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宸一口氣奔到了燈塔下麵,正四處尋找她的蹤跡。

 這裏依然沒有半個人影,他的心涼透了,捧著頭在那裏發呆。

 她在這裏待了那麽久,也該留下一點痕跡罷?他忽然低頭彎腰,一陣搜尋,仔細得連一塊小石子都不肯放過,恨不得把地都翻過來。

 一處石階邊上,幾行小字驀地閃入眼簾,細細的劃痕隱約可見。他急忙低頭細瞧,周圍雖然光線昏暗,卻還依稀可辨,字是用石子刻上去的。

 “長街空巷,望眼欲穿;日升日落,月出心涼。細影煢煢,夜風淒淒;戲言縈縈,此恨綿綿。玉碎情斷,兩不相幹;他日相遇,刀劍相向。”

 “不……”他一陣乏力,眼中滿是金星。

 過了良久,他恢複了一點神智,瞥眼間,地上赫然有兩截斷裂的玉簪。

 他默默撿起兩截碎玉,一時呆在那裏,眼中空洞洞的,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失望,痛苦,悔恨,無奈……充斥著他的心間,他似乎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天似乎一下子塌了下來,這個忽然崩塌的聲音正將他一點一點的吞噬。

 他曾經多少次幻想著兩人重逢時的情景?而如今,這一切都已破滅。

 一路惡戰下來,數次命懸一線,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什麽困難都挺下來了。但之前的萬般堅持,種種努力,都已成煙雲,到了此刻,一切已沒有任何意義。

 砰的一聲,他頹然倒地,仿佛自己已是一個死人。

 自踏足小長安開始,這是第三次倒下。之前兩次,他都成功地爬起來了,而這一次,他似乎連想要爬起來的興趣都沒有了。

 哀莫大於心死!

 “玉碎情斷,兩不相幹;他日相遇,刀劍相向……”他呆滯的目光,凝望著幽幽的夜空,口中反複念著這幾句話,似乎已經著魔。

 這次來赴約,本就不是隨她去明月宮的。一路上還幻想著,或許好言相求之下可以得到她的諒解,現在看來此舉實在多餘,這事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身上的傷勢又發作起來,痛得他在地上打滾。極度的悲傷和激動的情緒已加速了傷勢的惡化,劇痛正傳遍全身,他慢慢失去了知覺。

 迷糊中,他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我不能死。師父傳我一身武藝,對我寄予了厚望,如今他老人家生死未卜,我怎能如此自暴自棄?師門變亂在即,元凶逍遙自得,如此豈不白白便宜了敵人?這怎麽可以!”

 他狠抽了自己幾個嘴巴,滿口鮮血的站了起來。

 他突然失聲痛哭,旋即又癲狂大笑:“罷了,罷了。你我一往情深,奈何緣淺,我注定是一個四處漂泊的浪子,而你是高高在上的宮主,你我本不是同路的人。”

 他便悵然而去,邁著沉重的步子,在黑夜中慢行。

 隻堅持了一會,他忽然走不動了,扶著路邊的柱子,再次失聲痛哭起來。

 這一段患難與共的情感,哪能說放棄就放棄?

 他低泣道:“柔兒,你竟如此絕情?從此天涯相隔,叫我何以度日?”

 “老天爺,你好殘忍,你既然使我們有緣相識,為何又狠心拆散?柔兒,你竟如此小氣,連一次挽回的機會都不給我?我實在沒有辦法,我已盡力了啊……”

 “算了,我又怎能怪她?也不知她當時多麽孤苦淒惶,一切隻能怨命罷……”

 天空忽地沉雲密布起來,將星光都遮蔽幹淨。猛然間雷電交加,震耳炫目,滂沱大雨說下便下。這可能是深秋的最後一場大雨了。

 劉宸仰天一嘯,心中的苦悶得到了一絲宣泄,他像瘋子般在大雨中邊走便笑,眼中卻淚水直流,悵惘間,已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淚水。

 他一陣心力交瘁,忽地腳下一軟,倒在了泥水中……

 廳堂中,劉縯正來回踱步,臉上餘怒未消。劉嘉和劉稷立於兩旁,都默不作聲,他二人從未見劉縯如此生氣。

 劉秀垂首而立,麵容慘淡,一副落魄的樣子。

 劉縯轉過身來,指著劉秀道:“兩條路,你選一個。你非要氣死大哥嗎?咱們都是宗室子弟,雖沒落至此,但也不能沒有了為人處世的原則。你倒好,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姑娘,都追到幾百裏之外了,還當眾抱著人家……”

 裏屋走出一人,長得儒雅而秀氣,與劉欽頗有幾分相似,他道:“大哥,三弟剛從二姐家回來,水還沒喝上一口哩。你就少說幾句罷,我看三弟他已經知錯了。”

 劉縯道:“就你老是慣著三弟。趕緊到屋裏去,這裏沒你的事。”

 剛走出來的那人正是劉洛,他撇撇嘴,朝劉秀一陣苦笑。

 劉秀忽然道:“我沒有錯,事情不像大哥想象的那樣,我對她……早已……”他本來想說,我對她早已心生情愫,可接下來的話卻羞於開口。

 “你看,你們看看,他這副不知輕重的樣子……讓我……”劉縯一聲長歎,放聲痛哭起來,“咱爹去世得早,撐起這個家的重任,遲早都要落在咱兄弟三人的肩上,都怪大哥無能,沒有管教好年幼的兄弟……爹,孩兒不孝啊……”

 他見無法說服劉秀,一時無計可施,遂將已逝的父親搬了出來。

 大家都嚇了一跳,無不心中酸楚。這麽一個鐵錚錚的漢子,刀光中來劍影裏去,從未見他流過一滴眼淚,此刻卻哭得如此傷心。

 劉洛受劉縯的侵染,往日的艱辛回憶浮上了心頭,交織的情感再也無法控製,竟也不由自主地流起淚來。

 見此情景,劉秀於心何忍?

 他沒想到自己的言行竟令大哥如此傷心,心中感到一陣愧疚。他不禁眼圈一紅,急忙上前扶起悲痛的兄長,哽咽道:“大哥,我去長安便是。”

 劉縯聞言大喜,一把抓住劉秀的肩膀,道:“三弟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決定去長安求學?”後者默默點了點頭。

 劉縯登時笑逐顏開,道:“好。不過呢,其實……高縣尉的愛女真的很不錯,難得人家不嫌棄咱家的這個境況。”

 劉秀臉上微紅,低頭道:“大哥你再胡攪蠻纏,我便不理你了。”

 劉縯忙道:“好,好,好。就此一言為定,事不宜遲,明天一早就出發。”

 劉稷忽道:“伯升哥,你就這麽急著趕文叔哥走啊?讓他在家多待幾天不行麽?他就要出遠門了,俺心中很是不舍。”

 劉縯幹笑一聲:“這不是已快到冬天了嘛,耽擱下去便要大雪封山了,此去武關道路險峻,還是早去為妙。三弟,你到長安之後,可要把治國濟世的詩文、經書好好研讀,將來可幹一番大事。今晚痛飲一番,大家為你踐行。”

 劉稷聽到有酒喝,當下一添嘴唇,猛咽了一下口水:“俺去找嫂子拿酒。”

 眾人大笑,相擁而坐。

 劉宸感覺頭昏沉沉的,自己似乎躺在一個柔軟而溫暖的地方。他突然想了起來,自己明明在雨中跌倒了,怎麽周圍不像雨裏的泥坑。

 心中猛然一驚:“莫不是到了陰曹地府?”他掙紮了一下,想要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的一隻胳膊被一個重物壓著。他使勁挪了一下,直起身來。

 疲憊的雙眼慢慢睜開,眼前的景物開始清晰,這裏似乎是客棧裏的一間客房。

 他將頭偏了過來,驀然瞧見了一張精靈古怪的俏臉,嚇得驚叫出聲。

 “嘻嘻……你醒了?身上還痛不痛?”原來這房間裏還有一位女子,此刻正把頭湊了過來,盯著劉宸一陣細瞧。

 劉宸一時如墜霧裏,怔怔地打量著對方。這真是一位嬌柔靈秀的姑娘,她渾身都散發著一股自然脫俗之美,冰清玉潤的麵孔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多看幾眼。

 她見劉宸傻傻地瞧著自己,也不說話,美目流轉間,小嘴微微嘟起,似乎有些生氣,樣子卻越發可愛,瑩潤的粉臉簡直可以掐出水來。

 劉宸突然大叫一聲,驚慌失措地滾落榻下,想要躍窗而逃。

 那女子連忙上前一步,將他拎起,放於榻上。劉宸剛要掙紮,穴道已被封住,對方手法之快,令人驚歎。

 劉宸已認出,此女子正是日前在林中遇到的綠裳女子,對方武功之強,足可躋身一流高手之列,即使自己功力全在,想要打敗對方都不是易事。

 “眼下我重傷在身,隻能任人宰割了。人家都追到了這裏,看來對這奪馬之恨也真夠耿耿於懷的。她故意將我救醒,還不知道要怎麽折磨我哩……”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心中一陣忐忑。

 那女子朝他甜甜一笑:“嘻嘻,認出我來了?看來你已清醒了。不要怕,我不會加害於你的,區區一匹馬也算不得什麽。”

 聽她這麽一說,他將信將疑,心中稍寬。

 “頂多就是把你一隻手剁下來罷了。”

 他心中咯噔一下,眼睛瞪得老大。

 那女子噗嗤一笑,俏皮地道:“看把你嚇得,嘻嘻……好了,不逗你了,告訴我你的姓名好不好?隻要你好好和我說話,我便既往不咎,你看如何?”

 劉宸漠然把頭偏往窗口,心道:“你大半夜的追到了這裏,不就是為了找我報仇?才不相信你的鬼話,老子寧死不受你的擺布,把你氣個半死。”

 那女子道:“你一定在想,我追了你大半夜,不會這麽善罷甘休,對罷?”

 劉宸一陣錯愕,不料對方如此精明,把自己所想猜個正著。

 那女子見了劉宸的表情,便知剛才已猜中對方心事,當下滿臉都是得意之色,不過語氣卻溫婉輕柔:“其實我隻是好奇,便一路追了下來,瞧瞧是什麽人竟如此大膽,敢尋本姑娘的晦氣。要知道,江湖中還沒人敢對我如此無禮。”

 劉宸一言不發,隻靜靜地望著窗外,心中正琢磨著如何脫身。

 她本來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卻驀地麵容一變,頓足道:“不對。前不久出了個混蛋,對我非常無禮,我發誓要將那人的舌頭割下來喂狗。”

 劉宸越發心驚,對方性情不定,變化也太快了罷?明明是一個清麗可愛的小姑娘,怎的說起話來這般狠辣?活脫脫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那女子見劉宸始終對她不理不睬,心中動怒,刷的拔出長劍,叫道:“再不說話,我就真要把你的手剁下來了。”

 他心中歎息:“想我劉昭淩錚錚男兒,難道竟要糊裏糊塗的死在這裏?這當真憋屈得緊了。若是如此,還不如死在小長安算了。”

 心中又想起了妘綺柔,一時情難自禁,竟落下了兩道淚水。

 那女子瞧得一呆,長劍落地,她上前一步替他解開穴道:“怕了你了,你自由了,這下你總該相信我沒有惡意了罷?”

 劉宸難以置信,不過他還是嚐試著下了臥榻,站起身朝門外走去,回頭一瞧,見對方確實沒有出手阻攔的意思,不過卻在那裏生著悶氣。

 他心中有些過意不去,剛想與她道歉一聲,對方突然嗔道:“不就是心上人走了嘛,有什麽大不了的,何必如此摧殘自己……”

 劉宸失聲道:“你見過她?不……這沒有可能的……”

 她回頭道:“你終於肯開口說話了?我是沒有見過她,但是你昨夜在渡口時的那副落魄樣子我全看到了。”

 劉宸心叫慚愧,昨夜心係柔兒,心亂如麻,竟沒有發現一直有人跟蹤自己。若是對方稍有敵意,自己一百條命都沒有了。

 他尷尬一笑:“你怎麽可能追上我?”她道:“因為馬上有我的香囊,問著氣味一路追下去不就是了?傻瓜。”

 劉宸恍然大悟:“你真的隻是好奇才追到這裏?你本來要到哪裏去?一個姑娘家大半夜的趕路,就不害怕麽?”

 她忽地一笑:“你是在關心我?”劉宸為之語塞。

 不過也奇怪,與她聊了幾句,抑鬱的心情倒是緩解了不少。他見對方確實沒有敵意,便緩緩轉身,回到了臥榻旁。

 她見劉宸肯回來和自己說話,無不喜形於色,饒有興致地道:“我本來呢是要趕去北方找一位好姐妹,將一件事情問個清楚。”

 他笑道:“就為這麽點小事,有必要連夜趕路嗎?寫封信不就得了。”

 她一本正經地道:“這可不行,若不立刻問個清楚明白,我吃不香睡不好,心中的一口惡氣難以平息。那個混蛋,實在太氣人了!”

 劉宸笑道:“究竟什麽事呢?連我都有些好奇了。”

 她見劉宸開始關心自己的事情,心下甚喜,道:“就在前不久,有個殺千刀的地痞無賴,說話簡直就跟放……哼……”

 劉宸謔道:“人家放個屁,又關你什麽事了?”

 她白了劉宸一眼,道:“大概是怎樣的,前不久我羅姐姐路過江南,順道來看望我。碰巧得很,當時我不在家中,她便向翠桃打聽,問我是否與一個人私定終身了。”

 劉宸道:“翠桃是誰?”她道:“是我的一個婢女。翠桃當然說沒有了,羅姐姐一怒之下便走了,說我們不把她當姐妹看待,有事情都瞞著她不說實話。”

 劉宸心中好笑,就這麽點雞毛蒜皮的事情,至於這麽大動幹戈麽?

 他道:“這種小事,以後再向她解釋清楚不就行了?”

 “這可不行。羅姐姐和翠桃說,她這次來江南時遇到一位年輕公子,呸!簡直就是個地痞無賴,竟當著很多人的麵,說我和他私定終身了。真是氣死人了,若不將這個信口胡說的混蛋千刀萬剮,讓我一個姑娘家以後如何見人?”

 劉宸脫口道:“原來如此,這卻是大大的不該了,怪不得你生這麽大的氣。”話一出口,突然覺得有些不妥,卻又不知道原因何在。

 “就是嘛,我非要問個清楚明白不可,若是羅姐姐所言非虛,我定要找到那個混蛋,將他吊在門前的樹上,每天早晨起來都用鞭子抽一頓。”

 劉宸心中一驚,想起一事,忙問道:“你羅姐姐的閨名怎麽稱呼?”

 她笑道:“你這人臉皮真厚,素不相識的,便去打聽人家姑娘的閨名。”劉宸被人誤解,心中苦笑,卻又欲辯不能。

 她忽然俏臉一紅,把頭低了下去,輕聲道:“她的姓名可難聽了,你還是別問了。不如……把我的姓名說給你聽?咱兩互換一下,誰也不吃虧。”

 劉宸忙道:“別……”

 “我叫祁妙菱,你呢?”

 這“祁妙菱”三字,當真便如晴空裏的一個霹靂,將他震得呆在原地。

 他雖然早有一些預感,卻還心存一絲僥幸,此刻事實擺在眼前,他便再也無法自在地與人家相處了,登時像一個犯錯的孩子,正心中惴惴,想要找個借口離開。

 “快點,別這麽小氣嘛……”

 劉宸一陣為難,低頭思索間,卻發現自己的外衣不在身上,忙岔開話題道:“誒?我的外衣哩,怎麽不見了?還有我的……”

 “是不是這些啊?”她摸出一袋散碎的金銀在手中晃了晃。

 “怎麽會在你手上?有沒有看到一根玉簪?”

 她將手伸進袋中,取出了兩截綠色的東西在他眼前晃了晃:“一根玉簪沒有,兩個半根就有。真弄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看的?我家裏多了去了。”

 劉宸想要奪過玉簪,對方卻早已將手挪開,一連搶了好幾下,卻哪裏拿的到?

 他急道:“快還給我,它對我很重要。”

 她指指玉簪:“誰對你很重要?是它,還是它的主人?”

 他氣道:“不用你管,快還給我。”

 不知怎的,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無名怒火,當下大嚷道:“我才懶得管你。算我瞎了眼了,為你折騰了一宿,卻換來你這麽一頓訓斥。”

 說著把斷簪放到劉宸手中,又把錢袋甩到他臉上,嗔道:“不就是人家用過的一根破簪子嘛,我才不稀罕,還給你……”小嘴一撅,轉過身去,兩眼瞪著窗外生氣。

 劉宸自知剛才一時心急,言語有些粗魯,此刻心中愧疚,走過去好言安慰道:“剛才算我不對,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她見劉宸軟語相求,心中的氣一下子便消了許多,瞪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道,我大半夜的把你從泥水中提出來,趕了幾裏路,才找到這家客棧?”

 劉宸忽地上前一步,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嚇了一跳,以為劉宸腦子出問題了。

 他忽然一揖到地,煞有介事地道:“這位女俠真是神力驚人,大雨天的竟然能提著個壯如狗熊的大漢走幾裏泥路。英雄在上,請受在下一拜。”

 他浪跡江湖多年,插科打諢的本事學了不少,裝愣賣傻極為拿手,這突如其來的詼諧言行,登時把她逗得捧腹大笑。

 她忽然一拍腦袋,道:“剛才說到哪了?”

 劉宸道:“正說到我的衣裳去了哪裏。”

 “哦,是這樣啊……我見它又髒又臭的,便幫你洗了,正在院子裏晾著哩,這會應該快幹了。不對,好像還有件什麽事情……”

 劉宸忙道:“剛才不就正說這事嘛,還能有啥?真是奇了怪了,你這嬌滴滴的大小姐竟然會洗衣裳?說了誰信?”

 她瞪了劉宸一眼:“哼,真是個不知好歹的混蛋,你以為我想洗啊?我是瞧你可憐,怕你醒來後沒有幹淨的衣裳可穿,這可是本姑娘人生第一次洗衣裳。”

 劉宸心中一陣感激,抱拳道:“姑娘大德,在下永不敢忘。”忽又想起一事,摸了摸身上,驚道:“哎呀,你該不會幫我……”

 她白了對方一眼,羞澀地道:“放心罷,是店裏的夥計幫你把身體抹幹淨的。”不知怎的,臉上一陣灼熱,心跳突然加速起來。

 劉宸尷尬一笑,問道:“對了,現在什麽時辰,我睡了很久嗎?”

 她道:“此刻已過辰時了,突然覺得好餓,早飯還沒吃哩。”

 劉宸歎了口氣,心中道:“漫長的一夜竟這樣過去了,我與柔兒從此便是路人。”想到這裏,他心中苦悶,臉上又蒙了一層陰霾。

 她見劉宸黯然神傷,知道他又想起了往事,帶起了憂思,便想分散他的思緒,遂拉著他胳膊道:“陪我出去吃些東西好不好?”

 此時此刻,劉宸心中隻裝著兩件事情,一是柔兒的離去,二是師父的安危,哪有心思去吃東西?他推辭道:“我沒胃口……”

 她卻不依,哀求道:“就當報答一下昨夜的救命之恩好不好?”

 劉宸實在不忍拒絕,剛要應允,卻聽她忽地驚叫一聲:“對了,我剛才正問你姓名來著。你看啊,這人海茫茫的,相逢便是緣分,相知便是朋友,咱們出去邊吃邊聊,這屋子裏快要悶死了。瞧你武功也算不弱,什麽人竟能傷你?等吃飽了找他比劃比劃。”

 她說話便像珠落玉盤似的,聽得劉宸一陣頭大。

 他立刻捂著胸口,裝出一副痛苦的樣子:“哎喲,突然好難過,我走不動了。你去買些點心回來,咱們在這裏一起吃罷。”

 她有些驚慌,扶住他道:“怎麽樣,很嚴重嗎?”

 劉宸挪到榻上,慢慢躺了下去,眼珠一轉,道:“休息了一下感覺舒服多了,這裏好像沒那麽痛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出去罷。”

 她聞言大喜,忙去扶他。他剛一站起,又哎喲一聲跌回榻上:“看來是走不動了,還是勞煩姑娘將東西買回來罷。”

 這回更真切,他頭上都冒出了冷汗。她仔細觀察了一番,歎道:“算了,你就在這裏等我罷,可不能亂走啊。”

 劉宸道:“這哪能啊,你瞧我這個樣子,能去哪裏呢?被你一說,我也餓了,你快去快回,可別讓我久等。”

 她淺笑一聲,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個人哩,真是說風就是雨。”

 劉宸見她出去,終於放下心來。他剛才為了騙她,故意將少許真氣逼入岔道,使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這是他以前練功岔氣時,無意中發現的,不料今日派上了用場。

 他一骨碌從榻上爬起,抓起一旁的長劍,在牆壁上刻了幾行字。

 他歎了一口氣,喃喃道:“姑娘,對不住了,請恕在下不辭而別。我已經給你帶來了太多的麻煩,實在無顏以對。咱們就此別過,希望永無相見之日。”

 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他便從窗外掠了出去,到了院中。角落裏的竹杆上果然掛著件破舊不堪的長袍,正是自己的那一件。

 他取下長袍,迅速穿好,一溜煙地出了客棧。

 剛走出不遠,心中五味雜陳,似乎有些不舍,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有些心酸的他,閉目歎息了一聲,忽然猛一咬牙,往前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