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師妹?”

突然間, 熟悉的聲線在耳邊響起,楚蓮先是不可置信,接著是驟然而來的歡喜,她猛地回頭, 看向來人, “三師兄?”

來人正是夏星文, 襲擊楚蓮的那隻魔族是他們放的, 這幾天貓戲老鼠般看著楚蓮一路奔逃, 一點點地擊潰她的信心的也是他們。

因為平清說, “給與希望, 再一點點在她麵前碾碎希望, 才算是懲罰。”

而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的楚蓮, 看到夏星文之後, 先是欣喜, 接著就是委屈……委屈她這些年來的遭遇,委屈她這一路上所受的苦。

她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姑娘般, 倏地站起身來,渾然不顧由於猛然起身而帶來的暈眩之感, 撲到了夏星文的懷裏,“嗚嗚……師兄,你們怎麽才來啊。我……我這些年好想你們。”

很快, 楚蓮的淚水就暈濕了夏星文的肩頭,可她卻未曾注意到夏星文並沒有像以往無數次一樣,伸手攬住她的腰肢, 也未曾注意到夏星文眼眸之中一閃而逝的暗沉之色。

“嗯, 當日你離開之後, 出了些事情。”夏星文有些幹巴巴地解釋到。

楚蓮卻並未懷疑, 因為在她的印象中,夏星文還是那個不會撒謊,性子有些急躁的師兄。

“你怎麽在此處,二師兄呢?”當日他們一起被逐出師門之後,楚蓮自己離開了,之後關於湛宏遠和夏星文的事情,她自然也就未曾關心,如今算起來,也有五十餘年未曾聯係了。

曾經,在楚蓮被刁難的時候,她也曾想過,如果師兄們還在該多好,可她還是沒有試圖去聯係他們,因為她怕……怕他們也走投無路,也要她引薦加入帝澤宗,而她並無那樣的能力。

方才脫口而出的想念,一半是真,一半是想要引起夏星文的憐惜。

“他……他在距離此處不遠,我帶你去找他吧。”想著平清為楚蓮設計的結局,夏星文心中升起一股不忍,卻很快又被另外一種感情所替代,那是對雲裳的愧疚。

聽到夏星文這麽說,楚蓮下意識地運轉起了‘白蓮心引’,淚水如滾珠般垂落,雙眸微紅地看向夏星文,“師兄,我中了毒……要,要回神宵宗一趟,你……你能陪著我去麽?”

不經意間垂頭,夏星文看到了楚蓮那雙微微發紅的眸子,他的意識有片刻恍惚,嘴唇翕動,就要答應……突然間,識海傳來一陣刺痛,一股更為濃烈的厭惡感襲來,夏星文定了定神,再次看向楚蓮。

如今的楚蓮,在經曆了五十餘年的折磨之後,已經瘦的有些不成人形,再也不負之前的嬌美之態,是真正的仿若一個重病腐朽之人了。再加上這些天來的睡眠不足,她眼窩深陷,眼下有著深深的暗影,顯得整個人憔悴且衰老。她的衣衫上也因為這些日子的奔逃,沾上了斑斑血跡,混著泥土和汗水,散發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夏星文心中有幾分恍然,上一世,他們就是被楚蓮在這樣不經意間操縱,做了對不起師尊的事情麽,明白過來之後,除了厭惡之感,他心中甚至升起了一股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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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一時意氣用事,他帶著楚蓮離開了神宵宗,卻不曾想那是他噩夢的開始。

那時他們離開神宵宗之後,在山下的小鎮裏暫時歇腳,他僅僅是出去一趟,為楚蓮尋藥,再回來時卻發現楚蓮已經悄然離開。

那時的他多麽可笑,還不放心楚蓮的傷勢,想要出門尋找……卻不曾想,未曾找到楚蓮,卻碰到了販賣妖奴的黑心商人,被那人看出了根腳,帶回了地下黑市。

他先是被下了妖毒,幻化作半妖形態,送到了地下鬥獸場……進行著一場場生死廝殺。從進入那個煉獄般的地方之後,他的鮮血,甚至他的生命也隻是那些人下注的籌碼而已。

而黑市商人給與他的隻是少量的,僅僅足夠維持生命的食物和水……他需要做的是,在沒有光的世界裏,麻木地進行一場場廝殺,用尖齒咬下同類的頭顱,咽下他們的血液……換取自己的生命。

有時他甚至不知道如此活著的意義,以為這已經是所能想到的最大的折磨。卻未曾想到,還有更為痛苦的事情等著他,在一次戰鬥之中,他又被一名元嬰期老祖看上,被他買了回去……視為孌寵。

在那裏,他被封印了修為,限製了行動,甚至沒有了自我了斷的機會,隻能被動地承受,學會隱藏情緒,學會做小伏低,學會曲意逢迎……曾經,在神宵宗,雲裳給了他驕傲,給了他傲骨,給了他肆意張揚的資本……而那一切卻在他離開神宵宗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命運在暗中一一收回。

在那段黑暗的日子裏,他一遍遍地回想當初在神宵宗的日子,回想著他一怒之下離開神宵宗的始末……卻悲哀的、後知後覺的發現,他隻是楚蓮手中的一顆棋子,或者僅僅是她手中的一把刀,用以刺向雲裳的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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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次看到楚蓮這幅模樣,經受過那段日子的夏星文,很快明白了她話語之中的未盡之意,她希望他們再次帶著她回神宵宗,再次做出前世一樣的選擇。

可是,那怎麽可能呢?且不提如今的神宵宗已經不是前世那番模樣,雲裳和江月白的修為,也不是他們能夠為所欲為的。

楚蓮絲毫沒有想到如果他們與她一起回到神宵宗,會麵對什麽……她與前世一樣,所思所想,隻有她自己而已。

她愛的,謀劃的,永遠隻有她自己的利益……而其他人,也許隻不過是順手的工具,隨手可棄的棋子吧。

也許,楚蓮還不知道,除了她之外,他們其餘人也恢複了當年的記憶。

如今也就是靳風雪不在此處,如果在的話,生撕了楚蓮也是有可能的,畢竟推己及人,這也是他如今想做的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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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後續的安排,夏星文又興奮了起來,他看向楚蓮,“嗯,我們先去找二師兄……還有四師弟,再一起回神宵宗。”

還不知道是等待她的是什麽的楚蓮,聽到夏星文的話,眸子亮了起來,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不是麽?

“嗯,我們先去找二師兄和四師兄。”

和夏星文一起之後,楚蓮果然再也沒有感覺到身後追蹤的腳步了,他看著身側的夏星文,有些看不透他的修為,“師兄如今是何修為了?”

夏星文腦海裏,再次不可抑製地回想起,那段被迫在地下鬥獸場的日子……嘈雜的喝彩聲,獸類的嘶吼聲、噴湧的鮮血、滾落的汗水、利爪穿透身體的痛感、被迫咽下的血液中的腥鹹感……身體仿佛有記憶般,再次疼痛起來,而他卻渾然不覺,甚至還揚起了一抹稱得上是和煦的笑意,“金丹後期。”

楚蓮心中稍安,也許是曹風與那魔獸兩敗俱傷了,也許是曹風發現夏星文的修為之後,不敢繼續追蹤了……無論如何,這是她如今想要的結果。

可是,隨著兩人一起往山林中行進,越發濃烈的熟悉感,讓楚蓮漸漸不安起來。

“三師兄?我們還沒到麽?”

夏星文看向周圍的山林,林中的小路,和遠方隱約可以看到一角的茅草屋……怎麽會不熟悉呢?這裏正是前世,他們為雲裳所尋的最後的庇護之所,是前世的雲裳最後呆過的地方——也是這一世,他們為楚蓮尋的,獻祭之地。

而在他身側的楚蓮還未曾察覺,“她已經將曾經做過的事情都忘記了麽?不過,沒關係,他們很快會幫她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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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那處小院越來越近,楚蓮皺了皺眉頭,他們幾人如今也算是修仙者了,怎麽住在這麽簡陋的環境中。

“三師兄,你們……怎麽住在這樣的地方?”在夏星文的身側,楚蓮仿佛又找回了曾經驕縱的模樣。

夏星文在心中冷笑,事到如今,楚蓮還以為她是那個他們曾經千嬌百寵、捧在掌心的小師妹麽?不過他未曾露出異樣,淡淡道,“不過是暫時歇腳罷了。”

“也是,等他們匯合了,就可以一起去神宵宗了。”楚蓮心中如是想到。

走到院中,楚蓮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裏的湛宏遠,看到了覆在他眸子上的白綾,“二師兄,你這是怎麽了?”

一邊說著話,楚蓮一邊走到湛宏遠的麵前,就想要伸手摸那白綾。

湛宏遠微微一頓,還是避開了楚蓮觸摸過來的手……他如今這幅模樣,是他曾經自以為是的代價,是他應得的。

離開宗門之後,他才發現這個世界少有‘無緣無故的好’,而雲裳給了他生命之中唯一一份不求回報的‘善意’,他所堅持的‘公平’,是建立在雲裳的包容之下,是建立在神宵宗的支撐下……

雖然他如今被毀了雙眸,好在修為仍在,識海裏,還是傳來了楚蓮關切的神情,湛宏遠‘看’著如今幾乎已經不成人形的楚蓮,想到他們曾經在神宵宗的那段歲月……雖然那時楚蓮不是真的把他們當做親人,可他是曾經真心地想要對她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