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蘭蘭離開托兒所後也沒走多遠,看到李春華又返回來了,而且看到她的眼睛紅紅的,慌忙迎上前去,還沒開口,李春華已經抓住她的手:“蘭蘭,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大中都跟我說了。”
“大中都跟你說什麽了?”劉蘭蘭急忙問。
“大中說我的冰棍都是你分給他們吃了,每次都是你掏的錢付給我的。”
“這個大中,說他嘴巴笨,還挺快哩!春華姐,你別想那麽多,成成還小,地裏的活也很重,你一個人又忙不過來,我在機務上幹活,時間也沒準,也不能幫你幹地裏的活。還有,我目前也沒什麽負擔,這幾年來我也有了一點積蓄,你要是用錢的話,我可以借一些給你用。”
李春華知道劉蘭蘭說借錢給她,那是真心實意的,不像汪本芝說話那樣虛偽,便真誠地說:“蘭蘭,我這輩子要是混不出人樣就算了,要是能混出人樣,一定會報答你的。”
劉蘭蘭笑了:“春華姐,你又說傻話了,誰說你混不出人樣呢?你現在也混得不錯呀?隻是生活遇到一點困難,也算不了啥,困難隻是暫時的,待金生哥的完成了學業,你的日子自然就會好起來了。春華姐,你趕緊到地裏除草去吧!我如果有時間,的話就到地裏去幫你一把,如果沒有時間就算了。你也知道,機車上的活沒準兒,要說幹活,哪怕半夜裏也得趕快去幹哩!”
“蘭蘭,我知道,在機車上幹幾乎都這樣。我這就到地裏幹活去。”
李春華來到棉花地中間一看,真是欲哭無淚了。
原來,自己這階段隻顧忙著賣冰棍,下地幹活也隻是將地頭邊除除草,根本沒來得及到棉花地的中間去,地中間已經雜草叢生了,真的如趙踴躍說的那樣,許多雜草已經比棉花都高出許多了,單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三五天內根本除不完。
劉蘭蘭來到農機庫房看看沒什麽事情可做,見鍾海濤和張大中將車子保養好了,正在給農具打黃油等進行保養,向他們交代了幾句後,就來到李春華的棉花地裏,想幫她幹一會兒。
趙踴躍也來到李春華的地中間,看到長勢旺盛的雜草,單憑她一個人三五天根本無法除完,他怕影響了場裏的田管生產大檢查,因此又提出派人幫工的事。
李春華急了:“趙副場長,您再寬限我幾天吧,我爭取在場裏田管生產大檢查到來之前,一定把地裏的雜草除幹淨。”
劉蘭蘭也說:“趙副場長,您就寬限幾天嘛,我們一起想辦法,春華姐的棉花地應該不會影響場裏田管生產大檢查的。”
趙踴躍隻好悻悻地說:“那好嘛,你們可要抓緊時間除,絕對不能影響了場裏田管生產大檢查的。”
其實,劉蘭蘭是害怕趙踴躍催急了,李春華更著急了,才說出這話的。她也知道李春華地裏除草任務實在太重了,要將三十畝棉花地的雜草全部除幹淨,單靠她一個人,在三五天時間裏是無法完成的。
劉蘭蘭一邊除草一邊在想辦法,突然聽到李春華的砍土镘“當”一聲,接著聽她在抱怨起來:“真是越急越倒黴,砍土镘斷了,晚上找張欣給焊一下!”
李春華的話一下子提醒了劉蘭蘭:“對!找張欣幫忙,她是團支部書記,讓他把團員們組織起來,在棉田裏過一次團組織生活,既有意義,又能把李春華棉花地裏的雜草清除幹淨。”
回到三分場,劉蘭蘭迫不急待地來到農機房,找到張欣後,把李春華的困難和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張欣聽了,笑了起來:“蘭蘭姐,你可真會想辦法,即幫了春華姐的忙,團員們也過了一次很有意義的組織生活。行,就按你說的辦,這幾天機車上也沒什麽事,我也不用幫助檢修機車了。明天上午我去跟閆書記說一下,讓他好知道這件事。你再跟春華姐說說,讓她準備一些開水,天氣熱,團員們幹活是要喝水的。”
“這沒問題,張欣,春華姐也不會虧待你們的,每個團員一根冰棍。”
“嗬,一根冰棍就把我們打發了?那也太小瞧我們了。”張欣開玩笑起來,然後又認真地說:“蘭蘭姐,冰棍就不用了,開水是一定不能少的。等明天上午跟閆書記說好後,我就到地裏去看看工作量有多大,爭取一天時間拿掉。我們三分場一共有二十三名團員,如果能夠去二十名的話,一天時間應該是可以拿掉的。”
“可別忘了我也是團員。海濤也是,讓他也去,大中不是,他去保養一下機車,我後天爭取也趕過去。”劉蘭蘭高興地說。
“行,蘭蘭姐,就這麽定了。”張欣爽快地答應下來。
第三天一大早,張欣帶領二十一名團員準時來到李春華的棉花地裏。為了顯示對這次活動的重視,三分場團支部組織委員李海龍還將團旗插在地頭。獵獵的團旗在一輪紅日的照射下,格外鮮豔醒目。團員們說著笑著,加油幹著,把平時就很喧囂的棉田吵鬧得更加熱火朝天了。
看到這場麵,劉蘭蘭十分激動,不時地喊著:“加油啊,不僅要把雜草除幹淨,還不能傷到棉花了啊。”
“蘭蘭姐,我們這些人都包過地,誰沒幹過這活?還能傷到棉花嗎?我看你別隻關心別人,也該關心關心你自己嘍!”張欣笑著說。
“就是啊,也該關心關心你自己了吧,到現在還沒個眉目呢,怕是要當個老姑娘嘍!”李海龍待一些團員也跟著喊起來。
“看我撕爛你的嘴巴!嘴邊沒毛,辦事不牢。”蘭蘭嗔怒著。她的話又引起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鍾海濤抬頭看了看劉蘭蘭那股潑辣勁,也笑了起來。
看到鍾海濤也咧著嘴巴在笑自己,劉蘭蘭看了看他,不好意思地把頭低下去趕緊除草了。
李春華真的跑去批發了一箱子冰棍。來到棉花地頭後,她高高興興地招呼著團員們到地頭歇歇。聽說有冰棍吃,二十多名團員們“嗷”地一聲奔過去,大家坐在大樹下邊吃冰棍邊說笑著。
看到大家已經吃完冰棍後,李春華大聲宣布:“這是我買來的最後一箱子冰棍,也把人家的冰棍箱子調還給人家了,今後不再賣冰棍了。再苦再累,有大夥的幫助,沒有過不了的難關。”
聽完李春華的講話,團員們盡管不明白李春華說把箱子調還給人家是什麽意思,但仍然“噢”的一聲喊起來。
畢竟是青年人,幹活動作幹脆利落,在說說笑笑中,三十畝棉花地的除草工作隻用半天的時間就除完了,四大邊也收拾得幹幹淨淨,李春華鬆了一口氣,終於在五一農場田管生產大檢查到來之前,完成了除草工作。
看到地裏的雜草和棉地周圍已經除完了,劉蘭蘭很高興。她知道李春華的脾氣,上午李春華宣布不再賣冰棍了,知道她不會再出去了,也意味著她的經濟仍然是很困難的。回到家裏,她把李春華家裏的難處向母親說了,並向母親要出自己的存折,準備明天到農業銀行去取一千塊錢借給她使用。
塔裏木盆地的夏天,太陽幾乎天天恣意地橫行著,揮舞著它那厚重的銅盾,橫立在充滿黃色煙霧的天空中。空氣又熱又燥,像劃上一根火柴就能點著了似的。整個世界都是刺眼的亮,令人口焦舌幹,頭昏眼花。在這樣的悶熱幹燥季節裏,農場裏那些平時穿戴整齊,表現出溫爾文雅的上海知識青年們,這時候也終於顧不上平日的斯文了,赤著腳,穿著短褲和背心,來到大樹下麵找陰涼了。好在塔裏木盆地的氣溫雖然高,但凡有陰涼的地方,感覺涼快多了。
三分場職工鄭新誌家裏,林紅娣正在做她女兒的思想工作:“顏萍,媽就你這麽一個孩子,你外婆也就我這麽一個女兒,在上海那個大家庭裏,你外婆是最疼愛我的。我和你爸退休後,是一定要回到上海去的,你無論如何也要先回到上海去。媽知道你和伯康好,媽對這孩子也沒什麽意見,隻是媽的能力太有限了,無論怎樣想辦法,也不能將伯康的戶口遷移到上海去,別說他的父母不是上海人了,就算是上海人,媽也沒能力給他在上海安排工作的。媽跟你說話就不用拐彎抹角了,還是那句話,你必須和李伯康斷絕來往!”
天氣炎熱,鄭顏萍的心情本來就很煩躁,聽到母親的沒完沒了地勸說,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立即號啕大哭起來:“媽,你怎麽這麽狠心,硬生生地要拆散我們嗎?媽,你也是女人,當初你和我爸結婚,如果有人硬要拆散你們,你能不傷心嗎?你們今天能做我的父母嗎?”
鄭顏萍的父親鄭新誌手裏拿著扇子正在扇著,聽女兒這些話,將手中的扇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當初我和你媽並不是自己談的,也是經過別人介紹的,不也過得好好的嗎?”
“爸,你們結婚那是什麽時代?那是六十年代。現在是什麽時代?現在都快進入九十年代了,改革開放都快十年了……”
“現在是什麽年代,現在也是黨領導的年代,和今天的時代沒多大的區別,幹什麽事情也得講規矩。你越長越大,卻越來越不懂事,越來越沒規矩了。”鄭新誌也發火了。
“顏萍,不是媽狠心,媽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等你將來做母親了,你就會理解做母親的苦心了。”鄭顏萍的母親繼續勸說著。
“媽,離開了伯康,今後就是再幸福,我也感覺不到。我想不通,為什麽不能讓我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為什麽呀?媽,我求求您了,上海再好,我也不想去,我隻想和伯康在一起!媽,你就答應我好嗎?”
林紅娣已經勸得不耐煩了:“顏萍,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呢?你要知道,媽為了能將你的戶口遷移到上海去,費了多大心血和代價呀!你知道嗎?為了讓你舅舅作為你的監護人將你接收下來,我又費了多少口舌?還有,張麗霞是你的好朋友,她的爸媽都是上海人,她想遷回到上海去,因為她的叔叔、姑姑和舅舅等都怕招惹麻煩,沒有一個願做她監護人的。在五一農場裏,她家庭的條件那麽好,她父親還是十二分場的場長呢,也沒能夠將她遷回到上海去。你外婆為了能夠讓我退休後回到上海去定居,把你舅舅狠狠罵了一頓,你舅舅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就把你的事當成自己孩子的事給辦好了。事情是辦成了,花錢還不是我和你爸的?別的不說,這兩年我們家的錢送在鐵路上的還少嗎?我和你爸光是到上海去,已經三四趟了。你說一聲不去就不去了,你說你對得起我和你爸嗎?”
“媽,如果說您為我的事情花了不少錢,我可以慢慢還給您。隻要您不讓我離開伯康,您叫我做什麽都行。媽,如果您真愛您的女兒,您就答應我吧,我一生隻求和伯康在一起。對我來說,隻要您能讓我和伯康在一起,比您給我什麽都好、都貴重,別的什麽都是假的。”鄭顏萍幾乎用哀求的口吻向母親請求著。因為她知道,在這個家庭裏,母親是說一不二的。正因為外婆隻有母親這麽一個女兒,母親的性格也格外驕橫,在家裏說話做事也相當武斷。一般來說,母親決定了的事情,父親鄭新誌是不會有什麽也不敢有什麽更改的。其實父親也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在五一農場社交圈子裏,父親的社交和協調能力甚至遠遠超越了母親。隻是遇到母親這樣的人,父親也隻能隨母親的性格辦事了。所以在這個家庭裏,鄭顏萍從記事的時候起,就知道家裏的事情都是由母親做出最後決定的,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這個家是由女人當著的。
“不行,顏萍,媽什麽事情都能依你,唯獨這件事堅決不能依你!”林紅娣話語裏透著沒有任何餘地。
“那你等於逼女兒去死。”鄭顏萍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幾乎大聲喊起來。
“還是那句話,就是死,我也要讓你死在上海!”鄭顏萍的母親絲毫不讓步。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鄭顏萍知道,不管自己怎樣去抗爭,母親都是不會改變決定的。她又放聲大哭起來,轉身就往門外走。
鄭新誌立即追上去:“顏萍,天這麽熱,你一個人要到哪去?還不趕快回去!”
“我的死活不用你們管。”鄭顏萍邊哭邊大聲叫起來。
“你讓她走,我看是她厲害還是我厲害。我還是那句話,就是死,我也讓她死在上海!”林紅娣說這話時,幾乎咬牙切齒。
“顏萍,你先回去,等你媽火氣消了,我再跟她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說服她。”鄭新誌小聲地說。
聽了這話,鄭顏萍抬頭看了看父親,止住了哭聲後,又慢慢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