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夜探王家老宅之後,來歙就掐著日子苦等。
算著這天就是約好的日子,他早早地用過晚膳,趁著天色尚明,快步趕往上次那名神秘人引他去過的地方,由於沒有約好具體的時刻,他寧可去得早一點。
到了那裏,發現四處無人,他便閉目打坐,享受著屋頂上的清風。
夜幕垂落的時候,他忽然感覺有風沙響動聲,睜眼看時,身前已多了一人。
是上次那人。來歙心中一動,站起身來。
這一次,對方離來歙很近,他可以瞧清對方的鬢發有些許斑白。
“前輩果然守信。”
那人依然隻露一個背影,還是那副瀟灑自如的神態。
“我們要等的人,昨天就到京城了,統義陽王會在今晚設宴迎接他。”
來歙奇道:“什麽人這麽大的麵子?”
“到時你就知道了。”
“前輩需要我做什麽?”
“我會把那人引出來,你遠遠跟著就行,如果他想開溜,你就斷他後路。”
來歙笑道:“有點意思。不過……前輩這麽做的目的何在?”
“和他單獨說幾句話。”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好。”
“你沒有別的問題了?”
“沒了。我想我們可以出發了。”
“好,來歙公子果然有些與眾不同。”
那人說著已掠了出去,雙足既輕且快,無聲無息的已到了數丈之外。
來歙急忙跟了過去,好奇心占據了他的整個腦袋。
這一次,他們沒有去到上次的別院,而是往統義陽王的住所去的。
到了附近,那人大搖大擺地進了那片華麗的院落,就像進到自己家裏一樣,一旦有人靠近,他就會突然消失,連來歙都不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
這真是一個奇人!來歙在心中讚歎一聲,轉身而去。
在周圍觀察了一下地形,來歙找到一處視線開闊的地方,就那麽躺了下去。
驀地有兩道人影從眼前的院落中躍了出來,幾乎不分先後的到了屋簷之上。
眨眼間,那兩道身影追逐而去,已消失在來歙視線中。他連忙彈身而起,站到屋脊上往剛才的方向巡視了一下,有兩個模糊的黑點正往深巷裏去了。
來歙認清方位,縱身追了過去,他並不著急,因為那人說好了不走彎路。
往前趕了一陣,他在牆頭發現了二人。
一人當然是約他過來的神秘人,另一人顯然不認識,不過從對方的氣場來看,是一名宗師級高手無疑。在京城裏,武功和身份都如此之高的人,會是誰呢?
能滿足這個條件的人,少之又少,來歙的心中很快有了一個答案。
來歙可以肯定,眼前二人的武功肯定在自己之上,所以他不敢靠得太近。
他把氣息藏起,遠遠瞧著牆頭上二人。
然而,那二人在牆頭站了許久,始終一動不動,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就在來歙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追出來的那道人影動了,他是往身後退的。
來歙心中一驚,心道約自己過來的人還真是料事如神。他便即現身,氣機鎖住正往這邊退來之人,真氣聚往劍身,風馳電掣一般往對方的退路上投去。
來歙已瞧得清楚,對方身著一件華麗長袍,頭戴一個狀如騰雲的金絲冠,乍一看有王侯將相之儀態,細一觀卻蘊超塵脫俗之風骨,渾身有一股仙道氣息。
華袍人便即停住腳步,他已打消了退走的念頭,因為他感覺到了危險。
一聲異響傳來,夜空中似乎灑下了一片朦朧月色。
華袍人對來歙置之不理,他將身子微側,兩手在半空中輕輕劃動,目光注視著剛才在牆頭與他對峙的人,對方依然在牆頭未動,但他卻如臨大敵。
來歙並無傷人之意,他的真氣在劍身上凝而不發,旨在牽製對方。當華袍人打消了退走的念頭之後,他便沒有再進一步,隻用劍意封住對方退路。
華袍人發出一聲驚歎,他手中捏著一片樹葉,目光始終不離牆頭上那人。
“月影陸乘風。”
對麵那人哈哈一笑:“邊道兄好眼力,剛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來歙聽了這兩句話,登時心中釋然,他對華袍人的身份再無疑問,對方就是陰陽家最負盛名的邊山奇,就連京城“九虎”都曾拜在他座下學藝,是他的外傳弟子。
最令他吃驚的是“陸乘風”三個字,邊山奇何等人物,他這麽稱呼那神秘人,自然是有根據的,再聯想到對方那驚世駭俗的輕功,應該不會錯了。
見了眼前的陸乘風,來歙已敢肯定那日在順風酒樓出現的人是假冒的了。
一想到自己見到了流雲飛刀的主人,來歙有些心潮澎湃。
即便是來歙這種沉著冷靜的人,也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往前麵躬身拜去。
“能一睹兩位前輩的風采,實在驚喜萬分。”
邊山奇轉過頭來,目中射出兩道精光:“你是來歙?”
來歙發現對方的臉上帶著股陰沉之氣,是那種天生不苟言笑的人。
他忙答了一聲:“邊老師果真眼力驚人。”
“在京城裏,劍術有這等境界的,我想不出第二人了。”
“邊老師過獎了。若不是陸前輩有所差遣,在下哪敢在邊老師麵前獻醜。”
牆頭上那人終於動了,一足輕點,如翔而至,途中發出一陣大笑。
來的正是陸乘風。
“邊道兄勿怪,因為情況特殊,才用這麽粗魯的方式請你過來。”
邊山奇舉起手中樹葉。
“你是為長樂宮的鬼案而來?”
陸乘風笑道:“和聰明人打交道,能省去不少唇舌。”
邊山奇陰沉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
“你敢在這時候找上我,並表明身份,足見心中敞亮,我且信你便是。”
陸乘風大為驚訝:“沒想到你這麽好說話,我本來想了一大堆說辭的。”
邊山奇啞然失笑,忽又深深一歎。
“實不相瞞,我正為此事發愁,你們二位可要幫我。能用一片樹葉取人性命的,江湖上大有人在,但是取走青雲閣莊九的性命,且還是一招封喉,就太不簡單了。”
陸乘風道:“我去青雲閣察看過莊九的屍體,凶手用的不是暗器手法。”
“哦?這方麵你是行家,請指點迷津。”
“殺死莊九的是一種內功。”
“內功?”邊山奇大為驚訝,“那片樹葉是怎麽回事?難道會無緣無故地跑到莊九的喉嚨上去?當時很多人都在場,大家親眼見到是一片樹葉殺了莊九。”
“我大膽猜想了一下,這世上會不會有一種功夫能夠把內力聚成薄片?”
邊山奇有些愕然,認真思考了一下。
“這……反正我是沒有聽說過。理論上講,倒是不無可能。”
來歙忽道:“陸前輩,你為何有此想法?”
陸乘風道:“死者喉嚨上的傷口有些散碎,不是利刃割破的。”
邊山奇驚叫一聲,雙目忽然收縮了一下,一副深思的樣子。
“不錯,還真是這麽回事,我在王家察看死者傷口時就發現了這個情況,當時覺得有些奇怪,但沒往細處想。哎呀,好像那些爪痕也同樣有這個情況。”
陸乘風道:“那就對了,現在我敢肯定,殺人的是一種奇怪的內力。樹葉也好,惡鬼也罷,那都是凶手製造出來的一種假象。”
邊山奇和來歙默默點頭,都覺得很有道理。
邊山奇忽然笑了:“陸道兄,你好好回憶一下,最近樹了什麽強敵。人家把這麽大的一個案子栽贓給你,可見多麽恨你,這種敵人應該不多罷。”
來歙失笑:“邊老師才思敏捷,這可是破案的一條捷徑啊。”
陸乘風歎道:“我倒是知道是什麽人幹的,但我不知道人家躲在哪裏。”
邊山奇登時來了興趣:“快說來聽聽。”
“我敢斷定,是通天樓的人在害我。”
“通天樓?”邊山奇一副思索之色,“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地方。”
“那是一個神秘而又龐大的組織,我也是最近才查出來的。一年前,我在荊山用樹葉殺了他們幾人,以此引出了他們幾個頭目,但也暴露了我的底細。”
邊山奇的麵孔再不是先前那副陰沉的樣子,此刻成了一個很風趣的人。
他謔笑道:“原來你是這麽被人家惦記上的。”
陸乘風道:“據我估測,江湖上很多奇案都可能與通天樓有關。”
邊山奇和來歙聽得大為震驚,二人交換一個眼色,並不反駁,陸乘風能這麽說,一定是掌握了很多證據,隻是不方便透露細節而已。
來歙忽然目光炯炯,投向邊山奇那邊。
“我讚同陸前輩的看法。我覺得天祿閣周將軍被害的案子也是這些人做的。”
邊山奇想了想,並沒有提出異議,他把臉朝向了陸乘風。
“這些話你為何不直接跟朝廷說?這有利於破案,還能洗刷你的罪名。”
陸乘風苦笑道:“和一些無能之輩說了又有何用?徒給自己招來煩惱而已。現如今,能在朝廷中說得上話,而又算得上高人的,隻有邊道兄你啊。”
邊山奇能體會到陸乘風的無奈,不過他心中還有個疑問。
“你我素未謀麵,何以這麽信任我?”
陸乘風大笑:“我沒有見過你的人,但江湖中卻流傳著你的事,我相信,你心中始終存著那個‘道’字。就像剛才,你沒有多問我一句,就選擇相信了我。”
邊山奇的臉上幾經變化,他的心情極為複雜,也極為感動。
他終於遇到了一個懂他的人!
他沉聲道:“好一個陸乘風。說罷,你有什麽想法。”
陸乘風也不客氣,直接說出了自己的需求。
“我要一個合理的身份,可以在京城裏自由走動的那種。”
邊山奇又笑了,他今天笑過的次數,恐怕比以往的一年加起來還多。
“這沒問題。陛下這次請我出山,給了我特權,查案時可自帶隨從,不限人數,我能去哪我的隨從就能去哪。不過這麽一來,可就委屈了陸道兄。”
陸乘風淺笑不語,算是答應了。
來歙忽道:“邊老師,也算上我一個啊。”
邊山奇愕然道:“我什麽時候這麽受歡迎了?”
三人相視而笑。
邊山奇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陸道兄已經有了一個周密的計劃。”
陸乘風道:“第一步,我想去長樂宮的事發地察看一番,不過那兒守衛嚴密,沒有邊道兄的幫忙是不行的。我很納悶,那麽大三個箱子,怎會說沒就沒了。”
邊山奇想了想,他有些不解。
“那兒的現場已被破壞了,還有必要去嗎?”
“我知道,王臨在第二天就叫人清洗了血跡,還請來法師驅邪。”
“那你還要去?”
“請你告訴我,除了去長樂宮,我們還能從哪入手?”
邊山奇一時語塞。
來歙道:“我也讚成去長樂宮看看。凶手雖然手腳利落,殺光了整個衛隊,還把宮裏的目擊者都全部滅口,但作案時間畢竟有限,在匆忙中難免會有疏忽。”
陸乘風道:“找出三個箱子是破案的突破口,我始終相信箱子還在宮裏。”
邊山奇再不多言,默默點了點頭。
就在他們三人在深巷裏交談之時,王家老宅的屋頂上又出現一道身影。
來人身背一把黑色長劍,在夜色中縱如狡狐,掠如鳥雀,時而伏身不前,露出警惕的目光,四下觀望一陣,確定沒有危險之後,才又繼續行動。
他不是別人,正是從洛陽趕到京城來的劉宸。
剛到京城,他就在街巷裏聽到了陸乘風在順風酒樓樹葉殺人的事,聽到了長樂宮惡鬼殺人的事。他知道有人在陷害陸師伯,更清楚這事很可能就是通天樓做的。
兩年前來京城追查天祿閣謎案,並與各路豪傑圍捕老魔王的事還曆曆在目,他與來歙有同樣的預感,他覺得這次的長樂宮鬼案依然和老魔王有關。
他沒有先去來家找來歙,因為他不想讓來歙涉險,通天樓的手段他是清楚的。
另一方麵,他很想替師伯分憂,且又不想使師伯分神,所以決定獨自探王家。
他打算著,在探清楚了王家的情況之後,給師伯一個驚喜的。
王家大院他曾經來過,且還偷偷溜出去暗中查探過一番,可說是熟門熟路。
以劉宸的精明,他很快發現了一座別院有些與眾不同,這會正在附近看地形。
他嗅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
危險那就對了,危險的地方往往藏著秘密,這一點他最清楚不過。
他本來還有些猶豫,不過想起身上還帶了墨閑給的“鐵瓜”和“黑鳥”,他的膽子立刻大了起來,他本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這次帶了利器,天都敢捅一下。
瞧了外麵那麽多守衛,劉宸有些頭大,怎麽才能避開他們的耳目呢?
目光瞥見那一片陰森森的別院,他忽然有了主意。
他悄悄摸了過去,找到一個隱蔽處藏好身,朝附近幾名守衛遠遠掃了一掌,他用的是寒冰真氣,且用了散勁,一陣冷風便即吹了過去,在這種炎熱天氣裏十分明顯。
“好舒服啊。”一名守衛情不自禁地叫喚了一聲。
不遠處一名沒有吹到冷風的守衛立刻投來一個鄙夷的眼神。
“你他娘的是不是腦子壞了?這大熱天的守著這麽多死人,舒服個鬼啊。”
一旁的同伴立刻輕拍了他一掌。
“誒,拜托你別說那個‘鬼’字好不好?”
原先那名守衛道:“連句話都不讓人說了嗎?幹這差事本來就悶得慌,剛才忽然有一陣冷風吹了過來,感覺好涼快好舒服,這才說了那麽一句。”
“對對,我剛才也吹到冷風了,好涼快。”
周圍的守衛立刻臉色一變,不約而同地瞧了瞧自己身後,像是遇到了鬼一樣。
吹到冷風的守衛見了大家這反應,登時若有所悟,背脊上生出一股涼意。
這大熱天的哪會突然吹來什麽冷風,莫不是院子裏的死人太多,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出來了?想到這裏,大家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劉宸在暗處聽得好笑,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就在守衛們有些惶恐不安的時候,關著的院門忽然發出一陣搖晃聲,然而門前卻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大家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一個個口瞪目呆地瞧著那邊。
這是劉宸在用元力推動那道院門,不知情的準會被嚇著。
院門後麵忽然發出一聲喝問:“誰他娘的在外麵胡鬧?”
“沒……沒人啊。”院外的守衛當中,有人顫聲回了一句。
院門忽然打開,走出一名怒容滿麵之人,他左右瞧了一下,確實沒見到人。
“真是見了鬼了。”他嘀咕了一句。
眼看時機已差不多,就欠最後一道工序了,劉宸左右開弓,各出一掌。這次用了真氣返歸之法,一片風雪帶著怪聲,忽地往掛著的燈籠卷了過去。
啪啪聲響,如雨打窗台,燈籠便即熄滅,周圍暗了下去。
“鬼啊——”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四下亂了起來。
劉宸再不猶豫,縱身躍了出去,眨眼間到了那片院子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