之時南下不得，則必然北上，往投袁紹。今若使雲長戰顏良，則無論誰死，袁紹與劉備便是死敵，必然反目成仇。顏良死於關公之手，則劉備必被袁紹遷怒而殺死，雲長又往何處去？若關公死於顏良之手，則劉備即不得死，也必棄袁紹，彼時他少了關公相輔，又能成得甚事？其離了袁紹又無處可去，屆時一紙通緝之令便可擒之。我則趁袁劉離德內亂而攻之，豈不大妙？”
曹操聽了程昱這番分解，不由大喜，遂差傳令官往來路上去催促後隊人馬，並單請關公速來相見。那傳令官行到半路，正遇自家後續大軍，遂向中軍首領夏侯惇說明主公之意，並將曹操令旨呈與與關公。關公受命，即刻辭了夏侯惇，自引從者數人直至白馬大營來見曹操。曹操於帳中置酒相待，向關公敘說顏良勇猛難敵，關公口中諾諾，隻是含糊道：“容某來日觀其動向，盡力戰之可也。”一宿無話。次日卯時，夏侯惇已領大軍到達白馬，曹操不勝之喜，心中略略安定。
曹操令三軍飽餐戰飯已畢，尚未出營列陣，忽聽遠處戰鼓大震，號角長鳴，探馬來報顏良已至，遣人對麵搦戰。曹操即命夏侯惇統領三軍，於營前五裏平坦處列陣，自引關公和張遼等諸將出營，馳上戰場東側土山，與關公觀看對麵顏良陣勢。當時隻有曹操與關公於隊前列坐，其餘諸將環立兩側。關公於座中下視河北戰陣，見山下顏良排的陣勢齊整，軍隊旗幟鮮明，槍刀森布，嚴整有威，不由皺眉頷首，沉吟不語。曹操指著對方戰陣，對關公說道：“人言河北人馬雄壯，果然氣勢非凡！你看那麾蓋之下，繡袍金甲，持刀立馬者，就是袁本初部下第一員上將顏良——昨日一戰斬我兩員猛將，連徐公明也戰他不下。”
關公舉目一望，見那顏良被其頭頂的麾蓋遮住了半張麵孔，看不清容貌；又抬起頭來看看天空中已是日上三竿，光輝映目，不由心中有了計較，向曹操叉手施禮道：“以關某看來，那顏良雖然狂妄，卻似插標賣首。某雖不才，願去萬軍之中取其首級，來獻明公。”曹操見關公方才還皺眉蹙額，片刻間忽然出此大言，不由愣怔片刻，一時無語。徐晃聽了卻是低頭，麵露羞愧之色，又有些恚怒。張遼看透此節，遂以雙目示意關公，提醒道：“軍中卻無戲言，雲長公不可疏忽大意。”
此時下麵戰場上袁軍已然擂鼓三通，正然稍歇，等待主將顏良發令進攻。關公見時機已到，雙膝輕輕磕動鞍韂，足尖猛地一踹馬鐙，鬆開緊緊勒首的馬韁。那赤兔馬乃是有靈性的神駒，甚麽不醒得？且是經年不曾上陣，聞得戰鼓之聲，早已不耐，此時得到主人號令，立時如出籠猛虎，恰似一條火龍飛下土山，直衝戰陣。那關公倒提青龍刀，將那雪亮的刀刃隱在身後，倒似赤手空拳一般，直衝向敵陣。河北軍士出其不意，又不知來者何人，亦不知來此何意，不由呐一聲喊，向兩旁一閃，軍伍恰如波開浪裂，竟至無人阻擋。瞬時之間，關公已徑奔顏良馬前。
那顏良聽得三通鼓罷，對方並無動靜，正在麾蓋下納悶運氣，忽地聽到前軍呐喊，不明所以。但大將軍靈敏本性，急呼左右撤去麾蓋。早見關公衝來，卻似一團火炭飛至。待要仔細觀察，那關公卻是自正東而來，一束陽光閃得顏良眼花，愈加看不清楚。這時前軍回頭，盡皆看到關公隱於背的青龍刀雪亮，不由齊聲驚叫。好顏良！果然非同常人。聞得眾軍呐喊，知道不好，急側臉躲過陽光直射，一麵擎刀至肩，便待迎敵。睜大一雙虎目，盯視來者如何動作。這一盯視倒不打緊，卻與關公四目相對，雙方互相看個正著。
關公與顏良對上眼神，暗地裏叫聲“天可憐見，助某成此大功！”頓時將一雙半眯鳳目圓睜如燈，運起貂蟬所授奪魄神功，似兩道閃電，射住顏良雙眸不動。顏良被他雙目攝住魂魄，雖知不好，想要招架，雙手卻不為自己所用，隻是平端大刀在胸，倒似中了定身法兒，絲毫動彈不得。顏良左右親兵見主將不躲不閃，又見對麵衝來的赤麵大漢又無兵器，均不知其何意，一時都呆在原地，竟連呐喊也忘記了，個個便似木雕泥塑一般。
關公見計得售，赤兔馬又快，早已跑到顏良麵前。遂大喝一聲，將背後青龍刀順到身前，斜刺裏紮入顏良左肋。那顏良待刀頭入體，這才疼得魂魄歸竅，但也諸事已晚，身子坐不住鞍橋，一頭倒栽於馬下。關公不敢大意，再複一刀將顏良頭顱斬下，從馬上使個大哈腰法兒，把顏良首級發梢拎起，圈馬飛奔出陣，如入無人之境。河北兵將見關公去得遠了，這才大驚醒悟，不戰自亂。對麵夏侯惇看得清楚，將長矛往空中一舉。軍校明白主將之意，遂擂動戰鼓，吹起號角。曹軍乘勢攻擊，袁軍群龍無首，失了指揮，隻得回身狂奔，踩踏致死者不可勝數，馬匹器械也都棄了，被曹軍搶去極多。曹軍大勝，直追出三十餘裏才得勝回軍，各自回營報功。
關公縱馬上山，呈獻顏良首級於曹操馬前。曹操喜之不禁，早已離座而起，上前捉住關公雙手不放，口中稱羨不止，倒似怕一鬆手，關羽就要飛去，再也不見了一般。張遼等眾將盡皆上前稱賀，徐晃對關公叉手施禮道：“雲長兄真乃神人也，小弟不能望兄項背，今心悅誠服矣。”關公急鬆了曹操之手，回禮不迭道：“公明賢兄休如此說，愧煞關某。那顏良是河北第一名將，絕非浪得虛名，關某自忖也非敵手。某是仗著馬快，又出其不意，至要者是順日光依山勢而下，那顏良被麾蓋遮了臉麵，待撤了麾蓋，卻又逆視日光，眼花繚亂。彼盡失先機，這才讓關某僥幸成功。賢兄武功神威，關某自來欽服，幸勿自毀如此。”
徐晃聽關公此時又如此說，令自己盡保顏麵，這才衝關公重施大禮，誠心結納。程昱在一旁看了，恐羞了曹家眾將，急忙打個圓場道：“當年主公矯詔起於青州，聚集十八路諸侯，討伐董卓之時，有孫文台號稱江東猛虎，獨力擊殺西涼虎將華雄，直嚇得董卓遷都長安以避其鋒。今日關將軍於眾軍之中刺殺上將，較之當日孫文台，不惶多讓，且觀今日情勢，更驚煞人也。”曹操順口讚道：“程先生所言甚是，關將軍可稱萬人之敵，真神人也！”關公心下暗自得意，忽地想起三弟張飛，遂借此自謙道：“量關某此等借天時地勢、寶刀快馬，以襲殺敵酋，成此小功又何足道哉！你等卻不知吾三弟張翼德，乃燕國人也，他於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頭，如探囊取物耳。”
此言一出，諸將有認識張翼德者，想起其在虎牢關時單獨挑戰呂布，大戰百餘回合不分勝敗，一時盡皆啞口無言。曹操更是大驚，回顧左右道：“關公已經疑為神人，卻又自言不如其三弟。諸位今後如遇張翼德者，且宜虛心結納，即便各為其主，亦萬萬不可輕敵。”並令書記官將筆墨呈上來，當即將“燕人張翼德”五字寫於自己衣袍襟底，謹慎以記之。
卻說顏良敗軍奔回，半路迎見袁紹，報說顏良被曹軍中，一員赤麵長須使大刀者斬殺。沮授驚呼道：“赤麵長須執大刀，此必是劉備之弟關雲長。”袁紹曾於虎牢關見過關公，聞言細思果然，不由衝衝大怒，以馬鞭遙指汝南恨道：“大耳兒！汝弟斬吾愛將，孤必報此仇！”聲猶未了，身後轉過一將，大叫道：“關羽斬我好友，某願領兵前去，誓報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