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連美景讓攝友們流連忘返,直到午後三點半,大家才在饑腸轆轆中一步三回頭地返回。一路上,誰都沒有往日采風之後的倦怠,一個個神清氣爽,笑語連天,都說,“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沒想到:天堂少雪景,聊贈一崖冰!
是啊,這真是一次叫人難忘的采風之旅。追雪如此,人生之中的追求,又何尚不是如此?隻要我們矢誌不移,便總能收獲驚喜!
千年遺愛在人間
如果不是“帶頭大哥”的邀請,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我絕不會相信,與我們一縣之隔的麻城市龜山風景區內,竟有著如此罕見的人間仙境。
那天,我們羅田攝友趕到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夕陽西下,涼風習習,仰望龜山,一輪淡雅的圓月悠悠地掛在連綿的暗紅色山頂上,月映杜鵑——多麽難得的景致。撩得我師傅“冷雨夜”趕緊回賓館拿他的“炮頭”,我卻是幹愣著,恨手中相機長焦不夠拉近。
天完全黑了,先行采風的攝影家們戀戀不舍地下得山來。在他們相機的小屏幕上,有幸先睹了攝影無疆先生的一幅“杜鵑啼血”。絢麗的晚霞輝映著一棵阿娜多姿的紅杜鵑,無論是色彩、構圖還是意境,無不令人拍案叫絕。原來,帶頭大哥慧眼發現這些杜鵑之後,早已囑景區工作人員在花期來臨之前砍去雜生的灌木,完完全全給了龜山杜鵑施展風情的空間。用我們攝者的話說,這叫突出主題。
次日淩晨四點,吃過簡單的早餐,我們便乘車拐上了龜山的盤山公路。下車之後,顧不得在龜峰石下觀樓亭逗留,急步登上陡峭的台階,鳥聲入耳,山風撫麵,一路的奇峰怪石已惹得攝友紛紛開機。我因滿心鐫刻著天堂寨的雄山勝景,對鼎鼎大名的“中華第一龜”不屑一顧,心無旁騖,一心隻奔杜鵑而去。
穿過林蔭,走完了千步台階,便踏上了蜿蜒的山脊。天空開始泛亮,風開始變得料峭,吹亂了發絲,吹顫著山林。這時,三三兩兩的杜鵑開始出現在眼前,妝點著我渴望的視線。這紅已是有別於家鄉的,高大,蓬勃,枝繁花茂,亭亭玉立,頗有些欲與青鬆試比高的氣勢。
花仙一顯,眾攝友便心照不宣,紛紛四散,各自去找尋心中最美的景色。越往前走,花兒越多,不經意一回頭,龜山電視塔已遠遠地被一片翠綠嫣紅掩映在身後。我一個人興致勃勃,拐到東邊一向陽山坡,心情已經有些小小的激動。這裏的杜鵑好多啊!深紅、淺紅、緋紅、桃紅……一棵便是一大簇,開得神豐色豔,火紅欲燃,忍不住就著伸到嘴邊的枝條,小心翼翼摘幾朵,嚐一嚐久違的甘甜,解一解一路的幹渴。
一番“創作”出來,額頭滲出細汗,褲角已被露水沾濕,貓腰鑽出樹林,一看手機,居然還不到七點。想平常假日裏,此刻定是窩在夢鄉裏沉睡。而此時,卻是與這漫山的花兒一起沉醉,這便是采風之樂啊,想來便覺心頭愜意!
再看到帶頭大哥時,太陽已升得老高。而他,更是爬到老高——像一隻堅定的山鷹立在枝頭,鳥瞰著山林。又像一隻勤勞的喜鵲,不停地對著來人報喜:快來看啊,快來看啊!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我差一點沒站穩腳步。天哪,果真是一片杜鵑花海!
不知為什麽,恍然之間,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樣的場景,依稀往夢似曾見過?!
這樣的時刻,方才明白為什麽杜鵑還有個名字叫映山紅。真的是映——山——紅,漫山遍野的紅!這樣的繁華,這樣的壯觀,這樣的如畫似錦,光彩奪目,真的隻能感歎自己知識的匱乏——似乎是找不出一個貼切的詞語來形容她們。想人們曆來稱道“洛陽三月花如錦”,莫過於如此場麵了。歎那白居易若是見過這片杜鵑,絕不僅僅是“細看不是人間有”。
就這樣,心兒蹦蹦加快,嘴裏隻喊“醉了、醉了”,而身子就一直在花叢掩映的彎道上來回飄**,隻覺困頓盡消,生氣倍增,心花怒放。倘若再來一些霧氣繚繞,宛若就真成了漫步天庭的一蝴蝶仙子了。但是絕不敢輕攬一枝仙花入懷的,一是我舍不得,二是我怯怯不敢與花兒合影,這花兒是會讓我黯然失色的。
拍夠了花海,便又一頭紮進花叢。敢說,走過近三十年歲月,從不曾見過這麽大的杜鵑樹。家鄉的杜鵑,至多長得人高,絕不會有空間容你停留、仰望。而這些杜鵑偏生得如此茁壯,密匝匝連片成蔭。聽帶頭大哥說,她們的花齡至少四百年以上,有的甚至上千年。枝杆蒼勁、曲折卻又光滑無比,頗有些古色古香的意韻,每一棵都是由幾十根蓬勃向上手腕大的枝杆聚在一起,人走進去,便覺陽光垂照,而我們的頭頂,早已撐開了千萬柄開花的傘。
再看那一棵棵零散生長的,更是形態迥異,風月無邊。我知我的攝友們一定會展開豐富的聯想,賦予她們雲的美豔,風的姿色……然而,我最欣賞的還是那種紮身於峭坡,一身傲骨的,她們的花枝比花朵更動人心魄。讓人不禁感歎:這些杜鵑曆經了多少朝代的狂風驟雨,浸染了多少年的晨風沐露,才修成了這一身的風骨氣魄!
更有,遠眺近觀龜山的千畝杜鵑,有一種欣賞開幕式般的**氣回腸。或許,是因為舉世矚目的2008迫在眉睫吧。我知我沒有眼福親臨現場,可是就在2007年的春天,在麻城市的龜山,卻真的提前看到了那一幕:成千上萬舞動的人群,他們手舞著鮮豔的五星紅旗,陽光之下,鼓樂之中,是一片熠熠生輝的團結之美,和諧之美,群聚之美!
花海的前方,還有兩座杜鵑花亭,早有隨行的麻城市電視台工作人員,在山風中久久吟唱:
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為什麽這樣紅
哎,紅得好象燃燒的火……
是啊,花兒為什麽這樣紅,為什麽這樣紅?這一山千年杜鵑獨獨選中了麻城這個著名的抗戰聖地,有多少紅色的記憶值得我們去追憶,去歌頌?
想到這裏,不禁為其間冒出來的“自私”想法汗顏,我曾私下裏心想,這些花兒怎麽不生在我們羅田呢?其實,造物主原本公平啊,一如,他給了一個人美貌,便吝之聰慧;給了聰慧,便拒之安逸。他賜予我們羅田數不清的青山秀水,必不肯將這千年遺愛的花海也送給我們,而是恰到好處地播種在相鄰的麻城,好在,它同屬我們大別山,它是我們黃岡人民共有的驕傲!
想起帶頭大哥說的一句話了。他說,龜山的杜鵑是等他而來的。
我非常讚同這句話,也深深地為他的敬業精神欽佩。想當年,他曆經千辛將羅田的山水推出山門,羅田山水也以最質樸的情懷回報了他。如今,他調往市局,腳步更遠,視線更廣,幹勁更足,龜山的杜鵑必將因他的到來,迎來前所未有的春天。
然而,我又隱隱有些不忍。龜山杜鵑之所以這麽罕見,不能不說是因為她守住了千年的寂寞。試想,龜山杜鵑若不是遠離塵囂,早年被世人所知、所擾,無非是幾種命運:一則被山民當作最幹脆易燒的枝條砍伐作了柴火;二則被達官貴人移至家中,作了古木盆景;亦或許,早年便開發成旅遊勝地,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擁擠之中,遊人的隨意攀折之後,漫山的花兒已然凋蔽……
但願,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但願,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相同——在每一個春天到來的時候,我依然會回到這十裏畫廊,看這漫山的杜鵑轟轟烈烈的燦然綻放,再帶著火一樣地**,回歸我們的平靜人生。
我的母親河
有一條河,始終在我的記憶中流淌。每日裏彎彎繞繞,從來沒有走出它的視線。每日裏忙忙碌碌,從來不曾遺忘它的容顏。
那是一條寬闊清澈的河。粗獷而又溫柔,以泉水般的純淨,母親般的胸懷,滋養著一河兩岸的萬物生靈。那是一條情深義重的河,它惦記著人們的渴望,綿延向西,依依不舍,永遠在父老鄉親的生命裏作回頭狀。
記憶中,一大早,鴨公就會趕著鴨群下河。金黃的玉米粒像陽光一樣撒滿大河,鴨子們在義水的清波裏追逐著搶食,嬉戲,起起伏伏,像是河神飼養的精靈。壯實的漢子拉著新買的牛犢來到河灘。一聲高過一聲的吆喝聲裏,犢子勤奮地轉著圈,鬆軟的河灘不一會兒便被犁出一幅幅耕作的圖案,犁著,犁著,漢子笑了。因為,犢子在河灘學會了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本事。
兒時,父親每天去鎮裏上班之前,必去河裏挑回兩擔清水,那是他給終日勞累的母親最好的安慰。母親給我們做好了早餐,也會挑著一大擔衣服去河裏洗。河灘邊並排著一溜青石板,一群紅衣綠褲的嫂子姑娘們在義水河邊揮臂搗衣,歡聲笑語引來無數小鳥在柳樹上啾鳴。
大河於我,是一生不了的情結。暑假裏,一大早,我就會拌好菜油麥麩去河裏“陣”魚兒。我打著赤腳下河,把一個個香噴噴的魚缽埋進淺水下的河沙裏,然後,伸長脖子在河灘上探望,親眼看著那些形態各異的小魚兒一個一個鑽入香缽。我以最快的速度跑過去,捂住紗口,跑回岸邊。那些貪吃的小魚兒在我手心蹦跳,我在義水河邊歡笑。
常常,我會在大河裏呆上一整天。“陣”了魚兒又去石縫捉魚,約了夥伴在沙灘上玩遊戲,累了,就地一仰,躺在河沙上曬太陽,熱了,就會像男孩子一樣一頭撲進大河的懷抱,我的心花和水花一樣濺開,黑黑的長長的馬尾變成了水草。更有,那些燥熱難耐的夜晚,拽著父親和哥哥姐姐的手,到大河裏搭棚睡覺。一彎明月相照,滿河清風撫麵,父親似乎總有無數動人的故事講不完,那是記憶中最快樂的夜晚。
雖然,因為洗冷水澡挨了母親很多罵,因為長期日曬,我兒時以“黑妹”出名,可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與大河相嬉的那些時光。哪怕是現在,身有風濕暗疾,再也不能親近涼水,卻仍然不曾後悔我是大河裏長大的女子。
可是,兒時的義水河不知不覺變樣了。不知從何時起,工廠的廢水,餐館的汙水,肆無忌憚地湧入它的胸膛,它被嗆得無法呼吸卻又無力阻擋。天長日久,氣候變暖,它日漸幹枯,身軀越來越小,整個河麵不足以前的三分之一。忍著被汙染的惡臭,還要“接受”漫天飛來的垃圾。白天,人們趕著牛羊在它身上放牧,夜晚,那些流浪漢和精神分裂者聚集在橋墩之下,在它身上燃起熊熊大火。它也曾動怒,想給人們一些警惕。曾經有些時日,我們啜飲的生命原汁,融入了汙水的味道。但它畢竟是我們的母親河啊,這麽多年來,它以豁達的胸懷,忍辱負重,原諒著鳳城兒女對它的種種不敬。
總有些時候,有些衝動,閑的時候想帶著兒子去河灘撿垃圾。總有些時候,有些幻想,洪水泛濫的季節,希望那淘淘的大水不要一下子流走,最好能夠永遠停留,慢慢地從渾濁變成清澈。這樣,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兒子:媽媽對你所講的一切,都是真的!
曾經為大河衝動過,寫下了義憤填膺的文字,但隻發表在心裏。終於看到了鳳城管理者的決心,轟隆隆的挖沙船上岸了,栗子坳攔河大壩築好了,汙水處理廠在建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再遙遠的夢。
可是,2011年的春夏,因為連續的幹旱,我的母親河眼睜睜地在我的眼前消失了。縣城開始間斷供水,農民插不了秧,兒子放學回家,竟然從河對岸一溜煙跑了過來。
這些天,我天天都在祈禱。一做夢,總是看見清清的河水,彎彎的小道,幽幽的樹林……真怕一覺醒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會離我而去,而有一天,人類看到的最後一滴水,竟是我們自己的眼淚!
休閑平坦原·神仙三日
八月的小城,暑熱不減,恰逢單位要組織一年一度的避暑培訓。我因為孩子的牽絆,已多年沒有參加。這一次,說什麽也不願意再錯過機會,早早地報名:我要去!
因為要提前上去聯係接待事宜,培訓的頭一天上午我就將兒子送回娘家。下午四點,司機提著我沉重的行李包,嘿嘿直笑:你出國啊?
我不屑一顧:你不曾聽說,女人出五天差要帶十天的裙子?
其實,我的包裏裝足了防暑禦涼的長袖短衫,還有洗漱用品、數碼相機和幾本厚書,不沉才怪呢。
培訓地點選的是地處平坦原的人大賓館。平坦原,是薄刀峰林場的一個村。離薄刀峰風景區管理處有一公裏多的路程,海拔相對稍低。初聽時,心裏是頗為失望的。既是避暑,總喜歡呆在高處。然而,一下車,便被滿眼姹紫嫣紅的花兒吸引了眼球。
嬌豔的紫薇、婀娜的牽牛,俏麗的大理菊、玲瓏的節節高、清幽的夜來香……在這樣的季節,這樣僻遠的地方,能見到這麽多美麗芳香的花兒,真是意外和驚喜!我幾乎就在那一瞬間便拋開了先前的成見。是的,花兒就是生氣,花兒就是靈魂,一座普通的賓館一刹那間便在我腦海裏風情萬種了。
不僅如此,賓館背後還有一整片銀杏林。聽說,這座賓館當初就是因為這片銀杏林而建成的。此時,漫山的銀杏樹上正掛著無數粉黃的小白果,在碧綠的扇形杏葉之間晃悠著橢圓的小腦袋,或成雙結對,或三五成群,細眼去端詳,煞是可人。
我和一位女領導特意擇了一排竹林旁邊的二樓,站在陽台上俯身一望,清風陣陣,翠竹依依,竹林下麵是一整片五顏六色的節節高。那種感覺,真不亞於推窗見海。
因為培訓每天隻安排半天的時間,於是,這幾日,我就一直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不想工作,不想家事,也絕不構思我的文章。是的,我要讓我的大腦徹徹底底地休息。多少年了,沒有這樣好好放鬆自己,即使偶爾旅遊,也是匆匆忙忙來回趕路,全然沒有這份悠閑。
清晨六點,被竹林的鳥兒喚醒,一個人掛著相機,推門而出,因為光線不好,拍照並不多。隻是渴望最近距離與那些花兒親密接觸,貪婪地呼吸山林的空氣,聆聽竹林的鳥鳴,追逐蝴蝶的倩影。
午後,捏著一本書,躲進了銀杏林。這一次,選的是三毛的故事。在此之前,我僅知道她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並沒有真正讀過她。看的是選段:撒哈拉的故事。原來,幻想中的三毛不僅有著萬水千山走遍的豪情,與荷西一起在沙漠的生活中,還是一個絕對賢淑能幹善良的東方女子,浪漫之餘,一樣過著鍋碗瓢盆的凡人生活。不禁想起了以前看過三毛說的一句話,愛情離開了穿衣,吃飯,睡覺,數錢,很難天長地久。
看來,確是真理。逃避了生活的磨難,也就失去了生活的樂趣。也許,這就是三毛所追求的吧。在看到她的《芳鄰》中,一個叫拉布的小女孩受媽媽所托要將一隻小山似的死駱駝放進三毛家鞋盒一般大的冰箱時,三毛歎了一口氣,蹲下身子對小女孩說:“拉布,告訴你媽媽,如果她把你們家的大房子送給我做針線盒,這隻駱駝就放進我的冰箱。”
我想象著三毛無可奈何的樣子,不僅掩書大笑,好一個幽默可愛的三毛。好了,今天就看到這兒吧,不忍去搜索荷西潛水意外的那一段,在時間流動的某些空罅裏,我願意想象,三毛永遠是幸福的。
晚飯之後,因為畏冷,不敢在外麵久留。洗漱之後,出門晾衣。無意中一抬頭,天哪,那是何等潔淨的天空,我仿佛覺得近三十年中從來沒有見過星空似的!
是的,那天晚上的星星都是會眨眼睛的。漆黑的夜空仿佛掛上了一個鑲滿鑽石的簾子。一顆一顆,晶亮無比。清風撫麵,吹動著我披散的頭發,雙手環臂,感覺到的卻是滿心的清涼。不禁想起了白氏雲:“意隨無事適,風逐自然清”。那時那刻,方才真正體會了,無事可想時心最舒適,風起於自然才能感到涼爽的那份值得玩味的意境。
回到室內,看看電視。央視八套,無頭無尾的《黃河浪》竟也看得有滋有味。末了,又去找宋丹丹的《家有兒女》。這一看,我家那虎頭虎腦的小家夥立馬便在腦海裏晃悠。一個電話撥過去,兒子竟然一開口就對我說:媽媽,我今天吃了果凍,是外婆非要買給我吃的。我不要,她非要買。
捂著電話偷笑。我人雖不在,畫的圈圈還都記得,罷罷,我眼不見為淨,哪管得了你吃不吃零食。
十一點半,翻身,睡覺。寧靜的夜晚,左邊沒人叫媽媽,右邊不愁人喚老婆。今夜夢中也不成“詩”,哈哈,怎一個爽字了得!
雪映天堂寨
從天堂寨風景區管理處到竹林深,十幾分鍾的車程,卻似幾步之遙就跨入了兩個世界——
雪!雪!
那個世界夠你去驚喜的。白花花的雪色從四麵八方向你湧過來。抬頭,低頭——房頂,樹木,竹林,一片片,一團團,一簇簇,在你的眼前閃動著晶瑩的光。
天哪,我忍不住在山腳下使勁蹦跳,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的雪景了!
我們本是衝著雪景采風而來的,可是此時此刻,我早已將初衷拋到腦後。能在這超凡的寧靜之中與誌同道合的朋友們同行,讓這漫山絨絨的白雪清潤一回我的心靈,即使拍不到一張好照片,也不枉走這一回啊。
每人分得一根竹杖後,我們便從竹林深的石階踏雪而上。有雪的天堂山就是不一樣。不說那依依翠竹,單是那一大片粗枝大葉的刺柏林,經雪一裝扮,竟也變得雍容華貴。我特意穿了一件大紅的衣服,一次一次衝向林的深處,我讓攝友在背後幫我按動快門,我要成為這林海雪原中鮮紅的亮點,留給自己一份永不褪色的回憶。
越往上去,積雪就變得越厚。數不清的鬆樹都變成了雪鬆,著一身銀色的長袍,默默地迎候著上山的人。山上所有掉光葉子的樹木,大大小小,千姿百態,婷婷嫋嫋,象是要去參加一個盛大的舞會,統一換上了清一色的冰霜雪衣。這真是:是樹著雪無醜枝。
一路上,還有一種黃色的小梅花不時地在向我們張望,晶瑩的冰雪作妝,羞羞地綻放在路旁的枝頭上。輕輕靠近它,便能聞到一股淡雅的清香。這真應了“蒼鬆隱映竹交加,千樹玉梨花,好個歲寒三友,更堪紅白山茶。”
登上小華山的平台時,我已是氣喘籲籲。看著那一塊潔白的憩息地,簡直不忍去踐踏。覺得口中幹渴,隨手扯下一鬆枝,那冰瑩如玉的雪從枝頭滑入口中——雪的滋味,果真甘甜清爽。
“登上小華山,情景展奇觀,無石不虎踞,無鬆不龍蟠。鬆石鬥奇巧,越看越新鮮。五步一個景,十步一重天。”這本是小華山平日的景致。可是那時,因為霧的繚繞,很難看到幾米開外的風景。拄著竹杖,小心翼翼地走近,隻覺是走進了一個奇異的雪鬆花海。是的,那些鬆不僅有著岩鬆獨特的迎客姿態,一束束的鬆針緊密相挨,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堆砌排列,積雪依附在鬆針的懷抱裏,變成一朵朵白綠相間的雪鬆花!
七彎八拐地走在小華山上的護欄之中,不知怎麽的,眼前就恍然變成了《西遊記》中孫悟空大鬧天宮後在天庭中醉走的瓊樓玉閣。我想我也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了——心輕者,真的可以上天堂!
滿眼的霧中,我們聽到一股山溪奔流而下的水聲,同行的攝友說,那一定是雲涯瀑布在歡唱。因為霧不散,我們決定不再登高,而是去雲涯瀑布下的山穀裏。那是一個我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在那愈來愈厚的積雪上,我饒有興趣地一步一步,“印我青鞋第一痕”。
遠遠地,就聽見了山穀中歡唱的飛瀑潺聲。天堂山就是這麽神奇,蕭瑟的冬景時,它給你留一條壯麗的冰瀑;春雪飛來之時,它又贈給你一首最動人的歌曲。
止步之時,我一直壓抑的興奮終於得以釋放。天哪,我不是在做夢吧?這是什麽地方啊!?
童話穀。
同行的攝友已報出即興而作的名字來。啊,美,美,美就一個字!
那溪邊的石坡上濕潤潤的,鋪著一層薄冰,冰下仍有一些“小蝌蚪”在遊過;溪流穿過積雪,留下一個一個橢圓的潔白雪團兒。那坡上布滿大大小小的石頭,石頭上都堆滿了厚厚的積雪,象是一群胖墩墩的雪人蹲在溪灘裏。一些長長的光禿禿的枝條在畫麵中千枝萬條地舒展開,卻一點也不顯雜亂,有的還打著紅色的春苞兒。這本是一個平凡的山穀,可因為眼前這場春雪和薄霧,竟真的將我帶到了一個童話般的世界。
你看那穀中的薄霧,它隨風潛來,無聲無息,一會兒就將黛山清溪蒙上一層霧紗,神秘得讓你睜不開眼。一會兒,又奇跡般地散開,象是有一位仙人在不遠處的山頭上揮袖指領,刹那間,雲蒸霞蔚,風起雲湧,所有的一切豁然開朗,天空變得明朗,眼睛也好似被擦亮了。可是,還沒等我按夠快門搶拍遠山的風景,薄霧卻又倏地回來,將你繞在纏綿的夢境之中……
有那麽一瞬,站在童話穀裏,我感覺自己的心就真的如羽毛般輕盈起來,載著我的靈魂飛往天上人間……眼前的景致紛紜飛舞,花非花,霧非霧,那真是我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體會過的一種感覺。人生之中“忘我”的境界,莫過如此吧?
下午三時,我們才戀戀不舍地從山上返回。在竹林深處,還意外地碰到一對特意從黃石趕來拍婚紗外景的新人。看那美麗的新娘著單薄的春裝、坦胸的婚紗在雪林中與她的郎君擺拍著一幅幅“雪野戀情”,那沉醉的笑靨裏那裏有一丁點天寒地凍的感覺?
我不禁深深地感動起來,心中有愛,就有一團最摯熱的火啊。但願天堂山作證:他們的愛情地老天荒,永如這天堂山上的冰雪般純淨迷人!
啊,夢幻中的天堂山,輕輕地,我走了,我將帶著這份幽靜和晶瑩,在喧嘩的城市,留一份雪一樣的心情;在無雪的季節,枕一簾雪一樣的夢境,一步一個腳印,從從容容,冰清四季,玉潔人生。
走進陳家山
六月炎天,與一幫攝友,奔向一座“山”。
“山”非旅遊名山,也非避暑勝地,它是一個村,還是羅田有名的貧困村。西連麻城,北接安徽,距縣城一百八十華裏。然而,就是這個全縣聞名的貧困村,卻傳奇般地保留著羅田瀕臨絕跡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東腔戲。
應約采“戲”風的路上,大家興趣盎然地談起陳家山的舊聞趣事,說陳家山村有一個陳家大壪,係陳氏一脈相傳,光住戶就有一百八十多戶,是羅田最大的一個壪落。早年因山高路遠,窮困閉塞,外村的姑娘根本不願嫁入,就是平時,未婚的女子也不敢擅入村莊。為此,八十年代還發生過同族婚配的悲劇。又說,陳家山雖窮,卻生性好客,老米酒,篼子火,過年走親戚一頓飯吃上十家還不能吃完。如此種種,心中不免滿懷好奇,不知道那裏到底是怎樣一片迷宮天地。
一個小時之後,車子拐進了通往陳家山的山衝,上山的路雖凸凹不平,卻也寬闊,直達壪口。跳下車,抬眼望去,果然是屋屋相連,層層疊疊的一個大壪,卻並不是想象中清一色的土磚瓦房,早有裝著“衛星地麵接收天線”的白磚樓房夾雜其中。於是,沒來過的大歎:憾了,憾了;來過的卻說:變了,變了。
村會計在壪口守候,領我們去他家歇息。喝過會計老婆給我們備好的涼茶,聽說東腔戲被安排在下午演,我們便蠢蠢欲動,各自尋“景”去了。
青磚、黑瓦、土牆、石階、小巷,雖不及那些有名的古屋山莊,這樣的地方,在攝者眼中,自是別有風味。於是,各自穿梭在壪間巷口,守候行人路過。紅衣長辮的村婦,看到我們的鏡頭,嘻笑著快步奔跑。顫巍巍的阿婆,一瞥見我們,便張著“一望無牙”的癟嘴慈祥地笑著。好不容易守來了一位扛著籮筐的老漢,大大方方走過我們的視線。我們小心翼翼尋問可否再走一遍,他笑眯眯,立馬扛回去重來,雄糾糾,氣昂昂。
拍完老人,我便四處顧盼。我在找那些叫我熟悉和難忘,羞羞怯怯,天真好奇的眼神。果然,不多久,巷口屋角便悄悄地探出一些小腦袋。先是三兩個,黑黑、瘦瘦,遠遠地偷看。我向來是有孩子緣的,不過是跑過去拉拉小手,輕哄幾聲,便乖乖聽話了。或立在巷口,靠在土壁;或坐在石階,倚住木門,對望,牽手……任我們“擺布”。
不過半刻鍾,孩子便越來越多了。男男女女,大大小小,三五成群。大多是典型的山裏孩子模樣,光著赤腳,曬得黝黑,精如靈猴,動如脫兔。極少的粉白胖墩,文文靜靜。總而言之,這壪,這景,這娃,都是極上鏡的,樂得我象掉進了寶貝堆裏,心生愛憐,摸摸這個,親親那個,不知該先拍哪個!孩子們也一路興奮,帶著我滿壪轉悠,幫我買水,帶我去壪後的石頭寨,還自告奮勇攀樹爬竹,興高采烈地做我的“模特兒”。每拍一張,鳥兒一般全聚在我身後,看到屏幕中的“自己”,樂得一跳三丈高。
正準備吃午飯的時候,攝友們又發現新大陸似地牽來了一個小女孩,黑發齊肩,“一雙瞳仁剪秋水”,一顰一笑,頗具“模特”氣質。真似天宮遺落的一塊美玉,刹那間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原來,她是陳家山的姑娘與四川男子的後代。聽說,近年來,陳家山的姑娘小夥“走出去”與“迎進來”,早已不是新聞。
中午的午餐,便是一位宜昌媳婦做的。煙熏臘肉、土雞、黃花、幹筍、新鮮的紅燒鰱子……地道的山裏風味,排了滿滿兩桌子。讓我納悶的是吃到一半時,菜又被撤走,又有另一家的菜給端上來了。原來,這就是陳家山恒古不變的風俗,一家來了客,家家出菜招待。若是過年的時候,當真是要吃上幾家才能罷休的。所以,陳家山的漢子個個能喝酒,酒是自釀的老米酒,這個季節拿出來,仍是白如瓊漿,香醇可口。在陳家山,滴酒不沾是會惹惱主人的,我雖女流之輩,不勝酒力,也隻得飲了兩大杯方可。
下午二點,東腔戲開演了。陳家大壪有一座四百多年的古戲樓,磚木結構,黑瓦紅漆圓木柱,戲台約十平方米,得乘梯而上。原以為炎天暑熱,他們隻是給我們擺拍幾個畫麵。沒想到,從戲台的後幕走出來,老婦老漢,白發紅顏;嫂子壯漢,披紅戴綠——好一個粉墨登場!
不一會兒功夫,樓下的戲院便擠滿了看戲的村民。於是,一時間,台上唱,台下和;台前唱,台後和。整個戲院鑼鼓喧天,熱鬧非凡。聽村幹部介紹,陳氏東腔戲在陳家山已傳承八代,有一百六十二年的曆史。相傳,清朝末年,陳氏東腔戲劇團在麻城某山村演出,有一個叫陳增信的新科狀元慕名而來。倍感東腔戲聲腔高亢,悠長婉囀,如行雲流水,和聲翻山越嶺,**漾在高山峽穀之間,不禁**難捺,心曠神怡。看完戲後,即興為戲班題贈一幅“歌傳流水誰能和,曲在高山哪個知”的對聯。
隻可惜,對戲,我當真隻是“看”的,不甚懂。聽說,那天演的便是祖上傳下來的《全家義人》。象這樣的劇本,陳家山還有一百多本。不僅能唱戲,他們還會樂器,打獅子,舞刀槍,隻炫得我們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那天的氣溫高達三十八度,又因人多,看戲的都大汗淋漓,演員們更是汗流頰背,我們穿梭在人群之中,忽覺背後涼風陣陣。驀然回首,竟是幾位慈眉農婦在對著我們搖起蒲扇。山裏人是多麽純樸啊,陣陣涼意,攪起的卻是心頭的一片暖流。
四點鍾的時候,要道別了。竟然對這窮鄉僻壤生出些不舍。忽然想起了登上戲台躲在幕後抓拍的一個鏡頭:演員們正在換戲服,眾目睽睽之上,一小女孩扯開衣襟走在戲台中央,作“演戲”狀。當時,便一陣激動,曲在高山有人知,歌傳流水要人和,如今的陳家山,緊跟時代,黨和政府又如此重視民間非物質文化遺產,陳氏東腔戲“後繼有人”啊。
更難忘的是那一群被我攝過牽過摸過的孩子,那些纖弱的小手,憨厚的臉龐,純樸的眼神。是的,他們沒有權利選擇優美的環境和優裕的條件,可是他們一樣讀書識字,快樂善良,象陳家山崗上那些俏皮的栗球兒,盎然生長。總有一天,會成熟歡笑,走出大山,用行動來證明,貧窮恰恰是激勵他們前進的動力和享用一生的財富。
我這樣想,也這樣祝福著——祝福著陳家山的東腔戲,陳家山的孩子,陳家山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