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哈哈一笑,往羅師煙緩緩走了過去,一副麵容和藹的樣子。
古舒揚退到了一旁,畢恭畢敬地叫了聲:“師父。”
劉宸大為吃驚,沒想到這不起眼的老頭,竟然就是鬼方教教主危無影,魔門中大名鼎鼎的“鬼王”,他的名氣雖大,但見過他的人卻極少,就連塗山婧都不認識他。
羅師煙剛才已吃了點悶虧,對方的指力強得嚇人,不但破了他的掌力,其餘勁還打入了他體內。那指力極難化解去,所以他一動不動,免得被體內的指力傷及經脈。
這就是幻影無形指的厲害之處了,打中人之後,就像下了一道無形的詛咒。
危無影輕輕拍了拍羅師煙的肩膀,像是和老朋友相聚一樣。
“羅兄,好久不見啊,幸會幸會。請看在我的薄麵,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了。”
對方就這麽一拍,羅師煙登覺經脈順暢了,體內的無形指力已被清除。
羅師煙深知對方厲害,就著台階也就下了。
他笑道:“難得鬼王也抽空過來和大家相聚,那還打什麽架啊。”
二人相視而笑,誰都不提剛才的事了。
危無影朝自己的徒弟道:“趕緊過去找地方坐下,我有幾句話要和大家說。”
古舒揚拉了拉羅曼萱,二人退了開去,帶著自己的人,一同往人群旁走去,就在挨著煙雨門的一處空地上坐下。羅師煙也識趣地走了,默默回到了自己原來的地方。
鬼王一到,寒夫人也得給麵子,她向對方做了個相請的姿勢。
危無影見大家都已歸位,便開口了。
“各位同門,切莫為了一把所謂的神器而大打出手了,那根本就是個騙局啊。”
此言一出,立刻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陣議論聲。
要是一般人這麽說,大家都可能罵娘了,可鬼王說出來的話,就不同了。
刑餘恨剛從韓落石那裏聽說過這個消息,現在連鬼王也這麽說,他越發相信了。
他急著問道:“老鬼,你說這話有什麽依據?難道你已經查清了事情的根源?”
四下靜了下來,大家都想聽聽鬼王怎麽說。
危無影笑道:“神器究竟從什麽人的手裏傳出來的,我並不知道,但是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觀察,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暗中策劃這件事情的人,一定是不安好心啊。”
他頓了頓,目光在人群中掃視著。
“不說遠了,就因為爭奪神器,你們各派之間已打了好幾架了罷?”
各人都不搭話,四下靜了一會。
聽到這裏,連寒夫人也有些慚愧了,她把斷叉悄悄丟了出去,剛才豎在地上。
牛頭人忽然幹笑了幾聲,陰陽怪氣地說道起來。
“這會不會就是道門在搗鬼啊?也就道門總喜歡跟咱們過不去。”
危無影卻連連擺手,一臉嚴肅的樣子。
“蚩若邪,你也是一教之主,說話的影響力非同一般,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這種話還是少說為妙,要是無端激起了大家對道門的敵意,可能會生出很多禍事來。”
劉宸心中冷笑了一下,牛頭人果然就是毒龍教教主蚩若邪,今天總算得到證實。
這鬼王說話不含糊,有睿智,更難得的是能為大局著想,果真是個人物啊。
蚩若邪被鬼王訓了一頓,竟然乖乖閉嘴,不敢有半句頂撞。
危無影又指了指地上的斷叉。
“這一把神器算好的了,不會主動禍害人,我見過兩把邪門的,隻要人一靠近,就會散發出一種神秘的力量,侵入到人的心神中去,功力稍差之人會迷失心智啊。”
有人問道:“你說的那兩樣東西在哪?”
危無影道:“早被我扔到滹池裏去了。”
四下一陣唏噓,大家聽他這麽一說,倒反好奇心更強了。
危無影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如果大家信得過我,就到此為止罷,再也不要為了那點沒意義的事打打殺殺了,散會之後早些回去,免得成為被人利用的棋子。”
四下靜悄悄的,大家都不作聲,未置可否。
危無影歎一口氣,心道看來自己的一番好意被當成驢肝肺了。
他朝寒夫人淡淡一笑:“我的話說完了。”
他丟下這句話,便獨自離去了,眾人的執迷不悟,似乎令他有些失望。
甚至說有些失落。
古舒揚知道自己師父的脾氣,當他打定主意要走的時候,沒人留得住。
其他人則是出於對鬼王的敬畏,巴不得他早些離去,這樣的話大家還自在一些。
所以,鬼王就那麽靜靜地走了。
他的背影顯得那麽的孤獨。
寒夫人走到人群的前麵,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令眾多男人呼吸一緊。
“現在九派都已到齊,可以說正事了。”
大家聽到她的聲音,臉上都是享受之色,仿佛在聽一種美妙的歌聲。
寒夫人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這一次她說了更多的話,令大家更加入迷。
“這次請大家過來,本是要商議兩件大事,其中一件是關於神器的,現在看來已沒有必要再說了,咱們說另外一件事情。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想問大家幾個問題。”
她向大家拋去一個微笑:“大家認為,聖門最強大的時候,是什麽時候?”
眾人有些詫異,都弄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問起這麽一個奇怪的問題?
白玉川猜出了寒夫人的用意,當下淺笑不語。
各派當中,那些有頭有臉的人都自持身份,不敢輕易回答,生怕說錯什麽被人笑話,因為這個話題實在有點大,在沒弄明白寒夫人的用意之前,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這麽一來,倒是給了一些普通人說話的機會,天音教當中就有一人發聲了。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聖門剛創立的時候。”
這話立刻得到了他人的讚同。
“對對對,據說啊,當時的九派幾乎橫掃了整個江湖。”
寒夫人的笑容越來越濃了,她還朝說話的人點了點頭。
“那我再問一個問題。第一任聖主建立聖門的初衷是什麽?”
有人道:“為了讓九黎族的後人抱成一團,不被別人欺負。”
寒夫人放聲大笑起來,一時裙釵微顫,明媚照人,如一枝迎風綻放的海棠。
“理是這個理,不過話也太糙了點。我來給大家好好說道說道。”
眾人都瞧得癡了,隻靜靜聽著,沒有一個人嫌她囉嗦。
寒夫人理了理思緒,神情忽然變得莊重肅穆起來。
“這還得從九黎族的祖先說起。九黎族昌盛之時,有數十個部落,占據了當時的大半個天下,而其中最厲害的九個部落,就是我們九派的先祖,這是一種榮譽啊。”
“在場的都是九派中人,身上帶著九黎族的榮譽,不管是不是九黎部落的後裔,隻要拜了九黎的先祖,習了九黎的武學,即表示已融入我族,成了九黎的一分子。”
這一番話立刻激起了眾人的整體榮譽感,大家的臉上多是崇敬和向往之色。
寒夫人忽然麵容一黯,語氣有些悲涼。
“然而自涿鹿一戰,我族失利,從此衰敗,九派的先祖們更是被趕到了偏遠、荒涼的三危山,在那裏隱忍了上千年,飽受了世間的苦難。”
“直到前朝元光年間,我族出了一位曠世之才,其文韜武略冠絕當世,術數易理無不通曉,本想著振興我族,卻受到世俗眼光的非議,恰逢當時的昏君獨尊儒術,致其有誌不得伸,懷才不得遇,終於怒而砸了未央宮前的雕像,赤手空拳殺出京城。”
有人興奮地大叫起來:“那位曠世之才是不是我們的第一任聖主啊?”
寒夫人欣然點頭:“不錯,他出自闞家,名諱宗夜,當時才二十歲。”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要是換作一般人,恐怕會嚇得找地方躲起來,然而這位年輕人有雄才大略,且膽識過人,他召集九大部落的後裔,把朝廷軍打得聞風喪膽。”
“短短幾年的時間,闞家在三危山立派,號九黎門,其他八個部落紛紛效法,分別創立了鬼方、血煞、七絕、毒龍、天音、火蓮、玄陰、煙雨,這就是九派之始。”
“很快,九派組成聯盟,威懾朝廷,橫掃了整個江湖,這就是聖門之始。”
“當聖門橫空出世的時候,高傲自大的昏君寢食難安,他放下身份親登紫府山,把久負盛名的道門請了出來,道、聖兩門交戰數年,各有得失,最終以和局收場。”
劉宸聽到這裏,也是感慨萬千,心道原來道、魔兩門的恩怨是這麽開始的,不過事情可能與寒夫人所說的有些出入,要不是魔門殺戮心太重,道門也不會與之為敵。
他也明白了,道門六宗所存放的“太一金簪”是怎麽回事,那正是寒夫人口中的昏君命人打造的,為的是褒獎道門抵抗魔門的功績,看來當年那個大惡人是闞宗夜。
想到太一金簪,他忍不住摸出身上藏著的一根玉簪瞧了瞧,這是他買給妘綺柔的東西,當時在宛城用自己頭上的太一金簪換來的。如今物是人非,他不由搖頭一歎。
他偷偷瞧了瞧周圍之人,除了與世無爭的煙雨門弟子,大多數人都很興奮。
他隱隱猜到了寒夫人的用意,心中不免有些擔憂,開始琢磨起對策來。
寒夫人的聲音再次飄進大家的耳中,她的語氣變得熱情了一些。
“至此,聖門在江湖上揚了名,也站穩了自己的腳跟。若說大家今日之福都是聖門給的,那一點都不為過,要不是聖門崛起,大家還在西部的苦寒之地茹毛飲血。”
“百餘年來,聖門砥礪前行,弟子遍布天下,可說是一天比一天強大,但是到了近二十年,卻在走下坡路,處處受道門的氣,這是為什麽?因為我們少個聖主啊。”
聽到“少個聖主”四字,白玉川淺笑起來,心道對方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
很多人都愣了一下,大家似乎已猜到寒夫人的用意了。
寒夫人依然滔滔不絕地講著。
“舒服的日子過久了,大家漸漸忘本了,相互間的感情也淡薄了,往往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事,也能大打出手。要是有個聖主來領導大家,這種事情就不會發生。”
“聖門是闞家人創立的,大家應該感恩圖報,繼續讓闞家人來主持聖門的大局,我相信在九派的同心協力下,在闞家人的帶領下,聖門一定能夠重現昔日的輝煌。”
話說到這裏,四下都靜了下來。
大家都不傻,知道這種事情不能亂表態啊,一個不慎,將會引來麻煩。
一時間,誰都不說話,老一輩的各有想法,年輕一輩的又沒那個膽量。
刑餘恨聽著聽著就明白了寒夫人的用意,他早在心中暗喜,這是個機會啊。
當寒夫人把話說得那麽直白之後,他真想跳起來指著她大罵,然後拍著胸脯說,刑餘恨才是聖主的最佳人選,但他隻能在心中想想,要真那麽做了,必成眾矢之的。
現在急需有一個人站出來,挑戰寒夫人的權威,挑戰闞家的麵子。
這個人一定不能是血煞門的,否則他刑餘恨就會遭人話柄,於競爭聖主不利。
時間正在流逝,大家依然一言不發。
就在寒夫人心中暗喜,以為計劃將要成功的時候,白玉川輕蔑地大笑了起來。
“寒夫人,你說了這麽一大堆話,原來就是為了自己當聖主啊?”
寒夫人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惡狠狠盯著白玉川,恨不得把他吞下去。
四下靜得可怕。
刑餘恨大喜,他真想抱起白玉川親一頓,心道這小子實在太可愛了。
白玉川卻是一副有恃無恐,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笑得更加放肆了。
“寒夫人要回避我這個問題嗎?”
他瞧了瞧各派中人:“我這是代表大家問的,不作聲的都在等答案。”
四下登時有人幹咳,而後嬉笑起來。
嚴肅的氣氛一下子變了,變得如先前那般無拘無束。
寒夫人沒有辦法,隻好強擠出一點笑容。
“不是我要當聖主,我家鈺兒才是闞家的正統血脈。”
四下倒彩聲一片,大家登時吵開了。
“那還不是一樣。”
“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兒子是什麽料?”
“就是啊,選聖主可不能草率行事。”
……
寒夫人盡量保持著笑容,耐著性子向大家解釋道:“年輕人是少了點穩重,不過總是要成長起來的,這不還有我這個做娘的給他指明方向嘛。”
白玉川謔道:“這和你當聖主有什麽區別?說到頭還是你自己想當聖主。”
寒夫人臉色發紫,她此刻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白玉川開了個頭之後,場麵越發失控,反對寒夫人的聲音越來越多。
蚩若邪也來陰陽怪氣地湊熱鬧了。
“選聖主我同意,但為什麽非要從闞家選?其他各派的人未必不行罷?”
刑餘恨知道是時候推波助瀾了。
“難道除了九黎門,其他各派就當不得聖主麽?我就不信這個邪。”
他說著大聲怪笑起來,吸引了眾多人的目光。
忽然間,各派弟子都推自家人當聖主,會場吵成了菜市場,場麵徹底失控。
寒夫人倒是沒有想到,會有這麽多人反對她的計劃,當下也有些慌了。
偏在這時,白玉川又出來搗亂,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在這裏借用寒中離前輩剛對火蓮教說過的一句話,既然爭不清,不如大家在這裏擺個擂台打一架,贏了的功夫硬,自然是正統,順理成章地繼承聖主之位。”
魔門中人大多性格**,他們當中不乏好事之徒,白玉川此言一出,立刻引出了一陣叫好聲,寒夫人想出言喝止,但叫破喉嚨都沒人理她,大家隻顧在那裏鼓噪。
白玉川又將血煞門和毒龍教拖出來助長聲勢。
“刑門主,蚩教主,你們二位剛才叫得那麽起勁,那麽理直氣壯,現在怎麽不去擂台上試試啊?寒夫人就在擂台上等著大家哩,可別冷落了人家啊。”
刑餘恨啞然失笑:“我們這些老骨頭經不起折騰啊,你們年輕人先上罷。”
白玉川道:“那好,我先打頭陣,給大家來個拋磚引玉。”
他說著掠到了寒夫人身旁。
刑餘恨大喜,隻要有人挑頭,這事就定了,寒夫人的計劃注定要泡湯。
白玉川抱拳道:“寒夫人,規矩也和剛才一樣,誰出了這個圈子就算輸。”
眾人一瞧有人主動挑戰寒夫人,無不鼓掌叫好,心道這下有好戲看了。
事已至此,寒夫人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挽回局麵的可能了,當下隻能認命。
她冷哼一聲:“擂台先讓給你玩。”匆匆掠走。
她知道先上場是吃虧的,所以急忙走開,連顏麵都顧不得了。
白玉川卻是毫無顧忌,他純粹是來玩的,大笑道:“一不小心我還成為擂主了,那我就在這裏等大家一炷香的工夫,先說好了,如果都不上場,我可要當聖主啦。”
早有一名機靈的天音教弟子走了出來,一臉壞笑地燃起一支香。
寒夫人知道,就今天這個局麵而言,自己最大的勁敵是刑餘恨,所以她在等對方先出手,不過對方也把她當成最大勁敵,所以也在等她先出手。二人就那麽耗著。
其他人要麽對聖主之位不感興趣,要麽自知不是白玉川的對手,都沒上去。
漸漸地,香已燃了大半,寒夫人和刑餘恨都有些沉不住氣了。
白玉川倒是氣定神閑,坐在圈子裏看著眾人的千姿百態,沒有任何壓力。
他輕彈著曲子,在那自娛自樂,玩得不亦樂乎。
這一陣,他可是出盡了風頭,不時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