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很喜歡下鄉,他一進村入戶,不但能把人家村裏壪裏的生育情況摸得一清二楚,還總能“混”回一些花生、南瓜子兒。甚至還有人搭梯跑到梁上割臘肉煮麵他吃。他很會“見風使舵”,還能裝模作樣成一“風水先生”,偏著腦袋,手捋著沒有胡子的下巴:唉呀,這位大姐兒,你這人家百事好,就是……
有一次,為了跟一位戶主套近乎,又嘮起了“風水”。那戶人家向他訴說家運不好,請他看看門向。剛好,一位尼姑到主人家化緣。四哥靈感一來,張口即說:你這屋基怕是做到廟基上去了呢?
主人家一聽,大腿一拍:天哪,你真是活神仙!我這屋基某某年之前還真是有一座廟咧!
還有一次,他硬是說得一位大嫂將門前的一棵大樹砍了,還千恩萬謝地要與四哥拜親戚。不過這都是“工作需要”。要是碰上了老實的人家,四哥也不會這樣尋開心的,遇上可憐人,他還會拿出一點錢接濟人家。平時誰家有難事,他家的秧把子打到田裏也會起來幫你忙的。更有,無論是在哪裏碰上蠻橫不講理、虐待老人的人或事他都會跳起腳來管閑事,罵得人家心惶惶的,楞不知道這小老頭是啥來頭。
四哥做事的時候認真,玩也不落後。90年代末流行卡拉OK。下鄉到鄉鎮,在一家小餐館吃飯,沒有歌廳,隻有一影碟機。絲毫不影響興致,自己動手搬了桌子,脫了他那件花襯衣搭在肩上,扯起喉嚨便是:撐起了烏蓬船——順水又順風……
還順水又順風呢,沒唱三句,老主任雙眼瞪著他。四哥知趣,趕緊放下話筒。大夥兒一同出門向旅社走去。不盡興,四哥一出大門又接著沒唱完的歌兒來:九九——女——兒——紅——那嗓門絕對是夠亮的。隻惹得街中心一木門打開,一老婦顫顫崴崴地探出腦袋,自言自語了一句:唉,真可憐,怎麽又瘋了一個。
同事們一個個笑得捂著肚皮直不起腰。一打聽,原來不久前,街上來了個男瘋子,唱唱跳跳鬧了好幾天。
後來不流行唱歌,流行打麻將。四哥對麻將一見如故,再怎麽坐不住的他坐上麻將桌便安靜了。有的時候打通宵,一雙手到了第二天就象一把枯竹根。他打麻將的時候因為個子矮,拿一粒子要起一下身,還有看熱鬧的人為他打抱不平:你們這些年輕人要不得,光欺負這個老頭兒……
大夥聽了隻是偷笑,也不揭穿他。其實那時他才四十過一點。不過四哥現在也已年過半百,當“爹”了。這“爹”可是名副其實的爺爺。四哥沒兒子,當年生了兩個女兒帶頭把妻子送去結了紮。他奶奶思想守舊,非要把兄弟的兒子送一個給他“接代”。說是送,實質是接過一個負擔。不過四哥兄弟情深,心甘情願。不僅供著上學,還張羅著成家。兒子結婚,四哥被機關一群女專幹塗了個大花臉,背上還貼了一張“大灰爹”的紙條。
不過他心裏樂啊。這不,近年來年紀一大把了還撿起老本行當起了“演員”。為了宣傳生男生女一樣好,我們單位專門創作了兩個小品。我們二級單位有一女職工,早年是劇團過來的,身材高挑,眉清目秀,演技頗佳。她與四哥站在一個舞台上,活脫脫一個黃小娟與潘長江的翻版!不光能演,四哥還能改詞。方言小品本來就惹人笑,其中有一個情節,一男一女倆親家心急相見,差點撞了滿懷。劇本上寫的是,女的說一聲:親家見親家,男的接一聲:見麵笑哈哈。到了四哥嘴裏卻變成:親家見親家,險些打了“叭”。叭(音pa)是方言,意思為吻。再配一害羞的表情,不用說你也能猜到這一經典台詞的效應。每演一次便將晚會推向**,觀眾掌聲如雷,散場粉絲成堆,四哥那嘴都快閉不攏了。
不過開心的四哥也有傷心的時候。今年八九月的一段時間,大家發現四哥精神不大好。原以為是打麻將熬了夜,卻答不是。直至有一天,突然聽到一個消息:四哥八十多歲的老母去世了。
聞此噩耗,大家唏噓不已。這個四哥,自覺家裏事情比較多,竟沒有告訴任何人母親生病已久。當我們匆匆趕往他家的時候,他的慈母已入殮。同事們一一上前去與四哥握手勸他節哀,說老母八十多,也算壽終正寢了。誰知此話一提,四哥竟雙手捂麵,聲淚俱下地追憶起母親的種種好處,那情那景,著實叫人動容。
四哥自母親去世之後,很是消沉,整個人似乎都沒有緩過勁兒來。這天,大家一起下鄉回來,車行至第一磚廠路段,忽然聽到“嘭”地一聲響,隻見一輛摩托車與迎麵而來的一輛中巴車相撞,摩托車主在一刹那飛身出去。
大家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車禍驚呆了,坐在最前排的四哥更是臉色蒼白,口中喃喃有詞:完了,完了,那象是我家老十……
同事們一聽就慌了:別瞎說,你搞清楚!司機趕緊停了車。大家都催四哥下去辨認,四哥卻是搖搖晃晃走不穩路,同事扶著他走過去,卻見摩托車主血肉模糊,口吐白沫,隻剩一些呼嚕……同事不敢細看,隻將眼睛望向四哥,他本來就單薄的身子似要倒地,一瞬間眼淚四濺:嗚嗚,我可憐的老十啊……
天降橫禍。同事們把四哥扶進車裏。急忙張羅著打電話報警、求救、通知家屬。叫四哥通知家屬時,他雙手哆嗦,根本不能按手機鍵,問他號碼,他說:不記得了。
沒辦法,同事隻好自己回憶線索幫他四處通知。最後還找到了四哥的五弟,某單位的負責人。電話接通之後,五弟卻稱不信,說待會兒再聯係。隻弄得同事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到一分鍾,電話打回來了。五弟說:瞎說,老十正在電信局開會呢。
再不到半分鍾,四哥的手機響了,竟是老十。
天哪,竟有這樣的事。已有年輕的同事衝過去擰四哥的耳朵。四哥卻是破涕為笑:嘿嘿,嘿嘿,怎麽這麽象?
還象呢,四哥的手機又響了。是五弟,五弟說:四哥兒,你等著,家裏十個嫂子哭成一團,有你好過的!
甘蔗
兒時,爺爺每年都要種甘蔗的。還有外公,他也種。
他們都種甘蔗,不為別的,是因為他們都是既當爺爺又當外公的人,各自裏裏外外的饞貓孫子有一大堆。
然而,爺爺和外公又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人。爺爺個頭高瘦,長臉,外表冷漠,性格倔強。而外公胖胖乎乎,天生一副彌勒佛相,輕言細語,永遠是一幅和藹可親的模樣。
不同的倆個人,偏是一個村裏從小玩到大的摯友。甚至,成家後在同一天裏生下第一個兒子和女兒。巧合也好,緣份也好,這也注定了父親和母親天賜的姻緣。
有了這段姻緣,我才得以誕生。一如兒時更戀母親,我那時更偏愛外公。愛的便是他與爺爺的不同之處。
就說種甘蔗吧,爺爺隻把小的瘦的蟲子蛀了的留給我們吃,好的大的要擺在公路邊上賣了補貼家用。而外公種的甘蔗卻是一棵不賣,任孫子外孫們吃個夠。
到了冬天,爺爺會親自挖一個又長又大的甘蔗窖。把甘蔗齊刷刷地放在裏麵保暖,不到春天不準開窖。然而,我還是忍不住,一個人偷偷地扒開窖門,貓著腰兒鑽進漆黑的窯洞,不顧冰冷的黃土落進脖子裏。可是,曆盡千辛,還是被爺爺逮著了,好不容易偷來的甘蔗被他當成了“竹棍”打斷了。
外公也做窖,卻是又圓又小,就在屋後的山崗上。我和表妹隻要一去他家,外公就會一左一右地拉著我們的手,親自掀開甘蔗窖的柴門,象丟小兔子似地把我們丟進窖裏。然後,他站在窖沿上等著我們每人挑選一棵最大的甘蔗,樂顛顛地被他拉上來。
那個時候,最喜歡下雨了。因為下雨的時候外公就會到家裏來陪爺爺打升級的牌。那是我唯一能回憶起爺爺和外公的共同愛好。這樣的時候,不僅是樂著爺爺沒空管我了,還能炫耀似的貓進外公的懷抱裏,坐在他的大腿上,摸他圓圓的頭,任他粗短的胡子“紮”著我的臉蛋。
爺爺是從來不抱我們的。那時,學校時常要我們帶柴火上交,每每有這樣的任務,爺爺就會把我帶到山上和他一起砍柴、撿柴,但絕不能動用他的一根。有時,我想偷懶,就直接到外公家。外公一聽,揮起斧頭就開始劈柴,大塊大塊地裝上滿滿一大籃子,親自提著給我送到學校去。
爺爺有哮喘病,怕冷,最喜夏天。一到冬天,穿著厚棉襖坐在火塘邊還要提一個烘爐在手上。而外公不怕冷,最怕熱。一到夏天,全身上下就會長滿密密麻麻的痱子,一過太陽地,渾身劈嚦叭啦地炸,將外公折磨得苦不堪言。
那個時候,摸著外公身上癩蛤蟆一樣的皮膚還有些心痛。一邊幫他撓痱子一邊對他說:你等著,外公,等我長大了給你買花露水。
外公那個樂啊,眼睛笑得眯了縫。而對爺爺,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誰讓他即使是我感冒了,吃飯的時候也不讓我鼻子裏弄出響聲來呢。終有一天,滿腹委屈,吼他:你等著,等你死了我不給你戴“黑袖套”!
這一次,爺爺也笑了,眼睛笑得彎彎。
後來,因為父親調動工作,我不得不遠離家鄉,遠離母親、爺爺和外公。父親時常不在家,一個人守在空落落的屋子,沒人管束我也沒有人寵愛我,卻不得不學會照顧自己。突然發現:無論是嚴厲的爺爺還是慈祥的外公,都叫我思念。
都說性格決定命運,這話真的不假。爺爺一生性急,受不得折磨,竟在我六年級的時候突然生病,前後不過六天,靜靜地離去。
那一天,當我匆匆從外鄉趕回,爺爺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母親摟著我,哭得一聲比一聲長。
母親說,爺爺性格大意,其實,心裏是疼伢兒的。那些年,他砍柴時總是特意彎路,為我帶回野山楂。還親自做彈工打麻雀用玉米皮包著烤給我吃,這樣的細心,可從來沒對人有過……十二歲的小女孩默默地為爺爺戴上“黑袖套”,悔恨的淚流成河。
再也吃不到爺爺種的甘蔗了,隻有外公的。可是不久之後的春天,一向健康的外公,突然暈倒在田頭。
外公不幸患了大腸癌,被迫做改道手術,身體倍受摧殘。手術後,他一直頑強地生活,繼續為我們種甘蔗,直至被病磨再一次襲倒。
十六歲那年的冬天,當我再次於更遠的異鄉趕回,外公已經停止了呼吸。
他就那麽靜靜躺著,曾經慈祥飽滿的臉龐深深地凹陷,我握著他粗糙冰冷的手,撲在他的身上,肝腸寸斷。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時光如白駒過隙。
終於長大了。大到做了母親,有了孩子,不再饞甘蔗,可以隨心所欲買很多的花露水,可是,我敬愛的老人們,他們已經不能分享我的所有了。
我常常會無端地想起他們。在每一個秋天來臨的時候,在每一段甘蔗嚼到嘴裏的時候。每每,麵對兒子的倔強和可愛,我還會不自覺地給他兩副麵孔,一副是爺爺的嚴厲,一副是外公的溫和。
這個時候,我終於徹徹底底地明白,原來,生命中有一種愛,不同的表達方式,卻是一樣的名字:親情。
而我,又是多麽感恩這樣的親情。一種教我堅強,一種給我幸福。它象甘蔗一樣純樸甘甜,卻需要我們用一生去咀嚼,回味。
難忘的一段姐妹情緣
秋風乍起,倚窗而立,遙望著向北的那條公路,不禁又想起了幾年不見的一位大姐。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麽樣了,她的丈夫對她還好嗎?她的女兒畢業了嗎?她的胃病還犯嗎?她的手指還冰涼酸痛嗎?
認識大姐,還是八年前的事。當時,我剛參加工作不久,還是一個不到二十歲懵憧的小丫頭。不過,因為從小在男孩堆裏長大,骨子裏盡是些男兒秉性,非常喜愛打抱不平。
大姐是一個典型的農家婦女,“包菜頭”,瘦弱的身子,蒼白的皮膚。記得她第一次到我們辦公室來時,穿著一件粉紅色的上衣,怯怯地站在我們一位女科長旁邊,一直等女科長低頭辦完手中的事,才囁嚅著鼓起勇氣吐出幾個字:請問,您,您是張書記嗎?
女科長的確是曾經的張書記。早年曾在某鄉鎮擔任過分管婦女工作的副書記,因潑辣善良,頗讓鄉親懷念。
“張書記”抬起頭來,好半天終於對上號了。原來,她們的確曾經相識。而那位大姐冒昧前來,訴說的是清官也難斷的家務事。原來,年輕時候的她,家境優裕,相貌端正,得到一位“書生”的愛慕,自由戀愛組成家庭。結婚後,那“書生”便一直在村辦小學當民辦教師。大姐勤扒苦做,挑起家庭的重擔,養育兩個女兒,供養丈夫讀師範,並最終使他轉為公辦教師並當上了村小學的校長。然而,苦盡甘來的時候,她的丈夫卻開始墮落,不僅與幾個有夫之婦保持著不正當的男女關係,甚至,還為了一個年輕的代課老師多次對她大打出手。為了孩子,苦命的女人隻好一忍再忍,最後,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逼其離婚。
說到傷心處,大姐伸出一雙枯瘦的手,掩麵悲泣。她的哭聲揪動著我的心,一個無依無靠的農村婦女,絕望之時竟然隻好來找一位並不很熟悉的女幹部問前程。我在一邊旁聽,恨不能拍案而起!什麽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整個一現代陳世美!這樣的人,不能便宜了他!
最後,因老科長忙於公事,又因為我在法院實習過,有關離婚案件的法律知識略知一二,就幹脆將那大姐托付於我。我也樂意,給她加滿杯水,一一細問她的真實想法,想不想離婚,想不想懲罰他?
大姐先是搖頭,後是點頭。她咬咬唇,又低著頭小聲地說:我就是要來告他的……
可是,你這個樣子,怎麽告啊,告狀一得有材料,二得有證據,要不,沒人會理你的。於是,我執筆以她的口述為準,幫她寫了一份申訴狀。直到現在我仍然記得,最後的結尾是——某某村的群眾有一片呼聲,此人不處,法理難容!
最後,我還帶她趕到法院,谘詢了有利於她的一些法律條款。並與法院的老領導一起商議,要離婚,由她丈夫起訴,咱隻管應訴好了。
從法院出來的時候,大姐便一把拉住我的手,眼淚汪汪地說:我這是哪個菩薩保佑,碰到你這樣一位好人,從此以後,你要不嫌棄,我就是你大姐,你就是我的妹子了。
小小的我被她那一把扯得臉紅紅的,心裏竟有些感動,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怎麽會嫌棄她呢?從此以後,便真的與她結下了不解之緣。接下來,就商議著如何告狀了。在我的追問下,大姐告訴我,她曾在丈夫宿舍的壁畫裏找到一封那個年輕女孩寫給她丈夫的情書,曾“冒死”送到娘家隱藏。我大喜,囑她趕緊拿下來。
情書果然是“鐵證如山”,她丈夫的作風問題一目了然。我便自作主張,將情書和申訴書複印若幹份,帶著她一起送到紀檢監察等相關部門。
不久之後,果然有回音,他丈夫在最快的時間裏被撤銷職務,調離到另一個鄉鎮任教。這還不算,大姐又提供一個線索,他丈夫多年前曾逼迫她,將剛出生不久的一個小女遺棄某地。為了進一步懲罰那個道德敗壞的男人,我多次向領導提出要求,調查此案。我們的領導非常正義,三番五次派員到幾個鄉鎮調查取證,頗費人力物力。最後,還找到了一個與大姐提供的情況相接近的女孩,可是因為那家夥心理素質極強,咬口不承認,又拒絕做親子鑒定等等原因無法定案而不了了之。
但是如此一折騰,他的囂張便被打落了幾分,雖惱羞成怒,也不敢奈何大姐,離婚的事便沒有再提。好在大姐當時對他也隻有一個願望,希望他還能顧孩子。
大姐的生活就這樣看上去平靜了。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因為長期心情壓抑,大姐的身體非常不好,她患有嚴重的胃病,還常年牙痛得不能吃飯,甚至,又被查出患有類風濕,雙手碰不得冷水。有時,她下來看病,我沒有時間,就隻好叫我母親陪著她,我母親生性善良,我幫大姐的事,她一直是舉雙手讚成。有一次,大姐腋下要做一個割瘤的手術,還是我母親一直緊握著她的手陪她做的。
大姐雖是農村婦女,卻勤勞潔淨,心眼好,懂禮性,她每次下來找我,若是去我家,必不空手。這讓我非常苦惱,隻好每次想盡辦法偷偷地將買東西的錢塞還給她。偶爾在我家住一晚,她毛巾牙刷樣樣帶得齊全,生怕麻煩了我們,叫人嫌棄。
最最讓我感動和難忘的是我結婚的那天,大姐坐了半天的車趕下來,她不敢進我家熱鬧的大門,又嫌自己的禮金拿不出手,就一直站在樓梯裏等我。等我無意中發現,跑過去,她塞給我四十塊錢,便滿臉通紅地調頭離去。我捧著那皺巴巴沉甸甸的四十塊錢,百感交集,收禮百份,哪及大姐的這份情深義重!
後來,我生孩子,她不知怎麽又知道了,六月炎天,滿頭大汗地從幾十公裏之外趕下來,給我送來了母雞、土雞蛋。那一年,板栗成熟的時候,她又牽著小女給我送來一籃板栗。我責怪她不應該送,她卻笑著告訴我:自家樹上的,怕什麽。
我偷偷地拉過她的小女相問:你家有板栗樹嗎?
小女孩不會撒謊,搖搖頭說,我家沒板栗樹,是我媽買的。大姐成年抱病,又沒有經濟來源,她的錢一分一厘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啊。
我心中不免一陣慚愧,大姐始終對我心存感激,可我也不富有,無論是在精神上還是生活上,都無法真正改變她的命運。我能做的,隻是把她們送到樓梯下時,偷偷塞了一百塊錢在她籃子裏。
可是,從這次以後,大姐竟然再也沒有到過我家來。她家沒有電話,我隱隱有些牽掛和擔心,不知她是否安好。剛好不久之後,碰上下鄉抽到她所在的村,我趕緊與同事調換小組,在鄉間買了一塊黑豬肉(大姐吃不得白豬肉),高一腳低一腳的一路相問趕到了她所在的壪落。
幸運的是,大姐就在屋後摘茶葉。看著從天而降的我,她差點沒喜得一腳從岸上跳下來。一瞬間,蒼白的臉就綻開了滿麵的笑紋,丟下茶葉就把我拉到屋裏,不容分說搬起一個梯子就往梁上爬,費力地拿下一塊沉重的煙熏臘肉,嘴裏喃喃地說:真巧,真好,我正想托人給你帶一塊去呢。
我隻好笑眯眯地接下。並問她,怎麽不去看我了?她又一下子紅了臉,說,每一次下去,你反而要用錢,我都不敢去了。
原來如此!可憐又可親的大姐,叫我說什麽好呢。後來,我們握手對坐,我迫不及待地問及她的現狀。大姐竟然很輕鬆地對我說,我們之間現在相處很平靜,我知道他不愛我,我也無所謂了……
聽到一個“愛”字從大姐的口中說出來,我真是驚異無比。她雖然隻讀了很少的書,其實,卻是真正懂愛的人啊。隻是,可恨的男人,根本不懂珍惜。而此時的我,已不再是當年的小丫頭,曆經愛情婚姻,終於明白,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可是,除了一聲歎息,除了叮囑她要想開些,好好照顧自己和女兒,我還能說什麽呢。
末了,大姐又反問我的近況。那時,心裏正巧憋著委屈,又被查出類風濕因子也是陽性,被大姐一問,眼圈竟然就紅了。大姐把我的手暖在她的手心,說,好妹子,好人是不會得怪病的,相信我,你的手不會變形的!還有,妹夫他是不懂你,改天我會去告訴他,我妹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奇怪的是,對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女人,我竟然可以如此坦露心跡。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我就要起身告辭了。大姐提著臘肉送我。然而,冤家路窄,竟然正碰上她丈夫騎著摩托車遠遠而來。大姐幾乎是在第一時間與我保持距離,裝作不相識,與她丈夫擦肩而過後,她快步跟上我,將臘肉塞在我手裏,急急地說:妹子快走!他多次逼問過我誰是幫助我的人,我死活不開口,可別讓他認出了你,防對你不利……
我重重地點頭,竟有熱淚想要湧出,匆匆說了一聲:大姐,保重!便懷著沉重的心情快步離去。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大姐,一晃三年,也沒有她的一丁點消息。多少次,想要去看看她,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因為工作,孩子等一些原因,一直不得成行。多少次,想要告訴她,妹子現在已經很堅強了,孩子長得很好,工作也算順意,大姐可以放心。
可是,唉,可憐的大姐,什麽時候,我能再見見你?!
前世,究竟是誰埋的我?
一直以來,想寫寫她們倆人的故事。一個是我朋友草兒,一個是我表姐曉風。
草兒是我在一個論壇上認識的。我認識她的時候就聽說,她快要做新娘了。想象中的草兒一定是一個滿臉溢滿幸福的女孩。然而,在一次論壇聚會上碰到她,才發現現實中的草兒與網上的草兒判若兩人,她的眉眼之間寫滿了憂鬱。
應該說,生活中的草兒是一個很不錯的女孩子,家境優裕,工作穩固,性格溫和,善良又聰明。隻是,十年前一場疾患,剝奪了她原本應該擁有的許多美好和幸福。她身上的關節莫名腫痛變形,四處求醫無果。這對一個原本快樂的女孩子來說無疑是一場致命的打擊,那種身心上的劇痛和無窮無盡的恐慌足以摧毀一個女孩子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我對草兒的婚姻充滿好奇,直覺告訴我,草兒並不開心。後來與草兒在QQ中交談才得知,草兒並不愛她的未婚夫。因為考慮到自己年歲不小,為了讓父母安心,她隻有默默地答應婚事。而且,從草兒的敘述中,我明顯地感覺到男孩在許多事情上對草兒的歧視——對草兒體格的歧視。我隱隱為草兒擔心,看著她越來越近的婚期和一臉的落寞,許多話到嘴邊,也隻有默默咽下。
然而,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草兒大紅請柬漫天飛舞的時候,我突然在論壇上看到一個貼子,草兒說:我不結婚了!
是的,千真萬確,斬釘截鐵!我知道這樣的決定對柔弱的草兒來說意味著什麽,那幾乎是眾叛親離的結果。但是,我卻在第一時間向勇敢的草兒舉起了“支持”的旗幟。
是的,離開那個你不愛和不愛你的人!
然後,我就對草兒講起了我表姐曉風的故事。
曉風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她生在大山,長在大山,家境貧寒,學業未成。而且個子很矮,瘦弱至極,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高度近視的眼鏡。她高中畢業後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在飼料廠養過豬,在外麵的遊戲廳收過銀,甚至還被騙做過傳銷……最後不得不屈就在羅田一個鄉鎮的小事業單位裏做著重頭學起的衛生技術方麵的工作。一切安定下來的時候,她已經快三十歲了。
三十歲的曉風,單薄得就象風中的一片樹葉兒。曾經白皙光滑的皮膚已經開始生出細小的皺紋。而她的家境又極為特殊。我的大姑姑一共生了三個女兒。大表姐因病失去生育功能。二表姐十六歲的時候不慎溺水而亡。年邁的姑父和姑姑幾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曉風身上,望眼欲穿能早日看到她的下一代。在那種情況下,有人給她介紹了一個男孩子。聽說男孩工作不錯,家境也不錯。隻是模樣差了點,看上去年紀不輕,頭發不多。可是在那種狀況之下,連我這個在表姐眼中一貫的“貶匠”也不敢枉加評論了。還記得姑夫生日,那個男孩去了表姐家。表姐避開人群,歪著無邪的腦袋問我:“你覺得他怎麽樣?”
我本是一向直言快語的。可是看到姑姑和姑父笑眯眯的臉,考慮到表姐的情況,也隻好違心地道:我覺得也還可以。
原本以為過不了多久就要吃表姐的喜糖了。沒想到卻是接到表姐的電話:我們散了!
我急急地問:為何?她隻說了一句話:我不愛他。
一晃,又是一年過去了。表姐還是整天樂顛顛地衝上衝下,一副情竇未開的模樣。連我也開始為她著急了。一個星期天,我去她那兒玩,無意中在她的箱子裏翻出一封沒有寄出去的信。信是表姐一年前寫的,原來她一直暗戀著一個男孩子。表姐發現後,追著趕著要搶信,我笑得在**打滾。原來不是不想談戀愛,是心有所屬喲。
也許,“結果”大家都猜到了。我的表姐,一個貌不驚人的大齡女子,終於在茫茫人海中等到了她心儀的愛人。那個同樣出自羅田另一座大山上,一個貧苦靦腆卻好學上進的男孩子,一年之後與她共赴圍城。
現在,表姐夫在武漢一家公司做技術工作,月薪不菲。他們也早有了一個雪人兒般可愛的小女。表姐辭去工作在表姐夫居住的小區裏開了一家網吧,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偶爾我們在QQ上相遇,我還總要調侃她:怎麽樣,等愛的女人,我好想你呢。
表姐就會給我發過來一“擁抱”,然後,我們對屏歡笑。
我在給草兒講完表姐的故事後,又給她轉了一篇貼子。是那篇網絡上遍地開花的《前世,究竟是誰埋的我?》。
從前有個書生, 和未婚妻約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結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卻嫁給了別人。
書生受此打擊, 一病不起。這時, 路過一遊方僧人,從懷裏摸出一麵鏡子叫書生看……
書生看到茫茫大海邊,一名死去的女子一絲不掛地躺在海灘上。路過一人,看一眼,搖搖頭,走了。又路過一人, 將衣服脫下,給女子蓋上,走了。再路過一人,過去,挖個坑,小心翼翼把女子掩埋了。
僧人解釋道,那海灘上的女子,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個路過的人,曾給過他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戀,隻為還你一個情。但是她最終要報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後那個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現在的丈夫。
我對草兒說:你相信嗎?
草兒說:我信。柔柔的卻透著堅定。
想到草兒還有一個網名叫“紅撲撲的蘋果”,我又笑著對她說,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一隻成熟的蘋果,找到那個前世埋你的人,過得最甜蜜且最幸福。
草兒望著我笑。一時興起,又接著對她講起曾經讀過的一個愛情故事。一個女孩子從小得了嚴重的肺病,她生命中聞得最多的就是草藥香。無論她走到哪兒,都是掩飾不住的瘦弱,抑止不住的咳嗽。有一天,她在一個舞場碰到了一個讓她怦然心跳的男孩子。
男孩子請她跳舞。她是何等的興奮。可是她與男孩共舞時,咳嗽卻不爭氣地犯了。女孩狼狽而逃,她不敢奢望愛情。
可是有一天,男孩子卻千方百計地找到了她,堅定地牽起了她柔弱的小手。女孩子有點不敢相信,她的雙眼泛起淚光: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選擇我?
男孩子隻說了一句話:這個世界上,唯有愛與咳嗽一樣難以忍住。
我對草兒說,我一直很喜歡這個故事。何謂真愛?如果一個人真正愛你,他是不會在意你心靈以外的任何東西,或醜或美,或窮或富,身體好與壞。如果他在意,那就不叫愛。如果他明明在意,嘴上說愛你,行動上卻在歧視你,那更不是愛。
草兒對我點點頭。
寫到這裏,我想,也許我該公布一下草兒故事的結果了。是的,命運也好,奇跡也好,勇敢的草兒終於在三個月之後邂逅了心中的愛人,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一場真愛。看著她在QQ中給我發過來的紅撲撲羞紅的笑臉,我終於舒心地笑了。
是的,愛情來了。前世埋她的人,來了。那個男孩子是單親家庭,遭受過愛情打擊,現實中女子的虛榮深深地傷害了他。而善良溫柔的草兒無疑符合他的所有條件。他心甘情願牽起草兒曾經疼痛的小手,願意照顧她一生一世。
如今,他們的小寶貝已經快半歲了。草兒也漸從論壇隱退,做她幸福的小女人去了。我沒有去打擾她,隻想在這靜夜裏敲一篇關於她們的文字。我喜歡這世上所有讓我感動的故事。我更希望,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能象她們一樣,多一份勇氣,不隻是尋找,還有等待的勇氣。因為,愛情不能饑不擇食,一眼看錯也許就會痛苦一生。要知道,身邊的人不一定就是相濡以沫的人,而相濡以沫的卻一定是前世埋你的人!
所以,女人啊,無論如何,都必須堅守一份等愛的勇氣,都必須滿懷信心去尋找——前世那個埋你的人。
有一個女孩名叫王穎
今夜,寒風乍起,想為一個叫王穎的女孩寫一篇文章,心,卻痛得無非呼吸。
就在今天中午,突然收到一條公益短信:今天是國際殘疾人日,但願人人都能奉獻愛心,讓世界充滿愛,讓殘疾人的生活充滿陽光。
我在閱讀短信的第一瞬間,便想到了王穎。因為工作一直太忙,想去看她的願望一拖再拖;因為手機卡壞了一次,她親戚家的電話也被遺失。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誰會想到,就在我思忖的那一刻,竟然,會遇上一個人,有關王穎的消息,隨風而至。
可是,天哪,叫我如何相信,王穎,在兩個月之前,已經投身一口池塘,再也沒有回來。
我的淚,在熱鬧的大街上滾落。快步衝進辦公室,找到與王穎有關的所有貼子,一整個下午,我都沒法理清頭緒,可憐的女孩,堅強的女孩,王穎!王穎!你不是一直在說,你不會尋死的,你怎麽就這樣輕易去了呢?!
冷靜之後,我將王穎離去的消息群發給曾經資助過她的一些朋友,朋友們都回複我:別太難過,她的離去,也許,也是一種解脫。
永遠也無法忘記,我與王穎的三次見麵。
第一次,是今年7月的一天。一位母親帶著她的兩個女兒走進我們的辦公室。其中一個看上去大一點的,顯然是被烈火燒傷了,麵目全非,嚇得大家都退身出去。
我給她們端了熱茶水,並將茶水隨手先遞給了母親和妹妹。可是我發現,她的母親在第一時間將茶水轉遞給了燒傷的女孩。正是她的這一細微舉動,將我的心靈深處觸動,母不嫌子醜,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以最快的速度了解了女孩的故事和悲哀。就是那個讓人不忍卒看的女孩,名叫王穎。
這是一個原本清秀端莊、品學兼優的好女孩,因為突患癲癇,不得不輟學回家,四處求醫未果。2007年12月22日夜晚,王穎半夜煩躁,睡不著覺,獨自爬起來,跑到火塘邊燒火烘。誰料,癲癇病突然發作,她毫無知覺地倒在了火光之中……
當她知道疼痛時,一切都太遲了。她掙紮著爬出火塘,撲倒在了外麵的冰天雪地。
就是這個被縣裏所有醫院拒收的女孩,艱難地從死亡之神的手中掙脫,在鄂鋼醫院燒傷科度過了37天非人的日子。醒來時,她不能說話,隻有一隻手能動。她不哭不鬧,抓起筆就隻寫一句話:媽媽,求求你,救救我!
王穎的母親說,天下有哪一位母親能夠拒絕這樣的乞求?!她傾家**產也要救回女兒的命。可是,花光積蓄四處借錢之後,身無分文的她們,隻好無奈地回到家鄉。
那一天,坐在我身邊的王穎,脖子與胸部粘連,身上的傷口仍在化膿,手臂處白骨森森,一隻眼睛被紗布蒙住……
她們的遭遇讓我深深同情。可是,她又不符合我們關愛女孩的資助條件。我請示分管領導,也是無能為力。
快到下班時間,王穎的母親仍徘徊在走廊上,不肯離去。我隻好私人拿出一百元錢交給她,我說,先回家,我會盡力再做工作。
下午,我主動找到我們的黨政一把手匯報王穎的情況,終於以自己的設想打動了他們的善心。他們最終答應,特批資助她二千元,由書記帶電視台親自送到。
那是我第二次見到王穎。我們的到來,顯然把他們樂壞了。那天的王穎,帶著我們上樓下樓,給我們看她曾經的相片,很樂觀,很開心。她說,她現在才十幾歲,要是有幾十歲,就去死了,免得拖累她們。她說,她不怕痛,隻要能夠活著,就知足。
我被她對生命的執著再一次感動,要知道,她的現狀,她的每一天,每一分鍾,都是叫我無法想像和承受的。有哪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孩,願意終日與醜陋和疼痛為伴,承受所有“犀利”的目光,這樣的“活著”,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因為再一次被感動,讓我有了進一步幫她的打算。晚上回到家,我將白天的活動整理成貼,發在了羅田錦繡天堂論壇。感謝論壇的熱心網友,短短的十天時間,我為她募捐到了愛心捐款4050元。7月20日,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王穎的日子。
那一天,錦繡天堂十幾位網友跟我一起走進了王穎家的小院。那是多麽叫人難忘的一天啊。王穎的傷情比上次我們見麵時大有好轉,我們給王穎帶去的捐款,雖然隻是杯水車薪,卻給她們一家人帶去了極大的鼓舞。
我給王穎買了兩套睡衣,親自幫她換上。幫她脫衣時,我才發現,她的大腿上全部是疤痕。原來,腿上的皮膚救命時都被移植到別處了,可我從來沒有聽她提過。我輕輕地撫摸著那些深色的“肌膚”,心在顫栗,可是,堅強的女孩竟然笑著對我說:一點也不痛了。
那天的王穎,一直笑著,說話的聲音很清脆,至今仍在我耳邊回**。她說,她不會尋死的。她還有一隻好手,將來,還想開一家小店自食其力。她說,這一場災難,是她的命,她認了。災難讓她失去很多,也收獲了很多。失去的是一生的幸福,收獲的卻是人間的愛心。她說,滴水之恩,她不能湧泉相報,唯有堅強地活著,才是對大家最好的報答。
當時,所有的人都吃驚,讚歎她思維的敏捷,語言的流暢。
我還給王穎帶去了幾大本我精心挑選的書,《鋼鐵是怎麽煉成的》、《愛你》等等……我鼓勵她學寫作,她高興地說,她讀初中時就喜歡寫作。
這是我為她的明天描繪的一點藍圖。我想,如果,這個女孩子真的有寫作天賦,我一定還會為她做些什麽,至少,將來為她募捐一部電腦,讓她與世界相連……我還想告訴她,世界上有一個叫霍金的人,全身隻有眼睛能動,他利用眨眼睛選單詞,眨了千千萬萬次眼睛,也能寫出一本書。
可是,我的話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我的願望更來不及實現了。我在深深的自責,王穎給我寄來過一篇文章,可是因為主題過於沉重,我一直沒有回信去鼓勵她。我一直想的是,哪天再見到她,當麵告訴她,寫最真切的感受,世界上,唯有真,最能動人。
可是,可是,可憐的女孩,竟就這樣走了。我不知道這之後發生了一些什麽事情,讓她對生活完全失去了信心。她的父母已經南下,我找不到他們,但他們說,回來一定找我。
我知道,她一定,一定是不想拖累父母才會走上這條不歸之路的。
王穎啊王穎,你太懂事了。
這是一位關愛你的網友給你的評論,給我的回複:
但願,你的離去,對你而言,真的是一種解脫,是另一番輪回的開始——幸福的開始。
今夜,我坐在這裏祈願:天堂裏沒有疾病、歧視、疼痛、大火……
三 生 緣
他家境貧寒,三十歲的時候,才娶到了她。她是一個純樸的女孩。結婚的時候,金銀首飾一樣也沒要。
這讓發誓要讓她過上好日子的他心存愧疚。為此,他每天早出晚歸,進城打工。他會建築手藝,一天能掙幾十塊錢。
他的手上有了三千塊錢的時候,就想為她買一條項鏈。他看到城裏的女人,脖子上都戴著一條閃閃發光的項鏈,他想,她戴上一定很好看。
可她堅決不同意。她要他買摩托車,這樣,進城就方便了。最終,他還是堅持給她買了一條名為“三生緣”的鉑金項鏈。
她戴上那條項鏈,頓覺自己光芒四射,種菜唱著歌兒,做飯轉著圈兒。
可是,有一天,她在門前大河裏洗衣回來,發現自己的項鏈不見了。她發瘋地在沙灘上翻找,天黑了,還是空手而歸。
他回來的時候,她的眼睛已經腫成了一個桃子。
他沒有一句責怪,反倒勸她,掉了就掉了,等我有了錢,再給你買一條。
她說,你要再敢給我買項鏈,我不跟你過了。
他隻好答應下來。可她心裏的愧疚明顯地寫在臉上,讓他心痛。
第二天一回家,他就高興地對她說,工地上要人幫忙照看東西,一個晚上能掙三十塊錢。
她有點不相信,也不願意自己天天獨守空房。可他說,就一個月,我是幫人代看的。
她隻好點頭同意。他三天不回家,她就不習慣了,偷偷地騎了自行車趕到他所在的工地。
燈光通明的地方,她艱難地認出了滿頭漆粉的他,他哪是在幫人照看東西,分明是在幫人做粉刷。白天和晚上都不停歇,他的身體怎麽抵得住啊。
她的眼淚在打轉。沒敢打擾他,一個人默默地回了家。
還是項鏈惹的禍。夜半,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裏悄悄有了一個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添置了淘鐵沙的工具,加入了村裏淘沙的隊伍。這事她早就想做,他卻堅決不肯。他說年輕受得了,老了要得風濕。
她想,瞞著他,就幹一個月。鐵沙價高,自己身體又好,幹得好,一天掙百把的也有。
月半,他回了一趟家。他看到她黑了許多,她看到他瘦了許多。她心知,他是累瘦的,隻把好湯往他碗裏盛。他思忖著,她肯定還在為丟失項鏈傷神傷身。於是,回到城裏又偷偷多兼了一份工。
月滿的時候,她早早地藏好了淘沙工具。淘沙加上賣農貨,她差點湊夠了三千塊錢。她揣著錢,心怦怦直跳,明天就去城裏選摩托車……
傍晚,他回了。她在河裏洗菜,他來接她,就坐在她身後的沙灘上。
他沒事,像小孩子一樣翻弄著身邊的沙子。突然,他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大叫起來:天哪,老婆,你看,這是什麽?!
她扭過頭,簡直難以置信。是她的項鏈!不錯,是她的“三生緣” 。整整失蹤一個月的“三生緣”,竟然被他找到了。
她興奮地拉著他的手大叫。他們還沒上岸,她找到項鏈的幸事就傳遍了全村。
夜晚,她像小鳥一樣棲息在他的懷抱裏。他輕輕地撫摸著她睡熟了還在微笑的臉龐,覺得自己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一根小小的項鏈,一個小小的騙局就讓她如此幸福,這一個月,晚上加班,清早幫人送牛奶,汗水一點也沒白流啊。
而她,在夢中,正在用自己淘鐵沙的錢幫他選摩托車呢。
帶頭大哥
我沒有讀過《天龍八部》,不知道最初的“帶頭大哥”何許人也,我要說的“帶頭大哥”,是羅田縣旅遊局長方華國同誌。
認識旅遊局長很早,認識“帶頭大哥”卻是近兩年的事。因為愛好文學,兩年前我開始在家鄉的論壇上發表一些文章。網名為“大別山旅遊”的他,經常在我的貼子後麵跟貼,說讀我的文章有一種初見大海的感覺,心靈仿佛受到洗禮。每每看到這樣的回貼,我總是倍受鼓舞,心存感激。
那一年,論壇組織周年慶登山活動,“大別山旅遊”第一次從網絡走進現實。他仍是我八年前在薄刀峰上見到的樣子,一身舊西服,身材消瘦,風度“扁扁”。從薄刀峰到天堂寨,我們氣喘籲籲,他背著沉重的攝影器材,一路講解,卻精神抖擻,健步如飛。
正因為如此,我們即興給他送了一個雅號——“帶頭大哥”。他也聲叫聲應,在綠蔭叢中笑起一臉的皺紋。
後來,因為大別山旅遊文化協會提供的平台,也因為我附庸風雅學攝影,從網友、文友到攝友,我們經常在一起爬山,涉水,一起采風,既滿足了自己的愛好,又為羅田的旅遊事業盡些微薄之力。
慢慢地,開始了解 “帶頭大哥”。聽說,學林業卻鑽研生態的他,從小便有一股倔勁。他在縣委大院工作時,就曾是個 “風靡一時”的人物。為了考驗意誌,徒步從羅田奔向大武漢;為了鍾情的生態學,24歲便出版了一本關於生態經濟的學術著作《網·結構·軌跡》。
翻開他的著作,發黃的扉頁上寫著幾句話——科學無禁地,隻要你敢於探索,就是失敗也不能算作恥辱,因為在你那觸礁處將樹起一座航標燈,提醒後人注意;科學亦無止境,隻要你勇於進取,就是根底淺薄也不能算作狂妄,因為你追求的不是名利而是真理。
追求科學如此,認準旅遊,他更是如此。創業之初,無數個白天,他獨自一人捏著幹饃跋涉於大別山的每一座山林,每一寸土地;無數個黑夜,他孤獨地躺在神仙穀的青石板上數星星……
艱辛和落寞之中,他哪裏是在數星星,他是在數家珍啊!
大別山的山雄水秀壑幽,大別山的峰險石怪鬆奇,大別山的美麗傳說,大別山的紅色曆史,這樣得天獨厚的自然風光,政治名山,怎麽能讓它養在深山人未識呢?!
沒有圖片,自己拍。沒有相機,自己買。沒有車,自己走。沒有客人,自己拉。從林場分管旅遊的副場長到羅田的旅遊局長,走過了多少坎坷,淹沒了多少嘲笑,從最初的孤掌難鳴,到領導重視,一呼百應,他的人生和羅田的旅遊事業一起騰飛。
來了,來了,客人來了。變了,變了,大別山變了。
林場的工人,山裏的村民,一看到他,臉上都笑成一朵花。青翠的黃瓜搶著塞到他手上:吃吧,吃吧,方書記!
他樂嗬嗬地接住,伸手掏錢,山民卻說啥也不肯收:沒有你,哪有我們的今天。
走進山林,他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個人對自己的“家”是永遠回不膩的。那些山,那些水,那些樹,那些花,那些草,那些石頭……都是他親自取名的“孩子”,他的心始終揪在它們身上,親近一千遍一萬遍也不會叫累。
“五一”勞動節,他帶著我們到神仙穀拍照片。在雙龍潭上供遊人休息的石坪上,他看見一條導水的小渠被雜葉泥沙堵塞,二話不說,彎腰撿起一根小棍子將其疏通。
看著那脈清泉當即在我們眼前汩汩而流,我不禁被這件“小事”深深感動著,這是多少人力所能及的一件事,可是,多少人都沒有做。這又是多少旅遊局長無論如何都不會伸手去做的一件事,可是,他做得那麽自然。
還記得,我們一起拍攝哲人峰索道,幾十米高的支架上,他象一隻黑色的爬山虎,上上下下,膽不顫,心不驚。我們到主峰拍日出,夜半四點捏著電筒出發,路邊工人家煮一碗白水麵,山裏工棚裏討一碗稀飯,他一聲吆喝,大家吃得香噴噴。
看著他身穿迷彩服,腳踏球鞋穿梭在山林中的樣子,你或許以為他很老土。其實,數碼相機,筆記本電腦,管理網站,PS圖片,製作多媒體課件,他樣樣與時俱進,身體力行。他應邀到外地演講,攜上一本印刷精製凝聚他多年心血的《大別山風光》,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卻總能感動四座,那場麵,“膻”得不行。
不過,被鮮花和榮譽簇擁的“帶頭大哥”,無論在哪裏,都沒有局長的架子,談古論今,平易近人。有時,看到攝友拍了好片子,他因為有事錯過,還會氣得像個孩子一樣拍打腦門,令我們忍俊不禁。
兩年的交往,我深切地感受到,做他的朋友,不管是高官達人,還是凡夫俗子,平民百姓,隻要關心旅遊事業,有共同的愛好或是話題,他都會對你全心全意,一片至誠。做他的下屬,不用巴結奉承,隻要你吃苦耐勞,哪怕是默默無聞,他始終心知肚明。隻是,做他的親人,卻需要付出更多的奉獻和犧牲。
每每,從他對妻子的笑臉中,我們都能感覺出來他的感恩。是的,我們的“帶頭大哥”是幸福的。因為,天降大任於他,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他都經受住了考驗。而他的背後,又始終站著一個無怨無悔的女人。
同樣,我也希望,我們的“帶頭大哥”是幸運的。因為,天道酬勤,真正幹事業的人——他的腳步,必將踏遍更廣袤的土地,開拓更遼闊的人生!
我的“名人”老哥
說起我的老哥王亞平,在羅田,認識他的人還真不少。不僅因為他的名字多年前就經常出現在各級報刊雜誌上,還因為,2001年他就出版了一本凝集他多年心血的《流動的彩街》。去年,他一張“背靠大樹還好熱”的“光輝”形象又被《羅田文藝》作了封麵人物。如今的他,時常會在電視裏麵露露臉。前不久,還在一個撫貧點上公開承諾:保證每戶都有一包化肥。
不曾想,電視台的同誌一不小心將他的講話“去頭掐尾”,老哥的承諾變成了對全縣父老鄉親的。可想而知,老哥的電話第二天便成了“熱線”:王主任,何時給我家送化肥啊?
所以,如果你有幸捧起他的第二本文集《我是世界名人》,請千萬不要大驚小怪,因為,他真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名人”。
老哥的文集還在印刷之時,我就有了一本校對完了的“清樣”書。我把這份“先睹為快”的殊榮看得重重的。
我與老哥的相識,很有緣份。我本是王家後代,生在北豐,農村添個娃兒不“金貴”,忙碌而大意的父母不僅沒有記住我出生的準確時間,就連名字也是隨便套用姐姐名字裏的一個“亞”字,又信手加了個“平”字,因此,與老哥一字不隔的“王亞平”便被叫開了。
巧就巧在我在讀初中的時候就喜歡寫作文。印象中跟著父親住在古河鄉政府的時候,與下鄉指導工作的老哥有過一麵之緣,最記得他那“列寧”式的發型,頗有些“地方”支援“中央”的趨勢。父親給我隆重介紹後,加上一句話:你要向“號友”學習啊(估計老哥是不記得當年那個小丫頭的)。
因此,老哥的名字一直記在心間。後來到黃州讀書,一位同學給我寫信:在《黃岡日報》上看到你的文章了。我一聽,大汗淋漓。那年那月,早已荒廢了愛好,“處女作”尚未問世,何來《黃岡日報》上的文章?定是那位“號友”的!
沒想到,十年之後,一次偶然,我重拾寫作的愛好,竟然真的因為文字而在家鄉的論壇上結識了這位多年崇拜的老哥。
還記得,老哥在論壇上發現我寫我老爸的文章後,便給我回貼:嗬嗬,果然是你,號友小妹,我跟你爸是市委黨校同學呢,你爸幽默,我喜歡他!
在此之前,我早已拜讀過老哥的一些大作,尤喜他《唱給母親的歌》和《流動的彩街》。這“小妹”一叫,我便扯住“老哥”不放了。不僅成了他忠實的“粉絲”,還動不動會將拙文發給他請他指教。正是因為有了老哥的鼓勵和指點,不久之後,我便實現了多年的夢想,“處女作”發表,《黃岡日報》上真有了我的文章,偶爾還跟老哥同時“混”到了一個版麵上。
好在,也許是多年前就知道羅田有了老哥這個“名人”,參加工作之前我就將自己名中的 “亞平”二字“裝修”成 “雅萍”了,所以再怎麽寫,也不會讓人誤解老哥的文章怎麽會越寫越“秀氣”。
論壇組織周年慶祝活動的時候,終於見識了真人老哥。老哥仍是“聰明絕頂”,時常會笑似“八萬”,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比起當年記憶裏的他,身板結實了許多,跟著我們一起上薄刀峰,他笑臥“天池”,倒掛樹枝,一不小心手沒握緊,從樹杆上滑了下來,腰正好摁在一個大石條上。我們嚇出一身冷汗,“精彩”的瞬間被電視台的記者全程拍錄,羅田幾十萬觀眾目睹了一回他一身之計在於“健”的“老頑童”風采。
在天堂寨的神仙穀,他順手撿起一根青竹棍,立馬便有了趙本山的“老奶奶”式蹣跚,直笑得我們前彎後仰。
有一次活動中,同行的女網友在後麵唱山歌,他先行錯過,吃飯的時候終是不甘心,袖子一擰:以酒換歌(一杯酒換一支歌)!連幹五杯之後,網友已是聲嘶力竭,老哥才一聲長歎:天哪,我不是姓王啊,我姓“ZHUO”(羅田方言,容易被人慫恿的意思)!
我坐在一旁笑得掉淚,這才相信,原來,讀文如讀人,讀人如讀文,“生活中沒有幽默,就如同一杯白開水”,老哥真象他的作品一樣,詼諧風趣,時時刻刻將輕鬆和快樂帶給身邊的人。
偶爾,朋友相聚,老哥會把我叫去一起吃飯。老哥不講排場,不挑食,菜不在多,夠吃就行。真的是時時不忘“饑餓”,爭做“節約”公民。不過,不“節約”啤酒,見不得人叫三句“郭三哥”,有酒必喝,似乎總也喝不夠,被我們戲稱為“樹窟窿”。
不過,我知道老哥不是真的“聽喝”的“樹窟窿”,因為痛失五弟,他“淚飛頓作傾盆雨”,聲聲呼喚不知感動了多少人。因而,倍覺生命的寶貴,時時呼籲“健康誠可貴,健康萬萬歲”,隻是,“人到中年,格外體會,財富不是朋友,朋友卻是財富。與人交往,禮是心,心是禮。”說到底,還是一個性情中人。
老哥的第二本文集,我雖然大多都在網上拜讀過,但是,這些天,我仍時常將書抱著,忙裏偷閑,再品香茗。
打開新書,幾頁彩圖記錄了生活中一個真實而快樂的老哥,“經常爬格子,剩得幾根毛”,“直人坐在彎樹上”,“一個人遊泳,總算當了一回冠軍”,我的老哥喲,幾片樹葉遮頭,一條短褲遮羞的“寫真”照片也用上去了。
捧腹之餘,你又不得不感歎,這就是王亞平,真也真得你樂於接受,就象是自冠“名人”的書名,不僅不讓人覺得矯情,反倒添了三分可愛。
是的,我不得不敬佩,一個年近半百的大男人,不抹牌、不賭博、不跳舞、不唱歌,偶喜釣魚,卻絕不輕易上“鉤”。幾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自學成才,當了幾屆領導的秘書,也不見身染“官”氣兒,將“官”當得豁豁達達,將“文”寫得瀟瀟灑灑,將“人”做得快快樂樂,世界“名人”又如何,還不及他凡人一個!
所以,捧讀他的新書,卻不想用過多的筆墨去評論他的文章,相信,讀者的眼睛是雪亮的。 “芳草地”、“桑梓情”、“玫瑰園”,任你徜徉,任你品味,官場世事中時時有個“我”,笑破肚皮之後又掩卷沉思。故鄉的山水、心中的古樹,路邊的野菊、病中的康乃馨……質樸的情懷,處處動人。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也許,當你讀完了他的文集,你就會明白,我的老哥,讀書是福,寫作是樂,愛在細處,善待人生,當不當“名人”無所謂,重要的是:人,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