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長安城,一如既往的喧繁。

 劉宸與哀章結伴而行,走在燈火通明的大街上。二人醉醺醺的出了衛將軍府之後,便一路談笑風生,欣賞著長安城的夜景。

 如此走了一陣,也有些累了,哀章叫住過往的一輛馬車,招呼劉宸坐了上去。

 趕車人回頭問道:“兩位爺,要往哪裏去?”

 哀章扯著嗓子道:“去綠柳巷消遣消遣。”

 “好嘞——”趕車人應了一聲,馬鞭一揮,駕車往前去了。

 哀章朝劉宸湊了過去,壓低聲音道:“劉少俠,有沒有可疑之人跟蹤咱們?”

 劉宸搖頭道:“應該沒有,我半點警兆都無。”

 哀章鬆了口氣:“那我們可以按計劃行事了?”

 劉宸點頭道:“白天的事,應該對敵人有一定的震懾作用,若非迫不得已,對方絕對不敢輕舉妄動,多半已把城裏的眼線撤走了,這會都在賊窩裏待著哩。”

 哀章獰笑道:“正好將他們一網打盡。劉少俠的到來,真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劉宸道:“我們切不可掉以輕心,對方的實力非同小可。”

 “那又如何?難道他們還能敵得過數千衛士和各路豪傑?”

 “對方不是等閑之輩,我們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再說了,白天的事無疑已暴露了我們的實力,說不定對方已經有了對策。”

 哀章還是有些不以為意,笑嗬嗬地道:“就算我們這邊有所閃失,難不成對方還能攻破城門逃出去?咱們何必去犯那杞人憂天的病,哈哈……”

 劉宸懶得與他囉嗦,直入主題道:“一會到了那裏之後,咱們在配合上可要自然、默契一些,不要讓人看出破綻才好。”

 哀章拍著胸脯道:“這你放心,我是那裏的常客了,樣樣輕車熟路。”

 劉宸啞然失笑,男人去那種地方消遣雖不丟人,但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沒想到還有人如此引以為豪的。

 隨著一陣管樂絲竹之聲傳入耳中,馬車停了下來,趕車人道:“兩位爺,到了。”

 哀章跳下馬車,付了對方車資,便領著劉宸往前走去。

 但見前方花樓夾峙,層層疊疊,夜空映紅而亮,可謂壯觀。巷內柳枝成幔,樹下人影漫動,中間一縷清水,又有曲欄折轉,三步一燈,十步一彩。

 “便是在江南,也未必有這樣的綺麗風光!”劉宸驚歎不已。

 哀章兩眼一翻,哂道:“到了這裏,你心中就隻剩‘酒色’二字。”

 “哈哈……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劉宸大步往前而去。

 “等等我,瞧你……比我還心急。”哀章追上劉宸,“你有沒有想過,此地的花樓多不勝數,我們怎麽個找法?難不成挨個問過去?如此會引起對方的警覺。”

 “這哪難得到我?我問你,此地最著名的花樓是哪一家?”

 “當然是椒香樓了。”

 “好大的口氣!聽這名頭,似乎要與宮裏的椒房一較長短啊?”

 “嘿……可不是麽?就是樓裏的妝飾,都是按照那個調調來的。”

 “這經營椒香樓的人,倒是一位很會做生意的人。他的底子,幹淨嗎?”

 “這人姓杜,世代居住長安,專做這門生意的,不會有什麽問題。”

 “哈哈……好,就去椒香樓,今晚咱也過一過當皇帝的隱。”

 哀章幹咳一聲:“為何就選椒香樓?你可知道,那裏的酒資可是其他地方的幾倍啊,若是再叫幾個姑娘陪酒,銀子嘩嘩的就流出去了。”

 劉宸哂道:“錢是多花一點,但還是值得的,對罷?”

 哀章愣愣地點了點頭:“是啊。”

 “那就對了嘛。你想啊,能讓周將軍那麽不顧一切的女人,自然姿色過人,去椒香樓找她,最合適不過。”

 “話雖不錯,但那裏的酒資真的很貴啊……”

 劉宸拍拍背上的包袱,得意地道:“難道國將爺忘了,今晚是太子殿下請客?”

 “嘿……有道理……看我這一忙乎,竟把這麽關鍵的事給忘了……”

 “那麽,就請國將爺前邊帶路罷。”

 二人一陣歡笑,借著酒勁,瘋瘋癲癲地往前行去。

 一路上,哀章可沒有閑著,各樓門口的姑娘們,都免不了被他言語挑逗一番。

 劉宸心中好笑:“看來國將爺今晚很在狀態,我們此行定不會讓人起疑。”

 前方燈光愈強,他不由抬頭望去,入眼是一座三層高樓,直插夜空,周圍燈籠垂掛,怕是有百十來個,端的是氣派非凡。

 再走片刻,二人已到了高樓近前,當頭一塊巨大的匾額,赫然寫著“椒香樓”三字。哀章二話不說,跨門而入。

 劉宸兩眼一掃,心中暗歎這地方果然不同凡響,光是大門口這兩尊精美的檀木雕像,就彰顯了此樓的高雅。

 看得出來,那是用名貴的紫檀木為原料,經過能人巧匠細心雕琢出來的,遠遠的就聞到了一股沉香。手托花籃的兩名仙子,衣帶飛揚,栩栩如生。

 眼見哀章快步闖入,門口負責招攬客人的兩名女子登時追了進去:“這位爺請留步,請問你是找人,還是有其他的事情?”

 哀章頭也不回地道:“來這裏的,當然是找人,且無一例外,都是找女人!”

 說話間,他直闖二樓,引得四周一陣**,一樓大堂內的幾席客人,都緊張兮兮地往這邊瞧來,心中無不詫異莫名。

 二樓的過道上忽地走出一名濃妝豔抹的貴婦,扯著嗓子道:“喲,我道是誰,原來是國將爺大駕光臨。下人們有眼不識泰山,哀爺勿怪。”她沿著木梯緩緩而下。

 哀章兩眼一翻:“這還像句人話,門口那兩雛兒,還以為本大爺付不起酒資。”

 那貴婦道:“哀爺,你不說我還忘了,你上次的酒資還欠著哩。”

 哀章聞言,登時臉上發綠,他冷哼一聲,將頭偏了過去。

 那貴婦又道:“近日京城多事,國將爺不在朝裏忙碌,卻有空來我這裏消遣,莫不是特意來結上次的酒資的?那我可要謝謝你了。”

 哀章大怒道:“放你娘的屁,事情再忙,也要有個放鬆的時候,難道要累死本大爺,你這肥婆才高興啊?”

 “豈敢,豈敢……哀爺說笑了。”

 “死肥婆,實話告訴你罷,本大爺白天幹了一件漂亮的事情,陛下龍顏大悅,我這會啊終於可以輕鬆輕鬆了。這裏最美的姑娘,趕緊叫出來,隻要把大爺伺候高興了,上次的酒資一文也不會少你的,一並結清。”

 “好,好。”那貴婦上下瞧了哀章一眼,卻並無任何表示。

 哀章冷哼一聲,朝身後使了個眼色。

 劉宸上前幾步,惡狠狠走到大堂中央,一伸手便將好端端的一席酒菜掃落在地,嚇得附近的客人紛紛逃避。他二話不說,咣當一聲,把背上的包袱往那木案上一放。

 那貴婦登時眉開眼笑,包袱裏發出的金銀摩擦聲,她最熟悉不過了。

 包袱打開,果然是金燦燦的一大堆金子,劉宸伸指一彈,一根金條飛了出去,嵌入大堂中的木柱:“大爺們的錢多得是,就怕閃瞎了你的眼。”

 如此闊綽的客人,即便是在京城,那也是少有。

 瞧著柱子上的金條,那貴婦笑得合不攏嘴,甜甜叫道:“我的哀爺,上次的酒資算是清了啊。姑娘們,快下來,有貴客到。”

 樓上腳步聲響,一大群搔首弄姿的姑娘便即走了出來,扭動著腰肢款款而下,幾聲甜膩的叫喚聲,把男人們的骨頭都叫酥了。

 哀章不悅道:“杜夫人,你當我第一次來這裏啊?這都是些二流貨色。最美的姑娘住在三樓,你若是不識相,我可自己上去找了啊。”

 姑娘們聽哀章這麽一說,登時發出一陣醋意聲,滿臉失望之色。

 杜夫人忙道:“怎敢怠慢了哀爺?隻不過……住三樓的四位姑娘,這會都在招呼先來的客人,能否請哀爺賞個薄麵,先將就一下,隻要那邊的客人一走……”

 “滾!你別不識好歹。”哀章怒喝一聲,目光轉向劉宸,“我這位朋友,那可是慕名而來,你就拿這種貨色招待貴客,也不怕砸了你椒香樓的招牌?”

 劉宸當即發飆,一掌震碎了堂中的花盆,惡狠狠道:“若是椒香樓名不副實,我現在就替你們摘了這塊招牌,這就是害我今晚白跑一趟的下場。”

 杜夫人臉色一變,強笑道:“兩位息怒,容我再想想辦法。”

 劉宸趾高氣昂地往那一站,大聲道:“我這一大包金子,可別讓我再背回去,真是沉死了,來時就累出了一身汗。”

 杜夫人一聽這話,登時眼中放光,她朝角落裏一招手,那邊走來一名男丁,急步到了她跟前,將耳朵湊了過去。

 附耳低語片刻,那男丁麵有為難之色,囁嚅道:“這……我可不敢得罪語蝶姑娘,她的後台硬得很啊。人家這幾天身體不適,早就告了假的嘛。”

 杜夫人把臉一橫,道:“叫你去,你就去。這裏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平日裏沒少照顧她罷,這會我有難了,她這點麵子也不給?若是她敢不來,我這裏也容不下她了。”

 眼見杜夫人說得如此決絕,那男丁再不敢多言,匆匆上樓去了。

 劉宸的耳力何等厲害?二人的低聲細語早被他聽了去。他心中嘀咕道:“這語蝶姑娘偏偏在這個時候告了假,當真十分可疑……”

 杜夫人命人奉上香茶,一直在旁邊說著賠罪的話。她不知劉宸的來頭,但卻認得那一包金條的來路,上麵可是有一個“王”字的。

 既然連哀章這種身份、地位的人,都對這年輕人客客氣氣的,看來此人多半是王家的重要人物,可萬萬得罪不得。要知道,在這京城裏,他王家可就是王法,一個處理不好,身家性命都會搭上。她越想越怕,連倒茶的手都有些不穩了。

 劉宸忽地拿起一根金條,在她眼前晃了晃:“這是給你的。”

 杜夫人大喜,伸出一雙肥手便抓了過去,劉宸將手一縮,狡黠地道:“可是你實在太令我失望了,我要的姑娘到現在還沒有出現,因此我又改變主意了。”

 “應該快了,快了……”她貪婪的目光不離劉宸手中的金條。

 劉宸兩眼一轉,似有所思地道:“不如……送給堂中的各位朋友算了。”

 此言一出,大堂中的客人無不睜大著眼睛往這邊瞧來,個個心癢難當。

 劉宸的目光四下一掃,大聲道:“大家一起尋個樂子,可好?”

 叫好聲登時響震耳鼓,大家見劉宸說得真切,不像是在騙人,無不爭先恐後地往這邊擠來。這椒香樓登時成了個大市肆,杜夫人瞧得心急如焚,偏偏又一點辦法都沒有。

 “各位,我數三聲,就會把手中的金條扔出去,隻要誰先搶到就是誰的,橫豎也是出來找個樂子,怎麽都是個玩,對罷?”

 “對,對……”各人興奮地大叫,有的人已喊出了眼淚。

 劉宸大聲喊出一個“一”字,瞥眼瞧了瞧杜夫人那一張苦臉,心中好笑:“跟我玩心機?爺爺我可是這一行的祖宗。”

 剛喊出一個“二”字,他便將金條拋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大堂上頭的花燈上。幾名眼疾手快的後生登時縱身而起,但人到半空卻被別人抓住腳踝,扯了下來。

 大堂中登時亂了起來,各人扭打成了一團。

 就在大家苦苦混戰的時候,有名不會武功的白麵書生,悄悄爬上了柱子,猛地撲上花燈將金條抓在手中,落地時砰然有聲,竟摔斷了幾條肋骨。

 那人眼中含著淚水,臉上卻笑開了花:“拿到了,哈哈……我拿到了……”

 正說話間,手中的金條卻忽地不見了。堂中太亂,他根本沒看清是誰搶走的,情急之下不由破口大罵,淚流滿麵。

 劉宸驀地縱身而起,在人群中抓起一人,重重摔在柱子上。那人兩腿蹬了蹬,有氣無力地跌坐下去,袖中掉下一根金條。

 “當我說話是放屁麽?我說誰先搶到就是誰的,若敢亂來,這就是榜樣!”他走到那人身前,將地上的金條撿起,送到那白麵書生的手裏。

 那人感激流涕,一個勁地作揖,直把劉宸當作了再生父母。

 眼見金條已有了主,其他人無不心叫可惜,一人怨道:“你不是說數三聲才開始麽,怎的數到二就扔出去了?這不行,應該再來一次。”

 劉宸笑道:“我沒說不來第二次啊,隻要我找的姑娘沒有出現,咱們就繼續玩,這些金條沉得很,當真是個累贅……”

 四下一陣鼓噪,個個摩拳擦掌。

 忽地一個女子的聲音從三樓傳來:“且慢。”

 大堂中的人登時忘了金條的事,紛紛抬頭往樓上瞧去,個個神魂顛倒的樣子。便是他劉宸,也不由自主地循聲顧盼,剛才雖隻聽到簡短的兩個字,但已有些心癢。

 那聲音實在太好聽了,太有女人味了,便如歸巢的唱鳥在枝頭的那聲清鳴,仿佛能讓你在炎炎夏日感覺到絲絲清涼,在苦寒深冬感覺到陣陣溫暖。

 但見一個窈窕身影,弄著輕紗扶欄而下,劉宸心中一歎:“果然是個美人胚子。”

 大家呆呆地瞧著她緩緩走下樓梯,一直到了近前,這才驚呼出聲,口中狂喊著“語蝶姑娘”,恨不得將人家吞到肚裏。

 語蝶徑直走到劉宸跟前,盈盈一拜:“不知這位公子怎麽稱呼?幸蒙公子垂愛,小女子本該感激涕零,無奈身體不適姍姍來遲,還請公子見諒。”

 劉宸假裝露出一臉癡迷色相,一把將她扯到身邊。一股天然的椒香味撲鼻而來,原來是從她身上發出的,椒香伴著女人特有的體香,當真妙不可言。

 語蝶眼中閃過一絲怨毒之色,但迅即消失,笑靨如花地挨著劉宸坐下,給他倒茶。

 這一細節哪瞞得過劉宸的眼睛?他已心中有數。今晚故意高調行事,擺明了是要興風作浪,以令深藏潭底的魚兒露出水麵。

 他捉著對方一雙柔荑,粗聲道:“既然美人當前,理應有酒才對,哪能再吃茶?”說著往她腕上摸去,其用意很明顯,那是要看看她有沒有帶著手鐲。

 豈料語蝶猛一掙紮,將手抽了回去,她氣得胸口一陣起伏,已成了個怒美人。

 要知道,以往可沒人敢惹她生氣,大堂中的男人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生氣的樣子,如今看來,這美人生起氣來卻又另有一番風味,乍一見到更加撩人心弦。

 “來人呐,上酒!”哀章一聲大喝,眼珠卻盯著語蝶那起伏的胸脯一陣細看。

 二人如此惡棍行徑,當真有失體麵,唐突了佳人,但見語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她求助的目光往一旁的杜夫人瞧去。

 杜夫人忙走了過來,賠笑道:“酒菜馬上就來。不過……我這裏有句話,兩位爺聽了可不要生氣,語蝶姑娘在我們這是賣藝不賣身的……那個……”

 劉宸抓起兩根金條扔了過去,不耐煩地道:“哪這麽多廢話?拿兩壇好酒過來。”

 杜夫人金條在手,登時閉口,後麵的話硬是咽了回去。

 語蝶趁著這一空當,已站起身來,她略微走開了一點,如避瘟神。

 如此一來,劉宸有些犯愁了,因為他也不確定這語蝶是否真有問題,如果自己的行為太過明顯,可能會令藏身於此的敵人有所警覺,起了防範之心。

 恰在此時,酒菜上來了,劉宸登時生出一計,當下道:“素聞椒香樓的姑娘個個才藝驚人,語蝶姑娘高居椒香樓的頂層,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既如此,不如行個酒令,若是我和哀爺輸了,罰酒一杯,若是語蝶姑娘輸了,就要展示才藝以助雅興。”

 杜夫人賠笑道:“請語蝶姑娘搭彩,起價是白銀五十兩。”

 哀章低聲道:“搭彩就是迎合客人的要求獻藝。”

 劉宸看也不看,抓起一根金條摔到杜夫人臉上:“夠了嗎?”

 杜夫人抓著金條親了一口,喜道:“謝公子。”

 豈料語蝶卻苦著個臉道:“請公子恕罪,小女子近來身體不適,實在力不從心,搭彩的事還是另請高明罷。”

 劉宸一把奪過杜夫人手上的金條,怒道:“杜夫人,看來你與這金條無緣啊。”

 杜夫人見到手的黃金又沒了,比掉了塊肉還難受,當即黑著臉道:“語蝶,你這是甩臉子給我看還是給客人看啊?行……你麵子大,我這小廟也容不下你,你現在就走。”

 語蝶聞言一驚,似乎受了極大的委屈,掩麵哭了起來。

 劉宸怕引起眾怒,不敢逼她太緊,當下沉吟道:“我看不如這樣罷,讓在場的各位朋友拿個主意,如果大家不同意語蝶姑娘搭彩,我也不強求,如果是眾望所歸,便請語蝶姑娘莫要推辭才好,否則的話,杜夫人也很為難的,是罷?”

 話一落音,堂中登時喝彩四起:“走一個,走一個……”

 如此情形早在劉宸的預料之中,在場的男人哪個不想一睹美人的才藝?便是多瞧對方一眼也好啊,難得有此眼福。

 哀章眯著一雙色眼,笑問道:“語蝶姑娘也聽到了罷?咱們是否可以開始了呢?”

 語蝶無奈,蹙著秀眉輕輕歎道:“既然大家如此抬愛,小女子便舍命相陪,若是搭得不好,還請多多包涵。”

 “如此甚好。”劉宸打了一個響指,饒有興致地道,“我先來獻醜,聲樂起。”

 屏後傳來一陣絲竹管樂之聲,但見他端起酒杯,起身唱道:“吹簫引鳳,鳳凰樓。鳳凰樓兮有秦女,玉笙響兮簫聲和;其聲清越,入天際兮;月華如水,百鳥鳴兮;弄玉芳心動,彩鳳夢中來,雙雙飛舞過崤函。崤函之固,函穀關。”

 語蝶接過劉宸遞過來的酒杯,口中唱道:“崤函之固,函穀關。函穀關兮壯關中,車不方軌,馬不並行;深險如函,若天成兮;依山帶水,有靈氣兮;隻引得那紫氣東來,倒騎青牛入關城。樵村漁浦,苧蘿村。”

 哀章手接酒杯,眼望美人,心道:“沒想到這小妮子竟也知道紫氣東來之美談,當真很不簡單,待我接完她這道題之後,非給她出一道邪門的題目不可。”

 想到壞處,他不禁臉露**笑,當下搖頭晃腦地唱道:“樵村漁浦,苧蘿村。苧蘿村兮有西子,凝脂弄水浣紗溪;淚灑煙波姑蘇去,浣女歌兮壓三軍;一曲響屐魂還在?燈欲昏兮羅帳台。”他既已唱完,卻不急著出題,一雙賊眼直溜溜地盯著語蝶的胸脯。

 語蝶羞怒,轉過嬌軀。但聞一聲浪笑,哀章唱道:“美人有山,熊耳山。”

 此題一出,堂中登時歡響成一片,眾人無不拍案叫絕。

 語蝶的臉漲得通紅,如此汙不堪言的唱題,她哪敢接?

 幾名好事之徒一陣壞笑,大聲道:“接啊,接啊……”

 語蝶歉然道:“小女子才學疏淺,甘願受罰,這便為大家獻一段舞。”

 在一陣震耳的叫好聲中,語蝶輕邁蓮足,羅袖飄飄,一雙皓腕時而呈現。果然沒有帶手鐲,劉宸與哀章對望一眼,二人微笑點頭。

 劉宸突然大叫一聲:“停。”

 杜夫人詫異道:“怎麽了?”

 劉宸歎道:“這一雙玉手實在太美了,可惜腕上少個玉鐲,真是美中不足。”

 哀章早已與劉宸通了氣,當下搭腔道:“不對啊,前陣子我來的時候,語蝶姑娘明明戴有一個翠玉手鐲,可漂亮了,絕對是寶玉配佳人。”

 語蝶厭惡地瞧了二人一眼,淡淡道:“前些日子被人偷去了。”

 劉宸心中一動,道:“心愛之物,怎會那麽容易丟失?不會是……摔碎了罷?”他故意將“摔碎”二字說得突然,以瞧對方的反應。

 語蝶果然臉色遽變,一時方寸大亂。

 劉宸哂道:“別不好意思了,姑娘家跟老相好鬧個別扭,打爛幾個首飾,那也是常有的事。改日我給你買一對,我看……城北的‘金銀軒’就不錯。”

 這金銀軒就是先前被殺手伏擊的那家店鋪,他故意這麽說,想再試語蝶的反應。

 果然,當她突然聽到‘金銀軒’三個字,就好似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明顯有些失態之舉。她整了整儀容,僵笑道:“公子說笑了,我本苦命之人,哪有什麽相好?”

 劉宸順口就道:“那好得很,既然沒有相好之人,不如跟了我算了!手鐲丟了也好碎了也罷,隻要你做了我的女人,這樣的東西我每天都給你買他十個八個的。”

 哀章聽得狂眨眼睛,心道這大話說得,真有派頭。

 語蝶道:“小女子身份低賤,哪敢如此勞煩公子?”

 劉宸忽地放聲大笑,豪言道:“我出黃金千兩,買你做我的女人!帶我去和你的主人談一談罷,本公子看中的東西,絕無放手之理。”

 這話說得太過無禮,太不顧別人感受了,語蝶似乎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掩麵而走。

 劉宸怒道:“姑娘這麽不給麵子,莫不是瞧不起我?哼,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公子要定你了。”說著追了出去,使了一招擒拿手。

 為免引起對方懷疑,劉宸的手法故意使得低劣,並沒有用上真功夫。

 語蝶果然上當,她以為對方隻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公子,當下暗使陰招,臂腕向後一轉,五指成鉤,想要教訓一下這個可惡的家夥。

 這哪瞞得過劉宸的眼睛?他後發先製,忽地一手下探,將對方啄向自己下腹的勾手逮個正著,口中大叫道:“喲,沒想到語蝶姑娘還會武功啊?”

 語蝶計劃落空,又氣又怒,冷哼道:“這世道賊人太多,學點防身。”

 劉宸當即耍潑,接口便道:“防身就防身唄,卻來摸我下身作甚?讓這麽多人看見了多不好。哈哈,我明白了,原來姑娘口是心非,其實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語蝶已被徹底激怒,破口罵道:“你個小潑皮,真是口沒遮攔。”

 劉宸這會已肯定語蝶就是寧依婧,當下做最後一試,張口叫了聲:“寧姑娘!”

 語蝶驚呼出聲,失聲道:“你怎麽……”

 劉宸道:“我怎麽知道你姓寧是罷?”

 她知道自己一時失言,當下後悔莫及,一臉戒備之色。

 劉宸見對方眼中充滿了敵意,當下哂道:“姑娘莫要驚慌,我隻是對你仰慕已久,這才設法打聽到了你的芳名,我對姑娘如此深情,難道姑娘還是無動於衷嗎?”

 遇到劉宸這種“瘟神”,語蝶已無計可施,嚇得往樓上逃去。

 劉宸道:“既然姑娘這麽絕情,請恕在下魯莽了。”當下縱身一躍,衝了上去。

 語蝶上了三樓,拖著裙擺就往走道裏而去,其速甚快。這時,劉宸的一足才剛踏上三樓的欄杆,他正準備往裏追去,忽地寒意頓生。

 一股強烈的危險氣息從走道裏散發而出,令他有一種心神不寧的感覺,與當年初探江陵府時遇到的情況一樣。

 這正是劉宸想要的結果,他費盡心機的折騰那半天,為的就是要非常隱秘地摸清敵人底細。現在他已確定,當年江陵府奇案的凶手就藏在這裏。

 他當即退了回去,飄身落於大堂中,朝哀章道:“沒想到有高人在此,咱們走。”

 這句話是他兩人事先約好的暗號,如果劉宸這麽說,那就說明敵人藏在這裏。哀章壓住心底的興奮,假裝出一臉的不情願,跟著劉宸失望地往外走去。

 二人出得大門,劉宸道:“是他。通知大家,準備行動。”

 哀章大喜,正欲轉身而去。

 劉宸一把將他拉回,將手中的包袱塞了過去。

 哀章道:“這是何意?”

 劉宸哂道:“剩下的金條都讓我帶出來了,便宜哀爺也不能便宜死肥婆啊。”

 哀章眼中一亮,口中卻道:“這不大好罷?”

 劉宸壞笑一聲,低聲道:“就全當在椒香樓裏花掉了,你我不提這事,有誰知道?難不成太子殿下還好意思問這幾個錢的下落?”

 哀章嘿嘿一笑:“這倒也是。”

 劉宸抱拳道:“回頭見。”說罷轉身而去。

 他轉了個彎,趁著沒人注意,一眨眼就上了屋簷,正悄悄往椒香樓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