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高山
有一個女人,生在兵荒馬亂的年代,一出世,似乎就是一個幸福的棄兒。
她的父親,因為逃避日本鬼子時受了驚嚇,一病不起,撒手西去。她的母親,為了逃婚,深夜將繈褓中的她送回娘家,含淚出走,杳無音訊。
她三歲的時候,母親終於還鄉,將她接到鄰縣的新家。她重新有了“父親”,卻得不到父愛。一次重感冒,一個庸醫的偏方,小小女孩竟然從此失去了甜美的嗓音——她仍能說話,卻隻能發出極其微弱、嘶啞的聲音。
毋庸置疑,這更讓她受到歧視。當她能意識到自己與別人不一樣時,她那不屈服命運的母親,毅然帶著她改嫁。所幸的是,這一次,她們遇到了好人。
小女孩長大了。她相貌平平,身材矮小。沒有讀一句書,不喜歡說話,但她心靈手巧,勤勞聽話。她的父親對她視同己出,執意將她嫁在身邊,以能更好地照應她。於是,便自作主張,將她許給同村的一位青年。
她與那位青年沒有任何交往,沒有一丁點感覺。可是她自幼乖巧,對父親心懷感恩,隻有默默應允。婆家與娘家隻相隔兩裏,靠山靠水靠縣城,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地方。她的丈夫忠厚老實,她嫁過去,很快就生了一個兒子,夫妻二人勤扒苦做,日子在並不紅火的年代也能過得去。
可是,有一天,寧靜的村莊突然來了一個打工的男人。那個男人來自一座高高的大山,他兄弟幾人,一窮二白,無父無母,三十出頭還打著光棍。可是,天知道,她在第一眼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心就驀然一震。也許,她不知道愛情二字,可是,她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突然認定,自己是被施了仙法罩住眼睛的七仙女,而眼前這個男人,是等著她用一生救苦救難的董永。
我要離婚——她跑回娘家,在六十年代末,嘶啞的喉嚨裏拋出一枚炸彈。她的父親從來沒有打過她,這一次,狠命地打了。摸著身上的道道青痕,她堅如磐石。還是她那堅韌的母親,硬著心一搖手:你走吧。從此以後,好歹都是你自己的。
她的丈夫最終答應與她離婚,條件是留下兒子。她走的時候,有淚在心中。但她終於成了“董永”的新娘。再婚的時候,遙遙幾十裏,沒有一個人相送。再婚的家,風雨飄搖,空****的兩間破屋,回一趟娘家,得翻山越嶺數小時。
所有的人都在為她歎息,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可是,她卻始終無怨無悔。就在那兩間破屋,她一口氣生下三個女兒。白天,她種田種地,拉扯孩子,夜晚,她挑燈織繡,做鞋納底,她甚至還會手工做衣服。她的手巧,活兒做得好,她用這些換錢,供孩子上學。再後來,她又經常摸黑走幾十裏山路趕到縣城賣野菜,回來的時候又批點水果等日常生活用品,氣喘籲籲挑回大山,挨家挨戶地賣。山裏人沒錢,就用糧食和雞蛋換。總而言之,凡是到她手上的東西,她總能想辦法變換成錢。
就這樣,慢慢地,他們家也蓋了新瓦房,所有農村人家有的東西,她都不缺。她的一家在大山頭上過得有滋有味,招人羨慕。她的丈夫沒有什麽特別的本事,但勤勞善良,幾十年如一日,和和氣氣。她偶爾去縣城路過娘家,仍會用嘶啞的聲音喊爹喊娘。每到冬天,她便經常叫夫給怕冷的父親送整擔整擔的窯炭下來。她的父親終於慢慢地接納了他們。她給親戚送禮也總是特別,自己做的鞋子,手工繡的精致枕套等等,收到的人無不喜歡。
到了她侄兒侄女成人的時候,幾乎沒有人知道她的這段“曆史”。就像是不知道她原是她母親帶來的一樣。大家怕爬山,都畏懼到她家走親戚,卻沒有一個人否認,她是幸福的。
這個平凡而又不凡的女人,是我的大姑姑。2006年中秋節,朋友從香港給我捎回一盒高檔月餅。正遇上大姑姑在我家,我拿出兩個月餅想給她嚐嚐。沒想到她聽說是從香港帶來的,竟然立馬包起來,不顧母親的再三挽留,匆匆告別。
望著姑姑快步離去的身影,我大惑不解。母親說,你姑姑是要趕回去,和你姑父“共度中秋”。那麽好的月餅,她是不會獨享的。
母親的話讓我驚異不已。因為我的大姑父,一年前,已經因病去世。大姑姑匆匆趕回大山,竟然隻是為了與姑夫的靈魂相守。
也就是在那一天的皓月之下,我第一次聆聽了大姑姑的這些動人故事。第一次讀懂了不善言語,看上去那麽孱弱的她,愛在高山永不悔的癡情。
也許,相遇不是巧合,是命定的緣份。這個世界上,隻有愛情,可以令一個平庸的女人變得勇敢、堅強、自信。在大姑姑的心目中,高山不可怕,貧窮不可怕,美好的生活可以用雙手創造,漫長的人生之路,隻要跟相愛的人一起走過,再遠的路途不叫遙遠,再遠的距離不叫分離,哪怕,隔著生與死。
“拇指姑娘”的愛情
認識“珠兒”時,她已二十多歲。單從背像看,她像個五年級的小女生。單薄,黝黑、稀薄的頭發,我那時小,也顧不了別人的自尊,捧著她那雙像小孩子一般大的手大呼小叫起來:哇,你的手怎麽這麽小啊?!
她性格好,也不計較,隻是羞澀地望著我笑笑。
等她一走,我便迫不及待地將一大堆問題倒給她的朋友琳:姐姐,她怎麽這麽小這麽瘦啊?她是不是有什麽病啊?她在哪裏工作?她有男朋友嗎?
琳姐姐告訴我:珠兒是家裏的老小,從小就生得嬌小玲瓏,身體一直不好,常年四身酸痛。她沒有工作,不過她有一個很疼她的男朋友!
我有點難以置信。一個沒有工作,身體不好還如此瘦弱的女孩子,居然還有一個很疼她的男朋友?
有一天,跟琳姐姐一起見到了珠兒的男朋友楊。原以為是一個很一般的男孩子,卻沒想到他身高1米8多,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珠兒跟他在一起,真是十二分的小鳥依人了!他當時在一家公司裏當業務員,在單位的院子裏有一間小小的房子。
那天中午,他們執意要留我們在他那裏吃午飯,還說要嚐嚐他的手藝。聽琳姐姐說,珠兒的父母都是很大意的人,他們多年來漠視珠兒的痛苦,珠兒的病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她沾不得冷水,手又小又無力,卻一直是自己戴起皮手套搓洗衣服,直到認識了楊。楊總是叫珠兒把衣服送給他洗,而且,他還四處為珠兒求醫,天天親自為珠兒熬藥,幾個月如一日。
我越發不敢相信。直到走進他們那間愛的小屋——小屋在一樓,光線暗淡,布置簡樸。隻有十幾個平方,寢室帶廚房。但是被子整整齊齊,寫字台一塵不染,小小的床頭櫃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相架,裏麵鑲著小小的一點也不光彩奪目卻笑得很幸福的珠兒。
最讓我難以忘懷的是煤氣灶上一小團跳動的藍色火焰和那滿屋彌漫的藥香味道。細心的楊,居然還在偌大的藥罐下麵墊著一把生鏽的菜刀。
我已記不起那頓飯吃的什麽,隻記得那份溫馨就此凝刻進我的腦海裏。雖然,那時的我,並不懂愛情。
後來,我還看到楊象哄小孩子一樣地哄珠兒,他跟朋友們玩牌,會時常掉過頭來,摸摸珠兒的頭,輕聲說道:你乖,別吵,馬上就可以幫你贏一條牛仔褲了。
漸漸地,長大。漸漸地,看慣了身邊愛情故事的“速變”。最後,就連琳姐姐與哥哥,因為種種原因,他們的愛情也並沒有走遠。
我始終念念不忘珠兒。可是在這個城市再也沒有見到她了。琳姐姐告訴我,楊的父母堅決不同意楊和珠兒的婚事,因為珠兒不止是嬌小瘦弱,甚至還有可能沒有生育能力。楊一氣之下到上海打工去了,而珠兒也到上海去尋楊。我無法想象柔弱的珠兒到上海能做些什麽,我更無法想象,她的愛情飄零到遠方的大都市,可會一如往昔?
五年之後,我在家鄉的大街遠遠地看到一位女子。仍是嬌小得出奇,卻是挺著一個大肚子!那眉,那眼,那分明是珠兒!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最快的速度衝過去,仍然是一把抓起她像小女孩子一般大的手,睜大眼睛問她:是你嗎?是你嗎!
她望著我甜甜地笑了:是我,珠兒。
天!我再細看,珠兒的眉、眼、唇竟然還是紋繡過的。
這肚子裏的寶寶,還是……?
珠兒黝黑的臉龐飛快地浮起一抹紅暈。她說:是的,除了他,誰還會要我呢。隻是,我也沒想到結婚三年之後我竟然有了。
我忍不住,追問當年珠兒到上海找楊的情景。珠兒說,我從上海的車站一走出來,楊就奔過來,一把摟住我,淚流滿麵。楊說,珠兒,我從來就沒打算離開你……
記不起那日的我是怎樣與珠兒握手道別的。隻記得我走了好遠仍不住頻頻回頭。我的心裏濕潤潤的,腦海裏憶起一句歌詞: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是誰又能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
然而,這個年輕時就沒有嬌人容顏的女子,卻像童話中的拇指姑娘一樣,擁有著一份絕美的真愛。
而我在轉身的一刹那,終於明白:紅塵之中的女子,有了真愛的包容,一粒最普通的沙粒也可以幻為一粒最幸福的珍珠。
愛如陽光
一家銀行的窗口中,有一位年輕帥氣的男職員。五官端正,西裝革履,在一堆女員工中頗為顯眼。
他不怎麽愛與人說話。做事不緊不慢,態度不卑不亢。有時,外麵站著一大堆人,他還會忙裏偷閑吸上一根煙,全然不顧外麵的人有多焦急。
一次,無意中與他的一位同事提起他。他的同事告訴我,那個男孩什麽都好,相貌好,單位好,家境好,人也好,就是一條不好——老大不小的他,是個單身主義者。
在我們這個小縣城,單身可是需要勇氣的。難怪我總感覺他與常人有些不大一樣。聽說,他是因為感情受過一次傷害。從此以後,便不再與任何女孩交往。
再次見到他,心中不免多了一份感慨。也許,他是這世上少見的癡情男人;也許,他是一個心扉受點傷害就關得嚴嚴的人。是否,他的人生將自此陷入茫茫的荒漠?聯想到他幾次跟我打交道中出現的疏忽錯誤,更是忍不住為他擔心。單身是一種非正常的生活方式,不易讓人保持一種良好的精神狀態,少有人能經曆這種孤獨的折磨。
可是,去年的某天,我在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無意瞥見了他,那是一張完全不同的臉。不知道,是陽光撒滿了他的臉,還是他的臉上溢出了陽光。
是的,我很吃驚,又很感動,因為他在笑,這樣的陽光和笑容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再看,原來,他的身邊,站著一位同樣笑容可掬的女孩!那個微胖的女孩親昵地挽著他的手,他們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攜手而行,世界刹那便在我眼中定格成一幅美麗而甜蜜的畫卷。
是什麽原因讓他改變了主意?這個女孩究竟有什麽魔力?這一切,不得而知。我開心的是,愛如陽光,已經悄悄地,悄悄地照亮了一個人的心房。
陳老爹回家
出租車上走下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
那不是陳家爹爹嗎?瞧,陳老爹回來了!
大家把陳老爹拉到壪前的小超市外坐下歇息,鄉親們都湊過來,七嘴八舌地跟陳老爹搭話。
陳家爹,廣州好玩吧?聽說那裏一年四季不冷?
嘖嘖,瞧瞧,陳爹爹一到大城市就不一樣了,頭發變黑了,人也變精神了,還穿上皮鞋了!
人家兒子有出息,到底不一樣啊!
陳老爹隻一味地點頭,微笑,拉開旅行包,給大家分發小禮物。
陳老爹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在廣東大學裏當教授,小兒子在家務農。前年,陳老爹和老伴一起去廣東給大兒子帶孫子。現在陳老爹的小兒媳也快要生了,家裏沒人照料,陳老爹是回來幫忙的。
陳老爹的小兒子聞訊趕來,高高興興把陳老爹接了回去。陳老爹望著手提旅行包,又黑又瘦的小兒子,不禁生出些心疼,想大兒子如今又白又胖,受人尊敬,小兒子卻在家做苦力。怪不得爹娘有厚薄,隻怪小兒讀書不成器。不過,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兒子雖然有出息,將來自己和老伴三病兩痛還得指望小兒子呢。
所以,陳老爹不敢不回來。回來的時候,老伴眼淚汪汪,一想到老伴,陳老爹的心就揪了起來,晚飯也吃不下。
老伴嫁給他,沒享過一天福。爹娘死得早,兩個兒子全靠老伴一手一腳拉扯大,缺衣少食的年代,總是苦著自己顧孩子。好在,再怎麽苦再怎麽窮,陳老爹總是和老伴形影不離,沒紅過一次臉,沒說過一句重話。原指望兒子出息了,老兩口能享點清福,種點田地,相依相伴,共度餘生。卻不想,大兒子在廣州成家,娶了個城裏媳婦,非鬧著要兩口子過去當保姆。
不是兩個老人不願意幫,大胖孫子著實招人喜愛,可是生活中有太多的不習慣。聽不懂廣東話,吃不慣廣東菜,最難的是,兒媳有太多規矩令兩位老人無法適應。兒媳不喂奶,說影響身材,每天晚上孫子都跟老人睡,喝的是進口奶粉,每天都是定時定量,一點都不能錯,奶瓶得開水泡三回;老伴要給孫子紮尿布,兒媳卻不肯,一定要用尿不濕;兒媳喜歡吃海鮮,老伴不會做,一聞就要吐,可必須得堅持學,經常做;兒子兒媳一回家就進書房各玩一台電腦,飯做好了喊他們,洗的碗兒媳會經常“檢查”,如若手觸有油感,必會大驚小叫,訓斥一番……短短的一年多時間,老伴瘦了十幾斤。好在無論做什麽,陳老爹總會陪著她一起打下手,白天,老伴扒在地上擦地板,他就幫她擦擦汗;夜晚,老伴顧著孫子,他就給老伴捶捶腰背。有一次,老伴對陳老爹說,抱著孫子上樓梯,心髒很痛,差一點就堅持不住了。這話卻不巧被兒媳聽到,陳老爹原指望兒媳會帶婆婆看病,她卻隻是說:這是很正常的現象,我們年輕人上樓梯也是上氣不接下氣呢……
有好幾次,陳老爹都差一點要發脾氣。是老伴一次一次壓著他。小兒子打電話來的時候,陳老爹也試著跟兒媳商量,要不,請個保姆,你們的經濟條件完全承受得起。可兒媳堅決不幹,說現在世風壞著,保姆沒有一個好東西……
無奈,小兒子天天電話催著。陳老爹和老伴不想為難大兒子,隻有決定留下老伴,自己啟程回鄉。老伴再三叮囑,廣州的這些事,回家千萬不要說,鄉親們都羨慕著我們呢,回去之前,買一套新衣,把頭發染一下,別讓人覺得我們出來做苦力似的……坐在火車上,看見一位女兒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母親,陳老爹好生羨慕,如果自己也有個女兒,那就好了。縱使要給兒子帶孫子,好歹兩個老人還能在一起。如今,卻是活生生地被分離,這一分,還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孤獨漫長的黑夜,陳老爹久久不能入眠,夢裏盡是老伴淒淒苦苦的模樣。一大早,陳老爹爬起來,想到壪前小超市去給老伴打個電話。一直等到八點,尋思著兒媳已經出門,他才撥通。
奇怪,鈴聲隻響一下,電話就被接起。老伴說:老頭子啊,我就知道你會打電話,都等了一大早了。你,你一路還好吧?
一聽這話,陳老爹的心就酸了。才分別一天,竟然像是一年似的。陳老爹說:我很好,就是放心不下你,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老伴的喉嚨已哽咽,握住電話,半天隻吐出幾個字:老頭子,我好欠屋的……
揣想
男人是從山裏走出來的,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縣城一個不錯的部門工作。
男人性格有些內向,不喜歡說話,多年來一直默默無聞地做事,規規矩矩地做人。男人三十歲的時候在縣城娶了一個很溫柔的女人,大家都說,男人很有福氣。
男人的福氣在他過了三十五歲之後就越發地顯現出來了。因為經過多年的考察,男人的上級部門一致認為,男人不錯,是塊料。應該放到更能展現他能力的位置上。
男人因此被調到一個“要職”上。男人走馬上任後,工作忙了許多。經常加班加點,也少不得在外應酬。推杯換盞之間,就有更多的男人在一起講著笑話、段子,甚至是自己的“豔史”。男人常常是不大自然地笑笑,也不接話。男人沒什麽酒量,喝一點酒便通紅了臉。男人們就捶他:這小子,再這樣,哥們不陪你玩了。
同事們發現,都說環境能改變人,男人還真是說變就變了。不止是酒量小增,衣著比以前講究,連說話的嗓門也大了許多。男人以前跟妻子通電話都是溫柔至極的,可是後來,隻要是男人的妻子打來電話或是男人打電話回家,那聲音立馬就高八度,甚至有時竟有些不耐煩似的 “吼”。
不僅如此,男人幾乎每隔一段時間要請一次假。三五日不等。漸漸地,有關男人的傳聞就多了起來。有人說,看到男人在一家醫院門口和一位年輕的女子在一起。有人說,某某在異鄉的一個城市看到男人孤身一人從火車站走出來。甚至還有人說,男人在讀大學時就有一位相好,聽說就在某某城市呢。
果然,沒過多久,就傳來消息:男人在與妻子鬧離婚。
終於,這些傳聞傳到了男人的上級領導耳中。領導痛定思痛,認為男人是典型的掌不住舵,德性不好。於是,一紙公文,男人便被打成了原形。
沒想到,此時的男人倒是磨練出一些性子,竟主動提出辭職,南下淘金去了。
男人走後,有關男人的傳聞才慢慢平息。一段時間後,聽說男人在外麵混得很好,人們便又熱鬧地猜想:不知他們的婚離沒?正疑惑著,男人的領導卻突然收到一封信。
信是男人的女人寫來的。娟秀的筆跡,幽怨的訴說。
女人說,其實,你們都誤會了我男人。前年我突患神經性耳聾,男人多次告假為我四處求醫問藥,卻仍是久治不愈。男人跟我大聲說話,甚至吼我,是為了照顧我的聽覺,照顧我的麵子,而鬧離婚其實是我提出來的,因為我覺得我配不上他,希望他能找一個比我更好的。可他堅決不同意。男人南下,也是為了多掙一些錢,他說,他一定要治好我的病……
換一種方式懷念
街頭,一個並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家不大不小的文具店。
守店的是一對年輕夫婦。男的身材瘦弱,文質彬彬,女的溫婉恬靜,寡言少語。喜歡到他們店裏買東西,因為他們做生意十分誠實。男人是個左撇子,提筆開發票卻是流暢無比。更多的時候,女人隻是靜靜地立在一旁看著男人忙活。讓人感覺,這個店是男人在打理,而且男人比女人更會做生意。
無意中與同事說起這個店,同事說,那男人是個跛子。
再注意觀察,好像是的。難怪男人總是在照顧女人。但是女人恬靜的臉上寫滿幸福。我為這特殊的一家而感慨著,身殘誌不殘,勤勞致富,和和美美,多好的一家子!
然而,有一天清晨,我路過那家文具店,卻見他們的大門緊閉。一天遲開門也並沒有什麽,卻在那天中午聽到旁人的議論:那店裏的男人頭一天晚上突發腦溢血去世了!
可歎,人生竟是如此不測!隱隱為那個女人有些擔心,年輕喪夫,兒女尚幼,一直又倍受丈夫的關愛,自己很少動手。她該怎麽活下去呢,那個文具店恐怕就要關門了。
可是,第四天,那店門又靜靜地開了。
是的,一切擺設依舊。女人孤單地立在櫃台裏,曾經恬靜的臉龐略顯蒼白,然而,如果是不知道的人,你絕不會猜測到,她才剛剛死了丈夫,不過三天!
是這個女人不愛他的丈夫嗎?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我便對這個女人多了些留意。我看見女人一天天成熟起來,她把寬敞的店隔一半出來租給別人,這樣可以節約一半的租金。她也像男人一樣外出進貨,熱情地招攬顧客,熟練地開發票。她的生意看上去一直不錯,她的臉色也日漸紅潤。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默默地關照著她的生意。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了她:你想念丈夫嗎?
她未加思索地點了點頭,然後說:這個店是他一手辦起來的,所以我一定要把這個店開得像有他時的一樣好!
見過了很多種讓我感動的愛情,男人死了女人,女人死了男人,或許應該是萬般地頹廢,狠狠地哭泣。可是,我卻從這個女人身上看到了另外一種。
是的,換一種方式,堅強地活著,便是對逝者最大的安慰,最真切的懷念。
六月的雨
六月的雨,瀝瀝淅淅,時急時緩,好多天了。
這是一間看上去搖搖欲墜的土磚瓦房,殘灰色的瓦,經過多年風雨侵蝕的土磚牆壁,大片大片地凹陷著。與相鄰一棟明朗潔白的樓房相比,反差極大。
光線暗淡的堂屋裏,坐著沉默孤獨的老金頭。他斜靠在一張破竹椅上,整整一個下午,一動也不想動。想當年,這張竹椅還是他親手做的,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動手做過篾活了?
唉,人老了。自從三年前老伴得心髒病去世後,老金頭想不出來自己還可以做些什麽?守著破舊的老屋和幾畝田地,飯是飽一餐,餓一餐,這樣的雨天,老金頭就到菜地裏摘一籃子生黃瓜,餓了就往嘴裏塞幾根。
以前,到了晚上,家裏那台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機還能有些人影,可是連日來的風雨雷電早不知把他家那飄搖的天線吹到哪裏去了。於是,他隻有靜靜地坐著,看著從屋簷落下的雨,從白天到黑夜,一天又一天。
偶爾,他也會等雨停的時候去地裏割一抱麻回來,把麻皮剝開,一根一根地搓著鮮活的麻繩,他的一雙糙手被鮮麻液漆得烏黑烏黑,粘粘糊糊的,不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搓這些麻繩做什麽。
天漸漸地黑了。他起身拉亮了電燈。還是不想做飯,伸手到籃子裏拿了兩根黃瓜,他又坐在了竹椅上。昏黃的燈光印著他有些禿頂發亮的腦門,他嚼著沒有滋味的生黃瓜,嘴巴一張一合,蠕動著滿臉的溝壑。
這樣的時候,一些回憶總會慢慢地滲出來。而他也極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回想一些年輕時候的事情。想想,年輕的時候,他是何等的年輕力壯啊,一個巴心巴肝的老婆,一兒一女一枝花,再加上自己一手好篾匠活兒,壪裏的哪個不羨慕他小日子過得滋潤?人家都說他不姓金,姓“精”呢!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兒女長大成人,女兒遠嫁安徽,兒子寶兒在外打工做手藝混得不錯,三年前帶了一個外地媳婦回來,旁邊的那棟新樓房就是他們結婚時自己出錢做的。說來慚愧,老金頭除了在兒子結婚時踏進去幾次,後來就再沒有踏過腳印。兒子結婚之後,外出打工再也沒回來。兒子走的時候也沒有給他新房的鑰匙,倒是新來的兒媳婦,甜甜的普通話說得很好聽:爹爹啊,我們不在家,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新房子裏麵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老金頭也沒多想,不要我操心我就不操心,我還省事,我這老屋住著還不涼快些?!
老屋真涼快,涼快得六月天裏都有些冷沁了。老金頭突然想喝點水,想喝點水溫暖一下仍舊空空的胃。他都忘了夥房裏有沒有開水了。他慢慢地站起來,有些蹣跚地走向夥房,潮濕的地上散發著一股子黴氣,踩上去粘粘的。幾個盆子東倒西歪地斜在地上,接著漏雨,嘀嘀答答。
開水瓶是輕巧的,一下子就提起來了,連陳開水也沒有。水,水……有一絲悲涼襲來,從什麽時候起喝一杯水都變得這麽難了?
老金頭真的很少自己倒過水,年幼的時候總是娘在家裏泡好一大壺涼茶水,他一回家就昂起頭咕咚咕咚地往嘴裏灌,那幽幽的苦粗茶到最後都變成了沁人肺腑的甘甜。成家後在外做篾匠活兒,主人家總是把茶泡得好好的,回到家裏媳婦更是把水端到他手上。
是啊,媳婦,娘。這樣的天,這樣的時候,不知有多少次她們的麵容在腦海中清晰起來。這是老金頭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感受。媳婦在世的時候他從來不會思念她,甚至偶爾也會磕磕碰碰的,當然,他們也從來沒有分開過。
娘,更是的……娘走了多少年?老金頭記不起來了。而真正會想起娘來是從什麽時候起?是自己日漸衰老,步履艱難的時候?
到了自己走幾步也會喘氣的時候,老金頭想起娘,心裏就會揪得緊緊的。
娘真的沒有什麽對不住他,娘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娘從小把他當成手心裏的寶,娘三十七歲就死了丈夫,娘一手一腳為他成的家,娘一個一個地帶大他的孩子……可是,當娘每走幾步就會喘幾口粗氣的時候,老金頭卻變了,還有他的媳婦……左看右看不順眼,“吃閑飯的”,“老不死的”,剩飯剩菜,沒完沒了的命令,勞動,懲罰……成了他們回報娘的常用方式。
然而,娘偏偏不是一個孱弱乞求的女人,年輕喪夫造就了她潑辣的個性,她能任勞任怨,卻不會像別的老人一樣忍氣吞聲。那次,快過年了,媳婦又埋怨她豆腐沒有做好,晚飯也不給她吃。娘生氣了,舉起一根刺樹做的拐杖狠狠地指著老金頭:你們,你們,太不象話了!
這話激怒了媳婦,媳婦竟和風燭殘年的娘扭打起來,而老金頭竟然衝上去扯開她們,一掌把娘推了出去。
娘從門檻上跌倒在漆黑冰冷的夜裏,娘扒在大門坪的地上久久沒有起來……
老金頭其實永遠也不會忘記娘走時的樣子,娘的一張臉蒼白得可怕,刺骨的寒風把她花白的頭發吹得散亂,她隻馱著一個布包袱,佝僂著身子,拄著那根刺樹拐杖,一步一步顫顫巍巍卻又異常堅定地走了。二嬸子趕過來扯住她,兩位老人渾濁的淚水久久地交織在一起……
是的,娘就那樣走了。老金頭沒有去拉住娘。甚至他還暗自慶幸。他也沒有去打聽娘是到哪位姐姐家去了還是去了別的地方,他隻知道,娘終於走了,再也不會吃家裏的閑飯,也不會跟他們有矛盾了。
娘是六個月以後回來的。娘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梅雨季節。娘是大隊的幹部抬回來的,幹部說娘是縣裏送回來的,娘在外討米都已經快半年了。
娘回來的時候奄奄一息,三天滴米未進,臨死的時候突然“回光返照”,開口跟老金頭說了一句話……
是的,娘終於徹徹底底幹幹淨淨地走了。老金頭按照壪裏的習俗將娘葬了,也唱道士戲也除靈。隻是老金頭沒有哭,他認為娘走了,對任何人都是一種解脫。
常常,會突然想起娘,是近幾年的事。老伴走了,女兒在遠方,兒子對他不聞不問,孤獨是他唯一的夥伴。再想起娘的時候,老金頭的心會輕輕地顫栗著,娘啊娘……
今天晚上是怎麽了,娘的影子一直在他的腦子裏晃。一會兒是他年少的時候跑到池塘裏潛水,娘急得在岸上哭天喊地地叫著;一會兒是他去學篾匠活兒,娘大清早起來蒸好熱乎乎的饅頭塞在他手上送他出門;一會兒是他結婚的時候娘在上麵受禮,笑得流了一臉的淚……
雨越下越大,夾雜著閃電、雷,風把窗戶吹得哐堂作響,老金頭有些受不了了。他感覺腦袋脹得厲害,心裏莫名地發慌。他想去睡覺了。
還是閃電,雷,炸雷。驚得老金頭是一陣陣地哆嗦。他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可是,他突然聽見屋頂有些異常的聲音,像是桁條的斷裂,又象是磚土的崩塌,恍惚中,一道耀眼的閃電劃過夜空,老金頭看見母親就在那道閃電中,著急地向他招著手,大聲喊著:金伢,快走啊,你的屋要垮了!
老金頭驚得一身冷汗。娘啊,娘,娘你臨走的時候說我不得好死,娘,娘你還沒有原諒我嗎?
不,我不能這樣死去!就算是要死,我也不能這樣死!
老金頭從**爬起來,急急地披了一件衣服在身上。出去吧,到叔伯侄子家去住一晚吧,萬一這房子真要垮了呢,我還沒看到我的孫子呢。
老金頭這樣想著,就穿了鞋向堂屋走去,突然,他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跑到床頭把那一大卷親自搓好的結實麻繩拿在了手上。
就在老金頭正在打門栓的一瞬間,又一道刺目的閃電掠過天空,“轟”地一聲!雨聲,雷聲,風聲,淹沒了一切……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壪裏有人早早地起來了,一聲驚呼:快來人啊,老金頭的屋垮了!
人們紛紛地趕過去,是的,老金頭的屋垮了。他家的三間瓦房都是好好的,唯獨就是大門那兒垮了。而老金頭就趴在大門頭上的那塊石梁下,早已沒了呼吸。
老金頭要是在**不起來,或者要是快一步慢一步都不會死的。壪裏的人平靜地議論著。
可憐的老金頭,血肉模糊,隻是他的一雙眼睛始終沒有閉上。還有,他手上死死地捏著一大卷麻繩。大家都說,他半夜捏繩子做什麽呢?
容顏
他認識她時,她還是一個小女孩。她愛上他時,他已經是倆孩子的父親。
一個是未婚的黃花閨女,一個是大她十幾歲的有婦之夫。他們的愛情,在八十年代的鄉村,注定,不被世人祝福。
她的母親,知道了她的心事,終日以淚洗麵,以死相逼:他是個陳世美,今日能拋棄前妻,明日一樣可以拋棄你!你若要嫁給他,我就跳進門前的池塘淹死!
他的姐姐,為了反對他離婚,竟然在他家的廚房裏剁下自己的一根手指:你的媳婦哪點配不上你!你要敢娶那個狐狸精,我一刀殺了你!
可是,所有的一切阻擋,甚至詛咒,威脅,唾罵,都無濟於事。他在一個落葉紛飛的秋天與前妻離了婚,兩個兒子都歸了他。她在一個桃花盛開的春天做了他的新娘,為她祝福的人隻有自己。
她一進門,就紮起了圍裙,當起了兩個頑兒的後娘。為了和孩子們建立感情,她五年後才要了自己的女兒。朝朝夕夕的感化中,兩個兒子對她,竟如親娘一般依賴。
他每日裏忙忙碌碌,掙錢養家,漫長的歲月中,對她對孩子,從不獨斷專行。她每日裏勤勤懇懇,操勞家務,柴米油鹽的打理中,對孩子對他,從不大意疏忽。
他感念她,心地善良,溫柔體貼,是一個十足的好女人。她欣賞他,勤勞能幹,頂天立地,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她青春的容顏不再,臉上的皺紋驟增,和他走到哪兒,都看不出曾經有過的年齡懸殊。令她欣慰的是,他的前妻改嫁後,與一位忠厚的漢子重新組織了家庭。也像她一樣,過得寧靜而幸福。
她的母親,早就原諒了她的叛逆,因為,除了那些艱難的開始,女兒的生活,讓她無法挑剔。他的姐姐,更是為自己的一時衝動而心生悔意。她時常到他們家來串門,為孩子們送來她用殘缺的手指織就的毛衣。她說,沒有想到,這個小女子,如此會過日子。
他們的小兒子考上北京的大學時,他和她一起去武漢為兒子送行。把兒子送上了列車,他執意要帶她去逛黃鶴樓、歸元寺。從沒有出過小城的她,被他牽著,卻被一群婚紗攝影的隊伍絆住了腳步。他看出了她的向往,拉著她,飛奔而去。
化妝的小姐為她補妝時,開玩笑對她說,大姐,你要懂得愛惜自己,瞧,大哥看上去還很年輕哩!
她輕輕地低下了頭。他偷偷地拉了拉她的手,對她說:對不起,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沒想到,她踮起腳尖,滿麵緋紅,大聲地對他說:我就喜歡我老一點,更配你。
攝影師飛快地按下了快門。留存世間的,是一張張愛與被愛的記憶。
我的頭發最漂亮
認識她的人都說,她是個典型的“男人婆”。
的確如此,她生得結實高大,皮膚黝黑,嗓門粗重,做起事來風風火火卻又粗心大意。當然,這是在生活中。在工作中,她是一位稱職的醫生,麵對病人,可以用在女人身上的一些詞語,勉強也能給她一個,比如說:和氣。
然而,她偏是嫁了一個文質彬彬,脾氣很好的他。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她的“粗”,連她睡覺的呼嚕聲他也聽著極為順耳。她粗到什麽程度?少有人相信,她在月子地裏,因為瞌睡大,出生不過十天的兒子竟被她壓得一命嗚呼。她悔得肝腸寸斷,他也傷心,但他並沒有過份地責怪她,還摟著哭得不省人事的她安慰道:也許是那孩子命薄……
還好,命運再次賜給了他們一個可愛的兒子。兒子小小的時候,她每天睡覺幾乎都不敢平著身子。他更是,夜夜隻有看著兒子和她安然入夢他才會閉上眼睛。兒子在他們的嗬護下慢慢長大,這一粗一細的一對人一直相處甚好,平平淡淡又快快樂樂。
一晃,兒子成人成家。他們的鬢前也開始生出白發。他們拿出積蓄在離縣城不遠的老家做了一棟房子,想等退休以後雙雙回農村安享晚年。沒有想到,天有不測風雲,一個冬日的早晨,他騎摩托車去縣城買一件裝修房子的材料,卻迎麵遇上一輛瘋了般的貨車……
當她聽到這個消息,從一個義診點匆匆趕往醫院時,他的心髒差一點停止了跳動。她沒有象一般的女人哭哭啼啼,她首先需要證明的是:他還活著!這就夠了,盡最大的努力,搶救!然而,縣裏的醫療條件畢竟有限,整整三天,他昏迷不醒,CT顯示,他的腦細胞嚴重受損,醫生無奈地開出了病危通知書,所有的親屬也幾乎都在準備後事。
隻有她,堅決反對:轉院,去省城!然而,醫生說這是賭局,因為他隨時有可能在去的路上停止呼吸。可是她仍然堅持:去,一定要去!哪怕死在路上,哪怕傾家**產,也要賭一回!
這一次,她居然賭贏了。他不僅沒有在路上停止呼吸,還在省城專家的精心救護下一天天好轉,直至蘇醒。甚至,在蘇醒過來的第一時間,他還能認出她,並喊出她的名字。
那一刻,在他出事之後她第一次任淚水洶湧而下。隻是,因為大腦受損,他顯然已經不可能是從前的他了。他經常把男人說成女人,醫生說成護士,兒子說成女兒,手說成腳,他的思緒常常是顛倒而混亂的……然而對於她來說,他能活著,就已經是生命中的奇跡了。
於是,她生平第一次把對待病人的細心用在了他的身上,她整整在省城陪了他三個月,給他喂飯喂藥,帶他散步,給他按摩講故事,給他糾正哪是男人哪是女人,哪是手哪是腳……
他們終於又平平安安地回來了。他病退在家,她每天早出晚歸地上班。他在她的照顧下恢複得越來越好,閑時還下地種些小菜,做好飯菜等她回家。甚至他還堅持要再騎摩托車,她沒有辦法,隻好買了一輛電動車給他。隻是他仍然時不時地會出現顛倒的思緒,有時會象個孩子般地固執。而她,幹脆就把他當成了一個孩子。
比如說,家家的大門是向裏打開,他偏要向外打開。別人的門鈴都安在門外,他卻要安在門裏,她無法向他解釋門鈴安在門裏外麵的人怎麽按,隻得偷偷地門裏門外各安上一個。家裏來客人了,他開口便是:你的腳太髒了。她隻能偷偷陪著笑臉向客人解釋。當然,也沒有人會去計較他。她也漸漸習慣了與他顛倒錯亂卻又讓人忍俊不禁的生活,常常,她約他去散步,他會說:等一下,我把手套穿上……
不過,他糊塗之中也有清醒,有一次他騎著電動車帶她去人家吃飯,回來的時候,她正準備坐上後座,他的車子卻已是“呼”地一下衝得好遠,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卻喊不應了。聽說,他到家之後發現她不在,一下子慌了,口口聲聲:唉呀,她呢,她呢……而她,忍痛爬起來,急急地攔了的士往回趕,她說,快點,快點,他一定急壞了……
有一次,我見到她,終於忍不住問道:阿姨,你覺得你這一生幸福嗎?
她笑了,不淺的皺紋彌漫開來。卻是很肯定地點頭:幸福。我覺得我一直很幸福。
你能舉個例子嗎?
她又笑了。你知道嗎?從年輕的時候到現在,不管是他清醒還是糊塗的時候,他總說,我的頭發最漂亮。
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三十歲就開始脫發,從年輕的時候到現在,一直戴著一個幹枯的假發套。
表妹的第一堂課
我的表妹潔,從小學習認真,性格文靜,可惜高考沒考好,隻上了一個大專。快要畢業時,央我幫她找一所中學實習英語老師。
想到一位初中老師剛好在縣城一所中學任校長,便央求他幫忙。老師滿口答應,表妹歡天喜地地回來了。
表妹家在鄉下,住吃便在我家。幾年不見,表妹已經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大姑娘了,白皙的皮膚,長長的黑發,曾經胖胖的身材變得相當苗條,隻是性情仍未大變,加上天生一張娃娃臉,說話聲音又小又柔,我很為她擔心,這個膽量,怎麽當老師呢?
為了鍛煉她,我故意不送她去學校,讓她自己“撞”去。還好,一路順利地被分配在初中某個班級。
表妹第一天去上課,回來的表情啼笑皆非。她說:姐,我氣死了,那些學生站起來都比我高一個頭,成天嘻嘻哈哈,不聽話。
我說,別著急,慢慢來,你要學會用心去教育她們。
表妹果然沉靜下來了。每天晚上都窩在小屋裏改作業,備課,讀英語,那些英語單詞我認識的也沒有幾個。閑時進去瞄瞄,都看見她在燈下工作。偶爾也見她畫了幾張漂亮的鉛筆素描畫夾在書中,表妹很有繪畫天賦,畫的人像惟妙惟肖。她將英語課程表都融入了手繪的插圖,搞得漂亮極了。
漸漸的,我發現,表妹回家來總是神采飛揚,說話的聲音也兀的大了許些,端午節的時候,還有學生給她帶軟曲粑,想像著她與那幫學生一定混得不錯,我也為她感到高興。
一晃,一個半月的時間就要結束了。那天早上,表妹情緒低落,她說:姐,今天是我給他們上的最後一堂課了,說心裏話,我現在還舍不得走了……
嗬嗬,有感情是好事啊,好好上完你的最後一堂課吧!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卻見表妹正扒在燈下畫畫。我喊她,抬起頭來,眼睛紅紅的,分明是哭過。
我嚇了一跳,忙問她,怎麽了?
她說:姐,你不知道,我簡直太意外了,課後,三十多個學生把我圍成一團,不要我走,非要我一個一個簽名……我覺得自己像明星一樣,受不了,太感動了……
哈哈,原來如此。
第二天,我帶表妹去姨家串門,大家都在玩,她卻仍然捏著一疊白紙跑到房間不停地畫畫,我走過去一看,全是手繪的一些動畫片裏的少男少女,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可惜我不認識。我問表妹畫著做什,她笑而不答。
三天後,表妹像小燕子一樣又飛回了我家,滿臉都是幸福的紅暈。我說,有什麽高興的事兒?
她說:我給三十六名學生每人送了一幅我親自畫的畫。
天哪,三十六幅畫,她整整畫了三天三夜。
這會兒,被感動的是我了。因為我知道,我的表妹,人生第一堂課,講得精彩極了,她教會了學生們付出必有回報,懂得了感恩,也讓自己收獲了幸福!
最沉重的十元錢
1993年中考後,爸爸把我送到黃州一所法律中專上學。開學軍訓一搞完,我立馬踏上回鄉的客車,三個小時不到就回到家中,媽媽嚇了一大跳:“伢啊,怎麽就回了?”我把包一摔:“我回來拿拖鞋呢!”全然不顧來去的車費可以買多少雙拖鞋。
學校的課程不是很緊。我們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安排課餘時間。然而吃的用的穿的玩的,突然離開了家長,才發現沒有一樣是不需要用錢的。於是每個月最大的問題就是父母給的生活費不夠用。但這也不是問題,因為隻要我給家裏帶個信,爸爸就會把錢寄過來。
偶爾我也會給家裏寫封信什麽的。可是主題也離不了一個,而且一定不忘還要加上幾句,別的同學家裏一個月給多少多少錢,某某同學又買什麽什麽了。
我的媽媽是一位農村婦女出身的賢妻良母,我似乎就能想象她看到我的信時那“內疚”的樣子。
其實我也知道,媽媽一直沒有上班,爸爸雖然是行政幹部,卻一向兩袖清風,完全是靠他微薄的工資支撐生活,我們家確是政府大院裏的“貧困戶”。然而現實和虛榮比起來似乎是那樣的微不足道。我在這樣的生活裏樂此不疲。
一個夏天的周末,寢室裏的幾個同學相約去逛街。一走上黃州街頭,就被地攤上漂亮的金屬手鐲吸引了,五元錢一個,不假思索,一人戴一個。可是沒過幾天我的手上就長滿了小水皰,因為我的皮膚對金屬過敏。水皰越長越多,痛癢難忍,忍不住用手抓,結果感染了。跑到診所去看,醫生說:“買一支皮炎平吧,十元。”我一聽掉頭就跑,比起我喜歡的小裝飾品來,我居然覺得花十元錢去買一支藥很不劃算。
當時我就給媽媽寫了一封信。具體寫的什麽我已經記不清了,好象我還順便告訴了媽媽我的手上發炎了。沒想到幾天後我居然收到媽媽的回信!我一看信封上的字跡就知道是她。不知是出於什麽心理,我趕緊拿著信偷偷地跑回寢室,拆開信封,一張半舊的十元人民幣從信箋中滑落......
媽媽是解放那年的人,隻讀了小學三年級。她那封信,淺藍的圓珠筆跡,字跡歪斜,語句不通,所有標點都是一個黑點,我卻一輩子也忘不了。
媽媽說:作為你的母親,我沒有文化,沒有多大本事,不能給你創造一個好條件。媽媽對不起你。你一個人在外要注意,千萬不要餓著,病了就要治。我跟你爸爸再難也會供你好好讀完書。媽媽沒有多的錢給你,這十塊錢你趕快去買一支皮炎平。
猶如一個鉛塊塞住喉嚨。手捧著我那善良仁慈寬容的媽媽寄來的信和那沉重的十元錢,我再也忍不住,淚水洶湧而出……
愛就一個字
2004年7月,我與蘭兒在鳳城茶館初識。 那時,因為續寫老爸的故事,受到網友的歡迎和鼓勵,這其中就有蘭兒。不記得蘭兒是怎麽樣發來一聲——嗨,我們就聊起來了。 那一天,她的長途電話立馬從深圳打來,我們足足聊了一個多小時。蘭兒在相識的第一時間就對我坦誠相待,講了許多女兒的心事,我不禁深深感動,自此,便也將心中話兒掏給她。 那些日子,我本憂鬱。是蘭兒一直鼓勵我,陪伴我。那時,蘭兒自己是不寫文字的。可我有一種感覺,蘭兒的腦子裏,一定澎湃著一條小溪…… 後來,在我的鼓勵下,蘭兒也開始寫一些心情小文,從她與老公之間的風花雪月一直寫到《流浪的歲月》。一個普通的職中畢業生,被學校送到深圳一家玩具廠打工,當了九天一線工人,憑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闖勁和骨子裏不服輸的倔勁,從一個小小的會計做到如今深圳某集團財務部總監。蘭兒的手下管著幾百號人,蘭兒的年薪足夠我們打拚數年。她用自己的付出和收獲證明了人生價值,實現了自己對父母許下的諾言:不混個人樣兒,絕不回羅田! 那一部《流浪的歲月》,我幾次看得想流淚,深受啟迪。她曾經一個月沒有錢吃早餐,她曾經一個人在醫院生下自己的兒子……天上不會掉餡餅,美好的生活是要靠自己的雙手創造的,蘭兒的成功與她的付出完全成正比。這些年,她一直堅持學習各種技能,將自己全方位地交給了工作,融入了深圳,才會有今天驕人的成績。上天也很厚愛蘭兒,她不僅幗國不讓須眉,事業成功,還有一個寵她如女的老公,一個聰明懂事的兒子。 蘭兒寫完歲月以後,還以冰雪飛夢的網名發了很多篇幽怨婉轉勾人心魄的愛情故事。與此同時,蘭兒的網絡才能也進一步得到展示。她看見人家錄歌,立馬戴上耳麥唱歌,製成MP3,發在論壇上,蘭兒的歌聲像楊鈺瑩,甜美極了。她喜歡人家發的音畫貼、動漫Flash,迅速從網上找來軟件,一坐就是七八個小時,很快,一個個漂亮的音畫貼,一個個飽含深情的動漫Flash,天女散花一般飄舞在論壇上。她還會吟詩填詞。她在很短的時間裏熟練掌握了平仄,韻律,並勇闖全國知名詩詞網站,在紅袖添香,初試身手便將一首詞送上了首頁。可以說,哪裏有蘭兒,哪裏就有屏前的精彩! 那些日子,真讓人懷念。我們時常相聚在QQ上,任快樂在指間共享。有時,我們共聽一首歌曲,同時想到一個話題,就相約一起寫。往往,我下線還沒三十分鍾,蘭兒已經將文章發在論壇上了。蘭兒閱書無數,博古通今,寫小說,那是天才。 後來,我與蘭兒從網絡中走進現實。第一次在黃州火車站接蘭兒,隻是上前輕輕拉住蘭兒的手,相視一笑。當時,鳳城茶館的掌櫃還不解,說,你們怎麽好象已經見過似的?!我大笑,說,你不知,夢裏見她千百回。 蘭兒的皮膚白皙,眼睛明亮,談吐文雅,凝聚力超強。她一回羅田,到處都是要請她客的朋友。我們的師傅冷雨夜先生,本是不輕易走下網絡的人,蘭兒因經常在網上請教他一些網絡技術,一聲師傅叫得他眉開眼笑,後來,便爽快地收了這名可愛的徒兒,就連師娘,對她也如女兒一般疼愛。 蘭兒做人的“資本”就是真誠和善良。她不僅暗自資助了數名失學兒童,對朋友的難處更是鼎力相助。每次回鄉,她都要提前準備,為大家精挑細選禮物。就在不久的年前,蘭兒還在百忙之中給我挑了一件呢絨大衣,還專門用特快,希望趕著送給我過年。雖然,我收到的時候已是年外,雖然,因為我體形過“寬”,穿不下,可我一直將那大衣掛在櫃子裏,每天打開看到,便有一股暖意在心底,除了蘭兒,還有誰這樣對我呢。 可是,這一年多的時候,日複一日忙碌在自己的工作生活中……QQ幾乎關閉,相機不知放在何處,文章也越來越寫不出……隻有我的心知道,我一直在銘記,這些緣份,這些相知……可是,我卻疏忽了表達方式。
最近,無意上錦繡天堂,讓我意外和高興的莫過於,蘭兒也在這裏。這些天,每天能在論壇看到蘭兒的貼子,蘭兒的身影,蘭兒的嘻笑,恍惚中,真的回到了鳳城茶館的過去! 今夜,閑來重拾一些舊事。很想篡改幾句歌詞對蘭兒說聲: 親愛的蘭兒,真心真意謝謝你,是你留住我的夢溫暖了我的心……但願你沒忘記,我永遠喜歡你,不管風雨的打擊全心全意。
天要下雨
紅接到母親的電話時,她正在南方一家工廠的車間上班。
母親很少打電話來,轟隆隆的車間裏紅怎麽也聽不清楚母親在說什麽,隻聽她很焦急地再三說一句話:紅伢,你回來一趟吧!
紅的心一緊,“出什麽事了,媽?”
“沒,沒什麽事……”
“到底是什麽事,是不是父病了?”
“不是,我們都很好,隻是媽有事……你還是回來一趟吧!
紅心中更加疑惑了。眼看就要到年底了,是什麽事母親急急地要我回去?
紅心急如焚地向老板告假,說家中有急事。然後跟男友道別,說到心急之處禁不住眼淚汪汪。男友安慰她:傻丫頭,不會有事的。到家別忘了給我打電話。
男友幫紅買的是軟臥票,可是紅卻翻來覆去睡不著。憑她的直覺,家裏一定出了什麽事。可是有什麽事母親在電話裏難以啟齒呢?
紅的家庭跟壪裏人的家庭也沒什麽兩樣,父親和母親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隻是在紅的印象裏,父親和母親之間好象總是有種怪怪的感覺,說不上是相敬如賓還是心存芥蒂。當然這是紅長大以後才覺察出來的。小時候她以為所有的家庭都是那樣的。
紅回到自己的壪子時,已經是第二天傍晚了。如果不是母親莫名其妙的電話,紅的心情一定是久違的興奮。
遠遠地望見矮小的母親穿著藍布褂站在壪口的寒風中,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樣。紅加快腳步跑上前去,母親枯黃的臉上馬上就綻開了一朵**。紅望著母親臉上與年齡不相稱的皺紋,心不由得酸楚起來,母親這些年為家裏操勞,已是過度蒼老。她沒有急著問母親電話的事,母女倆說說笑笑地回家去了。
一進門,就看見父親正在向火塘裏加柴。火塘邊架起的鐵罐裏正飄著濃濃的雞湯香味。紅高興地說:“父,我回了!”
父親扭過頭來,憨憨地笑了,“回來就好,快來烘把手。”
還真有些冷呢。紅丟掉大包小包坐在火塘邊就舍不得起身了。母親把噴香的雞湯麵端到了紅的手上,紅美美地吃了一大碗。飯後,母親在灶前摸索著,紅和父親坐在火塘邊烘火,紅給父親講著南方那片天空下的事兒,父親隻是偶爾點頭或是嘿嘿地笑兩聲,好在紅早就習慣了。父親在她印象中一向是寡言少語的。
吃過晚飯,父親起身說到壪裏有點事兒就出去了。母親忙完後搓著凍紅的手坐到紅的身邊來了。紅忍不住了,急急地扯住母親的手問道:媽,到底有什麽事要我趕回來呀?
紅看見母親的嘴欷動著,卻是半天吐不出一個字兒來。
紅的心又縮緊了。媽,你可別嚇我!
這一說,母親的淚竟一下子溢滿了眼眶。紅一下子慌了,隻聽見母親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我要跟你父離婚。
紅的腦袋一下子大了。她抓住母親的手用起力來,告訴我,為什麽?
母親抽出手捂住臉嚶嚶哭泣起來。
紅從來沒有看到過母親的這個樣子,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母親哽咽著說——
我知道我沒有臉見你和你弟,可是媽沒有辦法。媽沒讀麽書,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當年我跟你父結婚是你外公扳住要同意的,我對他一點感情也沒有。後來我生了你和你弟,卻碰上了明的父,母親做了對不住你父的事……當年,明的媳婦還滿大壪地敲銅鑼罵我,你父也曾把我打得半死……這麽多年來,為了你和你弟,我也忍過來了。但是現在,我堅決要跟你父離婚……
紅靜靜地聆聽母親斷斷續續的訴說。象是在聽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她望著眼前孱弱卻又堅定的母親,竟象是第一次才認識她。一瞬間飛入她腦子裏的思維太多了。她想起了兒時,與自己同壪長大的明,突然有一年莫名其妙地不理她,而且總是給她一種憎恨的眼神,想起了有一次她跟壪裏的一個叫軍的男孩鬧了矛盾,那小子竟跳起來指著她的鼻子起哄——大家不要跟她玩啊,她媽偷人呢!
那個時候紅還不明白偷人是什麽意思,可是她知道不是好話,她始終沒有去問母親,因為在她眼裏,母親那麽本份老實,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應是與她無關的。
難怪,父親和母親這麽多年來一直怪怪的。
可是,這麽多年你都過來了,為什麽現在?
紅不死心。她無法麵對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淚水早已悄然滑落。
媽對不起你們。我本是不想,可是明的娘前年病死了。如今你也大了,你弟職高畢業也可以出去打工,我現在可以放心了。明父他身體也不好,他等著我過去過年,我們都不再年輕了。
母親說這話的口氣竟漸漸放慢,象是喃喃自語起來。
可是,父會答應嗎?你為他想過嗎?他後半生要孤零零地度過嗎?
紅抬起頭來一陣搶問,心頭掠過一絲對母親的怨恨和對父親的同情。
母親的哭聲終於又大了起來。你父親答應了等你回來我們就去辦手續……
紅不知道她應該說些什麽了。娘兒倆人都煨在火塘邊,任淚水從指縫滑落……
回南方的火車上,紅怎麽也睡不著。
父親和母親的手續到底是辦了。紅沒有勇氣去看四十多歲的母親如何再做新娘。她給父親和母親分別留下了一千元錢,提著沉重的行李匆匆返回南方……
她不知道,在今後的日子裏,她該如何麵對改嫁的母親,孤獨的父親,她更不知道應該如何跟男友說。她的腦海裏被母親的最後一句話漲得滿滿的。
紅伢,你可能理解不了,不是隻有你們讀了書的年輕人才有感情……
兩個月亮
因為倍感筆頭生澀,字不成型,忙完手頭之事後,便扒在一本字貼上臨摹硬筆字。描到一個“朋”字時,突發奇想:“朋”是什麽來由?怎麽會有兩個月亮?
有熟悉的郵遞員悄悄進來,伸手遞給我一本牛皮紙封的包裹。忽然憶起前幾日地老天荒曾在我的QQ上問及我的郵編地址,莫不是他的新書來了?
小心翼翼地撕開,果然是地老的《第一縷陽光》,在這個和煦的秋日飄然而至。早有同事羨慕地湊過來,誰寄的?
“朋友!”
朋友兩個字脫口而出,便真的有一縷陽光溫暖在心頭。雖然,我與地老不曾深交,他在黃岡文壇活躍的時候,一隻蝴蝶還沒有誕生。我加盟的時候,他卻又離去。可是,我知道,他是一直關注黃岡文壇的。實質上,從收到他的QQ短信開始,我的心就浸潤在一份感動裏,也許,我一直忽視了地老過去的輝煌和現在的存在,可是,當他有了喜悅的時候,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讓我分享——他是把我當朋友啊。
朋友,當我再寫出兩個字時,筆頭竟多了一份欣喜。真的不知應該怎麽感激上蒼,讓我因為網絡,因為文壇認識了這麽多至真至純的朋友。
提起他們的名字,也許,我得足足寫一陣子。我想,真正的朋友,是無需天天放在嘴邊的。是的,我不會忘記,初上文壇,他們對我真誠地鼓勵,擔任版主時,他們對我一路地支持。更有,文壇人氣滑波的時候,他們帶來的新鮮血液……
至於與巧婦,溪,薈蓉,兩個梅子,逸梵,花語,溫柔等等她們的相識,更是巧合和緣份,不過是對彼此文字的一種感覺,一種信任,彼此的心窗便轟然打開,從此以後,漫漫長夜和人生,我再也不寂寞。
不能上文壇的時候,有大哥在牽掛:怎麽不見你?病了的時候,姐妹在呼喚:蝶兒,快點好起來!每每聽到這樣的話,我的心頭總是一片潮濕。在夢中都變回一隻小蝶,抓住一雙溫暖的手,不願離去。
是的,世上本無兩個月亮,月亮也不發光,可是,當你擁有了朋友,當你擁有了朋友的牽掛和關懷,你的心中便多了一個月亮,你的臉上,便有了月亮一樣的清輝。
(月亮)
凡人四哥
四哥是我的一位同事。他在家排行老四,同事們便學他兄妹稱他“四哥”。好在四哥這人隨和,別說稱他四哥,就是喊他四弟,他也會聲叫聲應的。
九年前,我一上班,便成為了他的部下。四哥身高隻有一米五幾,體重不足八十斤,屬於典型的“濃縮的精品”,對於這樣一個幽默可愛的“老頑童”上司,我是滿心歡喜,四哥更是將我當女兒一般看待。
每天跟著四哥屁顛屁顛地幹工作,他很喜歡對我講“那過去的故事”。於是,我知道了四哥是讓“打皮寒”的娘給生在了尿桶裏,被隔壁好心的阿婆給洗了起來,撿回了一條命,稱了稱,不足三斤。我還知道四哥是被“伯樂”們從村裏一級一級挖到我們單位來的。
可是,就是這個不足三斤的娃兒,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仍然“茁壯成長”,還十分爭氣地令一家老小萬分得意:他不光吃得做得,還唱得又跳得。
四哥早年在村裏任職,還是宣傳隊的活躍份子。一直到現在,隻要一上旅遊車,立馬便是“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糾糾……”搖頭晃腦,揚手抬步,抑揚頓挫,有板有眼。想當年,那風采自是更勝今朝。隻惹得方圓幾十裏的人搶著幫四哥做媒。四哥的父母自作主張幫四哥定下了一門親事。四哥對那位比他差點高出兩個頭的大腳女子十分不樂意,於是,寫了洋洋八頁紙的信給那女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隻說自己如何如何不好,配不上人家。還好那女子明理,知道四哥不喜歡她,答應退了親事。
四哥有福氣,終於娶了一位心儀的女人。不過他的妻子仍比他高,跟他一起,隻能算個“鴕”鳥依人。但是那女人賢淑溫柔,幹農活、操持家務、撫養孩子、孝敬公婆,裏外一把好手。對粗心大意,不拘小節,忙起來十天半月不在家的四哥從無怨言,我總在想,四哥在她心中一定是一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吧。
這一“頂天立地”,我是深有感觸的。跟著四哥一起工作,笑話尷尬是家常便飯,然而,他的一言一行總是深深地感染著我。到單位去,以貌取人而又不認識他的人當他是上訪的;下鄉去,做對象戶工作時人家還準備一把兒把他“提”到一邊兒去。多年來,無權無勢的他總是甘當革命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別看他個子小,說話做事卻中氣足、理兒強、點子多。碰上了計劃生育的釘子戶,一般總會派他出馬。四哥開口不是“哥兄”就是“老弟”,個子矮矮還要伸出手與人“勾肩搭背”。雖然有時也會被對象罵得狗血淋頭,最終還是會乖乖地聽他的話將政策外的肚子給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