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靜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
元立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哈哈大笑起來,當即給趙含章寫信,將這些證據都交給心腹,讓他們快馬加鞭的送回洛陽,又通過電報給趙含章發信,告訴她這件事,然後道:“陸氏可滅。”
趙含章收到電報很是惋惜了一陣,若不是在此時就好了,這件事爆出來更早一點,或者更晚一點都好,現在……不合適啊。
趙含章壓下這封電報,靜等證據到來。
周玘領揚州軍事,同行的江南門閥豪強大多是高興的,這說明趙含章承認他們在江南的地位了。
隻有陸元最不高興,“他做吳興郡郡守,那陸靜呢?他是升遷還是調任總要有個說法,怎麽就突兀的任命周玘為吳興郡郡守?”
“會不會是為了離間周氏和陸氏?”
陸元:“哼,此雕蟲小技怎配離間我們兩族?”
“陸兄現在不就很不高興嗎?”
陸元強撐道:“誰說的,我現在一點也不生氣,隻是疑惑不解而已。”
他的疑惑很快就解開了。
元立的八百裏加急第三天便送達洛陽,此時周玘和王導還未離開,他們難得來一次洛陽,自然要跟天下聞名已久的一些名士交流交流,加之跟著他們來洛陽的許多人都決定留在洛陽,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還有趙含章,他們也想多了解一下這位攝政將軍,將來在朝政上才能更好的合作……
因此種種,倆人都未離開。
周玘已經見過陸元,表示他會和趙含章提及陸靜的調任問題,他們同是吳人,在外就該多團結,不要受人挑撥……
周玘自己也懷疑趙含章此舉是為了挑撥他和陸氏,但他不能拒絕這個職位,所以隻能安撫陸元,並想辦法給陸靜找一個好的去處。
隻是他兩次見趙含章,每每想要提起這件事時就被趙含章給岔過去。
所謂事不過三,他今天打算最後提一次,如果趙含章還將話題岔開,此事就不能再提,隻能想辦法從別處探聽消息了。
沒想到今天他沒被岔開話題,而是順暢的說出了疑問,“……現吳興郡郡守陸靜當調任何處呢?下官總要與他交接。”
八王之亂時,一個州出現兩個刺史,一個郡兩個郡守的情況很多,都是你任命你的人,我任命我的人,或者前一個還沒卸任和調任,後一個就已經到地方。
除此外,還有自領官職的。
至於地方最後花落誰手,那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比如趙含章,她當初領豫州刺史,根本沒上報朝廷,自己就跟前一任刺史領了,朝廷也任命了豫州刺史,但因她在豫州勢大,新刺史都不敢去上任,生怕一去就沒命,然後她就霸占豫州刺史這一職位了。
可現在不比當初,此時趙含章把控朝廷,朝廷的話語權已經很大了,顯然,他是不可能和陸靜去搶奪吳興郡郡守之位的。
趙含章既然讓他去當吳興郡郡守,怎麽也得把職位給他空出來吧?
趙含章:“你放心,陸靜已被拿下,不日會被處斬,你一到吳興便可直接上任。”
周玘驚嚇,連忙問道:“大將軍為何要殺陸靜?就為了讓下官接任嗎?”
趙含章眉頭一皺,一旁的趙雲欣就嗬斥道:“大膽,難道在周司馬眼中大將軍是這等不講理的蠻橫之人嗎?”
“他陸靜是什麽好人好官不成?為私利強奪百姓田地,私加稅賦,與豪強富商勾結魚肉鄉裏……”
周玘心中吐槽,這種事在大晉難道是稀奇事嗎?
而且陸靜自己就是豪強,他不勾結自己才奇怪吧?這種人可以貶官,可以奪職,處理方法很多,怎能殺頭呢?
還是在當地殺,都沒拉到洛陽來審判,連給人喊冤的機會都沒有……
周玘覺得趙含章此舉不妥,如果要殺陸靜這樣的人,那這天下有多少官員要被砍腦袋?
哦,江北的官大抵換了一番,但江南的官大多還是從前的風氣啊。
周玘正要說情,一直留意他神色的趙雲欣這才丟出最後一個理由,“……勾結王敦,意圖謀反。”
趙雲欣意味深長的道:“陸靜和王敦來往已久,王敦謀反前便與他密謀要一同起事,從信件中得知,與他有同謀的江南官員及士族可不少。”
周玘脊背一寒,腳底好似踩空一般,整個人眩暈了一下……他也曾生此心,並和王敦有過曖昧期,皆體現於書信之中……
周玘看向趙含章。
趙含章對趙雲欣搖了搖頭,這才道:“吳興郡內百姓怨聲載道,民怨已到我不能忽視之地,所以我命元立去查,誰知一查竟查出陸靜與王敦勾結的證據。”
趙雲欣將一個盒子捧上來,在趙含章的示意下交給周玘。
周玘打開看,裏麵是一遝信,不僅有王敦寫給陸靜的,也有陸元及陸家好幾個人和陸靜的信件往來。
雖然缺少陸靜寫的,但隻看這些信件便可知,陸氏上下都在考慮跟王敦混,信中沒少抱怨琅琊王信重劉隗刁協等人而打壓他們……
幾人還在信中透露,琅琊王軟弱,恐怕爭不過趙含章,還不如投奔王敦奮力一搏,說不定能為家族搏得一番錦繡前程。
周玘越看心越沉,說真的,他也曾有此打算,隻不過他沒來得及付諸實踐,而陸靜,他悄悄的給王敦提供消息,在他大軍經過時還提供了糧草。
周玘握緊了手中的信件,心中百轉千回,還是跪到地上替陸家求情,“大將軍,之前江南前途未卜,不免人心浮動,但所有人都隻敢在心中想,從未敢施於實際。世上之惡事,當論跡不論心,從信中便可知,給王敦提供糧草的是陸靜一人的主意,陸氏上下並不知情。”
他道:“陸氏若知情,陸元也不會跟隨我等北上來京了。”
趙含章頷首:“我自是相信陸元,也相信陸氏,所以我隻命元立拿下陸靜,而沒動陸氏其餘人。”
她扭頭和趙雲欣道:“請陸元和江豐進宮來吧。”
趙雲欣躬身應下。
不多會兒,陸元和江豐都進宮來了,大殿裏沒什麽人,趙含章將元立搜來的信件給他們看了。
陸元和江豐皆冷汗淋漓,臉色蒼白。
此事和江豐沒關係,可以說,江南四大家族中,江家是最早投資趙含章的,江濮可是跟著盧楊幾家一起北上洛陽,早入學太學了。
但是,四大家族雖有爭鬥,卻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最要緊的是,這代表了趙含章對江南門閥豪族的態度。
琅琊王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他一開始下江南,姿態擺得很高,想要他們去拜見他;
發現他在他們眼裏啥都不是以後開始禮賢下士,寬和待人的拉攏他們;
待和他們有利益之爭後又借著劉隗刁協之流打壓他們……
這怎能叫他們不恨呢?
所以,趙含章也要走琅琊王的老路嗎?
趙含章當然不走。
琅琊王一開始將權利讓渡太多,以至於處處受限,在江南門閥豪族眼中,琅琊王是在和他們爭奪利益,眼裏心裏全是利益,倒把朝廷的法度全忘了,似乎一切都可以用利益交換。
王氏和四大家族在江南侵占民田,私授官職,對琅琊王的政令選擇性執行,就是泥人都要被磨出三分血性來。
趙含章是絕對不允許這樣的情況再在江南延續的。
她願意為了江南的穩定局麵虛與委蛇,徐徐圖之,卻不代表會毫無底線的後退。
趁著這次抓住了陸氏的把柄,她可以再和他們深談一次。
這一談就談到了天黑,等周玘、陸元和江豐離開皇宮時,三人的腳步都有些虛浮,臉色微白,卻帶著劫後重生的喜悅,以及對身後這座皇宮的深深忌憚,眼中複雜不已。
趙含章當著他們的麵把信全丟進火盆裏燒了。
她不會借此問罪陸氏,江南所有門閥豪強,不管是有苗頭參與王敦叛亂,還是已經投向王敦的人,她皆可寬容。
前者不追究,後者不牽連,也可保他們性命。
但,她要求從今以後,江南的門閥豪強都要遵守國家法度,並且,為了平息這次戰亂,安撫百姓,各家都要放出一定量的土地,由國庫贖回;
要無條件放出一些佃戶,奴婢,容他們歸鄉……
向民間百姓提供一定量的賑濟糧食,助他們渡過這個冬天……
最後,陸靜要死。
趙含章的說辭是,“不是因為他為王敦提供糧草,參與謀反,而是因為他貪贓枉法,魚肉鄉裏,致使吳興郡民怨沸騰。”
這一次陸元沒有表示反對,更沒有說情,他特別溫順的答應了,可心裏並不相信趙含章的說辭,他覺得她還是因為陸靜參與了謀叛之事才殺他的。
在這些門閥世家的眼中,官當得不好,失職,貪汙,甚至殘暴,皆不是朝廷問斬的理由,隻有謀叛,因為觸及了朝廷的根本利益才是。
趙含章自然看出了他們的想法,也不非得讓他們相信她的理由。
沒關係,來日方長,她有的是時間慢慢糾正他們的看法,而且,此事隻要民間相信是如此便可。
這一次,趙含章都沒讓驛站送信,直接電報告訴元立她的處理結果。
元立收到電報以後,將吳興郡的下屬官員抓的抓,關的關,直接軍事接管吳興郡,讓人大街小巷的宣傳。
沒幾天,吳興郡烏程縣聚集來大量的百姓,元立讓人把陸靜一路遊街拉到菜市口,當著全城百姓的麵將人砍了。
百姓們看得熱淚盈眶,尤其是被元立特意從海邊找來的村民和漁民們,看到陸靜人頭落地,他們就撲騰一聲跪在地上,捶著胸口揚天大叫。
要不是他們嘴裏喊著“殺得好,殺得好”,圍觀的人還以為他們在為陸靜抱屈呢。
村民和漁民們又叫又哭,最後還衝破士兵們的防線,直接把屍體和腦袋搶了,他們要把陸靜的屍首拉到海邊去祭奠這些年因他而無辜枉死的家人。
元立都給嚇了一跳,最後增添兵力把屍首搶回來。
砍陸靜是一回事,要是連屍首都被搶去侮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本人是不介意和陸氏結仇,但大將軍不行。
為了不讓陸氏記恨大將軍,元立不僅把屍首搶回來,還假模假樣的當著陸家下人的麵讓仵作把陸靜的屍首縫好,準備了一副棺材收殮。
最後還讓一隊士兵護送他們扶棺回鄉,避開憤怒的百姓。
因此,這些下人回到陸氏稟報時還說了元立的好話,“若無元將軍相護,隻怕郎君屍首無存,我等也不能護送棺槨回鄉。”
陸氏人憤恨不已,“那我等還要感謝他元立不成?若不是他帶兵進吳興郡誆騙子謐,子謐又怎會如此?”
陸靜,字子謐。
但陸氏中也有人有不同的意見,“已經開棺看過,子謐身上的傷不多,可見沒怎麽受刑,他在吳興郡太過妄為,我早前便提醒過,不要太壓榨民力,我們是吳人,世代居於此,如此薄待百姓,便是當下忍了,總有一日也會報應在子孫後代身上。”
“這下挺好,未曾報應在子孫身上,他自己遭受報應了。”他道:“要我說,他死得挺好,百姓已恨得要啖其肉,辱其屍首,若還強壓著,將來連累的就是整個家族了。”
大家都沒再說話。
好一會兒才有人道:“聽說趙含章在洛陽都聽到他的惡名了,民怨沸騰,故此命元立進吳興拿人。”
“那也該先審後殺,她見都不見子謐,直接下令殺人,還是當街砍頭,如此暴虐,她真的能容我陸氏,容江南士族參政嗎?”
“是啊,我看她心硬得很,投效她,還不如當初選擇琅琊王呢。”
“閉嘴,琅琊王身邊有刁協那等小人,我寧不為官,也不受那小人侮辱。”
“如此算來,還是王敦更合適。”
“慎言,家主還在洛陽,吳興郡的事得讓他知道,等他回信再議。”當即寫信讓人送去洛陽。
陸元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他那天晚上從皇宮裏出來後,第二天就催促王導和周玘一起回江南。
他得趕回去見陸靜最後一麵。
他想著,朝廷下發的文書再快時間也和他差不多,但複核執行總會有時間差,他想最後見一見陸靜,好知道他還招供了什麽要命的東西。
哪裏知道,趙含章沒有發公文,直接電報殺人呢?
陸元正要渡江呢就遇上了北上報信的家人,拿著信件,陸元終於體會到傳說中的那份膽寒。
趙含章的確有令人膽寒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