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宸在荒山野嶺中行了兩日,來到了一處林木茂密的山溝。此處不但古木參天,且灌木深厚,怪石險壑四處可見。

 林間不時飄來一團霧氣,周圍的景物為之一淡。

 他一路走去,但見矮枝上鳥鳴處處,花叢中彩蝶成群,好一處夢幻世界。

 眼前忽地一亮,原來是一團白嫩的蘑菇。他附身摘下一朵,放到鼻子下聞了聞,一股清新的特有香氣登時傳來,令人精神氣爽。

 他想也不想,將蘑菇塞進口中大嚼起來。味道超乎想象的鮮美,清香中還夾雜著一股甘甜,他一口氣將所有的蘑菇吃了個幹淨。

 拍拍圓鼓鼓的肚皮,正要站起,忽覺一股困意襲向心頭。他日夜趕路,一天隻休憩兩個時辰,此刻困乏難當,便在一塊大石下麵的草窩裏倒頭睡去了。

 迷迷糊糊中,附近似乎傳來了腳步聲。他猛然驚醒,側耳傾聽。

 山坡那邊果然有人接近,聽聲音不止一人。過不多時,有一男一女由一叢灌木後鑽了出來,二人怯生生地四下張望了一下,輕手輕腳地往這片山溝摸來。

 瞧那女子的裝束,似乎是當地的羌人,樣貌十分清秀。那男人則是一身漢人裝束,穿著一件緊身的粗布袍子,頭挽一個俠士發髻,麵目頗為英俊。

 那女子道:“旋哥,這裏是青石溝,常有大蟲出沒,他們應該不敢追來,咱們便在這裏休息一會。你的傷不礙事罷?”

 那男人緩緩點頭,笑道:“不礙事。多虧你二哥手下留情,否則……咳……”

 那女子扶著他坐下,口中怨道:“唉,你的族人為何下手那麽重呢?如今我大哥命在旦夕,這可如何是好?若是大哥有個三長兩短,你我便隻能怨命了……”

 她話沒說完,臉上已掛了兩行清淚。那男人伸袖替她拭幹淚水,柔聲道:“小彩,你大哥的事情,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當時雙方誤會太深,一時刀劍無眼……我實在深感遺憾。事已至此,我們應該盡快下山去找最好的金瘡藥。不管怎麽說,咱們兩個先避一避罷,就算我求你了,我怕你阿爹怒火攻心之下真的會殺了你。”

 劉宸聽得心中一酸,想起了他的柔兒。

 他情思昏沉之間,遠處驀地傳來破空之聲。那二人臉色一變,便要逃走。

 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小妹,你還要逃到哪裏去?”

 由於那男人有傷在身,行動不快,二人隻奔出數丈,便給一人從側麵截住。

 那人麵目清瘦,卻精神飽滿,一雙虎目鎖住二人。

 劉宸循聲瞧去,但見來人身穿一件粗布衣,腰圍一塊野獸皮,**著半邊肩膀,盡顯狂野之氣,手中一把鐵叉,足有幾十斤重。

 那女子眼見欲逃無路,急得哭了起來:“二哥,你不能傷害他。要麽……你現在就殺了我,要麽就讓他走。”到了這個地步,她也不指望和他一起逃走了。

 那男人悲呼一聲,拉住她手腕道:“小彩,跟我一起走。若是沒有了你,天下之大,再無生趣,我寧可現在就死在這裏。”

 那女子嗚咽道:“你快走罷,遲了就沒命了。”

 豈料那男人十分固執,搖頭道:“你若不走,我也不走,幹脆死在你身邊,一了百了算了。”那女子眼見不能說服對方,一時泣不成聲。

 劉宸見二人相擁在一起,兀自在那裏抽咽,他自己一時觸景生情,也是悲從中來。

 那持叉大漢仰天歎息一聲,緩緩閉上了雙目,似乎正在作出艱難的決定。

 四下一片寂靜,林中隻剩下風動枝葉的沙沙聲。

 驀地一陣狂風刮來,那邊的灌木劇烈擺動,正嘩嘩直響。劉宸警兆忽生,莫不是有強敵靠近?他當下全神貫注,小心提防。

 猛然間,一聲大嘯傳來,灌木後撲出一隻斑斕大虎,張口往那二人咬去。那二人卻依然呆坐在那裏,對周圍發生的事情置若罔聞。

 那持叉大漢聽得風聲便即回頭,見了此刻情景,驚得目眥盡裂,厲聲道:“小妹,快躲開,大蟲來了!”鐵叉一掃,往大虎擊去。

 那虎把頭一扭,避開鐵叉,重重地跌落在了一旁。它在原地轉了半圈,猛然一聲怒嘯竄地而起,淩空撲了出去。

 那大漢驚呼一聲,退往一棵大樹之下,持叉與那虎搏鬥起來。

 正酣鬥時,山坡上忽地傳來幾聲叫喚,那持叉大漢臉有喜色,忙張口呼應。劉宸聽不懂那人在說什麽,猜想是在叫山坡上的人過來幫忙。

 過不多時,山坡上果然下來幾人。

 大家見了林中的大虎,登時吃了一驚。此虎威武健壯,比一般的猛虎高出半尺不止。一人猛一咬牙,衝了上去,其他幾人終於鼓起勇氣,群起而上。

 可惜這些人都是武功平庸之輩,三兩下便紛紛受傷,敗下陣來。

 劉宸正要躍出幫忙,那邊一塊巨石之後風聲突起,飛沙走石之際,空中撲出一虎,比之前的那隻還要威猛粗大一些。

 到得此時,呆坐在地的那二人才驚呼著往一旁逃竄。

 劉宸縱身而出,斜刺裏往後來的那虎奔去。那虎見有人橫於身前,伸爪便撕。他借著奔行的速度,突然雙膝跪地,往一側滑出,反手一拳,重重地擊在那虎腰上。

 那虎吃痛,兩爪亂舞,跌落後屁股一扭,步履蹣跚地轉過頭來。

 劉宸大笑一聲,一時豪情四射,他橫眉瞪眼,與那虎四目相對。那虎也是狡猾,剛才吃了點虧,這會便不急著進攻,似乎在尋找對方的弱點。

 這一人一虎便在林中對峙著,便似兩位高手在殊死較量一般。那虎不斷挪動著位置,試圖找到一個最好的攻擊角度。

 劉宸豈能如它所願?隻要對方前爪探出,他便有了感應,旋即作出反應,不讓自己的空當暴露在對方的攻擊之下。

 那女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失了方寸,此刻才略微清醒一點。她把那男人扶到一邊的石頭後坐下,焦急地道:“你躲在這裏不要出來,我去幫二哥。”

 她奪過男人手中之劍,便衝了出去。男人想要勸阻,卻已遲了。

 對峙的那虎已失去了耐性,屁股猛地一擺,斜斜飛撲而來。

 劉宸隻覺一股強風迎麵刮至,空中一隻毛茸茸的利爪當胸掃了過來。如此危機關頭,他便學著那虎之前的動作,擺屁扭腰斜飛而出,恰好避過這淩厲的撲擊。

 這招果然好用,速度和力量都發揮出了肢體的極限。

 不等那虎轉身,他已彈身而起落於虎背之上,左手扯住一把頸毛,右拳雨點般狂擊而下。那虎大嘯一聲,張開血盆大口轉頭咬來。

 劉宸手上用勁,將虎頭摁了回去,又是一頓痛擊。

 如此鬥了一陣,那虎依然無恙,當真是一身銅皮鐵骨。漸漸的,劉宸臂腕發酸,手上有些乏力。那虎驀地奮力擺頭,終於將劉宸的左手甩了開去。

 眼見那一張血盆大口正露著森森利齒朝自己頸項咬來,他急忙一個後翻,跳了開去。豈料那虎前半身猛地一仰,直竄了起來,轉身便往他淩空撲下。

 他心叫糟糕,驚出了一身冷汗。

 此虎不但威猛粗壯,且頗有靈性,可模仿人的動作進行攻擊。他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之前還偷學老虎的動作,此刻便被老虎偷學了自己的動作。

 刹那間那虎已至,他唯有就地翻滾,狼狽躲閃,一時驚險之極。那虎窮追不舍,一路撕咬,在地上留下了一片深深的爪痕。

 不知不覺間,他滾倒了一塊大石之下,眼看將被逼入死角,當下往一旁急掠。那虎旋風般跟了過來,一爪拍在他肩膀上。

 他痛呼一聲,跌出丈餘,肩頭已被抓破,鮮血滲了出來。那虎不等他站起,又淩空撲了過來,兩爪疾風般掃出。

 如此緊要關頭,已別無他法,劉宸雙手疾出,掌上用力,將兩隻虎爪牢牢攥住。那虎張口咬來,他忙左膝上抬,頂住虎頸,右膝前伸,擱住虎肚。

 大虎張牙舞爪,發出一陣震天咆哮,怎奈要害被製,一時傷他不得,卻又掙脫不去,隻急得一雙後腿在地上猛刨。

 過了一陣,劉宸明顯感覺到大虎已氣力衰弱,當下騰出右腳,往虎肚上一陣猛踢。

 大虎吃痛,在地上一陣翻滾。劉宸隨著它東滾西摔,找到空隙便被給它一下。

 如此僵持了足足半盞茶的功夫,那虎終於蔫了,腦袋耷拉了下去,口中喘著粗氣。

 劉宸驀地鬆開雙手,滑身而去。那虎卻依然趴在那裏,似乎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他忽然童心大起,當下上前一步,在大虎的腦門上輕輕拍了一掌,笑罵道:“你這個畜生,終於沒勁了罷?”

 大虎口中呼呼噴了幾下粗氣,似乎聽懂了一般。

 他見此虎通靈,不忍殺它,口中道:“等你恢複了力氣,便回深山中去罷,可不能再到這裏來害人了。下次若讓我遇到,便揍扁你屁股。”

 那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跟著又是一聲低沉的慘呼。

 劉宸急往發聲處奔去,遠遠便瞧見了那邊七零八落的躺了幾人。他走近一瞧,見那女子已跌在一旁,渾身都是傷痕,她身邊還躺著一人,正是之前那個男人。

 那持叉的大漢兀自與虎惡鬥,不過模樣十分嚇人,渾身血淋淋的可謂體無完膚,先前的衣裳隻剩下幾片布條。他已到生死邊沿,隨時都會葬送在虎口之下。

 劉宸加速疾奔,往前衝去。

 那虎一爪猛拍,重重擊在鐵叉上,將那人摔了出去,跟著往前竄起,撲咬而下。

 血盆大口已近在咫尺,那大漢心道吾命休矣!

 便在這驚心動魄的時刻,那虎突然停頓了一下,往上斜飛了起來

 那大漢定神一瞧,見身前多了一名衣裳破舊的壯士,雙手正攥著虎尾。

 來人正是劉宸,他身形一沉,猛喝了一聲,雙臂用力,竟將那虎摔了出去。

 那虎跌了幾個跟頭,複又翻身而起,吼聲如雷,疾往劉宸衝去。他便上前一步,對準那虎的腦門便是一掌。隻聽砰的一聲巨響,四下沙土飛揚,可見這一掌力道之大。

 大虎吃這一掌,又跌了幾個跟頭。不過它皮堅骨厚,竟然無礙,怒吼著又衝了過來,不過已有些步履蹣跚。

 劉宸往左一閃,旋即向右一靠,翻身上了虎背,雙腿纏住虎頭,往山溝下滾去。

 他故技重施,由著那虎東滾西摔,雙拳盡往大虎的腰腹處招呼。

 過了片刻,那虎漸漸不支,被劉宸抓起兩腿,摔了出去,撞在一棵大樹上。

 劉宸正要追出,那邊躍出一隻大虎,擋在了他身前,口中正一陣低吼。

 他心中一驚,哪來這麽多老虎?憤怒中見擋在身前的這虎有些眼熟,仔細一瞧,正是之前被自己打趴下的那隻。是它沒錯,眼角還帶著淤血哩。

 這虎也不攻擊劉宸,轉身往樹下走去,蹲在另一虎身前,伸爪朝劉宸擺弄著。

 劉宸瞧得哈哈大笑:“虎兄,你是要和我罷手言和麽?”

 他當下轉身而去,找到了那持叉的大漢,將他扶起。這大漢剛才已昏了過去,此刻醒轉過來,瞧清了劉宸,伏地就拜:“多謝壯士救命之恩!”

 劉宸伸手將他扶起,問道:“你還能行走麽?”大漢點了點頭:“在下莫折竹,敢問壯士尊姓大名?”

 劉宸道:“在下劉昭淩。咱們過去瞧瞧其他人。”

 那自稱莫折竹的大漢點頭站起,搖搖擺擺地往那女子走去,將她扶起。那女子卻軟軟的倒在他懷裏,昏睡不醒。他心中焦急,哽咽道:“小妹,你醒醒……”

 劉宸走近一瞧,道:“她氣息平穩,隻是昏過去了,讓我試試。”

 莫折竹將手鬆開,劉宸左手按住她肩膀,右掌抵在她後背,一道真氣透了過去。

 那女子緩緩睜開雙眼,方知劫後餘生。兄妹二人大呼一聲,相擁而泣。

 周圍其他人也慢慢爬起,驚喜地往這邊走來,一時七嘴八舌的說個沒完。劉宸一句也聽不懂,估計他們說的是本族內的語言。

 莫折竹道:“你們弄錯了,打敗大蟲的是這位劉壯士。”

 人群中一人懂得漢語,嘰裏咕嚕的翻譯了幾句。眾人好像也都想起了當時的情景,紛紛上前道謝,拜伏於地。

 那女子道謝一聲,羞赧地轉過身去,將那個受傷的男人扶了起來,伸掌替他療傷。

 莫折竹搖頭苦笑道:“這是在下的小妹,喚作莫折彩,與這位祖公子……”

 劉宸尷尬一笑:“你的漢語說得不錯。請恕在下失禮,我當時正在那邊睡覺……那個……你小妹的事情,我聽出了個大概。”

 那邊的莫折彩低下頭去,已羞紅了耳根。

 莫折竹大笑一聲,拍著劉宸的肩膀道:“多虧了你這一覺,睡對了地方。”

 他這一大笑,扯動了傷口,痛得嘴都咧歪了。劉宸深有體會,連忙取出一個瓷瓶,倒出兩粒藥丸,自己服下一粒,將剩下的一粒遞了過去。

 莫折竹想也不想,接過藥丸便吞了下去。

 他忽然發出一聲驚呼,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四肢。他一時喜形於色,奇道:“劉壯士,你這是什麽藥?怎的有這般奇效?隻這片刻間,我的傷勢已好多了。”

 劉宸笑道:“這是本派的‘九轉天一丸’,主治各種外傷。”

 莫折彩驚叫一聲:“二哥,是金瘡藥……”

 莫折竹望了她一眼,一時不明所以。她急道:“咱大哥……”

 莫折竹猛然醒悟,他轉身朝劉宸一揖到地,激動地道:“劉壯士,能否用你這神藥救一救我大哥?”

 劉宸也想了起來,好像當時聽莫折彩說起過,她大哥受傷嚴重。他忙問道:“你大哥受的是外傷麽?”

 莫折竹道:“是很深的劍傷。已過了兩日,傷口開始惡化了。”

 劉宸喜道:“那便成,咱們趕緊去救人。”

 莫折竹兄妹二人登時大喜過望,高興得找不著東南西北。

 姓祖的那位公子已被莫折彩救醒了過來,隻是體虛乏力得很,他見這兄妹二人隻顧高興得在那裏團團亂轉,當下指著遠處道:“去山寨的路在那邊。”

 莫折竹從興奮中回過神來,朝劉宸道:“壯士請隨我來。”

 他剛奔出幾步,便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劉宸瞧得一陣搖頭:“你的傷勢著實不輕,不可劇烈奔走。不如這樣,先讓一位弟兄回去報信,咱們晚到一時半刻也無甚關係。”

 莫折竹道一聲好,朝人群中嘰裏咕嚕的說了幾句。一名傷勢較輕的漢子走向前來,躬身答了一聲,便轉身去了。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劉宸便隨著眾人,往山坡上走去。一瞥眼,卻見莫折彩滿臉憂慮之色,原來那姓祖的公子也跟了過來。

 他笑道:“姑娘放心,等你大哥的傷勢好轉,你爹爹的火氣便也消了。到時候,我再替你說說情,什麽恩怨都化解了。”

 二人聞言大喜,連忙道謝。

 眾人上了山坡,山溝裏驀地傳來一聲低吼,有兩隻斑斕大虎,一顛一顛地追了過來。各人都是大驚,莫折竹鐵叉一舞,便要上前。

 劉宸將他攔住,朝大家道:“我感覺到它們並無惡意,好像是專門來尋我的。”說著轉身疾奔,往山溝裏跳了下去。

 眾人一陣驚呼,想要阻止,卻是遲了。劉宸已到了兩虎跟前,笑嗬嗬的蹲在地上。

 兩虎走向前來,伸長著脖子在他胸前一陣磨蹭,便似兩個頑皮的孩童一般。

 山坡上眾人瞧得口呆目瞪,差點連下巴都掉在地上。

 劉宸撫摸著兩虎毛茸茸的腦袋,口中道:“你們兩個愛搗亂的家夥,把自己弄了這一身傷,可怎麽捕獵食物啊?”

 他緩緩站了起來,朝山坡上道:“各位可帶了肉食?”

 莫折竹朝眾人說了幾句,有一人走向前來,從懷中摸出兩塊熟肉。

 莫折竹已明白了劉宸的心意,他接過熟肉便往山溝下拋去。

 劉宸縱身接過熟肉,遞到了兩虎跟前,拍拍它們腦袋,輕聲道:“這些食物,你們兩個省著點吃罷,撐過去幾天就沒事了。”

 兩虎聞到香味,異常興奮,口水都留了出來。

 劉宸哈哈一笑:“瞧你們兩個饞嘴的家夥。好了,我要走了,以後有空再來看望你們兩個罷。記住哦,不可再傷人了。”他吹了幾聲悅耳的口哨,便轉身去了。

 兩虎屁顛屁顛的跟了幾步,似乎不舍得劉宸離去。

 劉宸無奈,又回頭“安慰”了幾句。兩虎這才止步,目送著劉宸上了山坡。

 眾人又是驚歎又是喜悅,無不對劉宸敬若天神。

 莫折竹見劉宸到了跟前,當下歡笑一聲,攀著他肩膀,往山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