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宸隨著眾人翻過幾片山坳,來到一座險峻的山峰。

 山路越來越崎嶇,越來越陡峭,兩邊又多有藤蔓遮路,亦或岩石橫出,懸崖峭壁入目盡是,這確是一條極為險峻的幽徑。

 走到最後,山路多被岩石阻斷,隻靠建於絕壁之上的棧道通行,人履其上便如走在半空中一般,朵朵浮雲正從腳下輕輕飄過。

 眾人都走出了一身大汗,天色也慢慢黑了下來。

 莫折竹吩咐點起火把,大家緊隨而行。他朝劉宸笑了笑,滿臉歉意地道:“劉兄再辛苦一會,馬上就到了。為了趕時間,咱們走的是後山小路。”

 劉宸擺手道:“我倒是沒關係,不知道莫折兄的身體能否吃得消?”

 莫折竹笑道:“這種山路我們早已走慣了,就跟走平路沒多少區別。”

 劉宸哂道:“當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啊,天天走這樣的路,尋常之人哪吃得消?還好快到了,否則我都想拍拍屁股回去了。”

 眾人被劉宸誇張的言語逗得大笑起來,莫折竹拍著他肩膀道:“一會到了山寨,請劉兄嚐一嚐山中清泉釀造的野果子酒,略微補償一下。”

 他二人都是生性豪邁之人,一路上有說有笑,聊得十分融洽,隻這半日的功夫,已跟相識多年的好友一般。

 一聽有好酒喝,劉宸登時眼中放光,猛吸了一下口水,笑道:“這還差不多,給我來一壇子滿的。現在就是拿棍子趕我,也不回去了。”

 眾人一陣大笑,其聲響徹山穀,驚起了一片林鳥。

 又行了一陣,前方轉過一片岩石,道路突然變得曲折而平緩起來。再行片刻,便來到了一處古老的石階下,一眼望不到盡頭。

 莫折竹道:“上麵就是了。”

 劉宸突然好奇心起,獨自一人衝了出去,展開身法,急登而上。

 走完石階,眼前是一個土石壘成的望台,瓊樓般懸掛在半山腰間。周圍石雕林立,火光通明,一條寬敞的石板路,一直通向前方的山寨。

 寨內也是一片通明,遠遠可以瞧見寨樓上的火把。屋舍都是依山而建,多壘石為室,高者十餘丈,便似半天上的仙殿一般。

 劉宸雖然不是第一次造訪羌寨,但是如此險峻、壯觀的羌寨卻是從未見過,尤其是這星空下的萬家燈火,把神秘的羌寨襯托得更加絢爛。

 瞧著眼前的景象,便如一個盛大的慶典一般。他一時瞧得如癡如醉,呆在原地。

 莫折竹走到他身邊,拍拍他肩膀道:“劉兄請隨我來,好酒就在裏麵。”

 劉宸這才回過神來,大笑著邁步而去。

 莫折竹轉頭道:“今晚似乎有些特別,你瞧寨內的景象,便跟過節一樣。我想,阿爹定會舉行一個盛大的晚宴來歡迎你這位武勇超群的大英雄。”

 劉宸道:“可不要提什麽英雄不英雄的了,你瞧我現在這滿身汙泥的,哪有半點英雄的樣子?差一點便成了那兩隻大蟲的腹中食物,做了倒黴狗熊。”

 談笑間,前方一道巨大的寨門內突然奔出兩名漢子,徑往這邊而來。一人來到莫折竹身前,躬身行了一禮,又走到劉宸身前,躬身道:“想必這位便是劉壯士了。青石溝的事情,我族君長已盡知曉,特命我二人在此等候。”

 莫折竹大笑一聲,拉著劉宸的手腕,並肩而行。

 進得寨內,但見兩邊都築有高牆箭垛,便似城池的甕城一般。再往裏去,山腰各處分台築室,戶戶緊連,巷道縱橫,環環相扣,寨樓山色,渾然一體。

 莫折竹見劉宸瞧得入迷,笑道:“我們的羌寨與你們漢人的城池頗不一樣,等有了空閑便帶你四處轉悠一下。”

 劉宸哂道:“莫折兄不怕我這個外人知道你們的秘密麽?”

 莫折竹失笑道:“你不算外人,因為我覺得你是我們的朋友。”

 劉宸心中一暖,頗為感動,他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坦率與真誠。二人相視一笑,沿著深深的甬道,繼續前行。

 莫折竹指著前方道:“瞧見沒有?那一片高大的石樓便是我的家了。我們的山寨一共有八條這樣的甬道,分別由不同的方位通向外麵。”

 劉宸點頭道:“你家的石樓便位於寨子的中央,是八條甬道的交匯處,對罷?”

 莫折竹道:“你太厲害了,一猜就中。”

 劉宸笑道:“我這不是猜的,是從書中得知。家師喜歡搜羅天下兵書,其中不乏城池布防的內容,曾拿羌寨做過探究,所以我略知一二。”

 莫折竹奇道:“瞧你應該是江湖中人,學兵法作甚?”

 劉宸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家師硬逼著我學的。他老人家善觀麵相,說我有將相之才,將來要輔佐明主匡扶天下。哈哈……我才不信哩,我喜歡自由自在,入朝為官那多煩悶?還不如找一處清靜的山林,快快樂樂地過自己的悠閑日子……”

 說到這,他忽然心中一酸,輕輕歎了口氣。

 莫折竹見劉宸表情有異,便問道:“劉兄似乎有什麽心事?”

 劉宸搖了搖頭。莫折竹還想再問,石堡內已迎出數人。中間一人樣貌十分搶眼,他身材魁梧,肩披獸皮,滿臉黑須,頭插雕翎,威武而又不失平和。

 莫折竹連忙行禮,叫了一聲阿爹。

 那人聲若洪鍾:“瞧你弄得這一身,哎呀……回來就好了……”

 二人相見,都十分高興,相互一陣噓寒問暖,便似多年未見一般。

 劉宸心道:“原來這位伯伯便是他們的部族之長,也就是莫折竹的父親,莫折義了,麵容倒是和善得很,怎麽發起怒來卻要殺了自己的親身女兒?”

 他見這父子二人十分親熱地在那閑聊,便微笑著站到一旁。一瞥眼,卻瞧見莫折彩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在人群後麵擺弄著衣角,低頭不語,倒是那姓祖的公子,一臉凜然之色,不卑不亢地立在那裏,目光隻瞧著她一人。

 莫折竹忽道:“阿爹,你別隻顧和我說話,冷落了貴客。”

 那人如夢清醒,當下自責一聲,朝人群中看了一眼,忽然眸中一亮,微笑著朝劉宸走了過去,抱拳道:“壯士果然英武不凡。一路辛苦了,快快裏邊請。”

 劉宸連忙還禮,笑道:“老伯先請。”

 那人又是幾聲豪邁的大笑,領著大家進了石堡。劉宸發現,他的眼神幾次都有意無意地掃過莫折彩二人,卻始終視若不見。

 石堡內十分寬敞,便似一個殿堂一般,周圍放滿了刀槍器械,瞧樣子是個演武場。

 大家沿著樓梯上到了第二層,在中間的廳堂依次坐下。劉宸環顧了一下,見周圍都是華麗的雕飾和刺繡,瞧這氣派,便似王公貴族的會客廳一般。

 廳堂裏側有一條走道,一直通向裏麵,不知延往何處。

 莫折義朝劉宸道:“壯士請稍作休息,嚐一嚐山中的粗茶。”

 劉宸擺手道:“老伯不必客氣。依晚輩之見,不如先瞧一瞧令公子的傷勢,這才是頭等大事。等一切妥當,大家心裏也踏實些。”

 莫折義長笑起身,頗為感動:“壯士真乃俠義心腸,處處都為他人著想,這份仁善的品德實在令人欽佩。”劉宸忙起身謙讓幾句。

 莫折義踱向裏側的走道,在前指路:“那便有勞壯士了,這邊請。”

 劉宸隨他前行,莫折竹也跟了過去,其他人則留在廳內。

 出了走道,眼前是一片空曠之地,皆用石板鋪成,將周圍各處屋舍連在了一起。地上已生起了幾堆篝火,幾名正在忙碌的羌人見三人走過,都微笑行禮。

 劉宸笑道:“看來老伯在族內很有德望,這些人對你很是尊敬哩。”

 莫折義淡淡一笑,領著他繼續前行,不一會便來到一座高聳的石堡前。門口兩人見莫折義來到,連忙躬身行禮,引著三人進去。

 石堡內被隔成了許多屋子,倒像是富貴人家的後院。屋牆和屋門都用木板做成,其上雕花掛繡,色彩繽紛,優雅而別致。

 三人走進一間寬敞的屋子,穿過帷布,到了裏頭。靠牆有一張臥榻,臥榻前站有兩名女子,見莫折義來到,便乖巧地避往一旁,騰出位置。

 劉宸走近臥榻,見榻上之人與莫折竹有幾分相像,身形也十分健壯,不過麵色蒼白得嚇人,半點血色也沒有,估計是失血過多的緣故。

 他思索了一下,道:“我需要向原來的醫匠了解一些情況。”

 莫折義向那兩名女子道:“快去請。”

 一人答了一聲,匆匆去了。不一會,領來了一位手提藥箱的老者。

 傷口在腹部,是被長劍透穿而過。傷者失血過多,身體虛弱,已昏睡了兩日。

 劉宸了解完情況之後,吩咐解開裹布,他要親自觀察傷口。

 待裹布解開,露出了發白的傷口,周圍已經潰爛,一股腥臭之氣登時彌漫室內。

 劉宸皺眉道:“傷口惡化得很厲害,需要先把膿血逼出來,然後用藥水清洗傷口。一切妥當之後,我才能給他服藥。”

 莫折義本就不抱多大希望,見了這傷勢,更是老淚縱橫,心中一片拔涼。

 不料聽劉宸的口氣,似乎還真有救,當下喜出望外,也不問緣由,忙吩咐醫匠:“快……去準備清洗的藥水。”

 那老者滿臉不信之色,提著藥箱匆匆去了。

 莫折義想了想,又望向莫折竹,顫聲道:“你……快……去幫忙。”後者怔了怔,歡喜地應了一聲,一陣風似的追著那老者去了。

 過不多時,莫折竹端來一個熱氣騰騰的木盆,後麵還跟著那名老者。

 劉宸見一切都準備妥當,便將臥榻上的人扶起,雙掌在他後背一陣推按。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傷口射出一道汙血。

 待得流出的血液漸漸泛紅,那老者忙道:“可以了。”

 劉宸下了臥榻,遞給老者一個瓷瓶,吩咐道:“清洗完傷口之後,給他服下兩粒,剩下的全部碾碎,敷到傷口上。”

 那老者滿臉疑慮地道:“這便成了?”

 劉宸點頭,轉身朝莫折義道:“現在去熬點稀飯,他醒來後可以喂他吃些。”

 莫折義聞言大喜,便要朝劉宸拜去,後者嚇了一跳,連忙將他身體托住,笑道:“老伯不是要請我喝茶嗎?我想現在是時候了。”

 莫折義大笑一聲,道:“壯士請!”

 廳堂內,杯盞有聲,茶香滿室,一片歡樂的氣氛。各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唯有莫折彩戰戰兢兢地坐在角落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大家喝了幾盞,一名漢子來報,正是寨門迎接劉宸的那人,他由於心情激動,有些語無倫次:“君長,醒了……不吃稀飯……還發火……”

 莫折義跳了起來,一把抓住那人肩膀,激動地道:“你是說鬆兒他已醒了?”

 那人一陣點頭:“長公子喝了一碗稀飯,吵著要吃肉哩……”

 莫折義鬆開雙手,失聲狂笑,眾人紛紛舉盞慶賀。

 過了片刻,莫折義示意大家靜下來,他走到劉宸身前:“壯士今日救了我兩位孩兒,這份大德真不知如何報答。你要想什麽盡管開口,隻要我能辦到的,絕不失言。”

 劉宸正琢磨著一件事情,不知如何開口,此刻見機會來了,心中暗自歡喜,當下故意激將他道:“君長說話可算數?”

 “笑話。我活了半輩子,說出去的話還從來沒有不作數的。”

 “隻要你辦得到的,都應允下來?”

 “那是自然,你說個十件八件都沒問題。”

 “哈哈……那就好!十件八件那倒不必,晚輩隻求你應允了兩件事情。”

 “哦?壯士請說。”

 “我這人有個壞毛病,那就是喜歡成人之美。祖公子與阿彩姑娘的事我略知一二,他們之間的真情我感同身受,因此鬥膽向君長求個情。”

 莫折彩見劉宸竟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為自己的事求情,當下又是羞赧又是歡喜,埋著頭不敢看人,一雙耳朵卻仔細聽著。

 那位祖公子也是吃了一驚,他朝劉宸望了一眼,麵露感激之色。

 莫折義歎了口氣,道:“不想壯士的第一個要求竟是這事。實不相瞞,我正為此事煩惱,不知該如何處置,既然壯士開口,這便依你。”

 忽地一聲歡呼,莫折彩竟不能自已,高興得一蹦而起。廳中靜了下來,驀地又暴發出了一陣震耳的歡笑,羞得她二人隻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不過,”莫折義捋了捋胡須,“光我答應了也沒用,祖家的人……。”

 祖公子霍地站起,躬身道:“阿伯請放心,晚輩一定說服長輩們。”

 莫折義默不作聲,不置可否。

 莫折竹側頭向小妹使了個眼色,又朝身前的茶盞努了努嘴。她登時明白,端起一個空茶盞便往莫折義走去。祖公子也是個聰明人,他不待吩咐,主動提著茶壺跟了過去。

 她二人來到莫折義身前,跪了下去,一人托盞一人倒茶。她將茶盞高舉過頭,遞到莫折義身前:“女兒做了不少錯事,惹得阿爹生氣,請原諒女兒以往的不是。”

 眾人一齊起哄:“喝……”

 莫折義“麵帶怒色”地接過茶盞,輕輕喝了一口。

 莫折彩大喜,乖巧地蹦到他身後,幫他揉肩捶背:“阿爹,你就原諒女兒罷……”

 莫折義再也裝不下去了,大笑一聲,將女兒扯到身邊坐下。那祖公子倒是機靈,忙四處給大家添茶,口中阿叔阿伯的正叫得親熱。

 莫折義見此情景也是心情大佳,困擾他已久的心結終於解開,他朝劉宸道:“壯士的第二件事情又是什麽?但請說來。”

 劉宸哂道:“這第二件嘛,便要勞煩君長讓我洗個澡,換件幹淨的衣裳。”

 廳中一陣大笑,氣氛歡快之極。

 莫折義失笑道:“好,好,好。都怪我,竟把這事給忘了。阿竹,快帶劉壯士去沐浴更衣,晚宴就快準備好了。”

 莫折竹高興地應了一聲,領著劉宸出了廳堂,往樓下走去。

 穿過放滿刀槍器械的大廳,二人來到一處牆角,眼前現出一道向下的石階。

 劉宸奇道:“洗澡在下麵?”

 莫折竹道:“正是。我們的羌人巧匠在建寨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下麵竟然有一道地下溫泉,與引來的溪水中和之後,水溫正好可以泡澡。”

 劉宸聽得兩眼放光,拉著莫折竹道:“那還不快走。”

 二人歡笑連連,下了石階,耳邊傳來潺潺水聲。拐了幾個彎,來到一個巨大的岩洞,四周經過人工開鑿,已成為了一個地下殿堂。

 頭頂的岩石奇形怪狀,正滴著水珠,騰騰熱氣撲麵而來。

 前方是一個清澈的人工水池,滾滾熱流正從地底的石縫中汩汩而出,又有一股涓涓細流從石壁中流出,原來是用幾根粗大的毛竹從頭頂的岩石中引下來的。

 一股特有的清新氣息,令人心曠神怡,仿佛置身於野外幽穀。

 煙波嫋嫋的水麵,浮著片片花瓣,帶著濃鬱的沁香,令聞者心醉。

 劉宸心生感歎:“巧奪天工啊,巧奪天工!你們羌人的建築智慧當真是與生俱有。我想,這便是地下的瑤池了罷,哈哈……”

 莫折竹道:“我天天來這裏泡澡也沒覺得多麽奇特,經劉兄這麽一說,突然感覺自己真是太幸福了,哈哈……”

 他走到水池的下方,嘩啦一聲,往水池中躺去。水深剛好蓋住身子,頭可露在外麵,就像躺在一張舒適的臥榻之中。

 劉宸一陣驚訝,忙奔了過去。定睛一瞧,原來水池的上麵擱了一排竹架,既可以躺在上麵休息,又可以泡澡。他便學著人家的樣子,也躺了下去。

 霎時間,陣陣暖流漫布全身,四體舒適而心神和暢,幾天下來的疲倦一掃而空。他不禁快活地呻吟了一聲,口中連道:“舒服,舒服……”

 莫折竹道:“一會出去參加我們的篝火晚宴,那才過癮。”

 劉宸一陣叫好,喜道:“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莫折竹大笑幾聲,一時童心大起,道:“劉兄敢否與我坐入水池之中,比一比誰潛得更久?”劉宸心中笑道:“這個我並不怕你。”當下爽快地答應了。

 二人撲通一聲滑入水中,真氣一沉,便到了池底,雙雙盤膝而坐。

 劉宸感覺到四周一片寂靜,緩緩的水流便似一雙溫暖的大手,輕撫著自己身體,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丹田中忽地一熱,一時百骸通暢。

 難得有如此好的心境,他便循意納息,使真氣流轉。過了片刻,心中升起一顆明珠,直灌五髒,身形仿佛在擴大,意識似乎在延伸。

 近日苦戰的一幕幕情景,不分先後地浮上了心頭。

 “那一招應該再慢一點,待敵招式用老再後發先至……這一掌卻是完全用錯了,本該先往左踏出一步,再拿對方腰上穴道的……那一拳先虛後實就好了……”

 這種奇妙的感覺正不斷加強,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透明了一般,全身經脈一覽無餘地呈現在了眼底,斑駁的傷痕清晰可見。

 如此景象,怎不令他驚奇?甚至生出了一種恐懼,一種對未知世界的恐懼。

 沒想到自己的經脈已損傷得如此嚴重,這還有複原的可能嗎?雜念一生,胸中登時生出一股煩惡之意,氣血似要倒行。

 他嚇了一跳,知道是自己的心魔在作怪,當下調和心緒,以意導氣。

 過了片刻,他又回到了之前的奇妙心境,周圍的一切都清晰地印在心間。更甚者,他竟生出了一種肉軀雖傷,靈軀猶安的感覺。

 莫折竹像青蛙般浮出水麵,坐到了池邊,他正用驚異的目光瞧著池底。

 劉宸雖未睜眼,卻將莫折竹的一舉一動都瞧在心裏,他甚至看到了外麵那星光滿空,篝火處處的美麗景象。

 他忽覺這一池泉水便似一個能量的源泉,被自己囊括在了身內,任由自己攝取,靈覺正在無限蔓延……

 緊接著,各種歡呼之聲傳入耳中,相伴的還有悅耳的鼓聲和悠揚的笛聲……

 他驚奇得直想大叫起來,自己似乎進入了一種連師父都從未提及的境界。就在此時,他腦中浮現出兩名年輕的女子,手托漆盤下了石階,正往水池而來。

 “有人給咱送衣裳來了。”他心中一動。

 不想這地底的水池,竟是個絕妙的練功之地,與混元宗的武功心法不謀而合。今日有此機緣,是巧合抑或是冥冥中的造化?

 俗念一生,心境全無,腦中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淺笑一下也不著惱,心道既然初入了此境,以後慢慢領會,當再有機緣。

 雙手在池底一按,他輕輕浮出水麵,朝莫折竹咧嘴一笑:“有人送衣裳來了。”

 莫折竹哂道:“這哪有?我還沒叫人送來。”

 就在此時,入口那邊傳來一個清甜的聲音:“兩位公子,君長命我們把更換的衣裳送來了,請問可以進來嗎?”

 莫折竹一陣驚愕,茫然道:“送……進來罷,我們已洗好了。”

 那邊腳步聲響起,他忽然驚叫一聲:“等一下。”撲通一聲鑽進水中。

 劉宸哈哈大笑:“我還以為莫折兄要耍惡棍哩……”

 那邊傳來兩聲女子的驚叫:“公子怎麽了?我們做錯什麽事了嗎?”

 莫折竹漲紅著臉,白了劉宸一眼,口中道:“不關你們的事,進來罷。把衣裳放到靠牆的石幾上就可以了。”

 那兩名女子將漆盤放下,便低著頭退了出去。

 莫折竹正想從水中出來,一人忽又轉身回來,似乎想起了什麽事。

 他驚道:“你們還沒走麽?”

 那女子側過頭,羞紅著臉道:“君長還讓我們帶一句話,請兩位公子快一點更衣,晚宴馬上就要開始了。”說完便匆匆去了。

 見她們離去,莫折竹呼出一口氣:“劉兄,你搞什麽鬼,怎麽可以潛這麽久?還有,你怎麽知道有人來了?把我驚奇得,差點耍了次惡棍……嘿嘿……”

 劉宸淺笑不語,一臉高深莫測,徑直走到那邊,將衣裳穿上。這雖是羌人的服飾,穿在身上卻也滿舒適的,比自己那一身又髒又破的袍子好多了。

 他伸了伸懶腰,道:“這與我師門的武學心法有關,也與我的天賦有點幹係。還愣著幹什麽,趕緊穿好衣裳出去喝酒啊,難道莫折兄反悔,舍不得那壇子好酒?”

 莫折竹笑罵一聲:“去你的,有種你便喝他個十壇八壇的。”

 二人一路談笑,出了地下岩洞。

 但聞羌笛陣陣,鼓聲咚咚,頭頂盡是一片歡鬧之聲。

 莫折竹急道:“聽這鼓聲,晚宴就要開始了,咱們快走。”

 二人穿過一條狹窄的石道,快步往上走去,忽地迎麵吹來一陣涼爽的夜風,原來已到了那片石板鋪成的廣闊之地。

 眼前景象令人驚歎,但見星夜下人群處處,火光照空,炊具滿目,杯碗成片,豪邁的漢子們正大聲吆喝著搬挪器具,勤勞的姑娘們則歡笑陣陣,添柴盛菜。

 熊熊的篝火上架起了幾口鐵鍋,香氣正由鍋內四下飄散。

 那邊的羌笛又響了起來,十餘人拉成一圈,跳起了歡快的舞蹈。

 又有幾名俏皮的姑娘,肩上披著五彩的刺繡,在人群中歡快地追逐。

 劉宸心中一驚,這篝火,這樂聲,這人群,無一不是自己在池水中靜坐時腦中所浮現出來的景象。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心中也沒有答案。

 莫折竹已瞧見了那邊的親人,忙拉著劉宸往前行去。

 一堆巨大的篝火前,圍坐了一大圈人。劉宸一眼瞧去,見大多都在廳堂內碰過麵,這些人多是莫折竹的宗親,也有些是族內有德望之人。

 莫折竹舉起劉宸的手腕,大聲道:“現在請讓我隆重介紹我們的英雄……”

 “族內早已傳遍,我們羌寨來了一位壯士,不料竟長得如此清秀,哈哈……”

 “就是啊,這下子,寨中的姑娘們可有得高興了。”

 “劉壯士徒手戰勝大蟲,真乃神人也!能光臨我們山寨,是大家的福祉啊。”

 “聽說那大蟲後來還與劉壯士交了朋友,真是千古奇談啊,依我看,劉壯士定然是天神轉世,連大蟲都俯首帖耳,甘於驅使。”

 ……

 劉宸聽得頭都大了,唯有一個勁地在那裏作揖傻笑。

 莫折竹原本隻想與大家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他萬萬沒有料到,大家的熱情竟如此高漲,當下忙替劉宸解圍道:“我們的英雄如今還空著肚子哩,不如先吃點東西,大家慢慢地聊。”說著便拉住劉宸坐了下去。

 劉宸聞著肉香,早已按耐不住,他往鍋裏瞧了一眼,道:“先喝點也不錯。”

 莫折義以為他要喝湯,忙命人取了碗來。

 劉宸見一名姑娘僅取了一隻碗,詫異道:“你們都不喝嗎?對了,酒壇子呢?”

 眾人一陣大笑,原來他是要喝酒。

 莫折義笑道:“我們羌人在盛會上喝酒,可不是用碗喝的,一會你就知道了。”

 劉宸道:“哦,我想起來了,你們羌人的習俗是蠻多的。”

 眾人再笑。這時,一名漢子走了過來,在莫折義身側說了一陣話。

 莫折義大笑而起,道:“吩咐下去,百鼓齊鳴,晚宴開始。”

 那漢子欣然領命,朝人群中央去了。

 刹那間,震耳的鼓聲歡快地響起,雄壯的羌笛與之和鳴,夜空下的盛會,登時變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隨著歌聲四起,人們手拉著手在火堆旁跳起舞來。

 一曲奏畢,歌舞歇停,一壇壇美酒被扛了上來。

 有人拿來幾根細長的竹管,插入酒壇之內。幾名老者走向前來,激昂地說了一通,待大家鼓掌叫好之後,便口銜竹管飲了幾口。

 劉宸朝莫折竹笑道:“原來你們羌人是這麽喝酒的?卻多費事。”

 他見旁邊還放著幾個壇子,此刻酒隱上來,奔過去便抱起一壇,伸手拔出塞子。

 酒香四溢開來,他滿臉陶醉地吸了一口氣,對著壇沿便大喝起來。

 “好酒啊……哈哈……”劉宸一時喝得興起,將酒壇子高高的拋向了夜空,跟著縱身而起,在半空中將酒壇接住,又狂飲了幾口。

 莫折竹瞧得一陣大笑,道:“你真是一條酒蟲。”

 劉宸大笑連連,一步三飲,往跳舞的人群中走去,心情歡快到了極點。

 一旁忽地閃出一名姑娘,將劉宸拉了過去,正詫異間,提著酒壇的胳膊一緊,又被一人拉住。周圍暴發出一陣震天歡笑,他這時才發現自己到了一群美麗的姑娘當中,成了圈子中的一員,正不由自主地隨著姑娘們的歌聲跳起了舞來。

 酒壇礙事,劉宸膝蓋一頂,將這累贅貨撞向了後方,隨後一足斜踢而出,往後勾帶了一下,那酒壇便來到他頭頂之上,正跟著他一起跳舞。

 酒壇翻滾中,灑下一片酒水,劉宸張口就吸,腳下的舞步絲毫不受影響。

 但見那酒壇在他身前腦後不斷翻滾,很快便被他喝了個幹淨。

 眾人見了他這般喝相,一個個都驚愕稱奇。

 一壇酒下肚,劉宸隻覺全身輕飄飄的十分舒服,一切煩惱都漸漸淡去。

 那邊莫折竹猛然甩過來一壇美酒:“再來一壇。”人群中叫好聲四起。

 劉宸大笑一聲,接住酒壇,張口便喝。

 一時間,成群結隊的人們紛紛前來敬酒,其中亦不乏羞澀的姑娘。他索性拋開一切,來者不拒,與大家猛喝猛跳,舉肉大嚼。

 鼎沸的人聲,豪邁的笑聲,將晚宴推向了**。

 “給我一壇,給我一壇,我也要像那位大哥哥一樣喝酒。”

 莫折竹隻覺衣袍一緊,似乎被人拉住,低頭一瞧,卻見一名十來歲的男童正滿臉期待地望著自己,剛才那個稚嫩的聲音就是這個小家夥發出的。

 眾人一陣好笑,一名胡子花白的老人家走了過來,抱起那小男童,道:“你要是能喝下整整一壇,爺爺便讓你那樣喝。”

 小男童愣了半天,始終沒敢吱聲,引得四周笑聲震天。

 莫折彩與那祖公子終於應付完長輩,過來向劉宸道謝。

 幾人聊得十分開心,又飲了不少酒,不過劉宸發現,祖公子似乎對自己有些芥蒂。

 眾人一直歡唱到了半夜才慢慢散去,喝多了的漢子們便在地上和衣而睡,善良的姑娘們拿出了自己的刺繡,給他們蓋上。羌人風餐露宿慣了,倒是不怕著涼。

 待得莫折彩和祖公子離去,星空下隻剩劉宸與莫折竹二人。

 劉宸道:“莫折兄,謝謝你,這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夜。在你們山寨,我得到了親人般的待遇,處處都充滿了熱情和歡樂。”

 莫折竹順口便道:“那你便不要走了,在山寨中住下來罷。今晚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族中有不少美麗的姑娘,對你很是欽慕哩。”

 劉宸捶了他一拳,二人撫掌大笑,不多時便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