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加急的公文有兩封,一封是催促趙含章籌集曾答應給何刺史的軍糧,一封是今年派發給汝南郡的賦稅。

汝南郡的賦稅,豫州規定了繳足的時間,就在下個月十二。

趙含章眉頭一皺,待看到最後各縣的賦稅要求時,臉色更是一沉。

公文的最後夾了一張紙,是汲淵寫給趙含章的信。

洛陽的戰事一直相持不下,秋收已經開始,不管是大晉還是匈奴,都想要在天冷前結束戰事。

所以一直在戰場劃水的苟晞終於認真,開始想要逼匈奴退軍。

連和東海王恩怨深重的苟晞都出手了,就在洛陽邊邊上的豫州自然不能再做壁上觀,何刺史不管是為了自身的名聲和前程,還是為了國家大計,他都必須出兵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他們想要在入冬前結束戰事,那就得在秋收結束前征集到足夠的糧草。

所以這次要求的賦稅很重,但給的時間又極短,這簡直是逼百姓去死。

可是,不出兵,一旦洛陽被攻破,不僅豫州,整個中原都會暴露在匈奴鐵騎之下,大晉若亡,落在匈奴手中的百姓又能好過嗎?

這幾乎是個死循環,趙含章第一次感受到了位居上位的壓力。

她拿著公文和信坐在田埂上沉思。

拿著鐮刀,卷著褲腿和趙含章來體驗生活的傅庭涵靜靜地站在她身後,伸手拿過她手中的公文,一目十行地掃過後道:“他們要求的糧稅可以支撐二十萬大軍一個月消耗,而這隻是汝南郡的糧稅。”

趙含章回神,眉頭一蹙,捏緊了手中的信。

她扭頭看了眼正在田裏收割水稻的人,嘴上說是來體驗生活,其實是為了解泌陽縣今年的秋收情況,以及百姓們現在的心理,對衙門的看法。

因為郡丞親自來和他們秋收,他們臉上都還洋溢著快樂的笑容,跟著趙含章來的光棍部曲們不似在秋天,倒像是在春天,幾個人拿著鐮刀遠遠跟著一個小女郎,把她周圍的水稻都割光了,就留了一小片給她。

附近的長者看到了打趣,讓小女郎的父母在部曲中選一個做女婿,這樣將來春播秋收就不怕沒人用了。

小女郎羞紅了臉,她的父母卻認真思考起來,大大方方地去打量那幾個部曲。

幾個青年挺足了胸膛任他們打量,耳朵尖也有些泛紅……

趙含章收回了目光,垂下眼眸思考片刻後道:“將此公文發下去,通曉各縣,今年的賦稅減半收取。”

聽荷立即到馬車上取來筆墨盒,將筆墨取出來後將盒子放在地上給趙含章墊著。

因為她總是移動辦公,所以聽荷習慣了隨身攜帶筆墨紙硯,傅庭涵見了,特意讓工匠給趙含章做了一個簡易攜帶的筆墨箱,裏麵除了筆墨紙硯,還可以放不少的公文紙張,合起來放在身前還能當書桌用。

是野外辦公的必備良品。

趙含章在公文上做了批複,蓋上自己的印章交給差吏,“此乃加急文書,立即送往各縣。”

差吏應下,趙含章這才翻起其他公文處理起來。

她處理得很快,主要在汲淵的要求下,各縣報上來的公文都簡練,直接說明緣由,少了大家發揮文采的空間,因此很精煉。

趙含章一目十行的掃過便知道是什麽問題,提筆就可以批複。

等批完這批公文,趙含章便抽出一張白紙來,沉吟片刻後便給汲淵寫信。

“民生多艱,雖外敵強悍,需我們萬眾一心,但也要由中分辨上所需是真的全都投注於國戰,還是有人趁機斂財。”

趙含章悲傷的寫道:“前有灈陽這個前車之鑒,現又有泌陽亂勢征兆,其他縣的情況隻怕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實在不願看到,外敵未清,內亂便起。”

“我中原百姓之堅韌,若不逼到極處,斷不會行謀反暴亂之事,所以先生,含章不願看汝南生靈塗炭,還請您幫忙看顧,含章亦會各縣巡視,與上周旋,給百姓爭這一線生機……”

趙含章將信放在一旁留待墨跡幹透,坐著沉思起來,傅庭涵不知何時也坐在了田埂上,見她一臉呆呆的,便道:“實在不知道怎麽和銘伯父寫信,不如將兩封公文抄一份給他?”

趙含章讚許的看了傅庭涵一眼,然後將兩封公文的大致意思寫下來,托付趙銘看顧一下西平縣,順便幫助一下汲淵。

給趙銘寫完信,再給何刺史寫回函就要簡單多了,其實就是打官腔,表示自己會盡力籌措糧草,不過今年民生艱難,夏稅時汝南郡便已經元氣大傷,到現在郡內各縣都有些異動,百姓流散離開汝南郡的不少,隻怕很難籌措到足額的賦稅。

趙含章洋洋灑灑寫了一堆推脫之話,最後歎息一聲道:“希望明年能少一些戰事,也風調雨順些。”

傅庭涵抿了抿嘴沒說話,如果真如她之前所言,這時代正好處在天災頻發的時候,那想要風調雨順就太難了。

趙含章心裏也明白這一點兒,所以她才那麽急著讓各縣修建水利工程,不惜自掏腰包以工代賑。

隻希望這些水利工程在將來多少能有些用處,哪怕隻是一點兒,那也能多緩解一下趨勢。

不過天災先不管,還是先把人禍擺平吧。

趙含章有了種緊迫感,不再在泌陽縣停留,她直接指了梁宏為新縣令,為此特意招了調派過來的隊主李天和郭老爺馬老爺一起吃了一個飯,主角就是梁宏。

宴上,趙含章親自把盞給郭老爺馬老爺倒酒,笑吟吟的道:“以後泌陽縣就有勞郭老爺和馬老爺協助梁縣令,大家一起努力讓泌陽縣越來越好。”

郭老爺和馬老爺消息靈通,主要是趙含章人就在泌陽縣,公文一批複,泌陽縣這邊就貼出公告來。

縣衙要求的賦稅直接比公文上公布的少了一半,便知這是趙含章的意思。

不管他們和趙含章的恩怨,隻這一事他們就是真心欽佩趙含章的,不是誰都有膽子拒絕朝廷和刺史府分派的賦稅的。

即便胡縣令是他們的好友,這一刻,他們也覺得泌陽縣的縣令換得好。

倆人心中幽幽歎了一口氣,掃了一眼坐在梁宏身側的李天和,知道他是趙含章留給梁宏的底氣,於是擠出笑容,舉杯和趙含章道:“我等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