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叔就住在我們鄰村,一直以拾荒為生,供養了兩個大學生。十幾年來一直堅持寫作,最大的願望就是出一本書。
在一處白色樓房比比皆是的壪落中,我和老爸幾乎一眼就判斷出了哪是胡叔的家。那是一棟矮舊的平房,大約建於上世紀九十年代。走進他的家門,堂屋裏隻有一個雞窩和一張桌子,家裏唯一的亮色是牆上還沒有褪色的女兒“出閣程序”。
他靠拾荒供養兩個大學生,讓人敬佩,不過我更感興趣的是他的“作品”。然而,當他抱出一堆東西來,卻著實讓我大跌眼鏡。那些零零碎碎寫在一片又一片紙煙盒、酒瓶盒上的“文章”,我終是沒法讀出一篇完整的來,與其說那是“文章”,不如說是寫在紙盒上的“字”,更不用說什麽主題了。
胡叔夫婦因我們的到來,格外興奮。看得出來,他的妻子對他充滿崇拜,她說: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寫出一點名堂的!
我不好意思“打擊”他們,隻連連說:胡叔叔,你真不簡單!這些東西你需要好好整理。
老爸偷偷地對我說:不好意思,線索沒待考證。
我說:不啊,我很受啟發!試想,一個小學畢業的農民,每日裏騎自行車拾荒,來來回回十幾裏,辛辛苦苦,回到家還要舞文弄墨,不管他是否能寫出什麽,這一寫就是十幾年,又有幾個人能堅持呢。
我問胡叔:到底是什麽原因你想寫文章呢?
胡叔靦腆地搓著手:嘿嘿,什麽也不為,我就是喜歡!
羅田衛校那裏住著一位精神矍鑠的退休老人,他們家一年四季鮮花盛開,花香四溢。我去他家拍蘭花,第一次知道了關於蘭花的許多知識,原來,我們平時所熟識的是蕙蘭,而他家裏那些珍稀品種春蘭、蝶蘭等,都是他幾十年間踏遍羅田千山萬壑,耐心尋覓、精心培育的。他是全國蘭花協會會員,手中幾盆珍稀蘭花羨煞了同行,價值數十萬元,然而,多少錢他也不賣,他說:我太喜歡蘭花了!
在我們美麗的九資河鎮,有一位奇石老人。多年來跋山涉水拾回了許多奇石,雕刻了很多根雕作品,給它們分別取了美麗的名字,幻想了動人的故事。他有一塊天然形成的“福”石,多少人想以重金買走都被他婉拒,他說:我愛奇石、根雕隻是為了自己的愛好,隻是為了發掘大別山的寶貝,讓更多的人了解大別山,欣賞大別山,可不是為了賣錢。
我一直喜歡的錦繡天堂論壇,有一位網絡牛人“喧賓奪主”,年愈古稀,棋琴書畫,樣樣精通,幽默、博學、多才多藝的老先生一顯身網絡,文章、書畫、篆刻、攝影作品紛至遝來,很快便招來讚聲一片,粉絲一堆。他給大家帶來了快樂,也給自己的晚年生活找到了樂趣。
當許多人都在追逐名和利的時候,在我們的身邊卻還有這麽一些人,“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間,煙霞俱足;會景不在遠,蓬窗竹屋下,風月自賒。” 當我不經意地接觸到他們,我就常常不經意地感動了。
今年的春天,我的老爸、老媽和我,三人一行走進了民協的創作座談會。我老爸會講民間故事,我的老媽因為陳主席的指導成了鄂東的剪紙藝人。會前,因為要等縣領導,臨時的救場竟演變成一場別開生麵的民間文藝大餐,民歌、京劇、東腔戲,詩歌、舞蹈、器樂、書法、寫意畫、跆拳道,異彩紛呈,一個個“身懷絕技”的民間藝術人才,年齡從八歲到七十多歲,像一朵朵美麗的奇葩,在誌同道合的人群中綻放。我看到老爸咧著嘴一直在笑,老媽和我一直鼓掌。
因為喜歡,所以快樂。別嘲笑有些人吃了喝了沒事做似的自我陶醉。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選擇一樣愛好,愉悅自己的心靈,同時,也給別人帶來快樂,這,當是凡人的一大幸福。
(此文為應民間文藝之約所作卷首語)
相見不如懷念
馬上就要到N市了。
她靠著車窗,緊緊攥著手機,象是攥著他渴望的心。
屏幕上那條短信,已經被她看了無數遍:無論你明天會不會來,我都會等你!
從昨晚到現在,她一直控製著自己,沒有給他回複。她想給他一個驚醒。她想親口告訴他:十年前,我的心就已經飛你而去!
十年了,流光飛舞,當年青青校園的苗條少女早已變成一位美麗豐韻的少婦。寬敞的住房,溫情的夫君,乖巧的女兒,清閑的生活……也許,在常人眼中,她真的什麽都不缺。可是,年年歲歲,她的心中總是裝著另外一個人。
那是她的初戀。十年了,他挺拔的身姿、英俊的麵龐,還有他參軍離去的那個晚上,那些輕吐在耳畔的呼吸,象蜜一樣香醇的初吻,時時刻刻象一部電影在她腦海裏回放。
如果不是情深緣淺,也許,他們也會象許許多多的有情人一樣過著恩恩愛愛的日子。
東風惡,歡情薄,多少次了,她痛恨自己當年的懦弱。不敢回憶那個淒冷的寒冬,他們最後一次在楓林裏的擁抱。她淒淒切切地哭,不敢有一句挽留。他跌跌撞撞地走,沒有一句承諾。從此以後,天各一方,杳無音信。
後來,她嫁給了夫君。雖然她沒有正式工作,在夫家卻不染油脂,她原本好學,卻隻將自己沉入麻將聲聲。但是,盡管如此,夫君卻仍將她像花兒一樣捧在手心。
每每麵對夫君的親吻,她從不反抗,隻是,無數次在沉睡的舊夢中驚醒,摸著自己緋紅發燙的臉,她就會心痛得落淚:莫非,一個人的一生,真正的心跳,隻有一次?
終於有一天,她從別人那裏打聽到他在廣東打工的消息。她強捂著激動的心,飛快地記下了他的手機號碼。她對夫君說:我要去廣東打工,我不想活得如此沒有自我。
提著夫君為她整理的箱包,風塵仆仆趕到深圳的表姐家,一開箱,竟然瀉下一堆熟悉的衛生巾。她對很多紙巾過敏,那種品牌是她慣用的。
她輕輕地拾起來,想起了夫君不舍的眼神。找工作很費勁,幾日奔波,沒有結果。終於有一天晚上,她忍不住,給他發了一條短信:你現在還好嗎?
不用去問“你是誰”,心靈的默契穿越時光,所有的愛戀在一刹那間蘇醒。
是的,她終於可以見到他了。去N市的那一天,她用最好的化妝品塗抹了眼角的細紋。她穿著一套潔白的素花長裙,披著如風的長發,噴了淡淡的茉莉香水,她想,他一定還會記得她的模樣,她的氣息。
車子順利到達他所在的城市。款款行至他的公司。電話撥過去,他卻頗感意外:我還沒下班,你在門口等著,我讓人來接你。
接她的是他的同事。隨他徒步去一陰暗的小樓,一擁擠的小屋。
她環顧著雜亂的房間,惴惴不安,不敢去問他的同事,這就是他住的地方?桌上相夾裏有個巧笑嫣然的女子和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可否是她的妻女?不知為何,見到她們,心中竟然掠過一絲淡淡的酸楚。
眼看著就要到他下班的時間了,她的心已經蹦到了嗓子眼。同事知趣地提前離去,終於,她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沉重,不似當年的輕盈。
她長長地做了一個深呼吸,開門。她終於看到了思念了十年的他,幻想了十年的他——一個胖胖的男人繃著一身的保安服,提著兩份盒飯立在門外。他顛顛地擠進小屋,咧著嘴:來,吃盒飯。
她的手停留在開門的半空之中,她的氣息卡在十年的夢境之中,半晌,無法動彈,無法呼吸。
她聽見心中響起了一個巨大的聲音,那是十年懷想的偶像轟然倒塌,支離破碎,飛起的塵霧迷漫了雙眼……
他後來說了些什麽,她一句也憶不起。她甚至記不清,他是否試圖捉住她的手,告訴過她,十年的牽掛……
她匆匆扒了幾口毫無滋味的廣東飯菜,然後,不容分說,腳步匆匆,絕塵而去。
當她趕回表姐家時,夫君的電話正好撥過來。
夫君說:回來吧,我們也不缺你掙的那份錢,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她握著電話重重地點頭,眼淚嘩嘩。明天……明天我就回來!
小 城
很慶幸,從小,我就在這座小城的城郊長大。喝的是義水上遊的水,聞的是田野的氣息,青山、綠水、蛙聲、蟬鳴,是兒時永不褪色的記憶。
那時的小城,雖然離我很近卻似遙不可及。父親終日忙於工作,隻有逢年過節才會把我們兄妹前前後後擠在自行車上帶到城裏轉一回。那時,城裏的氣球、冰棒、油條、甘蔗……還有那座可愛的電影院,無一不是我們“奢侈”的向往和留戀的地方。
記得八十年代的一天,為了慶祝國慶,城裏決定在唯一的一座大橋上放煙花。我們早早地換上幹淨的衣服跟著父親進城,在父親工作的那座樓頂上,我一整天都在對著太陽守望月亮:天怎麽還不黑啊?
夜晚終於來臨了。大橋上根本無法走近,四麵八方趕來的人群,黑壓壓地塞滿了小城的街道。我們站在義水河的下遊,遠遠地看著那些五彩繽紛的煙花在小城夜空漫天綻放。那是怎樣一種興奮,又是怎樣一種浪漫?過了這麽多年,見過了這麽多煙花,卻沒有哪一次比得過那晚的絢爛。我知道,那夜,歡樂的小城,美麗的小城,在我心中生根了。
若幹年後,我也成了這小城的一員。眼前的小城,比起兒時的記憶裏,變化太大了。樓房多了,高了;街道長了,寬了,清清的義水河上已架起四座大橋,將小城刻縷得像架手風琴,潺潺的義水便是溢出的琴聲。
雖然,小城的總麵積仍不過十來平方公裏,坐上的士逛一回小城絕對花不了一小時。可是,購物,休閑,健身,美容,上網……你想要做什麽,無需暈頭轉向,隻需大步向前。而且,震撼的新視聽,幽雅的咖啡廳…… 時代的氣息無處不有,外麵流行什麽,小城絕不會落後。小城的男人,西裝革履,精神抖擻;小城的女人,天生麗質,無需裝扮,走到哪裏,都不失為一道靚麗的風景。
是的,我喜歡這樣感歎,北京太冷,武漢太熱,成都難見陽光,三亞不見飛雪。隻有我們的小城,寒來暑往,四季分明,天空永遠是明朗的,飲水永遠是甘甜的。一場小雨,小城便成一條條流動的彩街,雨傘美麗著城市的風景,雨水擦亮著小城的眼睛。一場飛雪,小城便是粉妝玉砌,裝扮一新,欣喜而勤勞的人們,忙著清掃街道,然後歡呼著奔向小城的四方,去看雪被下酣睡的麥苗精靈……
小城的人們懂得生活,也會享受生活。清早晨練,午後休閑,夜晚跳舞……跟上時代的節拍,卻也不失那份純然的悠閑自得。
每當我沐浴著溫暖的陽光走在臨河的人行道上,我總喜歡用別樣的眼光看待這座小城。啊,小城真美,小城真好。那些熟悉的花兒草兒似乎總能讀懂我的心意,對我微微含笑。
是的,生你養你的地方總會一如母親,叫人不嫌棄,難離舍。我真的好喜歡這座小城。這寧靜而和諧的小城,適合我這平凡的女子,懷著小小的夢想,享受這美好的人生。
別樣的80後
那日陪表姐去陸軍總醫院看病,在走廊候診時認識了一位老太。
老太看上去六十開外了,手上拿著一張CT片,正笑眯眯地等著醫生叫她的名字。她微胖的身材,白皙的皮膚,短黑的卷發,薄薄卻透著紅潤的嘴唇,一口潔白的糯米牙,溫柔而獨特的嗓音,輕言細語,娓娓道來,聽她說話,很是一種享受。我敢肯定,老太年輕時一定是位雅致的美人,那聲音一定是珠圓玉潤,玉潤珠圓。
老太說,她生在一個書香門弟,自幼受著良好的家教,她的哥哥是曾經紅極一時的一首革命歌曲的創作者(隻可惜我沒記住名字)。她和老伴情深意篤生活了幾十年,可惜老伴先她而去,她跟女兒一起生活。可是,老太太不甘寂寞,她說:我不古板,可與年輕人的思想總有些跟不上。我不喜歡年輕人穿吊帶裝、露臍裝,覺得對身體無益,她們卻不喜歡我嘮叨,於是,我就到軍休所去住了。
軍休所可好呢!老太一邊說一邊對我們形容。那裏的夥伴多,飲食也不錯,我們都喜歡運動,素食,對生活沒有過高的要求。我這人隨和,從不與人爭吵、生氣,從不與自己過不去,就說打門球吧,我球技特差,可我喜歡參與,我打得不好,人家笑我,我也笑。有的人就承受不了,氣呼呼,我才不氣,本來就是打著玩嘛。
我被老太太逗樂了,真恨不能有更多的時間與她交流。看到她手上的CT片,便關切地詢問她是來看什麽病的。
沒想到老太太仍是笑眯眯地說:大概是腫瘤吧。
腫瘤?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看我吃驚的樣子,她便伸著脖子對我比劃。這不,就長在這裏,我感覺這裏有一個腫塊,就去拍了一個CT。醫生說不是好東西,叫我要做手術。我才不做,我都這大年紀了,還做手術瞎折騰個啥。管它是良性還是惡性,我不動它,它就一定可以與我和平相處。
天哪,我真是沒見過這麽樂觀的老太太,細細一想,她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她若不這樣想,現在恐怕早嚇趴下了。
不禁在心裏默默為她祈禱。一會兒,醫生在喚老太太了,她依依不舍地站起來跟我們握手道別。我說,婆婆,祝你健康長壽。她開心地笑了,隨即貼著耳朵告訴我:放心吧,我都80後了!
看秋
我一直以為我是喜歡秋天的。
在我童年的記憶裏,秋天有繽紛絢爛的顏色,有五穀豐登的喜悅,有落滿黃葉的小路……
已是秋天了吧?
我決定去看秋。
山還是綠的,隻是綠得勉強,滿山的荒草讓我想起了大街上那些年輕女子被染燙壞了的枯黃頭發。
豐收的景象已經成為過去,一片片空閑的稻田裏,散漫的牛羊在啃著那些剛剛冒出來的小得可憐的禾苗。
我踩著要死不活的霸根草兒往前走。我想找點顏色,想找點顏色愉悅一下我的眼際——我是來看秋的啊!
竹子還是青的,隻是一點也不翠。絲瓜也是青的,卻是又老又瘦,懸在一根根枯藤上,我仿佛看到了它的明天——所有的青春汁氣一點點幹澀,然後心甘情願地留給主人當作一塊洗碗巾。
我不停地往前走。我看到一口塘,塘裏有荷。那些荷撐著最後的一份頑強,曾經可以盛裝雨露的葉子象一個個破了邊的大碗。甚至,有的已經破了。再也補不起來了。
塘邊還有一棵柳。那柳沾了三個季節的灰塵,一根根的枝條仿佛被人抽去了神經,焉答答的。
我仿佛在一瞬間明白,為什麽秋天的荷要叫——殘荷,秋天的柳要叫——敗柳。
我好像聽見有知了在叫。我真的有些疑惑,這個季節還有知了嗎?
知了,知了,它能知了什麽?
就算知了,在這個滿目瘡痍的秋天,它也不過是在叫——了了——了了——
屬於它的季節已經逝去。我不知道知了是怎麽過冬的,我隻知道它在要過冬的時候會脫下一層厚厚的殼。
知了會脫層殼,可我呢?
我卻為何感覺越來越冷,我要到哪裏去過冬呢?
我坐在山崗上的一棵老楊樹下,雙手環膝。聽見樹葉在風中颯颯作響,我不禁也像樹葉一樣瑟瑟發抖起來。
為什麽所有的美麗都在春天,所有的悲傷都在秋天?就連秋天的歌聲也是落寞的,你聽——
我從春天走來,你在秋天說要分開……
在這個陪著楓葉飄零的晚秋,才知道你不是我一生的所有……
秋天的風是一陣陣地吹過,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
是誰說過,秋來了,當秋天來了的時候,萬物的生命便已達到一種極致,一種巔峰。然後,生命也將走向衰敗……
是誰說過,會為一棵草、一朵花感慨的女子,總有一天,文字會將她的靈魂吞噬,她的思緒就會紛亂如秋天的落葉,飄啊飄地找不到方向……
曾經,誓言如樹,相思如葉。可是,到了秋天,卻隻能一個人把謊言一片一片地收拾……
我從不怨誰。
莎士比亞說過,“滿堂的喝彩,難及知音的一滴眼淚。”
一顆破碎的心,隻是渴求一種超越時空的靈魂碰撞,一種經得起千百度錘煉的真誠。
尋尋覓覓,驀然回首,才發現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可以長長久久,至真至純。
於是,我放棄所有的幻想。就像燒掉秋天的落葉。
曾經有人說,夢見我死了。象秋天的一片落葉,歸入了塵土,再也看不見了。
還說我的葬禮好排場。嗬嗬,我說,我怎麽沒看見呢?人死一陣風,人死如燈滅,要那麽多的排場幹嘛呢?
我倒是想問一句:如果我死了,你會哭嗎?
有人說過:我隻有兩天,一天用來出生,一天用來死亡。一天用來希望,一天用來絕望。
我起身,繼續昏昏沉沉地走在這個秋天的鄉間小道上,憶起昨夜一夢。
我在一個狹窄幽深的黑洞裏摸索,伸手不見五指。我好怕啊,我不停地向前走,我多麽想走出去啊!四周都是冰冷潮濕的牆壁,有白色的蝙蝠在我頭頂飛過,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淒厲叫聲,我走啊,走,我好像看見前麵有一絲微弱的亮光。我發瘋地向前狂奔,終於,我看到陽光了!陽光——當我向著陽光奔去,卻不料在黑洞的盡頭——我一腳掉進了萬丈深淵……
我一下子醒了。
我看秋回來了。
都說一葉知秋,我也撿了一枚回來。隻是明天,我不知道是絕望還是希望……
學會放棄
雨後的一個夏日,下鄉到一個村。途經一條河,河寬約十米,有一座漫水橋。
河的兩邊站著許多人,他們一直在向河水中張望,神情凝重。
原來,就在這漫水橋下,死了一個人。
村人說,昨天,是他們村部落成的大喜日子。村民們從四麵八方趕來慶賀。有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中午喝了一些酒。回去的時候,因為突逢大雨,漫水橋已經被渾濁湍急的河水淹沒了。
同行的人都不敢過橋,隻等水退。他卻不聽勸阻,脫了鞋提在手上,執意過河。
因為水流太急又看不清橋麵,一個趔趄,年輕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滾入河中。所幸的是,他在水中一隻手死死地抓住了水泥橋麵。
村人急忙找了竹竿救他。竹竿很快便伸到他的手中,可惜的是,他一隻手抓住竹竿,一隻手卻死死地捏著他的那雙鞋。
眾人大叫:快把鞋丟了!
他卻不屑一顧:不要緊,不要……
話音未落,整個人被轉入漩渦,再也不見蹤影。
想象著那生死一幕,不覺感到陣陣涼意。劉歡在《好漢歌》裏唱道,該出手時就出手,風風火火闖九州。可我卻要說,人生在世,很多的時候,該放手時就放手!
那位年輕人,關鍵時刻,若是放棄了那雙鞋,撿回的就是自己性命!
學會放棄,生活會更簡單,更瀟灑,更美好。
燕 子
燕子是我小學的同班同學。因為我們居住相鄰,上學同路,一直非常要好。燕子的父親是個泥匠,又擅長捉蛇,印象中她的生活是很風光的,時常穿著時興的喬其紗襯衣,紮著一個紅色的蝴蝶結,蹦蹦跳跳,俊俏極了。
六年級的夏天,父親要我轉學到他工作的鄉鎮讀書。我拉著同學們的手依依作別,燕子輕快地跑過來,塞給我一張開滿**的明信片,燕子那藍色的小小的娟秀筆跡始終留存在我的記憶中。
原以為我們會保持聯係,沒想到一別便杳無音信。每每回到老家,我總是忍不住打聽燕子的消息,村人說她一直在外麵打工,每年過年時才回家門。十年後,當我再次聽到燕子的名字,卻是有人說燕子要嫁給我細叔做媳婦了。
這消息讓我很吃驚。細叔是我三爹的兒子,三爹五十多一點就得了肝腹水早逝。他在世的時候是家裏的頂梁柱,一倒下,整個家就敗落了下來。留下享慣三爹福氣的三奶和老實本份的細叔相依為命,僅靠著細叔在外打點散工度日。壪裏的人家家戶戶拆屋蓋起了新樓房,而他們家卻還一直住著土磚的老房子,甚至連一台電視機都沒有。
不僅如此,好幾年前,他們還遭遇一場婚騙,一女子轉走了細叔東拚西湊的彩禮錢,在大喜日子的頭一天和自己的情人私奔了!這雪上加霜的遭遇讓細叔的婚事一度成了一家族人避諱的話題。我怎麽也無法把記憶中那個活潑的小燕子和已過而立之年,一貧如洗的細叔聯係在一起。
然而,一切都在順利中進行。那個夏天,當我匆匆趕到細叔家參加他的婚禮,終於在久別十年之後第一次見了燕子。也許是因為那天她的身份特殊,燕子隻是望著我淺淺一笑,仿佛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之中。沒有鮮花,沒有音樂,在一陣劈嚦叭啦的鞭炮聲和長輩們的祝福聲中,燕子著一身樸實的紅裙,一臉素淨,在那間昏暗的土磚房子裏,與我笑得合不攏嘴的細叔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熱鬧之後,我卻隱隱有些擔心:他們年齡相差那麽大,會幸福嗎?燕子守得住細叔家的清貧嗎?
沒有想到,燕子早已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燕子了。一結婚她就挽起了發髻。細叔每天樂顛顛地早出晚歸,她在家洗衣做飯種田種地,一年之後,她做了母親,成了壪裏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婦人。瘦弱的肩膀、黝黑的麵龐,從頭到腳都沒有一絲豔麗的顏色,有的隻是早早彌漫眼角的細紋。夏天,我總是看她卷著褲腳,一手牽著赤腳的小女,一手提著大桶的衣服從我娘家門前走過。她不善言語,給人最多的就是那種淡淡的淺淺的沒有一絲雕琢的笑容。
不知道為什麽,那淡淡淺淺的笑容總會讓我有一絲莫名的感動,感動中又生出一絲憐憫……好幾次,我在家裏清出一大堆我認為穿過時的衣服,我想把它送給燕子。可是一想到她那笑容,又一次一次打消了這個念頭。
也許,在物質生活中她是貧乏的,也許,細叔憨厚的肩膀還不能為她撐起一片無憂的天空,可是,誰又能說,遲來的相遇不叫愛情,土磚瓦房中的婚禮不叫浪漫,還有那樸實無華卻溫暖平和的生活不叫幸福呢?
陽春三月憶童年
不知道兒時的春天到底是怎麽來的,仿佛就在一夜之間,揉揉惺鬆的睡眼:啊,綠了,綠了!紅了,紅了!
綠了,綠的是青山、小草、柳絲……灰灰的鴨群扭著肥胖的屁股崴向大河,我們在後麵趕著,學著——“嘎嘎嘎”,鴨子老實,不會理你。偌大的白鵝在碧綠的池塘仰天高歌,可不能惹,隻學一次,它一骨碌爬上來,象一架白色的小型飛機向你衝過來,長長扁扁的嘴巴用力地夾住你的褲子,媽呀——
花兒開了,最先開的是油菜花。漫山遍野,層層疊疊,滿地盡披黃金甲。置身叢中,一不小心就變成了一隻沾滿彩粉的黃蝶。接著,桃花便笑了,紅嫣嫣粉嘟嘟,隻可惜花期很短,不過幾天,一縷輕風,一陣微雨,便桃之夭夭。光溜溜的枝條上空留著一串串的細長綠芽兒。我們盯著它瞅:唉,哪天才能長出果子來呢?
再過些日子,陽光就溫暖得可愛。一放學,我們就脫下外麵的夾衣,穿著單薄的衣裳滿壪奔跑。把柳枝折下來編成柳葉帽子戴在頭上,跑到屋後的山崗上學電影裏的遊擊隊,捏著木頭削成的手槍,躲在四季青樹的後麵,對著遠處的“日本鬼子”:叭!叭!叭!要不就將柳枝插在後背的衣領裏,學穆桂英掛帥,在坪子裏打著轉,走京戲裏的步子,咚咚咚咚嗆……
到了星期天,就玩到山上去了。三月的野果樹正在開花,三月的竹筍早已破土而出,更不用說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紅了。那時,我們不懂得愛花惜花,經常摘下映山紅的花瓣,滿嘴地嚼,那種獨特的甘甜,至今仍是記憶猶新。還有一種紫色的野花,俗名叫“頭痛花”的,從來不碰。不知是不是因為花名導致的心理反應,好像真的看多了頭就會頭痛似的,至今也喜歡不起來。
還記得,兒時保存得最早的一張相片,便是與映山紅合影的。我紮著兩隻小辮子,每隻辮子上插了一朵映山紅,手裏捧著嬌豔的一大捧,咧著嘴兒等著父親幫我照相。誰知,父親身後的一幫小夥伴,蹦著跳著在他身後大喊:缺耙齒,耙牛屎!
我一生氣,幹脆就不笑了。隻把嘴巴死死地閉著,可又經不住父親逗,最後,狠狠憋住的笑把小臉都脹歪了。每每翻出來,總是忍俊不禁。那張相片,如今已是我的珍寶。
與映山紅一起開的,還有深山裏的蘭花。“幽蘭香風遠,蕙草流芳根”。我慶幸,我生在一個惠蘭盛開的山鄉。一直到現在,我不喜歡用任何品牌的香水,便是因為總覺得沒有哪份清香可以與蘭花媲美。蘭花的素雅端莊,蘭花的內斂風華,已是我一生的審美追求。
除了山上,玩得最多的就是河灘了。大河裏的水,曆來是春河水暖我先知!三月,下水早了些,我們就在沙坪上用腳劃房子,然後裝模作樣做“大人”,撿些亂七八糟的破爛來裝扮房子,用沙堆做成圓圓的桌子,用破瓦片當菜碗,扯些各種各樣的野草野花兒,用小石頭搗爛,做菜,你招待我,我招待你。或是脫下鞋子在沙堆上玩“跑電”的遊戲。常常,我們在沙灘上跑得滿頭大汗,河對麵的布穀鳥也鬧得有勁,四聲四聲的啾鳴,很有節奏。母親說,它在叫:早穀發棵,早穀發棵!
而我卻聽著一點不像,隻要布穀鳥兒叫一聲,我們就跟著學一聲,卻是在叫:好大馬口!好大馬口!(馬口是一種河魚)
河灘上還有一個小東西,那就是蜜蜂。那個時候,經常有外地的養蜂人來家鄉“紮營”養蜂,一直要等到栗花謝盡才會離去。花開時節,蜜蜂會分籠,分籠的時候,成千上萬的小蜜蜂在空中亂飛亂竄,嗡嗡嚶嚶,歌唱的歌唱,奏樂的奏樂,那場麵,相當壯觀!
有些本事不高的養蜂人,常常會在分籠的時候被蜂兒蜇得鼻青臉腫的,還得提著一個土筐,裝滿沙土,跟著天空中的蜂群傻跑,一邊跑一邊向空中撒沙子,一邊大喊:蜂王落,落矮些!蜂王落,落矮些!我總懷疑蜜蜂聽不懂人話,可奇怪的是,養蜂人總用這樣的方法成功地讓蜂兒重新安了家。
今年清明節的上午,我早早的回去祭祖,卻因為要等二姑,一頭鑽到房裏小睡,迷迷糊糊之中,聽到院子裏居然有了十幾年沒有聽到的聲音,正是——
蜂王落,落矮些!蜂王落,落矮些!
我一個骨碌爬起來,揉揉眼,啊,父親正提著個土筐跟著一大群蜜蜂飛跑呢!
我趕緊跑出去,站在一棵桃花樹下,遠遠地看著那些在空中飛舞的小精靈,還有那四野的春色——
家鄉的春天還在啊,還是綠了,綠了,紅了,紅了!隻是,我可親可愛的童年啊——遠了,遠了!
養兒與養老
那天,看到鄰居的兒子連續三次把屎拉在褲子裏,漂亮的孩子媽媽不焦不躁,每次都是對著臭烘烘的小屁股又洗又抹又換,笑得花兒一般。
這情景讓我想起了一個叔伯的外婆,類風濕臥床不起,老伴去世後,兒女不管,屎尿無人照料,她經常連飯都吃不上,磨不過,自己跳進池塘淹死了。
俗話說,養兒能防老。可養兒當真能防老嗎?
我的一個姑奶奶,養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八十多歲還是自己種菜挖草藥養活自己。多年前,村裏出麵協商,要求每個兒子每年給她一百元錢養老,卻有兒子一直不兌現,村裏想評她“五保”又不合條件。曾遇見過一對風燭殘年的老人,老屋基被兒子們分攤改做了樓房,幾幢漂亮小樓一字排開,卻沒有他們一張床,隻好住進了被棄用的牛欄棚裏。
因為工作的原因,接觸到的留守老人太多太多。兒女們常年在外打工,把孩子丟給老人,給點錢他們。可帶孩子的老人責任大,孩子一有什麽閃失,老人必得尋死才能解脫。沒有留孩子在家的,便經常忘了家裏還有老人,不說平時,就是過年過節,也沒有幾個舍得給老人買一套哪怕是廉價的新衣服。
漸漸地,人們都羨慕起生女兒的來了,女兒是爹娘的小棉襖,多數是要好一些的。可也有這樣的女兒,將國家發給老人的計劃生育獎勵扶助金據為己有,不肯給父母一分。還美其名曰說是幫他們留著養老。
有一次,在報上看到一個村裏舉行“曬老人被子”的比賽活動,不竟為之叫好。在時下的農村,真的很需要經常曬曬老人們的“被子”。
不過,城裏的有些老人也不見得比農村的幸福。城裏的孩子教育得好,小嘴巴甜。小時候就會許諾,將來,給爸媽買房子,買汽車。可是,到了兒子長大了,爸媽卻要將一生的積蓄給他們買房子,買汽車,娶媳婦。許諾要給媽媽買漂亮衣服的,漂亮衣服都穿到了女朋友身上。好不容易成家了,多數還要回家“啃老”。這還不算,爸媽養了這一代,還要唯唯諾諾服侍小皇帝小公主等下一代……似乎那點退休費不掏光不放心。
父母為孩子付出的,不說育兒的擔驚受怕,勞心費力,單是侍候穿衣吃飯睡覺,便沒有哪一個兒女能夠還清。一直感歎,感動中國的為何隻有暴走媽媽而沒有暴走兒女?
依稀記得,央視有一個公益廣告,一個小男孩學著媽媽為她母親端水洗腳的樣子,顫顫微微地給媽媽端來了洗腳水。
很喜歡這個廣告。我們每個人,都要經曆從兒女到父母的曆程。養兒能不能養老,也許,答案就在自己身上。
一角錢,還能做些什麽
周末,臨睡之前,從以前的舊皮包裏翻出一堆遺棄不用的一角硬幣。我將它們捧在手心,喊來兒子,準備“喂”給他的“胖豬豬”吃。沒想到,兒子盯著我手中的硬幣,拿起一個最小的,昂著頭問我:“媽媽,這是幾多錢啊?”
“一角啊!怎麽了?”看著兒子疑惑不解的眼神,我才恍然大悟。難怪兒子不知這是多少錢,在他的印象裏,最小的硬幣就是銅色的五角。果然,問題馬上來了:媽媽,一角錢能買到什麽?
是啊,一角錢還能買到什麽?我迅速讓大腦飛轉,一角錢,一角錢。讓我想想,就在我們的小城,一根油條、一個饅頭、一杯豆漿、一根冰棒最便宜的就是五角。就連上個公廁,至少也得三角……唉呀,一角錢到底還能買到什麽?
隻好讓時光倒回我的童年。那個時候,我們要是能得到一角錢,準要高興得一跳三丈高的。因為一角錢可以在合作社商店裏買到十顆糖,或二盒火柴、二根冰棒、一包瓜子、二把紙扇、一個錢包……總之,一角錢可以哄得我乖乖地將牛牽出去放得飽飽地回來。
記得有一次,母親拉著我的手路過合作社,我那時剛剛學會認字,好不容易將合作社牆上八個紅字給認了出來:隻怕萬一,不怕一萬。便問母親: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母親是個農婦,想了半天,才告訴我,“一萬”就是一萬塊錢,“萬一”就是比丟了一萬錢更可怕的、更多的……我繼續問:那“萬一”也是錢嗎?
母親笑了,隻好將合作社聯係起來告訴我,合作社要防火防盜,如果“萬一”不小心,會丟了不止“一萬”塊錢的東西。母親的話讓小小的我驚大了嘴巴:天哪,“一萬”塊錢是不是要用汽車裝?“萬一”真是太可怕了。
二十來年光景,這個社會變化得多快啊。如今的孩子,別說一角錢,就是一塊錢他也熟視無睹了。我們兒時覺得奢侈的東西,在他們眼裏都不屑一顧。辛辛苦苦做一頓餃子,他不吃餡,再好的水果他望都不望,就是琳琅滿目的超市,他看得中的東西也沒幾樣……有的時候,我真恨不能餓他三天,好讓他知道媽媽的童年是怎麽過來的。
可是,這又怎麽能怪他們呢,是社會和時代讓他們太幸福了啊。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我卻總在懷念那個會為一角錢興奮的童年,那種因貧困而格外珍惜的快樂。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一角錢真的要象分幣一樣慢慢退隱了,隻空留在我們和上輩人的記憶與懷念之中。
還好,我的兒子目前對“錢”還不怎麽感興趣,我也絕不把“錢”當作獎勵他的內容。除非引導他存起來,許諾將來給他買電腦或者留著長大了給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買肉”吃。我想,縱然不能讓孩子學會珍惜,至少,不能讓他學會浪費。
最後,我終於想起來了。上次在大橋上碰到一個乞討的小朋友,你不是給了她幾個一角的硬幣嗎?
兒子顯然也想起來了。甜甜地笑了。我將兒子抱在**開始輕輕拍他:一角錢雖然不能買到什麽,但是,至少,可以讓一個流浪的小朋友感受到我們的溫暖……
還有,我突然想起來了,一角錢可以發一條短信。如果媽媽的財富隻剩下一角錢,或者生命隻剩下一分鍾,我的孩子,將那一分鍾和一角錢都交給媽媽吧,那是屬於媽媽的。隻是,媽媽暫時不會告訴你……睡吧,我的寶貝。
一念之間
1979年,一個的冬天傍晚。十三歲的初一學生秦小雪蹦蹦跳跳地放學回家了。
奇怪,父親今天怎麽沒有倚在糧站的大門口,笑眯眯地等著我?
父親是糧站的職工,他是一個極細致的男人,會做飯,會疼孩子。平時若是有事外出,必然要把雪兒交待得好好的。
雪兒敲開鄰居陳阿姨的門, 問道:阿姨,我爸爸哪裏去了?
陳阿姨開門看見雪兒,卻顯得有些慌亂,“我,我不知道……”
雪兒有些不解。正在這個時候,院子裏另一位阿姨的兒子彬彬,一個五六歲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卻突然跑了出來。手裏捏著一個大大的紅蘋果,他把蘋果塞到雪兒手中,昂著小臉對雪兒說:“姐姐,你爸爸被公安局抓去了。你,你吃蘋果吧。”
“什麽?公安局?”那個年代,公安局幾乎就是孩子們心目中最威嚴的地方了。而且隻有一個概念:公安局是專抓壞蛋的。雪兒一下子急得哭了起來,繼而又狠狠地瞪著他:“你騙人,我爸爸又不是壞人!”
一旁的陳阿姨卻突然一把摟過雪兒:“雪兒別哭,不要吃彬彬的蘋果,你知道嗎,你爸爸就是他媽媽害進公安局的!”
幾乎是條件反射,雪兒手中的蘋果滾落到地上。彬彬的媽媽怎麽那麽壞呢?雪兒用仇恨的目光盯著彬彬,然後狠狠地把他推了一把,“你走,你不要跟我在一起,你這個害人精的兒子!”
彬彬昂著委屈的小臉,淚水在眼中打轉。可他還是在喊:“姐姐……”
正在這時,彬彬的媽媽,一個平時就很凶惡的女人,不知什麽時候跳了出來,一把扯過彬彬,對著他就是一巴掌:“我叫你把東西不當數,到處亂給人!”
然後,那個女人把彬彬拉走了,好遠還能聽見彬彬抽抽泣泣的哭聲。
陳阿姨要留雪兒吃飯,倔強的雪兒卻執意不肯。她跑回家裏,把頭埋在桌子上,嗚嗚地哭,她一定要等父親回來。也不知過了多長久,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院子裏一片沉靜。雪兒打開門,卻驀然發現,門外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彬彬。也不知他站了多久了。雪兒在黑暗中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兩個人沒有說話。突然,一個地方在雪兒大腦裏異常清晰起來。
那是糧站後院裏一個很深的蓄水池,是糧站用來緊急防火特製的。平時,雪兒總愛帶彬彬他們在那裏放紙船玩。不知為什麽,雪兒一想起那個水池,那池碧水就在雪兒的大腦裏猛烈晃**起來,雪兒不禁為這個想法興奮,激動起來,一種衝動把她的大腦脹得滿滿的。
於是,未假思索,雪兒對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喊了一聲:彬彬。
彬彬聽見雪兒喊他,馬上就高興地回應道:“雪兒姐姐。”
雪兒走過去,牽著他的手,努力壓抑著自己:“我帶你到水池邊去玩,好嗎?”
彬彬高興地走過去,緊緊地用小手環著雪兒的手。
雪兒卻一路無語,她的心跳越來越快,攥住彬彬的手,已微微地滲出了冷汗。但是誰也不能停止她的想法,她的腳步……
終於,她們來到了水池邊。站在岸邊仿佛能嗅到那池碧水的冰涼。整個世界仿佛停止了呼吸。
雪兒的雙手突然變得異常有力。那是一個十三歲依戀父親的女孩對世事的不理解,對彬彬母親的仇恨,她一把將彬彬的衣領扯著,他的雙腳就離了地。雪兒感覺,自己象是一個偉大的勝利者,她的手中提著父親從山上捉回來的野兔子,他的一雙小腳在空中亂彈…… 隻要再向前兩步,再一鬆手,一鬆手,那個壞女人也會不好過了!
雪兒正想實行這個幾乎無法遏製的行動,卻聽見彬彬甜甜的聲音響起來,一如往昔,直入耳膜——嘻嘻,姐姐,你是教我練武功嗎?
雪兒呆住了,是的,彬彬在看著她,在黑暗中看著她,他的目光,天空般湛藍,泉水般透明,親生弟弟一般動人……象是黑夜中的閃電,一下子擊中了雪兒的靈魂。
雪兒的手開始顫抖,顫抖,失去了力氣。
淚水在黑暗中洶湧……
終於,她放下彬彬,緊緊地摟住了他。
第二天,雪兒的父親就回來了,完全是一件工作上的糾紛。自此以後,他一直快樂地工作生活,直到現在,還活在人世。
二十六年後,彬彬攜女友從北京回鄉舉行婚禮,聞訊趕去的雪兒,再一次和彬彬深情相擁。她輕輕的對彬彬說了一句話:你知道嗎,二十六年前,你的一句話,救了我們倆個人。
彬彬吃驚地望著雪兒。雪兒笑著說:是的,一念之間,改變了我的一生。
一起來吧
草長鶯飛,桃紅柳綠。
2006年的《羅田民間文藝》,這朵深深紮根於人民群眾中的一朵藝苑奇葩,又在春風中綻放了。
記得,那日回老家,一個人,春水池邊,揚歌望柳。想起了頭晚一農婦打的謎語。她說:“遠看一張紙,近看紙一張,刮風皮打折,落雨一身瘡”,望著眼前的悠悠碧水,想象著它迎風接雨的樣子,不禁兀自笑了起來。
是的,不知不覺中走進了民間文藝,不知不覺中就走近了快樂,走進了一個明媚的春天裏。
這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季節,百鳥歌唱,流水潺潺,綠色**漾,家鄉的熱土也欣喜地迎來了新農村建設的春天。
走進鄉村的春天,有父老鄉親的勤勞智慧,我們麵前展現的必將是五彩繽紛的天空,美如畫卷的家園。我們不能忘記,羅田人民在創造物質財富的同時,也創造了不朽的精神財富;我們不忍放棄,廣袤故土裏的鄉音鄉容、鄉人鄉物、鄉土鄉情,熔鑄成經久不衰的鄉土文化;我們不願放任,60萬羅田人民以自己聰明才智創造的許許多多生動活潑、詼諧有趣、富於哲理和具有濃鬱鄉土氣息的寶貴文化遺產在我們麵前消失。因此,克服困難,再接再厲,不求最好,隻求更好——搜集、整理、搶救羅田民間文化遺產,以此來激勵人們熱愛家鄉,建設家鄉的熱情,是民協以及所有關注民間文藝的文化工作者和愛好者義不容辭的責任!
親愛的朋友,如果你在這個春天,看到一株臘梅時會感歎驚異,那些瘦削蒼勁的枝頭,何以竟結滿密匝匝的花骨朵兒?那些嬌弱的小花,何以能吐出如此淡雅芬芳的清香?如果您帶著品梅的心情,在清閑的午後,在落日的黃昏,一杯清茶,翻開手中的書卷,看親情如燈,在悄無聲息中照亮我們生命的每一個角落;品故事傳奇,悲歡離合,陰晴圓缺,在無常生活中保留一顆平常心;讀笑話連篇,在捧腹歡笑中舒展我們一天的勞累與緊張……你就會體味到民間文藝的魅力。走進民間,走進現實,走進心靈,不經意中,這些美麗的方塊字,平凡事中飽含的深情,就會如歲月般在我們的腦海中緩緩流過,就會滋潤著你或許疲憊或許寂寞或許浮躁的心情。
也許,我們需要的就是行動。期待著您的親近和參與,願與我們一起——攜手同行。
(此文乃應《羅田民間文藝》之約而寫的卷首語)
永遠有多遠
我的朋友蘭兒,在鳳城茶館的提問遊戲裏留下一句很特別的話:永遠到底有多遠?
正遇上我在“樓下”。於是,回了一個貼——
永遠到底有多遠呢?人生的“永遠”無非是出現在三種感情之中。
當“永遠”出現在親情中的時候:
孩子出世了,父母滿心歡喜地抱在懷中:孩子,我們會永遠愛你!
孩子生病了,父母滿心焦急守在床頭:孩子,我們永遠在你身邊!
孩子上學了,父母滿懷期望送到校門口:孩子,我們永遠支持你!
孩子遠走了:父母眼含熱淚:孩子,我們永遠等你!
終於,孩子長大了,成人了,會對父母說:親愛的爸爸媽媽,我會永遠愛你,感激你,孝敬你!
可是,兒女的“永遠”似乎永遠抵不上父母的“永遠”,因為無論你走到哪裏,無論你在做什麽,無論你是成功還是失敗,無論你履不履行得了對父母的承諾,就算你一無所有失意落魄地回來,隻有你的父母永遠不會嫌棄你。
而即使你很成功地榮歸故裏,《常回家看看》把這份“永遠”詮釋得最為樸實:老人不圖兒女為家作多大貢獻啊,一輩子不容易隻圖個平平安安……
當“永遠”出現在友情中的時候:
在我們的生活周圍,見過了多少這樣的“結義”?或許,你們從小在一起長大,他受欺侮的時候你站出來幫他,他對你說:哥們,我們永遠是兄弟!
有可能,你們因為同學同事或是他鄉偶遇而一見如故,知心話兒掏不盡,他對你說:兄弟,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嫡親的兄弟姐妹都可能反目成仇,別說是世人了。有的時候最好的朋友兄弟,也會如網友天堂之鷹在《不做你的兄弟》中說的:
在你身後拔出陰森森的尖刀
露出你早已熟悉的微笑
毫無顧忌
刺向你一刀又一刀
友情中,沒有絕對的永遠。
當“永遠”出現在愛情之中:
或許,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換來了今生的擦肩而過,你們在最後的瞬間驚喜地回頭:緣來是你!
於是你會聽見他對你說:親愛的,我愛你,永遠!我會陪伴你一生一世!
這樣的“永遠”天天在上演。
也許,他對你說這句話的時候的確是真心真意的,可是總有些什麽是不能預料和左右的。於是,他不得不離開你,你不得不失去他。
這樣的故事也天天在上演。風中的承諾變成了美麗的謊言。
沒有人會知道天有多長地有多久, 或許有永遠的思念,永遠的遺憾,永遠的心痛,就是沒有永遠的在一起。
隻有一首《夢醒時分》如泣如訴地告訴你: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永遠到底有多遠?走過才知道。
愚人節
中午下班時,男人剛從辦公樓的電梯走出來,腰間就傳來一首好聽的懷舊金曲——浪奔,浪流……
音樂聲是短信息的提示音。又是老婆轉發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般情況下除了老婆跟她發信息以外,男人很少收到短信息。沒辦法,兩點一線的生活,還能哪裏去認識更多的朋友呢,男人甚至懶得看。不過看到路上沒有可招的的士,男人又把手機取了下來。
“速回辦公室,老總找你有事。”原來是辦公室的琳子發來的。這個剛大學畢業的小丫頭,整天抱著手機不鬆手,打個電話就可以解決的事偏就喜歡發條短信息。不過老總找我有事,可得趕快回去。男人迅速衝回電梯。
老總辦公室的門虛掩著。男人小心翼翼地敲門。 “張總,您找我有事?”男人畢恭畢敬地問著。卻見老總抬起頭一臉驚愕:“沒有啊。”
“那,那怎麽……啊,是我弄錯了。”男人滿腦疑惑的退了出來。然後急急忙忙地衝進了辦公室。正準備質問琳子,卻見小姑娘捏著手機笑作一團。嘻嘻,恭喜恭喜,你今天是第八個被我捉弄的人。不要生氣,今天是愚人節啊!
愚人節?4月1日?男人恍然大悟,不禁也笑了起來。男人想起了讀大學的時候,也曾在這一天騙過班裏的小女生,說她有匯款單來了,哄得那女生穿著拖鞋就叭嗒叭嗒地跑去找班主任要單子。回來的時候氣鼓鼓瞪著在課堂上竊笑的他。於是他就給女生傳了一張紙條——想看看你生起氣來是什麽模樣,愚人節快樂!
記得那個小女生馬上就甜甜地笑了。這些也並不是很久遠年代的事啊,是怎麽了,我怎麽老土得愚人節也不記得了?
有一張女人的臉就這樣冒了出來。那是一個很有氣質的女人,有一雙黑水晶般的眼睛。讓人一看就忍不住想到她的眼睛裏尋找點故事。最讓男人難以忘懷的是每次過來辦事,女人臨走時總要回過頭來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是啊,男人長得並不醜。常常,那一眼會讓男人呆立半天。可是可是,唉,又能怎麽樣呢?
但是今天是愚人節呢!一個想法從男人的腦子裏冒出來了。我為什麽不就今天這個日子給她發條短信息?如果她跟我回信息的話,說明她對我……如果她不回,完全就當是一個玩笑而已……男人不禁為自己這個想法而興奮起來。
為了慎重起見,男人決定換一個匿名新卡。說辦就辦,男人迅速去移動公司買了一張不需要身份證的手機卡裝上手機。他的心跳開始加快了——今晚八點鍾情緣酒吧不見不散。一個渴望見你的人。
信息編好後,男人的額頭滲出一絲細汗。男人是個好男人,這樣的事情可是從未做過。誰讓今天是愚人節呢,男人自我安慰,迅速將信息發送出去。
男人終於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女人正盯著桌上的一盆富貴竹發呆,納悶這東西咋就隻要水不要土壤和陽光便可以生存下去呢?手機在包裏響了。有短消息。
女人一看,心裏就象揣了隻小兔子。是他嗎?是他嗎?難道他對我……今晚八點……女人的臉一下子紅了。我要不要去見他呢?
女人開始猶豫。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那盆富貴竹上。嫩綠的葉子在深秋還是蒼翠欲滴。我可不是那富貴竹,隻要水就可以生活下去……就這麽定了,打個電話老公,說今晚有事……
一個下午很平靜地過去了。男人沒有等到女人的短信息。但是他的心倒也釋然了。回家看球賽吧,今晚沒人跟他爭電視了,女兒在讀寄宿學校,女人說她晚上打麻將去了。
九點鍾的時候,男人看球賽看得正起勁。他的女人就哐堂哐堂地回了。一回來就把高跟鞋摔在地上,橫一隻,豎一隻。男人斜了一眼,沒作聲。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們習慣了生活在同一個屋裏,睡在一張**卻是沒了話語。有的時候,男人想起他們轟轟烈烈愛得刻骨銘心的時候甚至都有點懷疑,這是那個女人嗎?
十點鍾的時候,女人坐在**捧著一本《愛情婚姻家庭》看。男人關了電視機,走了過去。桔黃的燈光下,女人的臉透著嫵媚。男人就有了一些感覺。他伸手關了燈,湊了過去。黑暗中女人卻猛地把男人狠狠地推了一把:“神精病啊,大姨媽來了不知道啊!”
男人頓時興致全無。抓起被子倒頭大睡。女人躺在男人身邊,卻是輾轉反側……
男人已經決定,過了4月1日,就再也不想那雙黑水晶了,那卡也永遠不會再用了。
隻是他可能永遠也想不到,自己因為一時緊張加習慣使然,竟把那信息發到了自己女人的手機上。
雨總會停
十年前,她在鄉鎮工作,有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從小備受寵愛的她極有才氣,雖然結了婚,仍然愛做夢,愛唱歌,愛在每一個有風的早晨出門“采詩”。
心無旁騖的她對婚姻中的危機毫不設防。當她知道丈夫有外遇的時候,那個未婚的女孩已經懷上了丈夫的孩子,死活也不肯放過他。
隻有她主動退出了。離婚的時候,她沒哭,丈夫卻哭成了一個淚人,他說,我依然愛你啊。
她頭也沒回,孩子也不要,她覺得他沒有資格再談愛字,她的眼睛被沙子揉痛了。
她不願意呆在那個令她心傷的小鎮,毅然向單位遞交辭呈。隻身來到縣城,開始了她的創業之夢。
放棄詩歌,隻是為了生活得更加現實。居然,她從一位普通的公司職工做成了股東之一。
那個時候的她,年輕依然,端莊的臉上寫滿了自信的笑容。誰也看不出來,她是一個在婚姻中受過傷害的人。一直有很多關心她欣賞她的人向她表達愛慕,然而,她並不輕易動心。
直到有一天,她經人介紹認識了一位中年男子。那個男人無房無車,隻有一個叛逆出名的孩子。可是,男人的坦誠和無助卻打動了她。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婚姻,她義無反顧地嫁了。
結婚的新房,男人隻付了一個首付。是她用多年的積蓄打造了愛巢。她決定和男人重新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當然,她也在盡最大的努力做好一個後媽。
然而,在她懷孕期間,她的丈夫卻因耐不住寂寞有了新歡。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隻有她一個人蒙在鼓裏,實在是沒人忍心讓她再受打擊。
終於有一天,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個時候,她的女兒還不滿一歲。她仍然沒有哭,她說,一定是自己不夠好,男人才會不喜歡她。
當她終於下定決心要結束第二段婚姻的時候,他卻突然查出了癌症晚期。可她,卻還沒來得及將“離婚”的字眼說出口。
她立即拿出僅有的積蓄,把孩子送給年邁的老母,帶著他從縣城趕到省城,在他化療期間,她紅著臉找所有的親朋好友借錢,力圖挽救他的生命。所有的親人朋友都罵她傻,她卻不肯放棄。
她陪他在省城的醫院住了幾個月,為他盡了一個妻子能盡的所有義務。可是,他仍然去了,走的時候,他吐字艱難,隻囁嚅著重複三個字:對不起,對不起……
他除了給她留下一個女兒,還留下了三十多萬元的債務。
別人以為她會就此垮掉。可她沒。擦幹眼淚,她把母親接來照顧孩子,又重新投入到了自己的事業中。在經營公司業務的同時,還做著許多兼職,保險、化妝品直銷、紙巾、紅酒代理……她從來不靠取悅異性做業務,也不博取別人同情來賺錢,不到三年時間,她獨自還清了所有債務。
如今,她年近四十,卻依然端莊秀麗,看不出曾經有過的傷痕。堅強執著自立自強的她,一直保持著從容淡定的心態,哪怕被世人歸為苦命,她仍然相信,這世界上有真的愛情,隻是她還沒有遇到。她仍然拒絕虛榮,抵製權勢,隻相信冥冥中有個等她的人。
她的網名叫“晴”字。她常說,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雨總會停的。
愛在廚房
這些年,因為一直身居窄室,羞於在家中宴請賓朋。以至於,許多不了解我的人都認為,我是十指不染陽春水的。
忙碌的時候,內心也羨慕城裏朋友同學的悠閑,日日有娘茶爺飯侍候。可是,我從不認為,必須自己做飯的人便是一種悲哀。
骨子裏,我是一位傳統的女性,崇尚“男主外,女主內”的生活模式,喜歡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女子。在我的心目中,女人不會做飯,再能幹我也不會欣賞。
做女兒的時候,我也屬於飯來張口的主兒。每天放學回家,飯還沒熟,就在灶邊守著,菜一起鍋,就開口品嚐。
我最愛吃母親炒的土豆。我愛吃土豆的時候,並不知土豆曾經改變了世界,也不曾料到,土豆會改變一個嬌小姐的命運。
因為好奇,我開始接過母親炒土豆的鍋鏟。因為耳濡目染,母親做飯的套路早被我銘記。
到了我出嫁的時候,我已經能把土豆炒得和母親炒的味道相差無幾。母親很放心地把我嫁出去了。
很不巧,我遇上的就是一個不會做飯的男人。他雖出身農家,第一次替我去樓頂上扯蔥,卻用力拽回一棵花盆裏形似蔥的花,我的一缽香湯瞬間變成一鍋苦水。
兒子十個月時,我開始在廚房裏奏起了鍋碗瓢盆交響曲。那個時候,把兒子養得白白胖胖是我最大的心願。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到菜市場買些各種各樣的新鮮蔬菜。胡蘿卜、青菜、蘑菇……配些肉末、魚湯,在煤氣灶上用小泥巴罐子熬粥,一站就是近一個小時。
兒子兩歲時,母親和父親離開縣城,回老家居住。我頭頂的雨傘收了,依靠的臂膀撤了,到最後,連保姆也沒了。
兒子在幼兒園吃兩餐,我不放心,每日的晚餐必是精心調配。兒子越來越大,嘴巴越來越挑。這個時候,方才明白,為什麽總覺得沒有什麽東西是母親愛吃的。原來,廚房裏的女人,心裏裝下的總不是自己。
我的廚房很小,大約幾個平方。可是,為做好“食為天”這件大事,我是樣樣配得齊全。微波爐、榨汁機、紫砂罐、平底鍋、炒瓢、十八般刀具……平時有事沒事就愛逛超市,蔥薑大蒜辣椒枸杞黃豆綠豆木耳冰糖蜂蜜雞蛋等等都是我愛挑的。用油也有講究,常備豬油、調和油、菜油三種。作料倒很簡單,鹽、醬油、醋、胡椒、味精。
如此配齊,用起來就得心應手了。什麽菜用什麽油什麽鍋什麽火候,都是有講究的。時間充足的話,我會把節奏稍稍放慢,讓洗菜切肉煎炒蒸煮之類煩瑣工序都變得十分愉快。越在廚房呆得多,越是覺得廚房裏大有學問。它是統籌方法的具體體現,訓練“耐心”的最好過程,更是保養身體和容顏,任聰明才智無限發揮的廣闊天地。
廚房裏的女人是需要任勞任怨與時俱進的。如今,我已經能練得,如果兒子中午回家,我可以在半個小時內讓飯菜一起端上桌。我還喜歡包餃子,一包就是幾百個,包得腰酸背痛,不亦樂乎。兒子想吃粉蒸肉,我向幾位廚師請教,回家屢次實踐,終於也能像模像樣。
可是,還有很多是我不會的。臂如醃菜醃肉做甜酒做饅頭等等。一是廚房太小不方便操作,二是我仍享著母親的福。年年月月,母親都替我代勞了。但我始終沒放棄繼續向母親學習,我的母親,她的平凡和偉大都體現在廚房裏,所有的愛也都播撒在廚房裏。
慢慢的,我也像母親一樣,對廚房有了感情。隻要我回到老家,我就會鑽進廚房,家裏客人越多,我做得越有勁。遇上公婆的生日,我挽起衣袖,揮刀剁肉。那樣的時刻,母親一邊幫我,一邊樂著,因為滿屋的親朋都在稱讚我。兒子的姑姑姑夫表哥表姐們若是到我家,我更是想著辦法變著花樣給他們弄好吃的,我叔叔出車禍做手術,每天四五個人的飯,我送了整整一個月,廚房裏的我,從來不嫌麻煩。
如今,下廚還是我孝敬父母的表達方式。父親節,母親節,我不是給他們錢物,而是接來他們,叫來哥嫂一家,親自下廚,讓燉熟了燜軟了的“愛”從口而入,直達他們的心田。那個時候,我才會覺得我真的長大了,大得剛好能夠愛他們,也剛好被他們所愛。
下輩子,我還要做個女人,讓愛在廚房裏延續。
玉手之夢
小時候,從來沒有覺得一雙手對於女人來說有多麽重要。或許,那個時候,風風火火的丫頭也少有這些意識。相反,大手大腳還值得炫耀。因為家人常說:大腳會走路,大手會做事。
不說父親和叔叔,幾個姑姑都是大手。她們的手結實厚重,指頭從上到下似乎都是一般粗的,沒有常人女子的纖細。我敢肯定,用手去握,絕不會有柔若無骨的感覺。
懵懵懂懂地踱到花季,才發現自己要命地遺傳了這些“特點”。
那個時候,本是歲月如歌,青春如畫。無聊的男生們在一起談論女生的長相。班上有一位紅安的女生,苗條秀麗,可是她的一雙手竟出奇地生得比我的手還大。於是,就有男生們議論:這兩個女孩子的手與臉蛋不成正比。
本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在剛剛懂得“愛美”的歲月裏,卻極大地傷了一份自尊。於是,常會莫名地把自己的手與別人的手相比,和同學們一起打撲克,人多了還會怯怯地不敢伸出手來。甚至,不知有多少次暗中感傷:我怎麽就沒有一雙纖纖玉手呢?
於是,對自己說,將來,一定要找到一雙大大的手!這樣,我的手就能被他握在手心了。然而,牽手不遂人意。靜靜地選了一個小巧的結婚戒指,一邊落寞,一邊堅強。
這個時候,在電視裏麵看到,連風韻猶存,嫵媚動人的劉曉慶,都無法在鏡頭前掩飾玉手的青筋突現。原來,有些事情是無法改變的。而我,隻是一名凡塵女子。
凡塵女子,出廳堂,入廚房。可是,我的手,我一直鄙夷它不夠美麗的手,卻突然痛了起來。是的,痛,從骨子裏麵滲出來的痛。恰逢親戚和鄰居都有一雙被疾病折磨的手,它們仿佛是在一夜之間彎曲變形,怕風,怕冷。惴惴不安地讓醫生抽血,等待化驗結果,心,一直瑟瑟發抖。
憶不清那段日子,眾說紛紜的結果,隻記得那巨大的恐慌,逼得我四處求醫。大把大把的花錢,大把大把地吃藥,大把大把地流淚。那些日子,每天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試一試:我的手有沒有僵?有沒有麻?有沒有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