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國語下

◎非國語下(三十六篇)

○狐偃

裏克既殺卓子,使屠岸夷告重耳曰:“子盍入乎?”(屠岸夷,晉大夫也。)舅犯曰:“不可。”(雲雲。)秦穆公使公子縶吊重耳曰:“時不可失。”舅犯曰:“不可。”(雲雲。)

非曰:狐偃之為重耳謀者,亦迂矣。國虛而不知入,以縱夷吾之昏殆,而社稷幾喪。徒為多言,無足采者。且重耳,兄也;夷吾,弟也。重耳,賢也;夷吾,昧也。弟而昧,入猶可終也;兄而賢者,又何栗焉?(“栗”一作“怯”。)使晉國不順而多敗,百姓之不蒙福,兄弟為豺狼以相避於天下,由偃之策失也。而重耳乃始倀倀焉遊諸侯,(倀,醜良切。)陰蓄重利,以幸其弟死,獨何心歟?僅能入,而國以霸,斯福偶然耳,(“偶”,一作“禍”。)非計之得也。若重耳早從裏克、秦伯之言而入,則國可以無向者之禍,而兄弟之愛可全,而有分定焉故也。夫如是,(一有“足”字。)以為諸侯之孝,又何戮笑於天下哉?(初,裏克及秦穆公既告重耳,又使告公子夷吾於梁。重耳以舅犯之言不入,夷吾以冀芮之言而入,是為惠公。惠公之惡,後篇可見矣。)

輿人誦

惠公入而背內外之賂。輿人誦之曰:“(雲雲。)得之而狃,(音紐。)終逢其咎;喪田不懲,禍亂其興。”既,裏、ぶ死,(ぶ,音丕。一雲“死禍”。)公隕於韓。郭偃曰:“善哉!夫眾口,禍福之門也。”

非曰:惠公、裏、ぶ之為也,則宜咎禍及之矣,又何以神眾口哉?其曰“禍福之門”,則愈陋矣。

葬恭世子

惠公出恭世子而改葬之,舧達於外。(“舧”,與“臭”同。)國人頌之曰:“(雲雲。)歲之二七,其靡有征兮。(一作“無有征者”。)若翟公子,吾是之依兮;安撫國家,為王妃兮。”郭偃曰:“十四年,君之塚嗣其替乎?其數告於人矣。公子重耳其入乎?其魄兆於人矣。若入,必霸於諸侯,其光耿於民矣。”(恭世子,申生也。翟公子,重耳也。“翟”與“狄”同。耿,猶照也。耿,古迥切,與“炯”同。)

非曰:眾人者言政之善惡,則有可采者,以其利害也,又何以知君嗣二七之數與重耳之伯?是好事者追而為之,未必偃能征之也,況以是故發耶!(“是”,一作“臭”。)

殺裏克

惠公既殺裏克而悔之,曰:“芮也使寡人過殺社稷之鎮。”(芮,冀芮也。鎮者,重也。)郭偃聞之曰:“不謀而諫者,冀芮也,不圖而殺者,君也。不謀而諫不忠,不圖而殺不祥。不忠受君之罰,不祥罹天之禍。受君之罰死戮,罹天之禍無後。”(文公殺懷公於高梁。秦人殺冀芮而施之。)

非曰:芮之陷殺克也,其不祥宜大於惠公。而異其辭,以配君罰天禍,皆所謂遷就而附益之者也。

獲晉侯

秦穆公歸,至於王城,(晉惠公五年,秦帥師伐晉,獲晉侯以歸。王城,秦地。)合大夫而謀曰:“殺晉君與逐出之,與以歸與複之,孰利?”公子縶曰:“殺之利。”(縶,丁立切。)公孫枝曰:“不可。”公子縶曰:“吾將以重耳代之。晉君之無道莫不聞,重耳之仁莫不知。殺無道,立有道,仁也。”公孫枝曰:“恥一國之士,又曰‘餘納有道以臨汝’,無乃不可乎?不若以歸,要晉國之成,複其君而質其嫡子,(質,脂利切。)使父子代處秦,國可以無害。”

非曰:秦伯之不霸天下也,以枝之言也。且曰“納有道以臨汝”,何故不可?縶之言殺之也,則果而不仁;其言立重耳,則義而順。當是時,天下之人君莫能宗周,而能宗周者則大國之霸基也。向使穆公既執晉侯,以告於王曰:“晉夷吾之無道莫不聞,重耳之仁莫不知,且又不順,既討而執之矣。”於是以王命黜夷吾而立重耳,鹹告於諸侯曰:“吾討惡而進仁,既得命於天子矣,吾將達公道於天下。”則天下諸侯無道者畏,有德者莫不皆知嚴恭欣戴而霸秦矣。(“莫不”,一本作“慕”字。)周室雖卑,猶是王命,命穆公以為侯伯,則誰敢不服?夫如是,秦之所恥者亦大矣。(“恥”,一作“集”。)棄至公之道。(一作“至公大中之道”。)而不知求,姑欲離人父子,而要河東之賂。(是役也,秦取晉河東之地而置官司。)其舍大務小、違義從利也甚矣。霸之不能也以是夫。

慶鄭

丁醜,斬慶鄭,乃入絳。(初,秦侵晉,晉師潰,惠公號慶鄭曰:“載我。”慶鄭曰:“忘善而背德,又廢吉卜,何我之載?”君遂止於秦。秦既歸惠公,惠公歸,故斬之。止,獲也。)

非曰:慶鄭誤止公,罪死可也,而其誌有可用者。坐以待刑,而能舍之,(惠公未至,蛾晢謂慶鄭曰:“君之止,子之罪也。今君將來,子何俟?”慶鄭曰:“君若來,將待刑以快君誌。”及惠公入,蛾晢欲舍之,惠公不可。)則獲其用亦大矣。晉君不能由是道也,悲夫!若夷吾者,又何誅焉?

乞食於野人

文公在狄十二年,將適齊,行過五鹿,(五鹿,衛邑。)野人舉塊以與之。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賜也。人以土服,又何求焉?十有二年,必獲此土。有此其以戊申雲乎?”(“人”,《國語》作“民”。)

非曰:是非子犯之言也,後之好事者為之。若五鹿之人獻塊,十二年以有衛土,則涓人疇枕楚子以塊,(《吳語》:楚靈王彷徨於山林之中,乃見其涓人疇,王枕其股以寢於地。王寐,疇枕王以塊而去之。)後十二年其複得楚乎?何沒而不雲也,而獨載乎是?戊申之雲,尤足怪乎!

懷贏

秦伯歸女五人,懷贏與焉。(晉文公重耳過秦,而秦歸之女也。懷贏,故子圉妻。子圉,惠公夷吾子也,質於秦,逃歸而立為懷公,故曰懷贏。)

非曰:重耳之受懷贏,不得已也。其誌將以守宗廟社稷,阻焉,則懼其不克也。其取者大,故容為權可也。秦伯以大國行仁義交諸侯,而乃行非禮以強乎人,豈習西戎之遺風歟?

公子親筮之,曰:“尚有晉國。”得貞《屯》、悔《豫》皆八。筮史占之,皆曰:“不吉。”司空季子曰:“吉。”(雲雲。)

非曰:重耳雖在外,晉國固戴而君焉;又況夷吾死,圉也童昏以守內,秦、楚之大以翼之,大夫之強族皆啟之,而又筮焉是問,則末矣。季子博而多言,皆不及道者也,又何載焉!

董因

董因迎公於河,公問焉,曰:“吾其濟乎?”對曰:“歲在大梁。”(雲雲。)

非曰:晉侯之入,取於人事備矣,因之雲可略也。大火、實沈之說贅矣。(大梁、大火,實沈,皆星名也。)

命官

胥、籍、狐、箕、欒、郤、柏、先、羊舌、韓,實掌近官。(十一族,晉之舊姓近官朝廷者。)諸姬之良,掌其中官。(諸姬,同姓。中官,內官。)異姓之能,掌其遠官。(遠官,縣鄙也。)

非曰:官之命,宜以材耶?抑以姓乎?文公將行霸,而不知變是弊俗,以登天下之士,而舉族以命乎遠近,則陋矣。若將軍、大夫必出舊族,或無可焉,猶用之耶?必不出乎異族,或有可焉,猶棄之耶?則晉國之政可見矣。

倉葛

周襄王避昭叔之難,居於鄭地汜。晉文公迎王入於成周,遂定之於郟。王賜公南陽陽樊、溫、原、州、陘、絺、鉯、攢、茅之田。陽人不服,公圍之,將殘其民。倉葛呼曰:“君補王闕,以順禮也。陽人未狎君德而未敢承命,君將殘之,無乃非禮乎?”公曰:“是君子之言也。”乃出陽人。(自“周襄王”至“之田”,自“君補”以下,新附。)

非曰:於《周語》既言之矣,又辱再告而異其文,抑有異旨耶?其無乎,則耄者乎?

觀狀

文公誅觀狀以伐鄭。鄭人以名寶行成,公弗許。鄭人以瞻與晉。(瞻,鄭卿叔詹伯也。)晉人將烹之,瞻曰:“天降禍鄭,使**觀狀,棄禮遺親。”(雲雲。晉文公過曹,曹共公不禮焉。聞其駢脅,欲觀其狀。則觀狀是曹,非鄭也。而注雲:鄭複效曹觀公駢脅之狀,故伐之。是又從而為之辭也,此公所以非之。)

非曰:觀晉侯之狀者,曹也。今於鄭胡言之,則是多為誣者且耄,故以至乎是。其說者雲“鄭效曹也”,是乃私為之辭,不足以蓋其誤。

救饑

晉饑,公問於箕鄭曰:“救饑何以?”對曰:“信。”公曰:“安信?”對曰:“信於君心,信於名,信於令,信於事。”

非曰:信,政之常,不可須臾去之也,奚獨救饑耶?其言則遠矣。夫人之困在朝夕之內,而信之行在歲月之外。是道之常,非知變之權也。其曰“藏出如入”則可矣,(鄭又雲:“於是乎民知君心,貧而不懼,藏出如入,何匱之有?”)而致之言若是遠焉,何哉?或曰:“時之信未洽,故雲以激之也。信之速於置郵,子何遠之耶?”曰:夫大信去令,故曰信如四時恒也,恒固在久。若為一切之信,則所謂未孚者也。彼有激乎則可也,而以為救饑之道,則未盡乎術。

趙宣子

趙宣子言韓獻子於靈公。(“獻子”,諸本多誤作“宣子”。)以為司馬。河曲之役,趙孟使人以其乘車幹行,獻子執而戮之。(宣子,趙衰之子宣孟盾也。韓獻子,韓厥也。幹行,犯其軍列也。趙孟,即宣子。一作“宣子執而戮之”,據《國語》,獻子是。)

非曰:趙宣子不怒韓獻子而又褒其能也,誠當。然而使人以其乘車幹行,陷而至乎戮,是輕人之死甚矣!彼何罪而獲是討也?孟子曰:“殺一不辜而得天下,君子不為。”是所謂無辜也歟?或曰:“戮,辱也,非必為死。”曰:雖就為辱,猶不可以為君子之道。舍是其無以觀乎?吾懼司馬之以死討也。

伐宋

宋人殺昭公,趙宣子請師以伐宋。(雲雲。)曰:“是反天地而逆民則也,天必誅焉。晉為盟主而不修天罰,將懼及焉。”

非曰:盟主之討殺君也,宜矣。若乃天者,則吾焉知其好惡而暇征之耶?古之殺奪有大於宋人者,而壽考佚樂不可勝道,天之誅何如也?宣子之事則是矣,而其言無可用者。

鉯麑(舊本此篇“賢可書乎”之後,有“今左氏多為文辭”一節,嚐怪其意不相屬。以別本考,乃脫《祈死》、《長魚矯》二篇。而“左氏多為文辭”者,乃公非《長魚矯》後辭也。益此二篇,然後公六十七篇文方足矣。)

靈公虐,趙宣子驟諫。公患之,使鉯麑賊之。(鉯麑,力士也。賊,殺也。)晨往,則寢門辟矣,盛服將朝,早而假寐。麑退而歎曰:“趙孟敬哉!夫不忘恭敬,社稷之鎮也。賊國之鎮不忠,受命而廢之不信。”觸庭之槐而死。

非曰:麑之死善矣。然而趙宣子為政之良,諫君之直,其為社稷之衛也久矣,麑胡不聞之,乃以假寐為賢耶?不知其大而賢其小歟!(一有“向”字。)使不及其假寐也,則固以殺之矣。是宣子大德不見赦,而以小敬免也。麑固賊之悔過者,賢可書乎?(一本其下更有二十六字雲:“今左氏多為文辭以著其言而征其效,若曰矯知機者然,則惑甚也。”)

祈死

及自鄢,範文子請其宗祝曰:“君驕泰而有烈,吾恐及焉。凡吾宗祝為我祈死,先難為免。”七年夏,範文子卒。(自“君驕”而下,新附,範文子,範燮也。鄢之役,晉伐鄭,楚救之,大夫欲戰,文子不欲。欒武不聽,遂與戰,大勝之。此文子自鄢歸,懼難而祈其死。)

非曰:死之長短而在宗祝,則誰不擇良宗祝而祈壽焉?文子祈死而得,亦妄之大者。

長魚矯

長魚矯既殺三鄐,乃脅欒、中行,(雲雲。)公曰:“一旦而屍三卿,不可益也。”對曰:“亂在內為宄,在外為奸。禦宄以德,禦奸以刑。今治政而內亂,不可謂德;除鯁而避強,不可謂刑。德刑不立,奸宄並至。臣脆弱,不能忍俟也。”乃奔狄。三月,厲公殺。(自“對曰”至“不忍俟也”,新附。三鄐,鄐至、鄐錡、鄐犨也。欒,欒書。中行,中行偃也。)

非曰:厲公,亂君也;矯,亂臣也。假如殺欒書、中行偃,則厲公之敵益眾,其尤可盡乎?今左氏多為文辭,以著其言而征其效,若曰矯知幾者然,則惑甚也。

戮仆

晉悼公四年,會諸侯於雞丘。魏絳為中軍司馬。公子揚幹亂行於曲梁,魏絳斬其仆。(自“晉悼”至“司馬”,新附。揚幹,悼公弟也。)

非曰:仆,稟命者也。亂行之罪在公子。公子貴,(一無“貴”字,一無“公子貴”三字,而作兩“貢”字,非是。)不能討,而稟命者死,非能刑也。使後世多為是以害無罪,問之,則曰魏絳故事,不亦甚乎!然則絳宜奈何?止公子以請君之命。(“止”,一作“正”,非是;當作“止”,止,執也。)

叔魚生

叔魚生,其母視之曰:“(雲雲。)必以賄死。”楊食我生,(食,音異。我,音俄。)叔向之母聞其號也,曰:“終滅羊舌氏之宗。”

非曰:君子之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猶不足以言其禍福,以其有幸有不幸也。今取赤子之形聲,以命其死亡,則何耶?或者以其鬼事知之乎?則知之未必賢也。是不足書以示後世。

逐欒盈

平公六年,箕遺及黃淵、嘉父作亂,不克而死,公遂逐群賊。(雲雲。)陽畢曰:“君掄賢人之後。(掄,擇也。)有常位於國者而立之;亦掄逞誌虧君以亂國者之後而去之”。(雲雲。去,羌呂切。)使祁午、陽畢適曲沃,逐欒盈。(箕遺、黃淵、嘉父,皆晉大夫,欒盈之黨。欒盈,黶之子,書之孫也。欒書,厲公十年弑厲公,即立悼公,故陽畢以盈為亂國者之後而去之。畢者,大夫也。)

非曰:當其時不能討,後之人何罪?盈之始,良大夫也,有功焉,而無所獲其罪。陽畢以其父殺君而罪其宗,一朝而逐之,激而使至乎亂也。且君將懼禍懲亂耶?則增其德而修其政,賊斯順矣。反是,順斯賊矣,況其胤之無罪乎?

新聲

平公說新聲,師曠曰:“公室其將卑乎?君之明兆於衰矣。”

非曰:耳之於聲也,猶口之餘味也。苟說新味,亦將卑乎?樂之說,吾於《無射》既言之矣。

射鷃(射,食亦切,鷃,於諫切。)

平公射鷃不死,使豎襄搏之,失。公怒,拘將殺之。叔向曰:“君必殺之。昔吾先君唐叔射兕於徒林,殪,以為大甲。今君嗣吾先君,射鷃不死,搏之不得,是揚吾君之恥者也。君其必速殺之,勿令遠聞。”君忸怩於顏,乃趣舍之。(自“昔吾先君”至“殺之”,新附。叔向,羊舌脄也。趣,音娶。)

非曰:羊舌子以其君明暗何如哉?若果暗也,則從其言,斯殺人矣。明者固可以理諭,胡乃反征先君以恥之耶?是使平公滋不欲人諫己也。

趙文子

秦後子來奔,趙文子曰:“公子辱於敝邑,必避不道也?”對曰:“有焉。”文子曰:“猶可以久乎?”對曰:“國無道而年穀和熟,鮮不五稔。”文子視日,曰:“朝不及夕,誰能俟五?”後子曰:“趙孟將死矣。怠偷甚矣。(偷,苟也。)非死逮之,必有大咎。”(自“秦後子”至“五稔”,新附。)

非曰,死與大咎,非偷之能必乎爾也。偷者自偷,死者自死,若夫大咎者,非有罪惡,則不幸及之,偷不與也。左氏於《內傳》曰:“人主偷必死。”亦陋矣。

醫和

平公有疾,秦景公使醫和視之。趙文子曰:“醫及國家乎?”對曰:“上醫醫國,其次疾人,固醫官也。”文子曰:“君其幾何?”對曰:“若諸侯服,不過三年;不服,不過十年。過是,晉之殃也。”(自“平公”至“視之”,自“文子曰君其幾何”已下,新附。)

非曰,和,妄人也。非診視攻熨之專,而苟及國家,去其守以施大言,誠不足聞也。其言晉君曰:“諸侯服,不過三年;不服,不過十年。”凡醫之所取,在榮衛合脈理也,然則諸侯服,則榮衛離、脈理亂,以速其死;不服,則榮衛和、脈理平,以延其年耶?

黃熊

晉侯夢黃熊入於寢門,子產曰:“鮬殛於羽山,化為黃熊以入於羽淵,實為夏郊。(雲雲。)

非曰:鮬之為夏郊也,禹之父也,非為熊也。熊之說,好事者為之。凡人之疾,魄動而氣**,視聽離散,於是寐而有怪夢,罔不為也,夫何神奇之有?

韓宣子憂貧

韓宣子憂貧,叔向賀之曰:“欒武子無一卒之田,(雲雲,上大夫一卒之田。)行刑不疚,以免於難。及桓子驕泰奢侈。(雲雲。)宜及於難,而賴武子之德,以沒其身。及懷子改桓之行,修武子之德,而離桓子之罪,以亡於楚。(雲雲。”)

非曰:叔向言貧之可以安,則誠然;其言欒書之德,則悖而不信。以下逆上,亦可謂行刑耶?(謂欒書殺厲公也。)前之言曰:欒書“殺厲公以厚其家”,今而曰:“無一卒之田”;前之言曰:“欒氏之誣晉國久矣”,用書之罪以逐盈,今而曰:“離桓之罪,以亡於楚”,則吾惡乎信?且人之善惡,鹹係其先人,己無可力者,以是存乎簡策,是替教也!

圍鼓

中行穆子(中行穆子,荀吳也。)帥師伐翟,圍鼓。鼓人或請以城畔,穆子不受,曰:“夫以城來者,必將求利於我。夫守而二心,奸之大者也。”(自“以城來”以下,新附。鼓,白翟別邑。)

非曰:城之畔而歸己者有三:有逃暴而附德者,有力屈而愛死者,有反常以求利者。逃暴而附德者庥之,曰:德能致之也;力屈而愛死者,與之以不死,曰:力能加之也。皆受之。反常以求利者,德力無及焉,君子不受也。穆子曰:“夫以城來者,必將求利於我。”是焉知非向之二者耶?

具敖

範獻子聘於魯。(範獻子,士鞅也。)問具山、敖山,魯人以其鄉對。曰:“不為具、敖乎?”曰:“先君獻、武之諱也。”(獻公名具,伯禽之曾孫。武公名敖,獻公之子。)獻子歸,曰:“人不可以不學。吾適魯而名其二諱,為笑焉,唯不學也。”

非曰:諸侯之諱,國有數十焉,尚不行於其國,他國之大夫名之,無慚焉可也。魯有大夫公孫敖,魯之君臣莫罪而更也,又何鄙野之不雲具、敖?

董安於

下邑之役。(下邑,晉之邑也。)董安於多。簡子賞之,辭曰:“(雲雲。)今一旦為狂疾,而曰必賞汝,是以狂疾賞也,不如亡。”趣而出,乃釋之。(戰功曰多,安於,趙簡子家臣。)

非曰,功之受賞也,可傳繼之道也。君子雖不欲,亦必將受之。今乃遁逃以自潔也,則受賞者必恥。受賞者恥,則立功者怠,國斯弱矣。君子之為也,動以謀國。吾固不悅董子之潔也。其言若懟焉,則滋不可。(懟,徒對、杜罪二切。)

祝融(已下《鄭語》。)

史伯曰:“夫黎,為高辛氏火正,以淳耀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夫成天地之大功者,其子孫未嚐不彰,虞、夏、商、周是也。其後皆為王公侯伯。祝融亦能昭顯天地之光明,以生柔嘉材者也。其後八姓,於周未有侯伯。佐製物於前代者,昆吾為夏伯矣,(昆吾,祝融之孫。陸終第一子名樊,為己姓,封於昆吾。昆吾,衛也。夏衰,昆吾為夏伯。)大彭、豕韋為商伯矣。(大彭,陸終第三子,曰篯,為彭姓,封於大彭,謂之彭祖。豕韋,彭姓之別封豕韋彭者也。商衰,二國相繼為商伯。)當周未有,融之興者,其在羋姓乎?”(羋,音弭,楚姓也。史伯,周太史也。自“黎為高辛”至“功大矣”,自“虞夏商周”已下,新附。)

非曰:以虞、舜之至也,又重之以幕,能聽協風以成樂物生,(《左氏》:“自幕至於瞽瞍無違命。”注:幕,舜之先,與《國語》不同。《鄭語》:“虞幕能聽協風以成樂生物。”注:虞幕,舜後。虞,思也。協,和也。)而其後卒以殄滅,武王繼之以陳,覆墜之不暇。堯之時,祝融無聞焉。祝融之後,昆吾、大彭、豕韋,世伯夏、商。今史伯又曰:“於周未有侯伯”,必在楚也。則堯、舜反不足祐耶?故凡言盛之及後嗣者皆勿取。

褒神

桓公曰:“周其弊乎?”史伯對曰:“殆於必弊者也。(《國語》與坊本“殆於共弊”。)今王棄高明昭顯,而好讒慝暗昧,惡角犀豐盈,而近頑童窮固。(雲雲。)訓語有之,曰:‘夏之衰也,褒人之神化為二龍,以伺於王庭。(雲雲。)天之生此久矣,其為毒也大矣。申、繒、西戎方強,王欲殺太子以成伯服,必求之申,申人弗畀,必伐之。若伐申而繒與西戎會以伐周,周不守矣。(申,薑姓,太子宜臼之舅也。繒,姒姓。申之與國也。西戎亦黨於申。王,幽王也。自“今王”已下,新附。繒,慈陵切。)

非曰:史伯以幽王棄高明顯昭,而好讒慝暗昧,近頑嚚窮固,黜太子以怒西戎、申、繒,於彼以取其必弊焉可也;而言褒神之流禍,是好怪者之為焉,非君子之所宜言也。

嗜芰(已下《楚語》。芰,音枝,菱也。一作“艾”,非是。)

屈到嗜芰。(屈,居勿切。)將死,戒其宗老曰:(家臣曰老。宗老,為宗人者。)“苟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將薦芰,屈建命去之,(去,羌呂切。)曰:“國君有牛享,大夫有羊饋,士有豚犬之奠,庶人有魚炙之薦。籩豆脯醢,則上下共之。不羞珍異,不陳庶侈,夫子其以私欲幹國之典?”遂不用。(屈到,楚卿。屈建,到之子。自“國君”已下,新附。)

非曰,門內之理恩掩義。父子,恩之至也,而芰之薦不為愆義。屈子以禮之末,忍絕其父將死之言,吾未敢賢乎爾也。苟薦其羊饋,而進芰於籩,是固不為非。《禮》之言齋也,曰:“思其所嗜。”屈建曾無思乎?且曰違而道,吾以為逆也。

王曰:“祀不可已乎?”對曰:“祀所以昭孝、息民、撫國家、定百姓,不可以已。夫民氣縱則底,(底,著也。)底則滯,滯久不振,生乃不殖。”(王,楚昭王。對,楚平王之子子期之對也。)

非曰:夫祀,先王所以佐教也,未必神之。今其曰“昭孝”焉,則可也;自“息民”以下,鹹無足取焉爾。

左史倚相

王孫圉聘於晉,定公饗之。趙簡子鳴玉以相,問於王孫圉曰:“楚之白珩猶在乎?其為寶也幾何矣?”對曰:“未嚐為寶。楚之所寶者,曰觀射父,又有左史倚相,能使上下說於鬼神,順道其欲惡,使神無有怨痛於楚國。”(自“聘於晉”至“觀射父”,新附。)

非曰:圉之言楚國之寶,使知君子之貴於白珩可矣,而其雲倚相之德者則何如哉?誠倚相之道若此,則覡之妄者,(女巫曰覡。)又何以為寶?非可以誇於敵國。

伍員(《吳語》。員,音雲。)

伍員伏劍而死。(魯哀十一年死。伍員,伍奢之子子胥也,名員,事吳王夫差。夫差起師以伐越王勾踐,勾踐起師逆之,夫差將許越成,申胥諫之,不聽。夫差乃大戒師伐齊。申胥又諫曰:“昔天以越授吳,而王弗受。今伐齊,越人恐來襲我。”不聽,遂伐齊,敗齊師於艾陵。既勝,乃訊申胥。申胥釋劍而對曰:“員不忍稱疾辟易,以見王之親為越之擒也,員請先死。”遂自殺。其後越果滅吳。)

非曰:伍子胥者,非吳之暱親也。其始交闔閭以道,故由其謀。今於嗣君已不合,言見進則讒者勝,國無可救者。於是焉去之可也。出則以孥累於人,而又入以即死,是固非吾之所知也。然則員者果很人也歟?

柳先生曰:“宋、衛、秦,皆諸侯之豪傑也。左氏忽棄不錄其語,其謬耶?(謬耶,一作“何也”。)吳、越之事無他焉,舉一國足以盡之,而反分為二篇,務以相乘,凡其繁蕪曼衍者甚眾,背理去道,以務富其語。凡讀吾書者,可以類取之也。《越》之下篇尤奇峻,而其事多雜,蓋非出於《左氏》。(“雜蓋”字一本作“反眛”。)吾乃今知文之可以行於遠也。以彼庸蔽奇怪之語,而黼黻之,金石之,用震曜後世之耳目,而讀者莫之或非,反謂之近經,則知文者可不慎耶?嗚呼!餘黜其不臧,以救世之謬,凡六十七篇。(東坡報江季恭書雲:《非國語》,鄙意不然之,但未暇著論耳。子厚之學,大率以禮樂為虛器,以天人為不相知雲雲。雖多,皆此類也。至於《時令》、《斷刑》、《貞符》皆非是,予謂學者不可不知。)

外集卷上

外集卷上賦文誌

披沙揀金賦(求寶之道,同乎選才。劉義慶《世說》:陸士衡文如披沙揀金,往往見寶。又見鍾嶸《詩品》。公外集賦三首,皆貞元五年以後舉進士時作。)

沙之為物兮,視汙若浮,金之為寶兮,恥居下流。沉其質兮,五才或闕,(《左氏》:天生五才,民並用之,闕一不可。)耀其光兮,六府以修。(《書》:六府孔修。)然則抱成器之珍,必將有待,當慎擇之日,則又何求?配圭璋而取貴,豈泥滓而為儔!(滓,壯仕切。)披而擇之,斯焉見寶。**浸**而顧眄,指炫熀而探討。(炫,熒絹切。熀,戶廣切。探,音貪。)動而愈出,幽以即明,涅而不緇,(《論語》:不曰白乎?涅而不緇。緇,墨色。)既堅且好。(《詩》:既堅既好。)潛雖伏矣,(《詩》:潛雖伏矣,亦孔之昭。)獲則取之。翻混混之濁質,見熠熠之殊姿。(熠,弋入切。)久暗未彰,固亦將君是望;(《左氏》:寡君將君是望,敢不稽首!)先迷後得,(《易》:先迷,後得主利。)孰謂棄予如遺!(《詩》:將安將樂,棄予如遺。)其隱也,則雜昏昏,淪浩浩,晦英姿兮自保,和光同塵兮,合於至道;其遇也,則散弈弈,動融融,煥美質兮其中,明道若昧兮,契彼玄同。

倘俯拾而不棄,諒致美於無窮。欲蓋而彰,(出《春秋左氏傳》序。)將炯爾而見素;不索何獲,(昭二十七年《左氏》:上國有言曰,不索何獲。)遂昭然而發蒙。觀其振拔汙塗,積以錙銖,碎清光而競出,耀直質而特殊。錐處囊而纖光乍比,(趙平原君曰:“賢者之處世也,譬如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劍拭土而異彩相符。(雷煥得豐城劍,取南昌西山下土拭之,送一劍並土與張華。華以南昌土不如華陰土,報雷煥書兼華陰土一斤致煥,煥將拭劍,轉精明也。)用之則行,斯為美矣;求而必得,不亦說乎!

豈獨媚旭日以晶熒,帶長川之清淺。皎如珠吐,疑剖蚌之乍分;粲若星繁,似流雲之初卷。是以周德思比,而歧昌即詠;陸文可侔,(陸機事見題注。)而昭明是選。(梁昭明太子集《文選》。)若然者,可以議披沙之所托,明揀金之所裁。良工何遠,善價爰來。拂以增光,寧謝滿粂之學;(漢韋賢曰:遺子黃金滿粂,不如教子一經。)汰之愈朗,詎慚擲地之才。(晉孫綽字興公,作《天台山賦》,示範榮期曰:“此賦擲地,必為金聲也。”)客有希采掇於求寶之際,庶斯文之在哉!

迎長日賦(三王迎日,禮用夏郊。出《禮·郊特牲》。天子適四方,先柴。郊之祭也,迎長日之至也。注雲:《易·說》曰:三王之郊,一用夏正。夏正,建寅之月也。此言迎長日者,建卯而晝夜分,分而日長也。故賦謂“寅方”、“卯位”以此焉。)

惟饗帝以事天,必推策而迎日。(策,蓍也。)寅方肇建,俟啟蟄以展儀。(桓九年《左傳》:凡祀,啟蟄而郊。啟蟄,謂建寅之月。)卯位將初,爰用牲而協吉。送烈烈之凝氣,(《詩》:仲冬送烈烈。)導遲遲之陽律。(《詩》:春日遲遲。)猶分可愛之輝。(文九年。《左傳》:賈季曰:趙衰,冬之日。趙盾,夏之日。注雲:冬日可愛,夏日可畏。)式佇寅賓之質。(《書》:寅賓出日。注雲:寅敬賓導秩序也。)稽之虞典,期匪疾而匪徐;行以夏時,(《論語》:行夏之時。)契惟精而唯一。職在馮相,(《禮·春官·馮相氏》:冬夏致日,春秋致月,以辨四時之序。)事傳《小正》。(《禮記·禮運》:孔子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時焉。注雲:得夏四時之書。其書存者有《小正》。)符上春以備儀,必修其始;先仲春而有事,故謂之迎。時也淑景初延,幽陽潛啟。當四時之首位,用三代之達禮。探賾索隱,得郊祀之元辰;極往知來,正邦家之大體。事冠前古,儀標後王。皮弁乍臨,(《郊特牲》:祭之日,王皮弁以聽祭報,示民尊上也。)土圭之影猶積;(《周禮》:土方氏掌土圭之法,以致日景。)泰壇既罷,(《禮記》:燔柴於泰壇,祭天也。)玉漏之聲漸長。(張衡《漏水轉渾天儀製》曰:以銅為器,再疊差置,實以清水,下各開孔,以玉虯吐漏水入兩壺,右為夜,左為晝。)變熙熙之純曜,流杲杲之晴光。(《詩》:杲杲出日。)璧影始融,麗景才凝於城闕;輪形尚疾,斜暉未駐於康莊。是知迎長日之儀,實王心之所共;兆南郊之位,乃陽事之所用。

故可以知上下之際,見天人之交,動浮光於俎豆,散微照於苞茅。周流金石,暉照陶匏。(《禮記》:器用陶匏,以象天地之性也。)異乎天紀不修,(《書》:俶擾天紀。)秦伯尚矜其泰疇;(以《秦本紀》及《封禪書》考之,秦襄公作西畤,祠白帝。至文公作鄜畤,宣公作密畤,靈公作吳陽上畤祭黃帝,下畤祭炎帝,獻公作畦畤,祀白帝。皆未嚐立泰畤。至漢武元鼎中始立泰畤,祠太一,則泰畤乃漢立也,賦雲“秦矜泰畤”恐誤。)日官失職,(《左傳》:天子有日官,諸侯有日禦。)晉侯徒繼乎夏郊。(《左傳》:昭公七年,鄭子產聘於晉,晉侯有疾。韓宣子逆客,曰:“寡君疾今三月矣,今夢黃熊入於寢門,其何厲鬼也?”對曰:“昔堯殛鯀於羽山,其神化為黃熊,以入於羽淵,實為夏郊,三代祀之。晉為盟主,其或未之祀也乎?”韓子祀夏郊,晉侯有間。)於以迎之,則無為者。委照將久,豈三舍之足憑;(《淮南子》:魯陽公與韓戰,酣,日暮,援戈揮之,日反三舍。)延光可期,胡再中之雲假!(《漢書》:文帝時,新垣平言:“臣候日再中。”居頃之,日卻複中,乃更以十七年為元年。《風俗通》曰:成帝問劉向:“俗說文帝及後征到期不得立,日為再中。”向曰:“文帝少即位,不容再中。”)自然應以繁祉,錫之純嘏。(《詩》:天錫公純嘏。)禮儀允洽於人神,正朔克周於戎夏。今我後再新古禮,與天地相參。應戩穀之宜。(《詩》,俾爾戩穀。)受之千億;奉郊祀之報,至於再三。然則迎長日恭祀事,並虞夏而何慚!

記裏鼓賦(聖人立製,智者研精。題見《晉書·輿服誌》。記裏鼓車駕四馬,製如司南車。又見葛洪所集《西京雜記》。崔豹《古今注》曰:大章車,所以識道裏也,起於西京,亦曰記裏車。車上有二層,皆有木人,行一裏,下層擊鼓,行十裏,上層擊鐲。尚方故事,有作車法。)

異哉鼓之設也,恢製度於天邑。佐大禮於時行即行,讚盛容而立之斯立。觀其象,可以守威儀之三千;(《禮記》: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節其音,可以表吉行之五十。(《賈捐之傳》: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日五十裏。)配和鸞以入用,(桓二年,《左傳》:錫鸞和鈴,昭其聲也。注雲:鈴在馬額,鸞在鑣,和在衡。)並司南而為急。(取車製如司南之義,詳見題注。)若乃郊薦之儀既陳,封禪之禮攸執,經千裏之分寸可候,度四方而禮容是集。施五擊於華山之野,知霧氣已籠;用百發乎南山之陽,(《詩》:殷其雷,在南山之陽。)識雷聲所及。先聖有作,後王式遵。啟玄機以求舊,運巧智而攸新。相彼良工,自殊昧道之士;眷茲木偶,應異迷途之人。齊步武而無佚,差遠近而有倫。遵大路,罔愆乎禮典;聽希聲,(《老子》:大音希聲。)克正於時巡。雖道有環回,地分險易,固善應而莫實,諒知幾而有為。(於偽切。)載考載擊,所辨於長亭短亭;(庾子山《哀江南賦》:十裏五裏,長亭短亭。)匪疾匪徐,足分乎有智無智。(《世說》:魏武帝過曹娥碑,碑背上題作“黃絹幼婦外孫齏臼。”楊修便解,魏武行三十裏方悟。魏武歎曰:我才不如卿。有智無智,較三十裏。)觀其妙矣,孰測其微細?觀其徼矣,(《老子》: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詎知其啟閉!音不衰而得度,響其鏜而有製。(鏜,音湯。《詩》曰:擊鼓其鏜。)於以翊龍禦,於以引天旋。異銅渾之儀,亦可敘紫微之星次;殊玉漏之製,而能涉黃道之日躔。周物之智斯設,極深之幾是研。(《易》曰:夫《易》,聖人所以極深而研幾也。)鄙繁音之坎坎,(坎坎,鼓聲。《詩》,坎其擊鼓,宛丘之下。)陋促節之闐闐。妙出人謀,思由神假。時然後擊,讚賞典於今茲;動惟其常,契同文於古者。由是皇衢以正,帝道斯盛。恭出震以成威,膺禦乾而啟聖。我後得以昭文物,展聲明,不於素,(A20,音愆。)可舉而行。宜乎騁墨妙,呈筆精,固敢先三雅而獻賦,庶將開萬國之頌聲。

吾子

曰:“吾子來也,以有餘而欲及人乎?”曰:“然。”“若用子而能使竭忠孝乎?”曰:“否。夫無忠而忠見,無孝而孝聞,曷若使不見而忠,無聞而孝,肅然已出,熙然以及,夫已也渾然矣乎!”

劉叟傳

魯有劉叟者,嚐以禦龍術進於魯公。(雲雲。)劉叟曰:“歲不雨,無以出終無以入。民枯然視天,卿士大夫絕智,謀山川、禱神祇以祈,鹹不應。臣投是龍於尺地之內,不逾晷,雷孚上下,雷孚東西,於是先之以風,騰之以雲,從之以雨。如君之意,欲一邑足之,欲一國足之,欲天下足之。”魯公曰:“斯龍也其神乎?是則寡人之國非敢用。”劉叟曰:“臣聞避風雨,禦寒暑,當在未寒暑乎?是故事至而後求,曷若未至而先備。”於是魯公止劉叟而內龍。明年,果大旱,命劉叟出龍,果大雨。

河間傳

河間,**婦人也,不欲言其姓,故以邑稱。始婦人居戚裏,(前漢,《萬石君傳》注:於上有姻戚者,則皆居之,故名其裏為戚裏。)有賢操。(七到切。節操也。)自未嫁,固已惡群戚之亂尨,羞與為類,獨深居為翦製縷結。既嫁,不及其舅,獨養姑,謹甚,未嚐言門外事。又禮敬夫賓友之相與為肺腑者。其族類醜行者謀曰:“若河間何?”其甚者曰:“必壞之。”乃謀以車眾造門,(造,七到切,至也。)邀之遨嬉,且美其辭曰:“自吾裏有河間,戚裏之人日夜為飭厲,一有小不善,唯恐聞焉。今欲更其故,以相效為禮節,願朝夕望若儀狀以自惕也。”河間固謝不欲。姑怒曰:“今人好辭來,以一接新婦來為得師,何拒之堅也?”辭曰:“聞婦人之道,以貞順靜專為禮。若夫矜車服,耀首飾,族出歡鬧,以飲食觀遊,非婦人宜也。”姑強之,乃從之遊。過市,或曰:市少南入浮圖,有國工吳叟始圖東南壁,甚怪。可使奚官先壁道乃入觀。觀已,延及客位,具食帷床之側。聞男子欬者,(欬,口溉切。逆氣。)河間驚,跣走出,召從者馳車歸。泣數日,愈自閉,不與眾戚通。戚裏乃更來謝曰:“河間之遽也,猶以前故,得無罪吾屬耶?向之欬者,為膳奴耳。”曰:“數人笑於門,如是何耶?”群戚聞且退。

期年,乃敢複召,邀於姑,必致之,與偕行,遂入A54隻州西浮圖兩池間。(A54,《篇》、《韻》無此字,未詳。隻,或口溉、柯開二切。江南人呼梯為A54,按《集韻》,沂祈二音,曲岸也,又魚開切,修長也。《前漢·相如傳》:“臨曲江之隻州兮。”注:曲,岸頭也。巨衣切。)叩檻出魚鱉食之,河間為一笑,眾乃歡。俄而,又引至食所,空無帷幕,廊廡廓然,河間乃肯入。先,壁群惡少於北牖下,降簾,使女子為秦聲,倨坐觀之。有頃,壁者出宿選貌美陰大者主河間。乃便抱持河間。河間號且泣,婢夾持之,或諭以利,或罵且笑之。河間竊顧視持己者甚美,左右為不善者已更得適意,鼻息咈然,意不能無動,力稍縱,主者幸一遂焉。因擁致之房,河間收泣甚適,自慶未始得也。至日仄,食具,其類呼之食。曰:“吾不食矣。”且暮,駕車相戒歸,河間曰:“吾不歸矣,必與是人俱死。”群戚反大悶,不得已,俱宿焉。夫騎來迎,莫得見,左右力製,明日乃肯歸。持**夫大泣,齧臂相與盟而後就車。

既歸,不忍視其夫,閉目曰:“吾病。”與之百物,卒不食。餌以善藥,揮去。心怦怦(披耕切,心急貌。)恒若危柱之弦。夫來,輒大罵,終不一開目,愈益惡之,夫不勝其憂。數日,乃曰:“吾病且死,非藥餌能已,為吾召鬼解除之,然必以夜。”其夫自河間病,言如狂人,思所以悅其心,度無不為。時上惡夜祠甚,夫無所避,既張具,(張,音帳。)河間命邑臣告其夫召鬼祝詛,上下吏訊驗,笞殺之。將死,猶曰:“吾負夫人!吾負夫人!”河間大喜,不為服,辟門召所與**者,倮逐為荒**。(倮,力果切。)

居一歲,所**者衰,益厭,乃出之。召長安無賴男子,晨夜交於門,猶不慊。(苦簟切。)又為酒壚西南隅,己居樓上,微觀之,鑿小門,以女侍餌焉。凡來飲酒,大鼻者,少且壯者,美顏色者,善為酒戲者,皆上與合。且合且窺,恐失一男子也,猶日呻呼懵懵以為不足。(懵,音蒙。又母總、彌登、母亙三切。)積十餘年,病髓竭而死。自是雖戚裏為邪行者,聞河間之名,則掩鼻戚頾皆不欲道也。(戚,與蹙同,促也,急也。頾,音遏,鼻頾也。)

柳先生曰:天下之士為修潔者,有如河間之始為妻婦者乎?天下之言朋友相慕望,有如河間與其夫之切密者乎?河間一自敗於強暴,誠服其利,歸敵其夫猶盜賊仇讎,不忍一視其麵,卒計以殺之,無須臾之戚。則凡以懷愛相戀結者,得不有邪利之猾其中耶?亦足知恩之難恃矣!朋友固如此,況君臣之際,尤可畏哉!餘故私自列雲。

箏郭師墓誌(郭師,時之善箏者,故以是稱焉。公時在柳州,《劉夢得集》有與公書雲:“發書,得《箏郭師墓誌》一篇,以為其工獨得於天姿,使木聲絲聲均其所自出,抑折愉繹,學者無能知。”又雲:“郭師與不可傳者死矣,弦張柱差,枵然貌存。中有至音,含糊弗聞。噫!人亡而器存,布在方冊者是已。餘之伊鬱也,豈獨為郭師發耶?想足下因仆書,重有慨耳。”蓋睹郭師之事,觀公之文而有感也。)

郭師名無名,無字。父爽,雲中大將。無名生善音,能鼓十三弦。(阮弦《箏賦》曰:箏長六尺以應律,弦十有二象十二時,柱高三寸象三才。《唐史·音樂誌》雲:箏本秦聲也。製與瑟同而弦少。案:京房造五音準,唯此瑟十三弦,此乃箏也。今雅樂清樂箏並十有二弦,他樂皆十有三弦。郭師所能者,蓋十三弦者也。)其為事天姿獨得,推七律三十五調,切密邃靡,布爪指,運掌掔。(掔,於煥切。舊作“緊”,胥山沈公謂當作“掔”。《儀禮》曰:鉤中指,結於掔,掌後節中也。又音牽,音慳。擊也牽也。)使木聲絲聲均其所自出,屈折愉繹。(屈,一作“抑”,知,一作“如”。)學者無能知。自去乳,不近葷肉,以是慕浮圖道。既失父母,即棄去兄弟,自髡緇入代清涼山,(代,謂代州。)又南來楚中,然遇其故器,不能無撫弄。

吳王宙刺複州,(太宗子吳王恪、恪子琨、琨子祇、祇子巘,巘子宙,皆嗣為王。)或以告,乃延入,強之,宙號知聲音,?蹈以為神奇。會宙貶賀州,遂以來。**酒,不能已,因縱發為黃老術。薛道州伯高抵宙以書,必致之,至與坐起。伯高,褒斜人也,嗜其音,至善處,輒自為擊節。教閽管謹視出入。餌仄柏,不食穀。三年,變服遁逃九疑叢祠中,(《史記》,神之依叢木者,謂之“叢祠”。)披取之益善,親遇,終不屑。卒乘暴水入小船,下岣嶁山,(岣嶁,山名。嶁,力主反。)求道籙,會歐陽師死,不果受。張誡副嶺南,又強與偕。誡死,至是抵餘。時已得骨髓病,日猶鼓音四五行。居數日,益篤。既病,自為歌。死三日,葬州北崗西。誌其詞曰:

雲州生,柳州死,年五十,病骨髓,天與之音今止矣。丁酉之年秋既季,(元和十二年季秋也。)月闕其團於是始。(謂九月十六日也。)心為浮圖形道士,仁人我哀埋勿棄。

趙秀才群墓誌

嬰、臼死信孤乃立,(《史記·趙世家》曰:“晉至景公三年,大夫屠岸賈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滅其族。趙朔妻,成公姊,有遺腹,走公宮匿趙朔客曰公孫杵臼,杵臼謂朔友人程嬰曰:“胡不死?”嬰曰:“朔婦有遺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後果生男。屠岸賈索之,嬰與杵臼謀,乃取他人子,使杵臼負而匿。諸將遂索杵臼殺之。程嬰與趙氏真孤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景公疾,卜雲:大業之後不遂者為祟。於是召趙孤及程嬰,複與趙田邑如故。)王侯世家天水邑。群字容成係是襲,祖某父某仕相及。(一本,止作“祖仕相及”。一作考某。)嗟然秀才胡伋伋?體貌之恭藝始習。娶於赤水禮猶執,南浮合浦遽遠集。元和庚寅神永戢,(庚寅,元和五年。)問年二紀益以十。(年三十四也。)仆夫返柩當啟蟄,(《左氏》:啟蟄而郊。啟蟄,建寅之月,蓋正月也。)瀟湘之交瘞原隰。稚妻號叫幼女泣,和者淒欷行路悒。追初憫夭銘茲什。

太府李卿外婦馬淑誌(公集有《與李睦州書》,名字皆不得而詳。然公誌及其私,必與公相厚者。元和五年,公時與李俱在永州,故雲卒於湘水之東。誌是時作也。《漢書》:齊悼惠王,其母,高祖微時外婦也。顏師古曰:謂與旁通者。其雲外婦,本此。)

氏曰馬,字曰淑,生廣陵。(揚州。)母曰劉,客倡也。淑之父曰總,既孕而卒,故淑為南康謳者。李君為睦州,詆狂寇見誣,左官為循州錄,過而慕焉,(李為睦州刺史,元和二年,為李錡所誣,得罪,貶循州。)納為外婦,偕竄南海上。及移永州,(更大赦,李量移永州。)州之騷人多李之舊,日載酒往焉。聞其操鳴弦為新聲,撫節而歌,莫不感動其音,美其容,以忘其居之遠而名之辱,方幸其若是也。元和五年五月十九日,積疾卒於湘水之東,葬東崗之北垂,年二十四。銘曰:

容之豐兮藝之功,隱憂以舒和樂雍。佳冶雕殞逝安窮!諧鼓瑟兮湘之滸,(謂湘靈鼓瑟也。)嗣靈音兮永終古。(湘靈鼓瑟。今淑之死,能嗣其音也。)

外集卷下

外集卷下表啟

為文武百官請複尊號表六首(公正集中有《為京兆府請複尊號表》三,又有《為耆老請複尊號表》二,皆在貞元十九年間,蓋為德宗複聖神文武之號作也。其事已詳於正集之注,今又有表六,蓋在正集之表前作。)

臣等言:臣竊觀前代之盛,列辟之英,(司馬相如曰:曆選列辟,以迄於今。)鹹保鴻名而崇明號,或配其德,或昭其功,蓋所以揚耿光,(《書》:以覲文王之耿光,以揚武王之大烈。耿光,光明也。)彰淳懿而示遠也。其有暗然不耀,後嗣何觀?(《左傳》:書而不法,後嗣何觀。)蔽而不揚,群臣之罪。伏惟皇帝陛下由正統而臨祚,承聖緒而受圖,稟高明之姿於天,侔博厚之德於地。(《禮記》:博厚配地,高明配天。)端教化之本,製刑禮之中,聲震八區,威加六合。運玄造之化,靡有不通;成陰騭之功,莫之能測,是用光膺聖神文武之號。(建中元年正月,群臣上尊號曰聖神文武皇帝。)其後雖逢厄運。(興元元年正月,以朱泚之亂去尊號。)今睹昌期,誠我武之掃清,(《書》:我武惟揚。)猶自咎而抑損,同罪己之義,(《左傳》: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明愛人之仁。群臣等上順聖心,以成恭德,而退懷大懼,謂掩全功,五年於茲,(自興元元年甲子,至貞元四年戊辰,為五年矣。)若墜冰穀。(貞元五年十月,百寮請複尊號,不允。)方今百職皆理,庶績其凝,(《書·皋陶謨》。)人用鹹和,(《書》:用鹹和於萬民。)俗惟丕變。陳師鞠旅,(兵法,二千五百人為師,五百人為旅。)無犯塞之虞;畫界封疆,(一本,“封疆”在“畫界”上。)無專地之患。四海寧一,萬類蕃滋,薄刑溢不冤之聲,(《漢書》:於定國為廷尉,民自以為不冤。)逋賦蒙勿收之惠。(一本,“逋”作“通”。)西成有穰歲之報,南極見壽星之祥,靈貺屢加,天恩允答。豈宜固為非薄,(菲薄,見孔明《出師表》:不宜妄自菲薄。)以掩盛明?尊號之崇,原複如舊。況臣等親奉平明之理,久蒙覆露之恩,恥德美之不彰,憂罪戾之將及。伏唯陛下複循舊典,俯徇群情,誠天地神祇內外臣庶之所望也。臣等無任屏營悃懇之至。

第二表

臣等言:臣等前詣朝堂上表,伏請複加尊號,奉被還旨,未遂懇誠,拳拳飆飆,不勝大願。臣等伏以崇明號,昭盛德,爰自中古,實為上儀,以至於我祖宗,莫不膺茲典禮。

伏惟皇帝陛下有廣運之德,弘照微之仁,燭幽以明,威遠以武。惠澤之被,誠浹洽於八方;(浹,即協切。)英聲之揚,宜越軼於千古。(軼,徒結切。)而乃久為抑損,以守謙恭,事有曠而不遵,禮有缺而未備。臣等又以為不私與己,是謂至公。有美之而莫敢辭,有非之而莫敢隱,必推於物,而順於人。既以徇於群心,又思葉於中典,此皆聖人之事也。且夫虛而失實,則誇耀而誣;質而不華,則樸略而固。所以王度資於潤飾,(昭十二年《左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帝者務於恢崇。將以法日月之昭明,配天地之廣大,(《易》:廣大配天地。)聳遠方之觀聽,兼前代之規模。然後表其全功,謂之盡善。不可以方當陛下臨位,群臣在庭,而使鴻名不彰,盛典猶闕。既無以光昭眾美,又無以丕承舊儀,則臣等蒙恥於今,獲罪於後,實為大懼,敢忘盡規?尊號之崇,願從群議。伏唯陛下俯回宸眷,察納愚誠,不惟臣等受恩,天下幸甚。無任區區懇迫之至。謹昧死重詣朝堂,奉表固請以聞。臣等誠懇誠勤,頓首頓首,謹言。

第三表

臣等言:前再上表,請加尊號,實以功德俱茂,典禮宜崇,然而不能鋪陳,無以動寤,(《漢書》:動寤萬乘。)愚誠雖竭,天鑒未回。臣某等誠恐誠懼,頓首頓首。

臣等謹按《白虎通》曰:“號者,功之表也。”神農有教田事之勤,燧人有興火食之利,伏羲正五始,(《白虎通》雲:正五行。”)祝融績三皇,(《白虎通》曰:謂之祝融何?祝者,屬也。融者,續也。言能屬續三皇之道而行之,故謂之祝融也。)人為之名,以美其事。其後帝王之盛,洎我祖宗之明,鹹因人心而順古道,雖損益鹹異,而表功明德一也。臣等是以遵有國之令典,采上古之遺文,察人心於謳謠,觀天意於符瑞,敢以為請,累表陳誠。曩者運丁艱難,時或順動,陛下思成湯之罪己。(《左傳》: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念周宣之側身,(《詩·雲漢》宣王遇災而懼,側身修行。)去徽號而不稱,垂炯戒而自儆。(炯,古迥切。)應天以德,示人以恭,聞於蠻貊戎夷,告於天地宗廟。是故鹹知陛下之誌,慕義而歸仁;潛感陛下之誠,通靈而助順。今者君臣同德,上下葉心,百職畢修,庶官以序,禮法明具,教化流行,方內歡康。天下寧一,四人遵業,萬類樂生,嘉應休征,神物靈貺,形於草木,著於星辰。而辭之以仁壽未臻,至化猶鬱,遂使德誠可紀,名號未崇。不告於明神,不示於殊俗,將何以知陛下之戡難?將何以表陛下之致平?下無以威於四方,上無以報於九廟,其不可一也。淳古之至化,邈而不追,烈祖之盛儀,廢而不續,(“續”,一作“纘”,又一作“績”。)其不可二也。庶正群官,宗室支屬,西土耆長,太學諸生,黃冠之倫,緇衣之侶,萬眾伏闕,彌旬織路。而乃不從人心,以違公議,其不可三也。守謙恭卑讓之誌,忽光大弘遠之圖,臣等誠雖至愚,以為大謬。伏以常久之德,貞夫一也;(《易》: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元始之義,善之長也;(《易》:元者,善之長也。)並包覆露,天之大也;清淨玄默,道之妙也。睿智之周物,不可以不稱夫聖也;妙算之無方,不可以不稱夫神也;行仁義,修典法,歌詩頌,考文章,不可以不稱夫文也;卻戎狄,翦暴逆,邊兵之整,禁衛以嚴,不可以不稱夫武也,而合於唐堯乃神乃武乃文之德。臣等謹稽之乾符,葉於古典,侔德澤之廣,配功業之崇,昧冒萬死,伏請上尊號曰貞元大道聖神文武皇帝。臣等竭其精誠,發於交感,無以回日,其能動天。無任屏營悃懇之至。謹複詣朝堂,奉表固請以聞。臣某等誠惶誠恐,頓首頓首。

第四表

臣等言:去年(貞元五年。)九月,三度詣闕上表,(即前所上三表。)請複上尊號,悃懇雖竭,精誠莫通。又懼於累塵聖聽,是用中輟,大願未畢,群心靡寧。臣某等誠勤誠懇,頓首頓首。

臣等生逢昌運,早列清朝,獲睹文明,繼跡聖俊。(“聖”,一作“賢”。)亦嚐考前載於史氏,訪遺儀於禮官,至於保鴻名尊號之榮,昭茂功盛德之美,皆烈祖之垂法,為累代之成規,子孫之所宜丕承,臣下之所宜崇奉。陛下纂聖緒而臨下,遵令典以製中,則亦俯從公卿大夫之請,光膺聖神文武之號。間者陛下以禍亂之故,特貶損以自儆,以從一時之宜,信為恭也。今乃欲遂變更而不複,以廢先祖之典,則若專焉。豈陛下或未之思?然臣等實以為懼,雖欲行陛下之誌,奈先祖之典法何?

伏唯陛下因於憂勞,深自咎責,命祝史告於天地,陳圭幣祠於祖宗,布於群臣,聞於兆庶。固能降開祐之福,致感悅之誠,鹹和以葉心,盡瘁而畢力。弼成神造,康濟艱難,寇逆掃除,暴強擾順。侯衛奉守屏之職,夷狄為來庭之賓,兵戎不興,邊鄙不聳,文軌同於四海,貢賦修於九州。至若時候將愆,必惟思而內省;皇情微軫,遂交感而潛通。陰陽和而風雨時,年穀熟而財用足,休祥數見,福應屢臻。此皆天地祖宗垂靈錫祉,以成陛下之誌,明無不答不享之咎也。陛下宜承天意,以悅神心,增修盛儀,再加明號,(“明”,一作“名”。)崇昭報之禮,表恢複之功。而辭以仁壽未臻,至化猶鬱,則若尚懷不足,以要天地祖宗,雖有固讓之勤,而非重請之義。且夫號者其來尚矣,燧人、神農各旌其事,湯以其武而曰武王,迨我祖宗崇尚古道,垂著新法。陛下獨為辭讓,以守謙衝,則皇王將有愧於前,祖宗將不悅於後,而帝德是非之辯,固有所歸;國典異同之文,後難以守。且陛下本為炯誡,(炯,古迥切,一作“鑒誡”。)以示敬恭,誠謙德也。今以先王之道而不敢不法,烈祖之訓而不敢不承,又謙德之大也。若乃守獨善而遺公議,執小讓而忽宏規,違臣庶之心,廢祖宗之典,乃所以失陛下之恭德,又徒以掩陛下之全功。臣等雖誠至愚,竊所不取。輒敢征之國典,酌於經義,取夫貞者事之幹,元者善之長,以配聖謨神化之盛,文德武功之崇,葉紀年之嘉名,遵舊號之美稱,以如開元故事。謹冒萬死,請上尊號曰貞元聖神文武皇帝。

伏唯陛下沛然回慮,俯徇群情,然後聖德之光昭,玄功之茂著,後代得揚盛美而鑒至清,是群臣之願也。不勝懇迫之至。謹奉表詣闕,固請以聞。臣等誠勤誠懇,頓首頓首。

第五表

臣頎等言:(頎,於頎。)臣等伏以尊號未複,累具陳請,(“具”,一作“表”。)伏奉詔旨,固守謙恭。臣等上授天地神靈,次奉祖宗典法,列經義而順古,因人心以從時。詞繁而不能陳明,誠竭而未蒙察納,德美盛而猶蔽,憲度缺而莫修,罪戾是憂,冰炭交集。臣等誠惶誠恐,頓首頓首。

臣某等伏以先王之道,由大中而可久;近古之化,以彌文而益彰。然則守謹而為恭,不如立中而垂法;表樸而略禮,不如文明而化光。況於文質異時,而國家自有製度。豈直為一王之法?固以遇三代之文。其於規模,信為弘遠。陛下嗣訓先祖,貽謀後聖,當踐修以纂承,寧變更而廢墜?臣等又伏讀詔書曰:“遐想哲王,則自燧人、神農、殷湯之時,有其事也。”又曰:“欽若典訓,則自代宗、肅宗、玄宗而上,有其儀也。”又曰:“所誡者滿,所尚者謙,守之以誠,期於終始。”臣等以為,去鴻名而貶損,謙之始也;遵舊典而奉承,謙之終也。造次而未嚐違於禮,守之以誠也;敬恭而無或陷於專,所誡者滿也。又曰:“虛美崇飾,所不敢當。”伏惟皇帝陛下恤人之心,動天之德,致理之文教,戡難之武功,著於頌聲,光於史氏。上有其實,無虛美之嫌;下盡其誠,非崇飾之偽。又曰:“勉一乃心,共康庶政。”曩者公卿大夫侍禦攜仆,(《書》:左右攜仆。攜仆者,謂左右攜持器物之仆。)或從抜牧圉,(僖二十八年《左傳》:寧武子曰:“不有行者,誰抜牧圉?”注:牛曰牧,馬曰圉。)或備持戈矛,蓋有同力之誠,而無離德之間。今者四嶽群後,九土庶邦,外自藩維,內及宗室,黃發耆老,青衿諸儒,或僉以同辭,或遠而抗疏,一心之效也。群材序進,百職交修,烽燧不驚,兵戎以息,鑽鑿不用,獄訟以衰,六氣和而風雨時,五穀昌而倉廩實,庶政之康也。誠由教化,以致雍熙,自當冠於皇王,寧複謝於堯、禹?宜加明號,以表成功。陛下雖以為辭,臣等未知其說。

又伏奉詔旨,令臣等斷表。伏以君親一致,臣子一例,而《春秋》之義,不以父命辭王父命,臣某等得遵先帝之典,以違陛下之詔。謹昧冒萬死,伏請複上尊號如前。不勝惶懼懇迫之至。

第六表(一本,以上六表在前集。)

臣頎等言:臣等今月七日所上表,昨十五日下詔旨,加辭讓愈固。臣等感謙衝於盛德,而私有舊典隳廢之憂;懼煩瀆於聖聽,而內懷微誠懇迫之切。進退兢惕,不知所措。臣某等誠惶誠恐,頓首頓首。

臣某等伏以為事貴舉其中,立名惡浮於實。(他本無為立二字。)得其中,不宜變之而失正;有其實,不必避之以為恭。況於祖宗之矩儀,國家之典製,陛下教尊道備,德博化光,辭取於貶損而自卑,樸略而太簡者也?昔漢宣帝謂元帝曰:“我漢家亦自有製度。”(見《漢·元帝紀》。)諸葛孔明誡其主曰:“不宜妄自菲薄。”前史載之詳矣,幸陛下思之。臣等又以為執小讓之賢,不足以方得宜合度之善;去鴻名之敬,不足以補變法改作之專。陛下行之,將何所守?伏以高祖受其明命,曆代承以聖德,至陛下又有下武繼文重熙累盛之美,不可謂德之不嗣也;躬上聖之姿,合至神之化,有戡禍亂、製夷狄之武,(一無“有”字。)修禮樂、垂憲度之文,不可謂實之不孚也。比年以來,俗化斯厚,人少犯法,吏無舞文,獄犴將空,梏拲不用,可謂人皆遷善,豈曰俗未勝殘?然若辭之,所未寤也。況於尊號之美,陛下已受於初,去之即由於艱虞,複之宜因於康靖。徒示其罰,不旌其功,何以知區宇之削平?何以知宗廟之興複?似非陛下之本意,但自欲改先祖之遺儀耳。內之臣庶,跋履山川,思報主恩,誓雪國恥,亦欲攄其宿憤,表其成勞。陛下猶掩鴻名,罔窮其事,則此等如有未盡,不以為歡。倘陛下以自咎責之心,尚或未弭,則群臣不能匡輔之罪,(“匡”,一作“莊”。)亦當未除。將何以蒙陛下之恩私?將何以受陛下之爵賞?君猶含垢,臣以偷榮,群下之情,必深反側。又無以示於萬古,無以威於四夷,皆非遠圖,且乖大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