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不時傳出歡快的笑聲,二人大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舉止親如摯友。
到得此時,劉宸已完全將心放開,無不率性而為,他斜靠在石欄之下,手中舉著一個酒壺,往口中倒酒,喝得咕嘟咕嘟直響,隻把白衣人看得掩口失笑。
他放著杯子不用,偏要如此個喝法,酒足之後,便往空中甩去。
白衣人將酒壺接在手中,側身斜坐,仰頭大喝,雖濺了一臉酒水,卻嬉笑不已。
箏音時停時起,每響幾句,必有一陣笑聲。劉宸有一種煩惱盡去的感覺,他忽然覺得此次天音教之行,真是一次愉快之旅,人生在世就該對酒飄搖,開心到老。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清雅的編鍾之聲,低沉而喜慶的鼓聲隨之響起。
“時候到了,我該走了。”白衣人說走就走,隻留下一片悅耳的笑聲。
“喂,姑娘……下次去哪喝酒?”劉宸追出亭子,竟有幾分不舍之色。
可惜人影已去,蹤跡已渺,劉宸頗有幾分失落,茫然往自己的歇腳處走去。
待他翻窗進入屋內,祁妙菱急道:“上哪去了?現在才回來。趕緊去宴會。”
“天色尚早,這麽急著去那幹嘛?”
“你沒聽見剛才的樂聲嗎?如果不在半個時辰內入席,那可是大不敬。”
他這才明白,剛才的樂聲是宴會開始的信號,當下如夢清醒,道:“原來如此,那還不快走?可別無端犯了人家忌諱,讓人生疑就糟糕透頂了。”
“你知道就好。”她嘀咕道,“我怎麽覺得你回來後神情有點怪怪的。”
“趕緊走罷,就你話多。”劉宸有些心虛,拉著她便衝出了屋門。
約莫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前方出現一片巨大的環形建築,坐落在一個高台之上。此台高出附近寨地丈餘,依稀可以瞧見下麵的圓形石柱,怕是有數尺之粗。
祁妙菱麵有得意之色,介紹道:“這才是真正的清韻台,剛才歇腳的地方隻能算是清韻台範圍。其內外共三圈,相互有二十四道木橋相連,各有機關陷阱無數。”
劉宸哂道:“不愧是天音教的聖地,果真有些派頭。哎呀,周圍的教眾好多啊,我這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的了,要是動起手來,估計很難應付。”
“誰讓你和他們動手了?隻要咱們耐心等到散宴,不會有事的。”
“那要等到後半夜哩,誰能保證在這之前一定不會出點事?”
“你個烏鴉嘴,趕緊給我閉嘴。”
“嘿嘿,金鼓連天陣在哪呢?隻要你確信能夠破陣,我心裏就踏實多了。”
“金鼓連天陣就在清韻台的外圍,具體部署隻有白壇主最清楚,每日都變的。我那幾招破陣的劍法,時靈時不靈,所以啊,不到迫不得已千萬不要跟他們動手。”
“這……你怎麽不早說?你要害死我啊!早知道就不來清韻台了,在白壇主的人接我們進入總壇之前,就該殺出去的,這下倒好,鑽到人家口袋裏了。”
她嬉笑道:“一年到頭了,做兒女的哪有到了家門口也不回家看看爹娘的?”
“好啊,你口口聲聲說陪我過來破陣救人,沒想到是為了找個保鏢。”
她臉色一變:“順帶利用了你一下而已,幫你破陣救人之心卻是不假。怎麽,想反悔啊?要將我一個人丟在這裏?你這個說話不算數的混蛋,我怎麽這麽命苦啊……”
他最見不得女人哭鬧,當下心就軟了,哂道:“剛才隻是說著玩而已,你當我真的怕了清韻台的這些蝦兵蟹將?再說了,我這人就喜歡被騙,尤其是喜歡被年輕美貌的姑娘騙得團團亂轉。”說著竟繞著對方轉起圈來,那模樣傻愣愣的,十分滑稽。
她被逗得偷偷笑了起來,嗔罵道:“正經一點,可別被人看出了破綻。”
終於到了清韻台近前,他抬頭望去,上麵遍插黑色旌旗。旗身繡著金邊,中間有一個色彩斑斕的魚形圖案,那魚生有二角,遍體龍鱗,麵似牛而尾似鯉。
劉宸正要沿著木橋而上,卻被祁妙菱扯了一下:“快拜啊。”
他奇道:“拜什麽?”
“看到那黑旗沒有?上麵的圖騰就是花鯨真神。你記住了,在天音教見到這個圖騰,就要駐足一拜,否則就是犯了忌諱,是對神靈不敬,被教眾發現,要問罪的。”
他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前麵上橋的一眾人等都是先抬頭拜了拜的,當下學著那些人的樣子,也往上頭拜了拜才開始登橋,心中卻嘀咕道:“拜你不等於信你啊,醜魚。不是我看不起你,天底下哪有你這麽厚顏無恥的?逼著客人拜你,真沒禮貌。”
上得台來,眼前景觀一變,劉宸登時驚訝得合不攏嘴。他仿佛置身在一座巨大的圓形宮殿下麵,殿有三圈環廊,寬皆丈餘,又各分八等,竟是按八卦方位排布的,那中心處是一座獨立的神壇,要高出周圍數尺,與環廊並無木橋相連,正是中宮所在。
神壇上擺著幾排樂器,剛才的樂聲就是從這裏發出來的,沒想到傳得那麽遠。一座巨大的石雕圖案靠北而立,怕是有一人多高,正是剛才在黑旗上看到的那條怪魚,此刻瞧來卻有些聖神莊嚴,其周圍焚著高香,煙霧繚繞的,越發神秘莫測。
他二人是來得最遲的了,被安排在最外一圈環廊的走道邊。劉宸心道謝天謝地,這個位置好啊,一旦事出突然,可隨時腳底抹油,省去了許多麻煩。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最裏一圈環廊早已滿座,唯獨乾、坤兩個方位處的雕屏下麵各空著一個席位,坤位處的一張案上還擺了一架漆琴,不,應該是箏。
看到那箏,劉宸不禁想起了亭中的白衣人,心中猛地一驚,莫不是……
四處傳來關門之聲,一時人皆不語,隨著最後一道大門關上,清韻台內一片寂靜。
神壇上的編鍾忽然敲響,發出一陣清脆明亮的聲音,每音之間停頓較長,回響極久,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邊。環廊兩側的燈籠逐被點燃,整個清韻台由暗轉明,最終亮如白晝,在每一個人的心中產生了極強的感染力,讓人感覺到那似乎就是神靈的光輝。
忽有禮者唱曰:“花鯨真神的光輝與天音同在。”聲音是從乾位發出的。
一道白影從天而降,迎著此時的光輝和樂聲,端的是仙氣十足。此人輕飄飄落於神壇中央,翩躚起舞,和著鍾聲,槌擊編磬,每擊一下,必與舞姿傳韻,視覺極美。
劉宸有些忘乎所以,心道這比樂館裏的舞曲可要精彩多了,當真是大飽眼福啊。不知怎的,此人竟有些眼熟,不過離得較遠,對方跳躍又快,始終沒太瞧清麵容。
鍾、磬的旋律忽然變得悠揚動聽,每一個音符都帶著歡快、喜慶的氣息。一陣鼓聲隨之而起,如遠處驚雷,在清韻台四周此起彼落,時而細不可聞,時而攜風帶雨。
白影闊步走,盈盈鏗鏘唱:“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神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
瑤席兮玉瑱,盍將把兮瓊芳;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
花鯨兮真神,沐將歌兮煒煌;拊鍾磬兮安歌,鼓天音兮浩倡。
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
歌畢,四下掌聲雷動,眾人無不為之傾倒,清韻台歡樂的氣氛達到了巔峰。
禮者又唱曰:“吉時已到,恭迎教主法駕光臨。”
鍾、磬的旋律再變,忽如鸞鳳和鳴,高亢嘹亮,氣勢宏大而宮廷味十足。
白影躍離神壇,扶搖而起,踏著煙縷,往坤位上那一空席而去。劉宸終於瞧清了對方麵容,原來此人真是與自己在亭中相遇的那人。他失聲問道:“這白衣人是誰?”
祁妙菱哂道:“不就是白壇主嘍。”
“他……是個男人?”
“要不然呢?你現在覺得‘美若天仙’四個字用在他身上如何?”
劉宸為之語塞,心中的感慨比此刻的樂聲還要強烈,回憶起亭中飲酒之事,差點想猛抽自己幾個嘴巴,然而與對方那種精神交流之暢快,卻在心中揮之不去。
對方撫弦時的豐神雅姿,可謂超塵脫俗,興到濃處,鸞笑如歌,卓然不食人間煙火,有一種超乎想象的獨特魅力,令人不自覺地便生出一種想與之交往的衝動。
他的心中矛盾極了,神情變得木訥,腦中恍恍惚惚的。
祁妙菱雙手托著下巴,瞥眼瞧著他,忽然賊兮兮笑了起來。
“你這麽看著我幹嘛?”劉宸心中有些慌亂。
“你不用心虛,白壇主才貌無雙,但凡第一次見他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會癡念入迷,就像你剛才那個樣子。暗中迷戀他的人,光天音教就排到幾裏外啊。”
劉宸傻笑一下,道:“不說他很凶嗎?應該都怕他才對啊。”
“怕歸怕,但卻不能阻止對他的迷戀。”
“說得真邪門啊。”
“有一種感覺叫又怕又愛,你沒聽過嗎?”
劉宸再次傻笑,表示接受。
這時,箏音響起,韻圓而清靈,有一種馭氣飄揚的感覺,劉宸打了一個激靈,眼前憧憬忽生,如有霞光千道,仿佛看到了聖人臨凡一般,令他心馳而神往。
天音之名,果然名不虛傳!其意境之高,已脫出了曲之本身,而與天地和。
撫弦的正是白壇主,那一雙雲袖輕動,似乎已將天地間精氣盡收弦上,隨音飄送。在場之人都有一種飄飄欲睡的感覺,就像醇酒三杯後,醉意漸盎然。
就在大家醉意漸濃的時候,遠處鼓聲震天,聲勢浩大,如百川歸海,巨浪潼潼。
樂聲中,乾位處大門忽開,一名五旬老者披寬袍而出,巍然而有霸者之氣,前後有儀者數人,就從劉宸身邊走過。祁妙菱見到此人,連忙低頭,生怕被人認出。
一時眾皆起身,高呼:“教主萬福攸同。”
劉宸目送著對方背影,心道威震江南的天音教教主祁開雲果真有幾分派頭。
乾位處,坐的都是教主最親近的人,劉宸被認為是天音教二小姐的下屬,自然被安排在了這裏,不過地位卑微,坐在最外圍,再合理不過了。
“今天這種日子,洪教主都不來嗎?”劉宸低聲問道。
祁妙菱道:“師伯他老人家早已厭倦了江湖之事,這種場麵避都來不及。”
劉宸哂道:“看來洪前輩已看破名利,不染凡塵了,他潛心修道這麽多年,不知道劍法已到了何等境界,若是有緣相見,定要向他好好討教一番。”
她沒好氣地道:“口氣倒是不小,先想辦法逃出這裏再說罷。”
“急什麽,我好像越來越喜歡這裏了,哈哈……”
“你還沒玩夠是罷?”
“是啊,”當他瞧見了對方那要吃人的眼神,忙改口道,“不……是。”
“天呐,你不會真對白壇主著迷了罷?連說話時都魂不守舍的。”
“你想哪去了?我怎會迷上一個……男人?我隻是好奇他的身份和才能。”為了多打聽一些關於白壇主的消息,他胡扯道,“我覺得白壇主這人有問題。”
果然,祁妙菱兩眼一瞪,被勾起了好奇心,道:“你這話可有依據?”
為了以假亂真,他索性豁了出去,神秘地道:“還記得那個羊皮箱子嗎?”
這一招迷霧放得漂亮,登時令她陷入無盡的遐想之中。
樂停,原來祁教主已到了席位。儀者接過披袍,伺候教主坐下,侍立在旁。
整個清韻台都靜了下來,似乎對祁教主極為敬畏。
一聲豪邁的長笑,打破了四下的寂靜,祁開雲舉杯道:“承蒙諸位抬愛,在這麽一個特殊的日子裏不遠千裏到天音教做客,老夫備薄酒一杯,敬各位,請。”
“敬祁教主!”四下紛紛舉杯。
禮者唱曰:“開——宴——”
清韻台各門齊開,有婢女成群而來,手中提著熱氣騰騰的食籃。
“且慢。”人群中忽然冒出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四下都靜了下來。
那邊震位處走出四人,皆身配短劍,劍柄短而彎曲,一看就知道非是中原兵器。
祁開雲身旁的禮者往他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前者輕輕揮手,示意照序。他臉上的笑容自始至終都沒有變化,隻朝坤位淡淡說了句:“祭魚。”
那四道身影尚未走到祁教主席前,一道白影驀地飄起,擋住了他們去路。來者正是白壇主,他神色冰冷的負手而立,背對著四人,似乎都懶得瞧對方一眼。
“白玉川,你這是何意?”四人並不驚慌,為首一人傲然發問,似乎有備而來。
“好膽!”白影倏然轉身,袖底掃起一陣罡風。
四人神色大變,剛想拔劍,卻發現對方這一陣罡風來得怪異,其中竟夾著光亮。這光亮來得太快了,他們的手還沒碰到劍柄,便已到了眼前。
一陣細微的金鳴聲響起,原本零星而來的光亮,刹那間撞在了一起。
就在四人驚詫莫名之際,光亮飛射開來,分襲各人。這光亮軌跡怪異,迅如閃電,四人大感無從招架,皆縱身避退。即便如此,依然有兩人中招,慘呼出聲。
空中落下兩隻耳朵,是人的耳朵。
剛才的光亮,是細小的暗器無疑,且有細線牽引,那兩隻耳朵就是被細線纏上之後拉斷的。劉宸得“月影”陸乘風傳授過暗器功夫,眼力非同尋常,但他也沒有瞧清楚那究竟是什麽暗器,一來實在離得太遠,二來暗器太快。
白玉川大袖一收一送,再次出擊。那四人大駭,拔劍揮砍。
劉宸將“白玉川”三個字在心中默默念了幾遍,心道好美的名字,不過其人卻心狠手辣得很。能將如此細小的暗器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也算是一個傳奇人物了。
那暗器隨著掌風出擊,卻又不同於掌風,似乎可以隨時改變方向,若說來去自如都不為過。四人來回招架,卻像在被人當猴耍,連一根暗器都沒有碰到。
非是這四人武功太差,相反,這四人的武功極高,從拳風劍氣就可以看出來。
為首一人被徹底激怒了,喝道:“霧隱迷蹤。”
白霧遽起,四道人影忽然遁走,隻在原地留下了一件外衣。
“倭奴島功夫。”白玉川一聲冷哼。
“算你有點見識。我這次來天音教,本是代表家兄與你們談一宗買賣。”一個飄忽不定的聲音傳了出來,但不見其人蹤影。
白玉川一陣大笑:“本教做買賣,從來不跟人談,規矩都是祁教主說了算。而你剛才太不識趣,觸怒了教主,已犯了死罪,現在找人談棺木買賣最合適。”
“別把話說滿,做事還得看實力。你們前不久在東海失蹤的兩艘大船,還在我們島上放著哩,大家何不和氣收場?我們的條件隻有一個——讓我們的船自由出入江南。”
“加上這事,你死十次都夠了。”
一陣邪笑傳出:“看看天音教有沒有這個本事再說。”
四下忽然靜得可怕,白霧越來越濃。
白玉川閉目不動,感應著周圍的氣息,他可以肯定,對方四人就在這白霧之中。
殺氣忽急,衣袂破空之聲從四麵八方而來,但始終不見人影。
白玉川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他很清楚這是對方的心裏戰術,仍然一動不動。
白霧越來越多,不斷向周圍擴散。劉宸琢磨著,多半是對方的內功別具蹊徑,可以將周圍的濕氣變成遮眼的霧氣,以迷惑敵人,方便自己。
白玉川本來可以跳出白霧,但這麽一來,天音教的麵子就丟了。祁開雲卻是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在那裏自斟自飲,似乎對白玉川有十足的信心。
一陣喝斥聲響起,對方四人終於發起攻擊。觀戰的各人依稀可以看見白霧內有很多身影在不停地穿梭,但卻瞧不清具體情況。從勁氣聲來看,打鬥異常激烈。
白霧中驀地飛出幾點光亮,往坤位上那一把秦箏而去,將它帶了起來。
白玉川探出半個身子,將箏接在手中,便即落下。一陣尖銳刺耳的樂聲響起,如千百件兵戈在猛烈撞擊,直震到人的心魄裏去了,功力稍差之人趕忙捂住耳朵。
白霧逐漸散去,樂聲也慢慢緩和下來。白玉川獨坐地上,一如先前那般清冷,自我陶醉地輕撫著絲弦。那四人就站在他周圍丈餘外,卻再也不動了,因為他們全身都被織在一張細網裏麵。為首的那人忽然掙紮了幾下,往白玉川撲去,但剛走幾步,便頹然跪倒,隨著劈啪之聲響起,周身各處有血霧噴出,瞧著極為可怖。
祁妙菱解釋道:“中了我教的天音,千萬不要強行運氣,否則就是這個下場。”
“經脈崩裂?”劉宸亦瞧得有些吃驚。
祁妙菱剛一點頭,另外三人的身上也開始冒出血霧,劈啪之聲不斷響起。
“他們三人沒動啊。”
“那是他們功力遜色太多,始終不能化解體內的天音真氣。”
劉宸倒抽一口涼氣,這才知道天音教有多麽可怕,難怪金鼓連天陣至今無人能破。
周圍突然發出一陣震耳的掌聲,高頌天音教之言此起彼伏。祁教主豪飲一口,落杯有聲,嘴角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他伸出一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禮者忽然唱曰:“祭——魚——”
白玉川朝遠處一人隔空出掌,推入水中。一個接著一個,三人先後落水。
當他緩緩將手掌朝向為首那人時,對方終於色變,磕頭求饒道:“白壇主饒命……我已是個廢人了,你就放過我罷,我等一時糊塗,不識天音教神武。貴土有一句名言,叫做‘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請白君不要與我這等蠻夷計較才是。”
“你向閻王爺求饒去罷。”白玉川說著已將手掌揚起。
那人大驚,哭喊道:“教主饒命……我回去之後,定將天音教的神威傳頌到我們的島上去,再勸說家兄,將兩艘大船雙手奉上。請教主賜我為使,我願終身侍奉。”
劉宸瞧得心中好笑,低聲道:“此人的腦筋還真夠靈活的。他來天音教立威不成,便來個跪地認親,如果有了天音教的庇佑,他兄長都不敢殺他。”
祁妙菱不屑道:“這種人,我爹怎會看得上他。”
“誒,那可不好說。這人的身份很不一般,利用好了確實大有用處。”
白玉川往祁開雲這邊瞧來,後者輕輕招手。白玉川將人提到這邊,侍立在旁。
祁開雲發出一陣震耳狂笑,撚須道:“既然能說出一句聖人之言,也算是個有點修養的人,就這麽殺了,未免可惜。看你這麽有誠心,老夫就破例饒你一命。”
那人大喜過望,磕頭謝恩。他本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沒想到真成功了。
祁開雲又道:“自今日起,你就是我天音教的倭奴使。你給我把話帶回去,我天音教的東西,一月之內全部還回來,否則我天音教的大旗,必將插到倭奴島去。”
那人再次磕頭:“謝教主神恩,我必盡心盡力為教主辦事,促成雙方和睦。”
祁開雲仰天一笑,舉杯邀飲。
四下頌聲又起:“教主恩威,澤被蒼生。”
就在這一陣飲酒聲中,那邊急匆匆奔出一名儒將,身上穿著華麗的官服,瞧著應該身份不低。他邊行邊喊:“教主,白壇主,會稽郡有下情稟告。”
白玉川瞧了對方一眼,冷哼道:“你還有臉來見我?正要找你算賬。”
“白壇主息怒。有時候,我這個小小的賊曹士實在是很無奈啊。”
“少裝可憐,剛才四人是你帶過來的罷?何為事先沒有稟告實情?”
那名賊曹士道:“我……是被他們逼過來的。”
白玉川道:“你們官寺遇上麻煩,就想著借我天音教的神威消災,還真是些聰明人啊。現如今,人也拿住了,就連東海失船案也破了,收十萬兩酬金不算過分罷?”
“這……”對方嚇得不輕,賠笑道,“我是來向貴教討人的。”
白玉川道:“三名犯案的人已經祭魚了,一會叫人撈上來讓你帶走。”
那賊曹士的目光瞧著一旁的“倭奴使”,支支吾吾道:“這人……”
白玉川道:“這人和那些案子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是為了和平來的。”
那賊曹士還想多說,祁開雲忽然大笑一聲,道:“白壇主,酬金的事,象征性收點就行了,我和會稽郡的大尹、大尉都是朋友。”
“是,教主。我看……就收個一萬兩罷?”
祁開雲淡淡道:“人是你拿住的,你看著辦。下月去會稽收賬時一並收上來。”
白玉川淺笑一下,躬身答道:“是。”
那賊曹士苦著個臉,卻有些左右為難了。
白玉川道:“還愣在這裏幹嘛?嫌我收錢太少,還是想給大家表演一個曲目?”
那賊曹士聞言大驚,一溜煙的跑了。
祁開雲大笑起身,舉杯道:“這第三杯酒,敬我花鯨真神。”指蘸酒水連彈三下。
眾人起身舉杯,頌道:“花鯨真神與天音同在。”
這時,酒菜已經備齊,清韻台氣氛熱烈,絲毫沒有被剛才的事情所影響。
劉宸低聲道:“天音教的規矩還真煩,肉沒來得及吃一口,就被攆起來三次。”
祁妙菱抿嘴笑道:“入鄉隨俗。”
劉宸將一塊肉吃下肚去,咂嘴道:“看到沒?白壇主的手段多麽厲害。”
“你懷疑那羊皮箱子本來是要給白……壇主的?”
“你不覺得白壇主的嫌疑很大嗎?”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斂財。”
“以白壇主的身份,他根本不缺錢。”
“收買人心又如何?”
“你是說……”她似乎想到了一些關鍵之處。
“權高勢大的人設法斂財,無非是兩個目的。其一,為了爬得更高。”
“自從我姐被幽禁之後,白壇主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那就是其二了,他想爬到最高。”
祁妙菱臉色大變,差點把筷子都掉在地上。
過了半晌,她自語道:“他在教內是有很好的口碑,難道是這個緣故?”
劉宸趁機落井下石:“你以為真有那麽多男人喜歡他?那是喜歡他的錢。”
祁妙菱一副深思之狀:“說起來,我大姐被幽禁,也與白壇主有直接關係。”
“哦?看來白玉川這人值得琢磨啊,快將他的情況說來聽聽。”
祁妙菱歎一口氣,道:“這要從白玉川的父親說起。當年,我爹征戰江南的時候與錢塘白家惡戰數日,終於將白家擊敗,白家的家主正是白玉川的父親,他帶著族人歸降到了天音教,白玉川也就是在那時住到姑蘇山水寨的,當年的他還隻是個孩童。”
“白玉川從小就很聰明,常被周圍的人誇讚,我爹也漸漸起了愛才之心。”
劉宸道:“所以祁教主對他委以重任,還將天音教的獨門功夫傳了給他。”
“白玉川的才能和資質,教內無人能及。這是我爹的原話。”
這時,就連劉宸都有些唏噓:“能得祁教主如此評價,此人必定非同尋常了。”
“如此厲害的人,若真起了壞心思,那可不得了。不行,我得趕緊告訴爹去。”她剛要站起,忽又僵住,深深歎了口氣,無奈地坐了下去。
打一開始,劉宸隻是信口胡說,但經過這一番對話,連他也有些擔憂了。
若白玉川真的包藏禍心,他的動機是什麽?
為財?為仇?抑或是為了一個扭曲的夢想?
就連平時思維靈活的他,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但心中的擔憂總揮之不去。
他自嘲地笑了笑,輕歎著搖了搖頭。
隨著宴席開始,大家酒意漸濃,賓客間多有人來回走動,舉杯交談。再看祁教主和白玉川,二人其樂融融,歡笑甚多,神色間毫無半點隔閡。四下一片喧鬧,整個清韻台已進入最熱烈階段,氣氛一片融洽,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半點危機都沒有。
劉宸一時有些悵惘,心中矛盾重重。
他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假如白玉川真成了天音教的敵人,自己是否會對他下手?
想到這裏,心中忽然一痛,那種悵惘感越發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