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義峰的山寨之內,到處張燈結彩,人人麵帶喜慶。
點將台上,劉縯手拄長槍,一臉凜然之色。
他一雙虎目掃視著下麵的群豪,抱拳道:“眾兄弟好!”
台下一片沸騰:“寨主哥哥好!”
劉縯喟然道:“想當初,我們隻區區數人在此安生立寨,但短短幾年間,便已發展到了近千人。大家可知,山寨的繁榮因何而來?”
四下一片寂靜,群豪中忽有一人道:“請寨主哥哥明示。”
劉縯道:“這皆因朝廷敗亂,禮壞樂崩,忠良不能展其誌,黎民不得安其業,顛沛流離者眾。現如今,奸邪橫行,天理不容,天下豪傑,莫不哀之。”
此言一出,眾皆一驚,旋即又開懷大笑,四下一陣嘩然。
人群中一個聲音道:“聽哥哥這麽一說,我們還得感謝京城裏那隻老王八了。”
眾皆謔笑不已,劉縯亦不禁莞爾。
一人排眾而出,正是皇甫魁,甩著膀子高聲道:“大哥所言甚是,想我便是被朝廷的奸佞所害,弄得家破人亡。流亡落魄之時,幸得大哥搭救,俺這條命全是大哥的。”
劉縯道:“皇甫兄弟言重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輩應做之事,我相信,如果在場的各位遇到那樣的情況,也一樣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對不對?”
一言甫畢,群豪異口同聲地道:“對,對,對……”
劉縯又道:“皇甫兄弟的遭遇隻是你們當中的一個縮影,但凡來這的弟兄,哪個不是經曆了太多的慘痛?放眼天下,每時每刻都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善良的人慘遭魚肉,勇敢的人不知所歸,值此危難之時,我們堂堂七尺男兒理當順應天命,挺身而出,向苦難中的黎民百姓伸出我們的援手,給絕望中的芸芸眾生創造出一個希望。”
眾人激動萬分,四下掌聲一片。
一旁的蔡少公接口道:“寨主一個人的力量總歸有限,大家的力量卻是無窮無盡,隻要山寨的弟兄們一起同心協力,就一定能夠闖出一片天地。”
鼓噪聲中,又有一人走出,四下抱拳道:“我是個粗人,大道理聽不懂,但是有一點我懂,這‘知恩圖報’四個字是不會錯的。在場的哪一位不是受過寨主哥哥的恩德?隻要哥哥一句話,弟兄們鐵定指哪打哪,大家說對不對?”
台下沸騰起來,一時震山動野。
劉縯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肅靜:“今日召集大家到此,不是要去哪裏打仗,而是有兩件大事宣布。若要成事,還需耐心等待時機成熟。”
他長槍一震,擊地有聲,提高嗓門道:“這第一件事情,那便是咱們山寨的大名已經有了,以後到了江湖上,便報‘青龍寨’的名號。”
四下傳來一陣低聲細語,旋即山洪般暴發開來,叫好之聲不絕於耳。
蔡少公道:“為何叫做青龍呢?因為隻有青龍才配得上我們寨主的勇武之氣,隻有青龍才配得上諸位的浩然正氣。現如今,天下變亂已生,九州人心惶惶,這正是我們青龍寨大展身手的時候,一旦雲起龍驤,必定上飛天漢。”
“風——風——風——”台下群豪高聲呐喊。
蔡少公唱喏道:“祭——旗——”
當下有一名粗壯漢子,手托錦旗,上得台來。
劉縯接過錦旗,當空一拋:“大風起兮雲飛揚!”
“風——風——風——”
劉縯輕輕一躍,盤於旗杆之上,身形交錯幾下,已將旗繩綁好。
鮮紅的大旗獵獵卷舒,當中一個“劉”字有青龍圖案環繞,當真威武氣派。
劉縯飄身而下,落於台上,肅然道:“這第二件事情,既然山寨的大名已經有了,領兵的將領也該有個編排才是。青龍寨的弟兄們個個都是英雄了得之人,咱們的名頭,可不能像一群烏合之眾,得按照軍中的正規編製來。”
各人臉上都滿是興奮之色,一臉期待地等著後麵的話。
劉縯又道:“自今日起,寨中軍士分為五部,每部百餘人,各由一名將軍統領。剩下之人則由我親自統率,但凡有一技之長者,皆稱將軍。”
台下欣喜聲起,有一人道:“咱們都做了將軍,那寨主哥哥就是大將軍!”
蔡少公聞言一陣大笑,讚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正為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名頭給寨主而頭疼,大將軍這一稱呼再好不過。各位將軍,咱就這麽定了,可好?”
“大將軍……大將軍……”台下一片鼓噪。
劉縯抱拳笑道:“承蒙各位兄弟抬愛。”他忽然麵容一緊,朗聲道:“下麵,由我們的蔡總曹使為五部校尉授印。”
台下歡呼者眾,蔡少公高唱道:“青龍在上,日月為證,今王氏亂國,失德天下,威不行而眾生哀鳴。大將軍應天順時,除暴安良,有定國興邦之德,四方豪傑競相歸附。昨夜星見吉兆,良辰已至,大將軍感應天命營建五部,各校尉上前聽封。”
一名手托赤盤之人上得台來,盤中赫然放著五個銀印,上係青色絲帶。
台下鴉雀無聲,蔡少公朗聲道:“拜——衛星為突騎校尉,領皞天部。拜——宗政鴻為遊擊校尉,領赤天部。拜——戚景南為驍騎校尉,領成天部。拜——冷浚為強弩校尉,領玄天部。拜——宮傳武為中堅校尉,領鈞天部。”
歡聲鼓舞中,五名虎將欣喜若狂地奔上點將台,站成一排。
蔡少公將五枚印綬依次交到五人手中,五人手捧印綬,高舉過頭,單膝跪了下去。
劉縯走向前來,朝五人躬身一拜,五人連忙躬身回拜。
蔡少公一聲唱喏:“禮成,五校尉歸隊。下麵,請大將軍訓示。”
五人各捧印綬,走到台下,麵朝點將台而立。
劉縯大步走到台前,一臉激昂之色,高聲道:“各位將士,咱們青龍寨的大旗已經迎風飄起,將來的前途,全看大家努力。我希望,青龍寨是一股紀律嚴明的力量,是一股驍勇善戰的力量,是一股百姓夾道歡迎,奸邪聞之色變的力量!大家能不能做到?”
“風——風——風——”
“自今日起,咱們就是正規軍人了,將士們每日都要進行操練,排演作戰陣法,此事由各部校尉負責。都聽明白了嗎?”
台下五人齊聲答道:“諾!”
“蔡總曹使有督查五部校尉之權,總領寨中之事,若我不在之時,寨內一切大小事情皆由總曹使主持,全寨上下,聽從調遣。”
“風——風——風——”
“大家可知,為何要將山寨分為五部?我告訴你們,不要小看了自己,你們現在就像一把正義的種子,我要你們像種子一樣在南陽破土萌芽,紮根下去。我們現在是一千人,將來是一萬人,甚至是十萬人!”
“風——風——風——”
整個寨內都沸騰了,驚得滿山的林鳥振翅而飛。
劉秀側身坐於車轅之上,正駕車慢行。
車上隻裝了半車的貨物,又都是些輕巧的瓷器,這趟活果真幹得十分輕鬆。那邊的夥計說了,貨主怕摔壞東西,特地叮囑了要分兩批運送,每趟的運資一文不少。
既然有這等好事,何樂而不為?此事雖有些莫名其妙,但劉秀卻似乎隱隱猜到了其中的緣由,個中細節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的腦中時不時地便浮現出一個美麗的身影,那如玉的臉頰正帶著溫暖的笑意。
一想到她,心中就有一種暖意,一種親人般的感覺。
除此之外,竟還有些許的異念,令他有些揪心,沉寂多年的情感似乎蘇醒了過來,心中出現了一絲隱約的悸動。這是他自己不願承認,甚至不敢想象的一個事實。
將近午膳時分,劉秀便已將貨物送到。
他這才發現,原來趕車運貨是一件這麽快樂的事情。
跳下車來,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不知道她在家沒有?”
門縫中有一張圓圓的小臉,正往外麵張望,可不就是之前見過的那名婢女?
不待劉秀將車停穩,那婢女便喜笑顏開地奔了出來,甜聲道:“公子請隨我來,貨物放在這裏就好了,我家小姐有事找你。”
劉秀心中納悶:“莫不是出了什麽事情?看她樣子挺著急的。”
那婢女將他徑直引到上次的書房,自己卻不進去,口中道:“公子請進,我家小姐就在裏麵,我去泡一壺熱茶過來。”
劉秀略感詫異,輕輕走了進去,一股飯菜香味,撲鼻而來。
裏屋傳來一聲輕呼:“是文叔到了嗎?”
“是我。姐姐你還好嗎?”
帷幔撩起,走出一名滿臉驚喜的玉人,正是這張笑臉,剛才已在他腦中屢屢浮現。
他不由臉上一熱,表情有些不自然起來。
那女子不由瞧得一呆,心中似有所想,臉上也飛起兩朵紅暈。
就在此時,劉秀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那女子掩口一笑,道:“快請坐罷,看來我這頓飯菜備得還算及時。”
在飯菜香味的引誘之下,劉秀早已按耐不住,竟連一句推辭的話也沒有說便乖乖地隨她走了過去,喉嚨還不爭氣地咽了一下口水。
那女子又是輕輕一笑,顯然心情極佳,夾起一大塊肉放到他身前的碗中。
他忽然一驚,這才醒悟過來,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中竟已入席就坐。
若是此刻再假言推辭一番,倒反讓對方小瞧了,他幹脆拋開顧慮,敞懷道:“讓姐姐見笑了,聞著這裏的飯菜香味,竟不知不覺地便厚顏坐下了。”
那女子開懷大笑:“你這人倒也實誠。有什麽厚顏不厚顏的呢?那可見外了。”
劉秀傻笑一下,埋頭大吃起來,隻呼呼兩口,碗中的一大塊肉便已到了肚中,又就著米飯吃了兩口,當真美味得緊。
他正想夾菜,一抬頭卻瞧見一隻柔嫩的素手,往自己碗中添了一塊肥魚。
那女子甜甜一笑:“看你吃飯的樣子,真的好開心。”
劉秀瞧得一呆,愣了好半晌才道:“姐姐,你笑起來真好看。你應該多笑一笑,不要整天愁眉苦臉的才是。”
她驚喜道:“是嗎?”神情中盡顯姑娘家的嬌嫵之美,令人瞧得怦然心動。
劉秀耳根一紅,不敢抬頭多看,隻顧低著頭吃飯。
不知不覺中,腹中有了一陣飽意,他這才抬起頭來,卻見對方正笑嘻嘻地瞧著自己。他一臉尷尬:“我怎麽又吃得這麽粗魯,嘿嘿……姐姐你吃飽了嗎?”
“吃飽了啊,你看,我這碗米飯都吃完了,這可是我兩天的飯量。”
劉秀憨笑道:“我這一頓啊,比過年的時候還要吃得過癮。”
忽然想起一事,驚道:“哎呀,剛才在外麵聽那位小姐姐說,你有要事找我?”
“小姐姐?哦……你是說那小妮子?嗬嗬……”
“姐姐找我何事?”
“找你陪我吃飯啊,嘻嘻……不知道為什麽,看見你吃飯美滋滋的樣子,我也就有了胃口,平日裏啊,我一天都難得吃下半碗米飯。”
“姐姐每日都有這麽好的飯菜,怎麽不吃?這可要羨慕死好多人啊。”
“沒胃口,吃不下,有什麽辦法哩。”
“你怎會沒胃口呢?隻要能填飽肚子的東西,我都有胃口,嘿嘿……”
“一個人沒心情,自然就沒胃口。”
“姐姐為何心情不好?”
“若是你整日一個人悶在家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會有什麽好心情麽?”
劉秀愕然,竟無言以對,她笑道:“不過……隻要你來了,我的心情就好多了,也吃得下飯了,你說,你是不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呢?”
這突如其來的一番話,令劉秀生出一種有些招架不住的感覺。
她忽然以一種哀求的口吻道:“文叔,你以後有空,就多來走走,成嗎?”
瞧著她那期盼的眼神,劉秀想也沒想便道:“好。”話一出口,便即有些後悔。
雙方畢竟男女有別,這兩次相見已是越了規矩,隻是大家都不挑明而已。他心中矛盾起來,一時有些猶豫,臉上起了一陣陰雲。
他心中明明想來,但是理智又告訴自己,如此隻會越陷越深。
那女子似乎瞧出了他的心事,當下臉上一陣黯然,幽幽道:“公子若是覺得有些……有些為難,就當……”
劉秀心中一軟,當下豁了出去,搶口道:“姐姐多慮了,我山野粗人一個,有什麽為難的?倒是姐姐你出身富貴,我們交往多了,怕是會影響你的名節。”
“這有什麽?有人喜歡嚼舌根,隨他們去好了,我可不在乎,大不了……大不了……大家翻臉算了,一了百了。”她把話說完似乎整個人輕鬆了許多,旋即一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瘋狂?我告訴你罷,我沒有瘋,隻是還差那麽一點點。”
“不,我覺得你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放眼天下,能有姐姐這份才識和氣魄的,又有幾人?姐姐豪情與溫柔並存,善良而睿智,乃我平生僅見。既然姐姐都不怕,我又何妨?人生知己難求,隻要姐姐開心,此事絕無推辭之理。”
那女子大喜,一陣歡呼:“我這個地方,終於有了知音。”
瞧著她高興的樣子,劉秀心中一陣寬慰。
雙方將這一層窗戶紙捅破之後,心中豁然開朗,歡悅間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那份真摯的關愛與珍惜之情。
她忽然站起身來,拉著劉秀往那邊的古琴走去:“那首曲子我已經練熟了,我來彈給你聽,好不好?可不要笑話人家才是。”
劉秀美滋滋地挨著她坐下,一臉期待之色。
一陣婉轉連綿的琴音響起,恰如秋池邊上的涓涓細流,令人仿佛見到了一位美麗的少女正坐在銀輝下的石條之上,聽著庭院中的風聲。
琴音忽而低沉,抒情而發,似乳燕呢語,如遊子泣訴,令人想到了孤雁難鳴的悲催,春殘花落的傷感。無盡的思念,正是一杯毒酒。
琴音又激揚起來,有江河入海的浩**,亦有淺溪分石的靈動,仿佛一個人心中的渴望之石已在思念的苦海中激起了層層巨浪。
激**過後,四下終歸於寂靜。
她秋水般的眼神往這邊瞧來:“怎樣?”
劉秀歎了口氣:“此曲經你彈出,已經有了另一番味道,確切地說,那是一種至淒至美的境界,你是怎麽做到的?”
“哪比得上你這個原創大師哩,我隻不過將力度和快慢稍作變化,將我自己的心聲彈出來罷了,這琴聲就是我的心聲。”
劉秀心中一酸,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她忽地嫣然一笑:“若還能入你耳,便心滿意足了,這份功夫總算沒有白費。”
劉秀哂道:“以後夜深難寐的時候,恐怕總會想起姐姐這曲琴音了。”
她滿臉興奮之色,略帶羞澀地道:“真的嗎?那你會不會想起彈琴的人?”
劉秀坦然地點了點頭:“若想記不起來都很難啊。”
她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心中盡被一種莫名的歡喜所占據,輕嘟著檀口,眼珠滴溜溜一轉,若有所思地道:“琴曲就到這罷,咱們一同來解讀經文怎麽樣?”
劉秀道:“好啊,不過我隻學過幾年《尚書》,對其它經學,可是個門外漢。”
“不見得罷?聰明人都會觸類旁通,學通了一經之後,其他的經論也就信手拈來,所學甚快。你顯然是聰明人,其它經書肯定讀過不少,否則老去槐市作甚?再說了,若是你的眼光、見識隻局限在《尚書》這一經之學中,哪能成為許博士最得意的弟子?”
劉秀一陣詫異,一時找不到什麽話語來辯駁。
“其實你和那個姓鄧的小子一樣,是個學遍五經的家夥,隻不過哩,他是在太學府明著學,你是去槐市暗著學。嘻嘻……你這喜好,是不是跟我有些相像呢?”
劉秀驚道:“你怎麽對我如此了解?”
“因為我對你好奇啊,所以花了心思去調查,嘻嘻……你不會怪我多事罷?”
劉秀傻笑一下:“好奇……嗯……這個理由已經足夠。”
“我還知道,你不但博學廣識,且懂武功,恐怕比那個姓鄧的小子還要厲害幾分。前不久在太學府門口,你可將人家王公子折騰得不輕啊。”
“短短幾日,你怎麽對我了解得這麽詳細?”
“嘻嘻……花錢買消息,多簡單的事啊,都是那小妮子替我辦的。”
“你花這麽大的功夫在我身上,值得麽?”
“值得啊,至少有個好玩的事情可以做,不會那麽悶了。你知道嗎?越是對你了解,越是令人吃驚哩。文叔,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劉秀一陣無語,心道對方雖然心細而多慮,有時候卻純真得像個孩子。
他淡淡笑道:“我是個怎樣的人並不重要,但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對姐姐撒謊,不會做出有違姐姐心意的事情,不知這樣可好?”
“好……”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眼中閃動著晶瑩的亮光。
“好了,不是要解讀經文麽?姐姐先來一段罷。我也好奇,你收藏了這麽多書,究竟有多少是我從未讀過的呢?咱們今日,盡管談天論地好了。”
“正是,那些正經多沒意思,要談就談那些奇經怪文,你看如何?”
“姐姐請,文叔洗耳恭聽。”
她略一思索,張口便道:“欲至玄德,無尤無怨,守靜篤,靈修可入。”
劉秀一驚,失聲道:“這是什麽怪經文?”
她笑道:“你別管是什麽經文,總歸不是我胡編亂造的便是了。”
劉秀幹笑一聲:“看來,你這一屋子的書還真不是個擺設,一上來就讓我難堪了,說句實話,此句我之前從未讀過,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據我猜測,這似乎是一種講述武道的經文。”
那女子聞言臉色數變,旋即笑道:“你不會是在開玩笑罷?再聽兩句。致虛極,肇化荒宇,無法無訣,任其逍遙。”
“我越來越覺得是那麽回事啊。”
“你再聽。內外和順,陰陽交通,絕往來之息,神氣合會。”
劉秀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忽然興奮地道:“你聽我這幾句。氣達於上,而朝於心,集神定氣,華池津湧。”
“你這幾句是從哪裏聽來的?與我剛才那一句還真有些相似。”
“乾坤造化,廣布流行,難易先後,皆有門道。”
那女子越發吃驚,失聲道:“你在說些什麽?”
劉秀笑道:“我前麵所說的幾句,是關於神、氣相交的,後麵所說的幾句則是關於洪荒之道的。你可知道這幾句是從哪裏來的?”
“你快說。”
“這是我所學劍法秘訣裏麵的綱要。你剛才所念的經文,也提到了神與氣,陰與陽,所以我懷疑,那是一種武道修為的闡述。”
她仰天呼出一大口氣,自語道:“難道果真如父親所料?”
“姐姐,看來你得到了一部武學典籍。”
“文叔,你不會怪我罷?我剛才利用了你。其實我父親早就懷疑那是一卷關於武學修養的經文,若不是如此,以他老人家在經學方麵的造詣,沒道理總是鑽研不透。”
“怪你做什麽?能為姐姐做點事情,這頓飯我也吃得心安理得一些。”
她釋然一笑,眨著眼道:“你想不想看一看那卷經文?”
“不用,不用。像這樣的武學經文,要循序漸進地慢慢參悟,單看幾句是沒用的,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我自己所學的那本武學典籍還沒怎麽弄明白哩,卻去貪念其他經文作甚?我對武學不感興趣,所學的這點,還是我大哥逼我學的。”
“哦?看來你大哥比較好武,他的武功一定很高罷?”
“那是自然,我大哥的一杆長槍,在當地頗有名氣。有我大哥在,黑白兩道的人都不敢來舂陵撒野,即便是官兵來查案,都得先在村口候著。”
“竟有這麽誇張?”
“用我大哥的話說,實力決定你在人前的分量。”
“看來武功高真好啊,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盜寇四起的年代。”
“我不覺得,一個人武功高,不如權勢大,交遊廣。”
“你很向往官宦生涯?”
劉秀輕輕搖了搖頭,他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很遠的地方,良久才道:“不是。在朝為官,多不自在,好男兒誌在四方,要做就做雄霸一方的梟雄。”
她見劉秀說得坦然率性,毫無做作之態,這一番話竟是情不自禁地由心而發。她心中越發吃驚,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你來長安求學的目的是什麽?”
“一來是想結識賢能之士,二來嘛,也想謀個一官半職,磨礪磨礪自己。”
“若是你將來真的如願以償,姐姐就去你的地盤居住好不好?”
劉秀大喜,撫掌道:“求之不得啊,到時候,我一定親自來將姐姐接走。不過,姐姐你不覺得我那番話有些不切實際嗎?”
“若是別人說出來,我自然不信,但你是個很特別的人,由不得我不信啊。”
“與姐姐聊天,真是痛快。這些話,藏在我心裏很久了,跟任何人都沒有說起過,包括我最要好的兩位同窗。姐姐你說,我是不是也很瘋狂?”
她赧然一笑:“聽你這麽一說,我都有些受寵若驚了哩。不過我有句話要提醒你,你知不知道,若是你這番話傳到了朝官耳中,會惹來大禍。”
“我豈會不知?不知道為什麽,麵對姐姐,我就會情不自禁地將心事都說出來,半點心機都不會留下。姐姐若要害我,還用這麽麻煩嗎?”
她美目流轉,笑問道:“你這個將來的梟雄,準備霸占多大的地方啊?”
劉秀哂道:“這可說不準,一切聽老天爺安排罷。”
二人開懷大笑,毫無掩飾,皆將對方當成了無話不說的知心朋友。
她突然秀眉一蹙,似乎想起了什麽心事。
劉秀問道:“姐姐有什麽為難的事情嗎?”
她發出一聲輕歎:“一想到你將來要離開長安,我這心裏就有些慌亂。你走了以後,我不知道往後的日子該怎麽打發。”
“你以前不也過得好好的?”
“那也叫好嗎?整日形如空殼,不知身在何處,路在何方……”
劉秀脫口道:“既如此,姐姐不如跟我同去南陽罷,我幫你蓋一間經堂,你就在那裏講經授徒好了,如此豈不逍遙自在?”
她麵容一展,果真有些心動:“真的可以嗎?”
旋即又黯然道:“唉,可是我爹娘想我的時候怎麽辦?”
劉秀想想也是,歎道:“是我一時衝動了,此事再從長計議罷。這就好比種地,得各方因素考慮周全了才行,稍有疏忽,莊稼就會欠了收成。”
“你還會種地?”
“你不信?告訴你罷,我種地可是一把好手。”
她失笑道:“我信。看得出來,你是一個處處都令人意外的人。”
劉秀咧嘴一笑:“我覺得,不管做什麽事情,既然決定要做,就要做好,要花十分的精力去做,否則的話,還不如幹脆別做。”
“姐姐知道,你種地是在磨練自己的耐性,你在等待一個時機,對不對?”
劉秀不語,他瞧了瞧窗外,歎道:“日頭已經偏西了,我想我應該回去了。”
她心中一驚,失聲道:“這就要走了嗎?天還沒黑哩。”
劉秀有些精神恍惚,自語道:“若是等到天黑,就怕自己的腳邁不動了。”
這句無心之言卻被她聽到了,她渾身一震,低頭道:“那就別走了罷。”可是她這一句話細若蚊鳴,劉秀哪聽得見?
劉秀出了裏屋,正往外走去。
她急匆匆地追了出來:“你真的……有空就會過來走走嗎?”
劉秀驀然回首:“姐姐保重。我們明天還會相見的,不是嗎?”
她臉上微微一紅:“我差點忘了,明天還有一車貨物要麻煩你運送過來的。對了,經文的事情,千萬不要跟任何人說起。”
“那是自然,若是被好武成癡的壞人知道了,說不定會來搶奪。”
“嗯,那就明天見嘍,記得早一點出門。以後……就將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好了,姐姐雖然幫不了你什麽大忙,一頓飽飯還是有的。”
劉秀心中傳來一陣暖意,朝她微笑一下,轉身去了。
驢車就拴在院門旁的一棵樹下,那牲口見劉秀到來,甩了甩蹄子,十分親熱。看它那圓鼓鼓的肚子,就知道已經被喂飽了。他一陣感激,心道好一位乖巧的小姐姐。
深吸了一口氣,隻覺神清氣爽,他匆匆趕著驢車出了院門。
原來,長安城裏的空氣這麽清新,之前怎麽從未感覺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