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關內,燈火通明。
卜家的會客大廳,卜鐵盛宴款待青龍寨眾人。卜鐵居中而坐,卜星藍陪坐一旁。青龍寨的人居右,卜家人居左。各人都在埋頭吃喝,唯有卜星藍皺著眉頭。
酒三碗,肉三碗。這是卜鐵今晚定下的規矩,未完成任務的,席上不許說話。
“還是青龍寨的眾兄弟威猛,喝酒吃肉就看出來了。”卜鐵忽地一陣大笑。
劉縯環顧周圍,見還在埋頭吃喝的就隻剩下卜家的人了,不由啞然失笑:“聽說今晚的酒具與以往不同,主人家特意換上大碗,為的就是照顧我們這些粗人罷?”
“劉寨主說笑了。”卜鐵起身,走了過來。
劉縯連忙起身相迎,卜鐵伸手拉他:“你是今晚的貴客,請與我同席而坐。”
“這可如何使得?第一次來到貴處,就喧賓奪主,非禮也!”
“誒,你這就見外了不是?”卜鐵停步,麵帶微笑朝眾人道,“自今日起,卜家和青龍寨不分你我,自然沒有主賓之別,大家說是不是?”
卜家眾人無不拍案叫好,他們對青龍寨的敬佩與感激之情,早已深入內心。
青龍寨眾人亦聽得熱血沸騰,頗為感動,欣喜之情洋溢於表。
卜鐵見劉縯還是舉棋不定,便道:“大家都沒有意見,就隻剩劉寨主了,莫不是瞧不起區區在下?若是這樣的話,請恕在下冒昧了。”
劉縯笑道:“你要是這麽說,那我就失禮了。”說著便隨卜鐵往前走去。
卜鐵哈哈大笑,二人到了席前,卻發現隻有一個席位,人家卜星藍還在那坐著哩。
卜鐵扯著劉縯在自己席位上坐下,而後俯身笑問道:“小妹,你是不是給為兄騰個地方啊?你的任務可是到現在還沒有完成哦,還厚顏賴在這裏。”
“哥,你這規矩定得太沒道理了,我不服。”
“小妹,你覺得是哥在欺負你一個女流之輩?”卜鐵似笑非笑地道,“那好,哥就破例一次,再給你一個機會,你若能找到一人幫你完成了任務,也算你過關。不過咱先說明了啊,卜家的人可不能作數,這不是擺明了作弊嘛。”
卜星藍冷哼一聲,一時俏臉羞紅。在場的就她一名女子,這種事哪好開口?不過她天性好強,若是就這麽被攆下宴席,終究很沒麵子,日後鐵定會損了青娥衛的聲威。
正分神苦思之間,手中滑落一樣東西,咣當一聲極為震耳。她慌忙拾起藏於袖中。
劉縯眼尖,一下就瞧清了那東西的來頭,哂道:“這可不得了,姑娘竟然持有我青龍寨的突騎校尉傳令金牌,隻要你振臂一呼,右邊這一群粗人保管將大家都打一頓。”
卜星藍被人發現了秘密,又羞又惱,轉念一想又挺有趣,一時表情古怪。
卜鐵聞言大笑:“這麽厲害的寶貝,快拿出來讓哥瞧瞧。”
“呸,人家的東西,憑什麽給你看?”
衛星有些坐不住了,赧然道:“卜姑娘,請把東西還我。”
“我撿到了,就是我的,憑什麽還給你?”
這回輪到劉縯吃驚了,他最清楚不過,當一個姑娘家跟你較勁的時候,這說明你在人家心中很有位置,否則的話,人家才懶得跟你計較。
他忽地壞笑了一下,佯怒道:“好你個突騎校尉,這麽重要的東西還能給弄丟了?來人啊,拖出去打二十軍杖。”
“不行!”卜星藍突然一聲大叫,將傳令金牌往食案上一放,“他是為了救我,才將這東西打出去的,現在還給你們。誰想要,誰拿去好了。”
這會連卜鐵也看出一點名堂了,擠眼道:“小妹,別怪哥沒有提醒你啊,東西終究是你撿到的,好歹有些功勞,是不是也讓人家幫你個忙才把東西還回去?”
衛星是個老實人,他連忙接口道:“這好說。”走向前去,端碗便吃,每個碗都是一口吞個幹淨,其中包括了卜姑娘吃剩的半碗酒,半碗肉。
卜星藍瞧在眼中,一時羞紅著臉走了開去。
劉縯和卜鐵哈哈大笑,衛星不知就裏,傻笑了一下,便去案上取那傳令金牌。
未及拿起,手背卻被劉縯按住了,他道:“衛星,咱青龍寨就差這一塊金牌嗎?”
衛星有些傻眼,一時不知道怎麽接口。
劉縯一把挪開他手,將傳令金牌拿起,走過去塞到了卜星藍手中。
各人都有些糊塗了,唯有卜鐵淺笑不語。
“劉寨主何意?你把這東西給了我,他怎麽傳令?你非要打他二十軍杖嗎?”
“你放心,你身上還有兩塊。”他忽地麵朝大家,朗聲道,“皞天部聽令,卜姑娘手裏的這塊傳令金牌,一樣管用,都聽明白了嗎?”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剛才他是故意耍了大家一回。
“諾!”青龍寨眾人一齊起身,高聲應答。
“大家入席坐好,我還有一件重要事情宣布。”劉縯神神秘秘地道。
卜鐵朝小妹擠眼,指指右首那個空出的席位。卜星藍二話不說,默默走了過去。這本是劉縯的席位,挨著衛星,他偷偷瞧了對方一眼,登時心中一甜。
“卜家忠義,令人歎服,近來遭此大難,我深感痛惜與不安。為免日後再有類似事情發生,衛星率眾留下,協助守關,大小事情,皆聽卜公子調遣。”
衛星略感詫異,而後滿心歡喜,起身領命:“諾!”他卻沒有發現,身邊有一人比他還要高興,那自然是卜姑娘。
卜鐵動容道:“劉寨主仗義啊,卜家上下感激不盡!”
“從今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不是麽?”
卜鐵放聲大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好得很,好得很。”
一時間,歡聲笑語,響徹孟津關內。
九皋山下,旌旗飄揚,有數百人依著地勢列陣,刀槍劍盾弓,樣樣齊全。
最前是一排排手持斧、戟的力士,個個膀大腰圓,宮傳武就在那一群力士當中。他頭下枕一個鐵錘,腿下擱一個鐵錘,竟呼呼睡去了,鼾聲極大。
伊闕口方向,忽然出現一大群人,當中有一頂垂紗花輿,十分惹眼。
青龍寨這邊,四處傳來警訊,各人盾舉過肩,箭矢上弦。埋伏在軍陣後方樹林裏的五十突騎精銳,則悄悄上了戰馬,將衝鋒陷陣的重矛提在手中。
對方一行人正慢慢接近,驀地淩空奔出數人,在前方鋪下一片彩布。就在此時,那一頂花輿也淩空飛了起來,由八名花衣漢子抬著,緩緩飄落於那一片彩布之上。
青龍寨眾人這時才瞧清,花輿上坐了一人,雖有紗布相隔,但依稀可以看到裏麵的人十分碩大,那體型竟然比這邊的重兵力士還要魁梧。
當空傳來一聲長嘯,聲音清脆而略帶哀怨,一道蒼勁的身影從人群中衝天而起,手中捏一根粗長鐵棍,落於花輿之前。此人長身玉立,竟有幾分女兒之態。
又是呼呼兩聲,兩道人影淩空躍出,與先前那人並排而立。
若是劉嘉在這,他肯定一眼就認出了那根鐵棍,當時挾卜鐵一起逃難,沒少吃過它的苦頭,差點把命都丟了。一旁的青麵大漢,他也是認得的,便是那日襲擊馬車的人。
另一名身披血紅色鬥篷之人,誰都沒有見過,正是青麵大漢口中的東風使。
“請劉寨主出來答話,呂津在此!”說話聲是從花輿上傳來的,那人果真是呂津。
到得此時,宮傳武才一個翻身,從鐵錘上睡醒。他舉著兩個巨大的鐵錘打著哈欠,又伸了伸懶腰,這才不急不忙地排眾而出:“你找我寨主哥哥作甚?”
“少裝糊塗,你們不就是在這等著呂爺嗎?”說話的是那名青麵大漢,他轉頭朝鐵棍的主人道,“慕師兄,步信渝師弟就是被這人打死的。”
宮傳武淡淡道:“你是說也使雙錘的那位?這我不賴賬,取他性命的是我。兩軍交戰死傷難免,也沒有什麽好說的,若想替你師弟報仇,放馬過來便是。”
當空飛出一根鐵棍,入土尺餘。
“報上名來,我慕吟合不殺無名之輩。”
青龍寨這邊有一人喝道:“瞎了你的狗眼,連江淮第一好漢都不認得。”
“沒聽說過。”自稱慕吟合的那人倒也直爽。
“慕君,你真要和他單打獨鬥嗎?”說話的是那身披血紅色鬥篷之人。
“難道東風使覺得有什麽不妥?”慕吟合冷冷道。
“不敢,我隻不過想提醒慕君,對方確非浪得虛名之輩。”
“那依東風使的意思,我師弟的仇,該如何了斷?”
“不如你我聯手啊。咱們都是為少主辦事的,你師弟的仇那也是我的仇。”
“滾!我師兄弟六人的事,無需他人插手。”
那東風使似乎自覺沒趣,隻冷哼了一聲,便將頭偏了過去,再不答話了。
“我說你們幾位師兄弟也真是奇怪,每次與東風使見麵,都要吵上一架,能否看在我的薄麵,大家都和和氣氣的呢?東風使消消氣啊。”花輿上的人忽然走了下來。
青龍寨眾人這才瞧清呂津的真容,無不心中好笑。
此人胖得稀奇,穿得古怪。他頭似癟匏,兩腮凸鼓,上邊瞧不見頸項,下邊挺一個大肚,穿一件寬鬆花袍,敞開著襟領,直到了腰帶處。隻要往那一坐,那就是一隻活脫脫的巨蟾,難怪剛才在花輿上,那身形瞧著比重兵力士還要大。
“慕君的功夫,我是佩服的,慕君的為人,我也是敬仰的,既然他想先把個人恩怨做個了斷,我樂意成全,不知青龍寨這邊有沒有問題?”呂津再次開腔。
宮傳武有些納悶了,對方幾人明明是一道來的,但相互間的關係似乎並不融洽,呂津剛才那一番話,無疑是想拿慕吟合試青龍寨的斤兩,不管結果如何,他又不損失什麽。
“風——”不管對方如何想的,他宮傳武自不會在這種事上認慫,當下功聚雙臂,兩錘一並,撞出一聲巨響,那邊功力稍差之人已伸手捂住耳朵。
那邊幾人有些詫異,青麵大漢低聲道:“那是他們出擊應戰的意思。”
慕吟合聞言,大步而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呂津突然飄身後移,喝退眾人:“大家騰出地方。”
宮傳武心道,看不出來,呂津這肥碩的身體,還挺靈便,之前倒是小瞧他了。
插在地上的鐵棍陡然震了起來,上端一陣晃動,隨著慕吟合手掌一送,遠在一仗外的鐵棍竟然拔地而起,盤起一團黑影,往宮傳武攔腰掃至。
宮傳武提膝扭腰,一錘下沉,將鐵棍撞了一下,正想再給它一錘,它已倏地一下縮了回去,到了它主人手中。此人精通馭器之術,就如他的人一樣,果真邪門得緊。
眼前黑幕一片,宮傳武忙拖錘疾走,猛然一個淩空轉身,一錘打在身後棍影上。
棍影消去,慕吟合臉露欽佩之色:“好快的錘法。”
宮傳武一言不發,正琢磨著破敵之法。對方的武功招式以快、奇見長,若跟他久耗下去必定吃虧,得找一個機會近他的身,使一陣連環錘不可。
二人氣機緊縮,不斷催發殺氣,都想待到我盈彼竭之時再痛下殺手。
這一陣無形較量,憑的是真實功夫,還講求一個耐性。
觀戰的各人隻覺迎麵傳來一陣陣氣浪,這是對戰的二人氣機相激所產生的異象。宮傳武忽地生出一計,將氣機略藏,給對方一個蓄盈待竭的假象。
宮傳武之所以名噪江淮,那都是用雙錘打出來的,用他自己的話說,那是三天一小仗十天一大仗,實戰經驗何其豐富?他隻略施小計,對方已然上當。
就在對方一棍捅過來時,他根本不給對方兵器黏身的機會,雙錘護住兩側,螺旋進擊恰能連消帶打。就在對方驚魂未定之際,他一錘伸出,往其後腰摟去。
慕吟合臉色大變,那一對重家夥,竟被對方使得如此圓滑、迅捷,也真是奇了。如此危機之時,他卻也並不慌亂,握棍的一手變掌斜砍,擊在棍的端頭。
這一下力道用得恰到好處,那棍猛然彈起,往宮傳武後腦戳到。
沒想到對方還有這一手,不愧是馭器的行家。待宮傳武錯步避開這一擊,那棍又已被對方握在手中,不過宮傳武自然不給對方抽身的機會,一錘蓋腦探打。
這下輪到慕吟合拖著兵器疾走,但他始終被一雙鐵錘黏著,竟無法脫身。金鐵交鳴之聲響徹九皋山下,他手中的鐵棍漸漸成了一條七拱八彎的“遊蛇”。
那一雙鐵錘當真快如狂風,力愈千鈞,渾如斷崖飛瀑,勁如江海暗流,偏又連綿不絕令人無從招架。這才是宮傳武的真實功夫,不愧為當世第一使錘名家。
隨著一聲暴喝,宮傳武人隨錘起,重重一下敲在對方橫於胸前的鐵棍上。那鐵棍本就彎得不成樣子了,經這一下重擊,登時曲成了一張“大弓”。
慕吟合一雙大手下垂,虎口出血,滑退了數步方才站穩,他扔掉兵器,黯然退走。宮傳武並不追出,說好了是較量武功,便沒必要趕盡殺絕。
“虞師弟,這仇我報不了,失陪了。”慕吟合說著已飄身而去。
“慕吟合,你就這麽走了嗎?啊——”青麵大漢心有不甘,提刀出戰。
宮傳武見對方二話不說,一把大刀已貼胸抹至,心下不免有些惱怒,但見他錘柄一轉恰已將對方刀鋒挑開,改為反手握錘,往前撞了出去,順勢一栽。
青麵大漢雖左掌將錘抵住,但也不免胸口一痛,那上頭的勁實在太大了,若再讓這鐵家夥栽在腿上,整條腿都得廢掉。他忙手上用力一推,滑開數尺。
咚的一聲,剛才那錘已栽落地上,宮傳武以之為支撐,雙腿離地而起,整個身子刹那間擺了過去,先後兩腳踢往對方胸前。
青麵大漢唯有抬肘格架,一連退了好幾步才將身子站穩,正當他又急又怒之時,上空一錘又打了過來。他下意識地一刀斜砍,但招式一出便即後悔。
但聞一聲脆響,那刀與鐵錘一碰,便即斷成兩截。
青麵大漢手裏握著半截斷刀,一時攻也不是,守也不是,平日裏得心應手的招式,此刻卻連他自己都覺得蹩腳,被對方攆了兩圈,早已嚇得麵無人色,一溜煙地跑了。
宮傳武一出手就逼走了對麵兩名高手,青龍寨這邊士氣大振,各人舉器呐喊。
“風——風——風——”
呂津忽然幹笑幾聲,抱拳道:“閣下神力驚人,佩服佩服。宮傳武,江淮骨,雙錘能作秋葉舞,我算是見識了,不知道一槍能平九川土的那位,能否現身一見?”
宮傳武正要答話,那邊伊水之畔,傳來一陣嘹亮的歌聲。
“九皋崔崔,雄狐綏綏。伊道有闕,豎子由歸。既曰歸止,曷又懷止?
葛屨五兩,冠緌雙止。伊道有闕,豎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從止?”
一騎慢悠悠而來,帶著一種飄然灑脫之氣,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穀。馬背上那人戴一頂鬥笠,提一把長槍,似乎正陶醉在眼前的粼光山色之中。
隨著歌聲響起,這邊劍拔弩張的氣氛為之一鬆,各人都伸長著脖子望去。
歌聲甫畢,歌者催馬,徑往這邊而來,似乎要直衝呂津的陣尾。
來者越來越近,瞧對方那架勢,竟有恃無恐,花衣社眾人無不如臨大敵,個個緊握著兵刃,欲要將人攔下,更有幾人摸出身上暗器,盡往那一人一馬招呼過去。
槍影動,銀光盛,恰似繁星點點隨月來。一陣輕響過後,襲去的暗器四下散落,那一人一馬竟毫發無損的衝入陣來,如入無人之境,周圍兵器根本靠近不得。
本來想要上前攔馬的人,登時嚇得邁不開步子,一時心中惴惴,不知所措。
花衣社眾人不自覺地讓出一條道來,就好像專門列隊歡迎對方似的。呂津一回頭瞧得眉頭大皺,他那肥碩的身子,陡然衝天而起,往來人撞去。
血紅色鬥篷下的那雙眼睛,早就注意著那邊的動靜,他似乎有意討好呂津,跟著便躍了出去,一連數掌往來人頭頂拍落,瞧那身手著實不弱。
來人一個騰挪,離馬而起,躲過那一團肥肉。隻頃刻間,他周身盡是槍影,將頭頂掌勁悉數化去,與那一團紅色錯身而過時,長槍抽擊過去,迅如神龍擺尾。
啪的一聲,東風使跌跌撞撞地往前栽去,幾乎與回身而來的呂津抱了個結實,他剛才雖用真氣灌注長袖撩擊,卻也無法卸去那一槍的勁頭。
二人對望一眼,與來人再戰。
呂津往花袍內一摸,手中已多了一樣兵器,像是一把巨而厚實的大刀,其柄粗短不足一握,不過連著一環,瞧著甚是眼熟,正是照著當朝的“金錯刀”模樣製成的。
真正的“金錯刀”隻有手指粗細,而他手中那家夥足有巴掌那麽寬,長二尺有餘。
東風使依舊淩空撲出,他此刻也亮出一樣兵器,卻是一根尺餘長的鐵管。也不見他有什麽動作,那鐵管內忽地彈出一截狀如鐵鈹的利刃,組成了一把奇怪的兵器。
呂津的功夫在拳頭上,手上那兵器隨拳而動,也是走的拳風路子。而東風使的功夫卻令人一時瞧不透徹,他刀、劍、掌的招式並用,一身技藝似是雜學。
三人相持片刻,呂津猛出一拳,渾身肥肉都抖了抖,趁著對方槍鋒一偏,他旋身連進數步,周身金光一閃,手中兵器竟然展開,成了一隻大翅。
那奇怪的兵器被他一雙肥拳引帶,飛轉如一輪弦月繞身,竟然攻守兼備,將來人逼得連連後退。東風使見狀大喜,舉著兵刃猛刺而下,欲要斷其退路。
來人冷笑一聲,那長槍猛然顫動起來,上下翻騰如龍嬉水,登時將那翅狀怪兵攪得飛轉不靈,忽地一槍搭在對方肩上,整個人衝天而起,迎向那一團紅色。
呂津被那槍一壓,如遭電殛,登時有些喘不過氣來。
槍勢一斂一放,由下而上,緊貼著紅影下那一道寒光而去。那槍頭就像長了一雙眼睛似的,不但去速極快且認位極準,若對方不變招,必先傷其手腕。
東風使大驚,當下手腕一震,端頭那利刃竟然飛射而出,先一步攻向來人。
來人側頭避過利刃,槍頭一轉將其撞了回去。這利刃後端有一根細軟的絲線牽引,被東風使輕鬆收了回去,仍舊裝在那一截鐵管之上。
三人都駐足停手,仔細打量著對方。
呂津拍落身上一縷斷損的鬢發,心中若有所思,這名不速之客很不簡單,剛才明顯未盡全力,這一路闖來卻隻傷人未害人,似是留了幾分情麵。
能在此時此地出現,而又槍法精湛如斯的,還能有誰?
他忽然笑道:“劉伯升。”
來人哈哈大笑,長槍頓地,摘下鬥笠道:“呂兄的稀奇寶貝可真多啊。”
呂津晃了晃手裏的兵器,笑道:“你是說這玩意?都是各人喜好,談不上寶貝。我本愛財,尤愛刀幣,所以請人打造了這麽一件兵器,起名‘金翅’,希望圖個彩頭,在洛陽賺個金玉滿堂,混個展翅高飛。我本庸俗之人,讓劉寨主見笑了。”
劉縯靜靜聽著,心道你倒是實誠。他目光忽地一轉,問道:“這位是?”
“道上的一位朋友,也是生意上的夥伴,聽聞劉寨主大駕光臨,特來看看熱鬧。”
“呂兄好本事啊,你這位朋友功夫很是了得。”
東風使冷冷道:“哪裏哪裏,都是出來混口飯吃。”說完便將頭轉了過去。
“今次突然造訪貴處,請恕我等莽撞,討酒心切,還毀了你幾件家具。”
“不打緊,不打緊。都是我待客不周。”呂津皮笑肉不笑地道。
“後來啊,聽說你去了孟津,我便尋了過去,正好遇到了那兒的主人卜鐵,人家很好客啊,邀我進去喝了幾杯佳釀。呂兄應該也在附近,但人家好像沒請你喝酒。”
呂津迎著對方咄咄逼人的眼神,忽地露出一個燦爛笑容,搖頭歎道:“最近跟卜家鬧出了一點誤會,都怪洛西五雄拉我下水啊。”
劉縯的措辭固然老練,呂津的接話更是圓滑,還輕描淡寫的一句就把所有的壞事都推了個一幹二淨,將黑白顛倒,反咬洛西五雄一口。
劉縯知道對方是什麽貨色,當下也不點破,淺笑道:“既如此,那就好說了。卜鐵也相信呂兄的為人,希望大家繼續合作,洛陽之大,呂兄一個人也吃不下,對不對?”
“你是說……卜鐵的孟津關依然給我過?”
“那是自然,一場誤會嘛,說開了就沒事了。做生意,和氣最重要。”
“有勞劉寨主費心了,我這邊沒有問題,不過洛西五雄那邊……”
“這你不用操心,卜鐵早就考慮到了,他自會擺平此事。當然,如有必要,或者說卜鐵有困難時,我青龍寨自然會略盡綿力,大家朋友一場嘛。”
“那是,那是。不過我還有一事不明,劉寨主這麽勞心勞力,為的是什麽?”
劉縯哈哈一笑:“呂兄放心,你的地盤我不打主意,隻是借道一用。你也知道,我有朋友在南陽一帶做貨運生意,欲往北邊經營,就要打通洛陽的商道。”
“以後的洛陽,幾分天下?”
“一切照舊,免得又生出事端,不是麽?”
“這……我有些不明白了。”
“青龍寨隻做生意,不搶地盤,運多少貨,都從卜家的船隊裏走。”
“你的意思是……洛西之地就那麽放著?”
“洛西五雄雖然不在了,但他們的勢力還在,依然可以經營各自的地盤。”
“洛西之地現在可是一團糟啊,如果我們不派人接管,怕是會出亂子。”
“呂兄占了半邊洛陽,還嫌不夠麽?”劉縯忽然把臉拉了下來。
“寨主誤會了,我並無獨吞洛西之地的意思,不如我和卜鐵共同接管啊,總好過現在這麽亂糟糟的,誰也不敢開船,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來路不明的人給搶了。”
“我借他個膽,看誰敢動我青龍寨的船隊。”宮傳武猛然一聲大喝。
呂津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滿身肥肉都抖了幾下,幹笑著道:“青龍寨自然不怕別人搶,你們不搶別人就算好的了,誰會那麽不識趣?可是……”
宮傳武怒目圓瞪:“你說什麽?”
“哦,我想說……可是花衣社怕搶啊,我可沒有劉寨主這麽大的麵子。”
宮傳武冷哼一聲:“是你自己壞事做盡,仇家太多了罷?”
劉縯此刻哪還不知道是對方在耍心眼?看來這呂津真是一肚子壞水,他一聽說卜鐵要擺平洛西,就想橫插一杠,還用船隊的安全作威脅,他完全可以在洛西使壞,然後嫁禍在洛西五雄頭上。劉縯心道與這種人打交道,光說好話是不行的,還得給點厲害。
“呂兄非要染指洛西不可嗎?”他一時目光淩厲,殺氣騰騰。
呂津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他自知不是對方敵手,心道可別讓對方擒住。他很快換上一副笑臉:“寨主言重了,我本是一番好意,為各家船隊的安全著想而已。”
“如果我不同意呢?”劉縯絲毫不給對方麵子。
“寨主未免太過盛氣淩人了罷?”呂津有意無意地往伊水瞧去。
一時氣氛尷尬起來,周圍靜得可怕,耳中隻剩下呼呼的風聲。
劉縯見對方似乎有了一點底氣,正自納悶間,見伊水上遊飄來五艘大船,上麵的呂字旌旗依稀可辨。他不由心中一凜,原來對方還有援軍,難怪有了底氣。看來這呂津果真家底雄厚,經過昨夜那一陣折騰,並未一蹶不振,他依然有與青龍寨一戰的實力。
劉縯忽地一陣大笑:“如果我能保證洛西的航道暢通無阻又如何?”
“寨主非要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
“話不能這麽說,在我眼中,道義比利益更重要。”
“既如此,那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如果大家的船隊在洛西出了事,怎麽辦?”
“那就照呂兄的意思,以後由花衣社和卜家共同接管洛西。”
“這倒也可以,到時候能占多少地盤,大家各憑本事,如何?”
呂津終於現出原形,這才是他心中所想。劉縯心知肚明,也不道破。
這呂津壞啊,他要把與卜鐵的爭鬥,移到洛西,即使打壞了東西也不關自己的事。從戰略上講,進而直逼孟津,退而高枕無憂,當真是一門穩賺不賠的買賣。
既然是議和,劉縯心知不能把對方逼急,否則這一趟很可能白跑。
看來隻能采用權宜之計了,他笑容忽展,沉聲道:“一言為定。”
呂津哈哈大笑,伸出一隻肥手,與劉縯擊掌為約。
至此,洛陽的局勢終於塵埃落定,雖然爭鬥依然會存在,但總歸有了一個秩序,大家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青龍寨算是不虛此行,達到了預期目的,而呂津吃了個悶虧,好在未傷及根本,也樂得接受劉縯的條件,總好過鬥個兩敗俱傷,讓他人白撿便宜。
呂津告辭一聲,率先領著人轉身去了。
東風使悻悻道:“要不要派人追一陣,給他們來個半路突襲?”
呂津白了對方一眼:“你是想害我還是幫我?”
“此話怎講?”東風使湊近他耳朵道,“憑你我的交情,怎麽可能會害你?”
“我聽到了林中有細微的馬鳴之聲。”
“你是說……他們還有騎兵埋伏在後?這個劉寨主可真不簡單啊。”
“青龍寨的戰鬥力,實在太可怕了,不要輕易招惹他們。我是個生意人,怎麽賺錢我就怎麽做,打打殺殺不是我的目的,你清楚了嗎?”
東風使幹笑一聲,道:“我們少主那邊怎麽交代?”
“那是你的事,你何不勸他學學人家劉寨主?”
“咱們也不要地盤,貨物從你呂家的船隊走?”
“東風使覺得很為難嗎?現在有青龍寨插手,洛西之地並不好取。你們要是有實力把青龍寨擺平,我什麽話都不說,由得你們去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怕少主死要麵子,我這個說客有點難做……”
“隻要咱們合力,何愁大事不成?不過眼下還得忍著。”
“哈哈,我就說嘛,呂兄向來誌向遠大,不會因為眼前這點挫敗而氣餒,這也是少主最看重你的地方。日後怎麽合作,等我稟明少主後再行計較。”
呂津幹笑一聲,並未接話,隻默默前行,東風使則迫不及待地縱身離去。
等對方一行人走遠,劉縯這才領著青龍寨的人馬有序撤離。
宮傳武道:“看不出來那呂津還真有兩下子。”
“此人確實有些高深莫測,剛才一戰我未盡全力,他也未盡全力。”
“這可是一隻狡詐的老狐狸,日後與他打交道,咱們可要多個心眼。”
“時刻與孟津那邊保持聯絡,量他呂津翻不出什麽浪花。姬人棋此人很講義氣,做事有原則,日後多與他親近親近。如果呂津依然心懷不軌,背地裏搞小動作,咱們就等待時機將他連根拔起,然後借助姬人棋這地頭蛇,慢慢在洛陽站住腳。”
“明白。”
“還有,把我和呂津的約定在洛陽散布開來,讓洛西五雄的人心裏有個數。”
“哥哥高見。”宮傳武眼睛亮了起來。
“以後啊,洛西的事就交給你了。”
宮傳武欣然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