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喜歡劉褒的畫作?”一道聲音突的在倆人身後響起,王導和周玘都被嚇了一跳,猛地回頭,隻見趙含章不知何時站在了倆人身後,正背著手一臉莫名的看著他們。

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趙含章含笑道:“我早上來了,腳步沉重,我以為先生應該聽到了,卻沒想先生入了神,驚嚇到兩位先生,是我的不是了。”

趙含章道歉,倆人連稱不敢,王導一臉的欲言又止,憋了一下還是沒憋住,“大將軍,這些畫作您是怎麽得到的?”

“太多了,不記得是何時得到的,大抵不過是打仗時從匈奴和羯胡手中搶過來的戰利品。”趙含章領他們到最後一個架子的後麵,那裏還擺著許多大木箱子,都是沒擺出來的書畫和硯台筆墨等。

“不管是對普通百姓,還是有家世的士族門閥,戰禍都是傾家之禍,自元康元年到今日,被族滅的士族有幾十之數,而嫡支被毀者更是數不勝數,”她扭頭看向王導,“幸而當年我從石勒手中贖出二娘和四娘,不然你們王氏也要失嫡了。”

王導心中一凜,立即跪下感謝。

趙含章伸手扶住他,哈哈大笑,“不必謝我,能得二娘和四娘相助,也是含章之幸,她們早報答我了。”

見王導和周玘還還不斷回頭看那兩幅畫,趙含章略一思索便將那幅《北風圖》送給王導,《雲漢圖》送給周玘,“這幅《北風圖》是打劉聰時繳獲的,當初他將先帝擄去,宮廷的許多奇珍異寶皆被其掠去。”

打下劉聰之後,搜刮下來的東西自然屬於戰利品,趙含章隻把糧食布帛和大部分金銀放到公賬中,其餘則分給將士們。

趙含章當時沒有拿金銀,大多取了書籍字畫,底下的人便自覺她喜歡,於是每到她生辰,傅庭涵的生辰,還有他們結婚的時候,甚至是各種節日,大多是書籍字畫。

對曾越這樣不太看重書籍的人來說,這個禮物真是再省心沒有了,從自己的一堆戰利品中選出一些東西來就好,不花錢,不操心,還能得對方心意,多好的禮物備選啊。

趙含章其實也不是非古籍字畫不可,當初那麽做,一是這些東西的確很珍貴,二是,大家都窮,金銀最好用,其餘器物也比較好變現,她不好跟手下的人搶這些熱門的東西,就隻能選這些冷門的了。

怎麽也沒想到就變成了她身上撕不下的一個標簽。

不過,這兩幅圖她是真的喜歡,不然也不會掛起來時常欣賞了。

但相比兩幅畫,她更看重王導和周玘。

對自己看重的人,趙含章毫不吝嗇投其所好。

所有人都說刁協為人不好,崇上抑下,隻是為了權利而揣度上意,順應上意,故稱他為小人。

可他卻能透過所有迷障看到事物的本質,江南門閥豪族的權勢之盛,還在中原門閥世家之上。

或許是中原和北方連續二十多年的戰爭導致的,門閥世家對土地的控製沒有江南那麽強。

畢竟,到處都是土地,隻是因為戰亂而缺人。

到現在,八王、苟晞、匈奴漢國、石勒的政權,以及趙含章將這一方土地犁又犁,目前長江以北的地方,除了些偏遠地區還有極小的塢堡存在外,所有塢堡都被搗毀。

本來深植於土地的門閥世家也早就滅族的滅族,南逃的南逃,流亡的流亡,可謂是四分五裂。

他們再回來,絕大多數都拿不回曾經的那份祖產了,所有田地皆歸於國有,重新分配。

但對江南,她能將土地收回國有嗎?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不可能。

一個人可以深明大義的放棄自己的利益,成全國家和百姓,十個人,一百個人,十萬人,百萬人呢?

這其中,隻要有一部分人不願意,那就會興起戰爭。

戰爭可以將秩序打破後重建,從江北現在的情況看,重建似乎很省力,可以更加自由的發揮,可將一座好好的城池打成廢墟,重新組建起來,想要發展到現在的規模,何其艱難。

更不要說戰爭中傷亡的人了,人死了就是死了,什麽都消失了。

趙含章不想死人。

所以刁協出的那個餿主意必定不能用。

如果她不是後世來的人,或許真的會陷入和江南門閥豪族鬥爭的泥淖中,但她知道,現在江南發展的潛力有多大,而不該隻局限在現有的那些土地上。

想要從門閥豪族手中搶過土地,不隻有強搶這一條路徑而已。

趙含章問王導:“江南現在人口有多少?”

王導道:“每年皆有逃亡過來的人,不算未入冊的流民,有戶四十一萬一千四百,人口一百六十八萬七千餘人。”

趙含章點了點頭,“揚州乃古九州之一,範圍極大,下轄郡十八,縣一百七十三,這點人口還是太少了。”

王導:“這還是有大量北民南遷的結果,若剔除這些年南遷的北民,估摸要去掉八萬戶,整個揚州或許隻一百二十萬餘人。”

趙含章:“所以完全用不上刁協的提議嘛,江南如今是地廣人稀,除了現有的耕地外,還有大片的野地未被開墾耕作。”

她扭頭和周玘道:“國與民猶如父母與子女,子女要供養父母,而父母要庇護子女,希望他們能富裕,家庭和美,將日子過好。”

周玘點頭,“大將軍比喻恰當。”

“爾等便是父母膝下過得最好的孩子,你們強大,為父母貢獻最多,父母也不由的偏心爾等,但,它也希望其他子女能把日子過好,所以想你們幫襯一下其他過得不那麽好的孩子,周先生以為呢?”

周玘垂下眼眸想了想後問,“大將軍想我們怎麽做呢?”

“父母雖然想你們幫襯一下過得貧困的兄弟姐妹,卻也不會強搶富裕孩子的東西,以免家庭不睦,”趙含章道:“國庫會拿出一部分錢來贖買土地,再將這部分土地分給貧戶耕種,還請周先生回去後與各家商議一番,容國家贖地。”

周玘恭敬的應下。

趙含章道:“戰事過後,江南軍事需要人駐守,周先生是江南土生土長的人,對江南地勢最為了解,由你鎮守最適合不過了。”

趙含章要封周玘為揚州司馬並奮威將軍,兼任吳興郡郡守,領揚州軍事。

周玘愣了一下,問道:“那何人為揚州刺史呢?”

趙含章目光就看向王導。

周玘順著看過去,目光一同落在王導臉上,忍不住大笑,“再沒有比茂弘更合適的人了。”

趙含章淺笑,是啊,她怕派別的人去,江南那些門閥豪族能把人生吞活剝了。

琅琊王那麽名正言順,又帶了大批兵馬和官員過去都能不被他們看在眼裏,她能用誰過去治理江南呢?

而交給江南本地門閥豪族,那和之前江南半自治的狀態有什麽區別?

所以還是得交給王導。

他已經在江南打開局麵,又是北人,加上他的才華和理想,最合適不過了。

“王先生可願應我所召?”

王導壓住心中的激動,躬身道:“敢不應從?”

他對江南還是很有感情的,而且他對江南早已有設想,還以為離開之後他心裏的那些設想全都沒用了,沒想到趙含章還願意把江南交給他治理。

事情就這麽定下了。

休沐回朝的第一天,旨意就不斷的從宮中出來。

趙含章命王導為揚州刺史,周玘為揚州司馬並奮威將軍,兼任吳興郡郡守,領揚州軍事,命倆人半個月內到任。

也就是說,倆人最多還在京城待七天,就要趕緊上任去了。

除這倆人外,趙含章還任命了不少江南來的有才之士,但多放在江北地方任職,或者就留在洛陽,沒有讓他們回江南去。

反倒是又從朝中挑選了不少官員去江南。

江南的捷報不斷傳來,跟著王敦造反的郡守、縣令等各級官員殞命的不少,便是不死,趙含章也不會容他們再留在江南,這些地方都可以換上新的郡守和縣令。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魚肉鄉裏,貪贓枉法,名聲已經壞得她都聽到的官員也被一一問罪替換。

比如吳興郡郡守陸靜,他是陸元堂弟,名字有個靜字,人卻一點兒也不好靜啊。

他就是撐在吳興郡上空的一把巨大黑傘,隻要討好了他,豪強權貴不管在吳興郡做什麽都被他庇護。

琅琊王幾次想要替換掉他都沒成功。

陸靜愛珍珠,海珍珠在海裏很深的地方,他就強迫漁民,每一裏都要上交一定數量的海珠,否則都要被刺字收監。

為了完成任務,每個村每年都要挑選出撈珠人下海撈海珠,下海的人都不長壽,不說死在海裏的,有的人已經帶著蚌浮上來,過不了多時就七竅流血而亡。

趙含章知道這是壓強的原因,但在沿海一帶,漁民們認為這是冒犯了龍王。

認為是他們偷盜龍王的海珠,所以龍王給他們的懲罰。

為了逃避這項任務,不少漁民選擇背井離鄉成為流民,海邊的漁民不夠,任務就被攤牌到其他村落的村民身上,可以說在吳興郡是民怨沸騰。

琅琊王因此甚惡之,幾次想要問罪陸靜都被陸氏擋下。

這次,趙含章更直接,命周玘為吳興郡郡守之後,當即電報元立,讓他捉拿陸靜,當街斬殺以平民憤。

元立記仇得很,他剛脫身就投入到圍剿王敦的軍事行動中,即便他身上還有傷,但抬也要人抬去,王四娘勸都勸不住。

他探得王敦的家底都往東去了,想要繞過豫章郡南下,當即就帶一支大軍去追。

而此時,祖逖也率領大軍南下,和王四娘一起堵住了王敦向北和向東突圍的路,同時策應元立。

也就是說,此時敵我雙方的大軍一窩蜂的堵在武昌、宣城、新安、鄱陽和豫章五郡裏。

元立和祖逖的大軍距離吳興郡最近,往東北去一些就是。

因此,元立收到電報後,當即點兵,和祖逖知會過後,他帶著五千人便進入了吳興郡。

他派人提前給陸靜報信,“就說大軍糧草有缺,我來籌措糧草,想要見一見吳興郡郡守。”

令兵領命而去。

陸靜沒有任何防備的就來見元立,陸氏派了陸元上洛陽,沿途回饋的信息還不錯,趙含章比琅琊王對他們更寬容,也更看重。

所以陸靜抱著交朋友的心來見元立,雖然他心底很看不起元立這等家奴出身的官員,可誰讓他是趙含章的心腹呢?

他一來,元立就把人扣住,然後出兵把刺史府給圍了,把該抓的人都抓了。

元立就是搞情報的,搜查證據,審問犯人是最拿手的,何況,暗部無處不在,他在江南經營兩年,對這位吳興郡郡守的事跡沒少耳聞。

他本就不是好人,訊問其他官員還要顧忌一下趙含章的看法,對陸靜,他就可以放開了。

他相信,對陸靜用刑,趙含章就是生氣,也不會氣很久。

元立親自去行刑。

一個晚上都沒過去,他們證據還沒搜出多少呢,陸靜自己招供了。

不僅把他這些年搜刮的財物藏匿點都招了,還供出好多東西,其中最讓元立高興的是他和陸元,以及他和王敦的信件來往。

這可比他魚肉鄉裏的罪名還要大啊。

元立拆開從暗格裏取出來的信,看了一遍後哈哈大笑起來,湊上前溫柔的看著陸靜:“原來你們陸氏想和王敦一起謀反啊。”

陸靜在他輕柔的觸摸下生生打了一個抖,反應過來自己招供了不得了的東西,連忙搖頭:“沒,沒有,我們陸氏是在和王敦虛與委蛇,想要收集證據之後上交給朝廷,沒有參與之意。”

元立伸手掐住他的臉陰冷的道:“當我是傻子嗎,信是這一年陸續寫的,最後一封信在二十三天前,此時王敦已經謀叛,朝廷可沒收到你的自白。”

元立眼中全是興奮,開心的笑起來,“我知道,你們陸氏和周氏一樣,自琅琊王重用劉隗刁協之後,你們就一直被打壓。”

“周氏的兵力被削減,被從長江沿岸排擠到吳郡一帶,而你們陸氏好幾塊良田被出讓給北邊下來的世家,你們想和王氏、盧氏聯姻,但兩家一直推托不肯應,陸氏子弟在琅琊王麾下處處受限,上次陸元進宮見琅琊王碰見了刁協,因他職位比刁協低,所以被刁協強逼著行禮,還被刁協當眾訓罵,哈哈哈……是不是從那個時候起,你們陸氏就決定反了琅琊王,跟王敦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