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老宅,一名老漢正在花園裏散步,由於年紀大了,背有些駝。

 他不是別人,正是王家的老管家,姓麻,算起來是王家的遠親,與王莽同輩。由於他的輩分很高,又是王莽極信任之人,王家上下都對他極為尊敬。

 “麻管家安好。”兩名從廊道上走過的婢女向老漢問候了一聲。

 老漢回過頭來,露出一個慈祥的微笑,算是回應了對方。

 如果劉宸在這,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他在兩年前見過此人。劉宸與來歙曾去王家擎天閣赴約,後來王臨想要籠絡劉宸,對劉宸盛情挽留,劉宸因此在王家住了一夜,半夜裏他偷偷溜了出去,發現兩個可疑之人,一個是原碧,另一個就是這老漢了。

 當時,這兩人在半夜裏先後出門上茅房,劉宸懷疑雙方在傳遞什麽消息。

 一大早起來,就在花園裏散步,這是老漢多年的習慣了,幾乎風雨無阻。

 花園中突然起了一陣風,老漢的眼中似乎亮了一下,而後邁起蹣跚的步子,緩緩離開了花園,他走路的時候,眼睛總拐來拐去的,密切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他越來越往偏僻處走去,眼前的景致風格漸漸變了,透著一股年代的氣息。

 這是王家最老的一片宅院,早在王莽得勢之前,他的家人就住在這裏了,那時的王家並不大,隨著王莽的權勢越來越大,王家的地盤才越來越大的。

 可以說這裏才是王家在京城的根,王莽後來當了皇帝,也還時常惦記著這裏。

 除了懷念,王莽惦記最多的是這裏的一座宗祠,裏麵供奉著王家的祖先。王莽本就極為相信鬼神之說,對自己的祖先,自然不能含糊,即便是做給別人看,那也得做。

 所以他時常讓皇後回來燒香,以表示自己並未忘記列祖列宗。後來皇後身體不好,便由她的貼身侍婢,也就是原碧,代為燒香,原碧也因此常常出入王家和未央宮。

 老漢在一座古舊的屋舍前停了下來,這正是王家的宗祠。

 他身為王家的管家,是王家最信任的人,幾乎每天都要到這裏走走。

 來這裏的目的主要有兩個,一來看看屋舍有沒有損壞,二來擦擦屋裏的灰塵。這麽重要的地方,一般的下人可沒有資格進來,一切事情隻能由他親自來做。

 他輕輕把門推開,默默走了進去。這道門從不上鎖,因為沒人敢隨便進來。

 走進那道門,他忽然變了個人似的,毫無年邁之態,連背都不駝了。

 屋裏早有兩人坐在那了,竟然是牛頭人和原碧。

 老漢並不吃驚,默默走到二人對麵。

 他剛一坐下,驀地一道人影閃現,屋裏又多了一人。

 “天尊。”

 老漢恭敬地叫了一聲。

 來人正是巴老師,他哈哈一笑,在老漢身旁坐了下去。

 “怎麽選了這麽個鬼地方?”

 老漢露出一個笑容,解釋道:“這裏平時沒有人來,是我和原碧侄女暗中碰頭的地方之一,我想了想,還是這裏比較安全,所以把大家約到這裏來了。”

 牛頭人沉聲道:“麻老頭,你們天、地二尊,加上我們父女,知道最核心計劃的四個人都到齊了,這是要準備動手了嗎?”

 原來這麻管家的真正身份是通天樓的地尊,他隱藏得也真夠深的。

 麻管家笑道:“你這老牛不笨嘛。”

 牛頭人道:“少廢話,具體怎麽做?”他一雙大眼朝身前二人拐了拐。

 巴老師道:“匈奴和烏桓的聯軍已到了陰山腳下,我答應他們三日內成事。”

 牛頭人滿是驚喜,讚道:“老巴,還真有你的,兵馬真的被你借來了。”

 巴老師道:“現在一切就緒,關鍵就看我們能否在未央宮成事了。一旦我們在未央宮站住了腳,匈奴的日逐王就會率領聯軍壓境,令屯守京城的兵馬不敢妄動。”

 牛頭人聽得興奮莫名:“到時候誰敢不服,我就毒死誰。”

 三人一齊奸笑起來。

 原碧忽道:“自從上次刺殺皇帝失敗之後,王臨已經沒有銳氣了,他現在就像個豬一樣的廢物,隻要你不拿刀去宰他,他連動都懶得動一下。”

 牛頭人道:“這就不好辦了,沒有王臨這顆棋子,怎麽拿下未央宮?”

 巴老師略一思索,露出一個壞笑:“看來我們得逼他了。”

 牛頭人道:“這樣也行?怎麽個逼法?”

 巴老師道:“最了解王家的是你的乖女兒,你不去問她反來問我?”

 原碧道:“辦法倒是有一個。最近幾月,王臨時常寫信向皇後訴苦,其中的一些言辭暴露出了他對皇帝的恐懼,如果讓皇帝看到的話,多半會起疑心而動殺心。”

 麻管家讚道:“賢侄女好膽,連皇後的書信都敢偷看。”

 原碧道:“問題是怎麽讓皇帝看到這些書信呢?”

 巴老師瞧了原碧一眼,道:“皇後不是一直有病嗎?”

 原碧答道:“是啊,而且病情已越來越嚴重,連出門都成問題了。”

 巴老師笑道:“好得很,就是讓她立刻病死,也不會令人生疑嘍?”

 牛頭人撫掌叫好:“還是老巴狠辣,這主意簡單有效。”

 原碧也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不由笑了起來。

 “有道理,皇帝過來收拾遺物,一定會發現那些書信。”

 巴老師道:“如果賢侄女再用個苦肉計就萬無一失了。”

 三人都是精神一振,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巴老師麵帶微笑,把一個自認為完美的計劃,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

 正月裏的晚上,十分寒冷,大多數人都喜歡躲在屋裏烤火。王臨就更會享受了,他讓人在自己的臥房裏生了一大盆炭火,又置辦了一席酒菜,正喝得不亦樂乎。

 他的身旁圍滿了婢女,個個花枝招展,隻要他一張口就有人把酒菜送過來。

 正當他左擁右抱的時候,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王爺,大事不好了。”

 王臨正在興頭上,聞言怒喝道:“什麽人在外麵放屁?”

 “是老奴啊。”

 “麻管家?”王臨聽出了對方的聲音。

 “是我。請王爺恕罪,如果不是出了天大的事情,我也不敢來打擾啊。”

 王臨臉色一變,朝眾女揮了揮手,待得眾女退下,他道:“進來。”

 一人推門而入,果然是麻管家,他悲呼一聲:“皇後駕薨了。”

 “啊……”王臨身軀一震,差點一下子失去重心。

 過了半晌,他才緩過神來,顫聲道:“什麽時候的事?”

 麻管家道:“就在今天,具體時辰我不知道,消息是皇後身邊的人送出來的。我說王爺啊,你先別問這些了,快隨我逃命去罷,遲了就來不及了。”

 “逃命……”王臨嚇了一跳,“這……是為何?”

 “陛下在收拾皇後遺物之時,發現了一些王爺你寫給皇後的書信,因為疑心,將皇後的婢女進行審問,很快便得知了王爺和一個叫原碧的女子有……不軌關係。”

 王臨失聲道:“這老東西……”兩隻拳頭緊緊握了起來。

 麻管家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笑。

 “陛下準備抓你進宮,連毒酒都準備好了,明天一早就會派人過來。”

 在這生死關頭,王臨冷靜了一下。

 “你為什麽要幫我?就不怕被殺頭嗎?”

 麻管家苦笑道:“像我這種行將就木之人,生死有何懼哉?”

 忽又歎息一聲。

 “老奴在王家的這些年來,受了皇後很多恩惠,時常感到無以為報,如現今,眼見皇後的骨肉有難,我怎能坐視不理?就算豁出老命也要助王爺你脫難……”

 說到最後,他的語聲已有些激動。

 王臨的一雙眼珠不停地轉著,而後仰天悲呼一聲。

 “若是皇帝執意要殺我,我又能逃到哪去?不如……”

 他忽然眼露殺機,望著對方。

 麻管家似乎沒懂,繼續勸說,到了後麵,已是聲淚俱下。

 “王爺,你不要心存僥幸了,現在就走,連夜離開京城逃命去罷,你的兩個哥哥就是被陛下親手殺死的,陛下好像已經瘋了,總跟自己的兒子過不去……”

 這幾句話可說到王臨心坎裏去了,王臨聽得心中暗喜。

 又見對方神情悲慟,王臨斷定對方是絕對的自己人,當下再無顧忌。

 “麻管家你說,既然陛下已經瘋了,是不是早就該死了?”

 “這……老奴不敢回答。”麻管家的身子有些瑟瑟發抖。

 王臨忽然露出一個懇求的眼神。

 “你要真想幫我,就得為我想個萬全之策,殺了那昏君是唯一的辦法啊。”

 麻管家嚇了一跳,顫聲道:“老奴雖想報恩,卻自認沒有那個能力……”

 王臨對他的表現非常滿意,因為他沒有拒絕自己。

 “你隻要有這份心就好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麻管家有些愕然,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王臨直奔巴老師住處,見了他之後,納頭便拜。

 “巴老師救我啊。”

 巴老師驚呼一聲,連忙還禮。

 “我尊敬的天子,你這是做什麽?真是折煞我了。”

 王臨道:“巴老師還記得白天跟我說過的計劃嗎?”

 巴老師故意裝傻:“什麽計劃?”

 王臨淡淡道:“殺皇帝的計劃。”

 巴老師好像嚇了一跳,眼睛瞧著麻管家。

 王臨笑了起來。

 “原來巴老師也有害怕的時候啊。放心罷,這位是麻管家,他不是外人。”

 巴老師恍然大悟,訕訕笑了一聲,朝麻管家抱拳。

 “幸會,幸會。恕我眼拙,剛才沒認出來。”

 王臨在屋裏坐了下來,道:“麻煩巴老師再把計劃說一遍。”

 巴老師伸出一手,招呼麻管家也坐下。

 “白天的時候你說得很清楚,我也尊重你的意見,為何又突然提起此事?”

 王臨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我現在決定,立刻啟用巴老師的計劃。”

 巴老師驚道:“難道……宮裏出事了?”

 麻管家接口道:“真是禍不單行啊,皇後突然駕薨,陛下要殺王爺。”

 巴老師拍案而起,怒目圓瞪。

 “這還了得?把具體情況說來聽聽,看來計劃得稍微改一改了。”

 王臨道:“巴老師有幾成把握?”

 “本來隻有八成,現在有麻管家相助,那就有了十成的把握。”

 王臨聞言大喜,做了個相請的動作。

 巴老師眉飛色舞,開始講起了他的全盤計劃,三個人像老朋友一樣湊在了一起。

 天剛蒙蒙亮,來歙和劉宸他們就被叫醒了,來找人的是哀章。

 大家匆匆穿好衣裳,到廳中坐下。

 哀章見眾人到齊,張口便道:“皇後駕薨了。”

 廳中靜了一下,個個驚愕,大家知道一定出了大事,但沒想到是這麽大的事。

 哀章緊接著又道:“更驚人的消息還在後頭。皇帝忽然找到衛將軍和我師父,下了秘旨要抓王臨,今天一早就動手,至於抓人的具體原因卻沒說。”

 來歙心中一動:“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都是發生在昨天的事。”

 來歙琢磨道:“兩件事情看似沒有關聯,但在時間上太過巧合了。”

 哀章道:“各位有沒有覺得,這兩件事情來得太蹊蹺了?”

 劉宸道:“兩件事發生在一起,確實讓人生疑。按理說,皇帝不應該在皇後剛剛駕薨的時候捉拿王臨,難道皇後是被人害死的?且與王臨有關?”

 哀章道:“這不大可能,王臨是皇後親生,皇後也一直對王臨庇護有加。”

 來歙道:“這麽說,謀害皇後的事,隻有通天樓的人能做出來。”

 劉宸有些納悶:“通天樓的人做事向來謹慎,沒道理這麽快露出破綻啊。”

 陸乘風忽道:“如果是他們故意露出破綻的又如何?”

 眾人大吃一驚,這個想法有些癲狂,給人一種石破天驚的感覺。然而仔細一想,確實有這個可能,這正符合通天樓的詭秘作風。

 有好幾人都脫口道:“通天樓的人又回來了。”

 來歙露出一個警惕的眼神。

 “如果陸前輩的推斷成立,王家很可能藏有一個巨大的陷阱。”

 哀章嚇出一身冷汗,目光瞧瞧眾人。

 “我師父接到秘旨後,總覺得心中有些發慌,這才讓我來找諸位,沒想到大家分析得這麽透徹。既如此,請諸位這便動身,隨我一同去王家對付通天樓的妖人。”

 斬妖除魔,義不容辭。大家便即取了兵器,隨著哀章出了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