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鄭新誌是不敢和愛人商量不讓女兒遷移到上海去的事情的。幾十年來的夫妻生活,鄭新誌是知道林紅娣的脾氣的。何況,為了能夠讓女兒遷移到上海去,林紅娣把什麽辦法都想到了。特別是為了讓女兒回到上海後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她可算是費盡了心思,把能夠幫上忙的親戚朋友們像過篩子一樣在他麵前篩了一遍又一遍,那些親戚朋友中即使幫不上忙的,她也是采取親戚委托親戚、朋友委托朋友的辦法去求人家,而且花錢一向很算計的她,把多年來的積蓄全部拿出來,僅到上海就達三四次,這才把鄭顏萍安排到上海一家醫院裏當護士。作為丈夫,鄭新誌是知道妻子在這方麵花費了全部心血的。所以,她根本不可能為了讓鄭顏萍繼續和李伯康好下去而放棄遷移到上海的機會,那樣等於她的全部心血白白付出了不說,也等於她的下半生沒任何指望了。
但鄭顏萍執意不肯遷移到上海並以死明誌,又讓鄭新誌很理智地認為,要解決這個問題,僅像林紅娣那樣來硬的是不行的,必須想辦法慢慢來解決。因此,當他看到鄭顏萍哭著往門外走時,決定先穩住女兒的情緒,然後再慢慢想辦法來解決。
看到鄭顏萍回到自己的房間裏並關上了門,鄭新誌轉身來到自己的臥室裏,看見林紅娣正坐在床沿上生悶氣,便麵帶笑容地走到她身邊:“我說紅娣,依我看,這事你我都不能操之過急。如果太急了,弄不好真會出事的!”
“這丫頭這麽倔,我能不急嗎?都是讓你給慣壞的!”林紅娣氣不打一處來。
“你看你看,我說你的性子有些太急了,你還不服氣。顏萍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依我看,這事來硬的肯定是不行的,你硬她也硬。我倒是想出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鄭新誌低聲和林紅娣商量著:“上海那邊你再催問一下顏萍調動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如果辦得差不多了,讓他們趕快發商調函過來。場裏這邊我去找組織科長嶽墨涵說說,將顏萍的工作關係遷往上海,醫院這邊我們再托人去找院長耿平輝和支部書記覃繼桃商量一下,由他們出麵跟李伯康和顏萍兩人好好談談,能做通他們的思想工作,將他們兩人分開當然更好,如果做不通他們的思想工作,就讓耿院長和覃書記想辦法將他們分開。這一切我們都不露麵,如果需要打點,路子我去跑,花錢的事我去辦,應該說不會有太大問題的。
聽了丈夫這番話,林紅娣覺得這些主意很不錯,氣也消了許多,連忙催促:“就你的想法辦,花了那麽多錢,不在乎再花費了,老鄭,你可得抓緊點,夜長夢多。顏萍這孩子性格太倔強了,真要是出事了,可就不好辦了!”
按照農場當時的體製,醫護人員也在幹部管理行列。所以,鄭顏萍的檔案也在五一農場組織科。
五一農場組織科長嶽墨涵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了,從辦事員到科長,已經在組織部門幹了近二十年,當年鄭顏萍進入五一農場職工醫院時,鄭新誌也曾經找他幫過忙,因為這,兩人還經常有來往,所以這次鄭新誌再找他幫忙,知道他是不會推托的。
鄭新誌知道,許多事情的原委是不能向外界講得那麽清楚的。因此找到嶽墨涵後,他並沒過多地講述女兒調到上海去的具體原因,隻是說嶽母的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但老婆還沒到退休年齡,不能回到嶽母身邊,隻能讓女兒鄭顏萍按照有關政策規定,先遷移到上海去,一邊工作,一邊照顧老人。
聽完鄭新誌講明情況後,嶽墨涵將像瓶底一樣的眼鏡扶了扶:“老鄭,我們五一農場有許多上海知青的子女回上海去了,在幹部崗位上的,手續都是我給辦理的,這是件很好的事情呀,誰不想讓自己的子女到大城市裏去工作呢?何況是政策允許的呢?你放心吧,隻要上海那邊的商調函發過來了,我這邊馬上就回函並準備給你女兒辦理調動的相關手續吧。”
鄭新誌趕忙表達謝意:“嶽科長,那我先謝謝你了,等事情辦完後,我再登門感謝你。”
嶽墨涵是比較相信鄭新誌的話的。因為以前給他幫忙,他都要說出這句話,而且從來沒有食言過。
從五一農場機關組織科出來,鄭新誌又來到宣傳科。他知道自己和五一農場職工醫院院長耿平輝並無過多的交往,為了能讓自己的計劃順利實施,他想到了龔建民。他知道龔建民和耿平輝是鐵哥們,隻要讓他出麵去找耿平輝幫忙,耿平輝是不會推脫的。
鄭新誌之所以找龔建民幫忙去辦理這件事並且有那麽大的把握是因為,龔建民也是上海人,當初通過別人的介紹,鄭新誌與林紅娣認識以至後來結婚,龔建民和愛人從中是起到作用很大的。
龔建民從上海支邊到五一農場後不久就認識了鄭新誌。他被鄭新誌的豪爽俠義、敢作敢為性格所折服,兩人很快成為要好的朋友。而鄭新誌的父母是河南人,經人介紹認識林紅娣並想交朋友後,林紅娣是猶豫不決的。因為那時候的上海知青雖然胸懷一腔熱血支援邊疆來到農場時,他們的年紀都不大,對未來的生活也沒有很高的期盼。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後,他們之中的上海人找上海人作伴侶的還是占絕大多數,隻有少數上海女青年嫁給四川、河南、湖南、湖北等地青年,也有少數上海男知青找山東、四川、河南等地的女青年作伴侶的。因此,有人將林紅娣介紹給鄭新誌時,她是猶豫不決的。而龔建民和愛人與林紅娣不僅同為上海支邊青年,也是很要好的朋友。拿不定主意的林紅娣就去征求他們的意見,龔建民和愛人是支持她和鄭新誌結合的。他們從兩年多的接觸中,對鄭新誌的印象確實不錯。於是,本來猶豫不決的林紅娣,這才最終決定嫁給鄭新誌了。從此,鄭新誌一家和龔建民一家也一直保持著較好的關係,兩家來來往往的也沒間斷過。
鄭新誌徑直來到龔建民的辦公室,龔建民嘴裏正叼著香煙在翻閱著資料,麵前還攤著一本厚厚的方格稿紙。見鄭新誌來了,趕緊收起麵前的一大堆資料,站起來伸出手握了一下:“老鄭,坐,快請坐,然後讓方銳給他泡上一杯茶水。”
鄭新誌連忙擺擺手說:“不坐了,建民,今天過來找你,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呢!”
龔建民笑了:“我說老鄭,你什麽時候在我麵前學會客氣了?什麽請不請的?有話就直說了唄!”
看到方銳在場,鄭新誌知道她和鄭顏萍的關係特好,欲言又止。
五一農場宣傳科辦公室帶套間的,裏麵還有一間房子,即作為小型會議室又當作會客室用的。龔建民一看鄭新誌說話吞吞吐吐的,馬上領著他來到裏間裏,輕輕關上門後仍然笑嗬嗬地問:“老鄭,有什麽話不方便說嗎?”
單獨和龔建民說話,鄭新誌用不著拐彎抹角了,把鄭顏萍的情況和自己想法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龔建民聽了,倒也十分爽快:“這沒問題,老鄭,我去找耿平輝說說就是了。”
看到龔建民爽快地答應了,鄭新誌便起身告辭。龔建民並沒有挽留,並略帶苦笑地口吻送別:“老鄭,場裏正在籌備召開上半年工作總結大會,我正在給場領導們準備發言材料哩!就不陪你了,等忙過這陣子後,咱們再聚一聚喝杯小酒!”
鄭新誌也笑著說:“沒問題,建民,到時候我請客。”說完就走了。
吃罷晚飯,龔建民來到耿平輝家裏。
鄭新誌算是找對人了,龔建民和耿平輝的關係確實不一般。
那一年老院長退休後,五一農場職工醫院連同耿平輝在內有三個副院長,都是接替院長職務的人選。可論技術實力,耿平輝不如副院長曹本貴;論管理水平和工作業績,又不如副院長李遠釗。但他最大的優點就是知道自己的不足。他常說人隻有知道了自己的不足,才能揚長避短辦成事情。他當時想接任院長一職時,用他的話說由於知道自己的不足,就去找龔建民幫忙出主意想辦法。因為一來他和龔建民的關係比較好,有什麽話可以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二來龔建民經常給領導寫材料並常隨領導外出檢查工作,常在領導身邊轉悠,知道領導們的心思,可以把領導們的想法及時傳給自己,對自己有利的,可以充分利用起來,對自己不利的,可以及時進行彌補;三來是因為常在領導身邊轉悠的原因,龔建民可以借此機會幫自己在領導麵前說上幾句好話,同時他知道領導什麽時候心情好,並且有空閑時間,把消息傳遞給自己後,可以到領導那裏以匯報工作為名與領導走得近些,讓領導對自己有好感。
有了龔建民的幕後運作,再加上耿平輝的不懈努力,果然天隨人願,耿平輝順利地擔任了五一農場職工醫院院長。
因為有了這樣的經曆和這層關係,龔建民和耿平輝說話也比較隨便,便把鄭新誌請求自己要辦的事如實向他說出來。
聽了龔建民的話,耿平輝低頭思考了一下,緩緩地說:“建民,我覺得這件事做得不道德。鄭顏萍在醫院裏上班,工作上是沒話可說的。李伯康就更不用說了,小夥子勤奮、上進,是個好苗子,技術水平在我們醫院也是首屈一指的,醫院也想重點培養他,把重要手術都交給他去做。何況,他們兩人的感情確實很好,這一點,我是看在眼裏的,全院上下也都看在眼裏的……”
耿平輝還想繼續說下去,抬頭看見龔建民的臉有些掛不住了,這才想起人家是來求自己幫忙的,不是組織部門派來考察李伯康和鄭顏萍的工作情況的,趕緊刹住不說了,並連忙遞給他一支香煙並給他點燃上。
龔建民猛抽一口香煙,輕輕吐出煙霧後,說話的語氣十分平緩:“耿院長,我和你一樣,對人才是尊重的。我也知道這件事這樣做是不妥的,生生地拆散了他們,那種疼痛可能我們無法體會到,但帶給他們的痛苦可能一輩子也是無法消除的。可話又說回來,她的父母也是為她好,不得已才這樣做的。你我都是為人父母,天下的父母有幾個不為自己子女著想的呢?我女兒在回上海之前,也談了個男朋友,雖然感情沒有像鄭燕萍和李伯康兩人那麽好,但也是難舍難分的,最後不也分手了嗎?所以從另一個層麵上來講,我們做的也不算過分。再說了,我答應過了要幫人家的這個忙,就得兌現我的承諾啊!人總不能言而無信啊?”
龔建民的這番話,似乎直達到耿平輝的記憶深處了。當初他找龔建民幫助謀求院長一職時,龔建民也曾經對他說過這麽一句話:“平輝,這件事你放心好啦,隻要有機會,我會在領導麵前替你說話的,我承諾了要幫助你,就一定會兌現的。”如今聽了這句即陌生又熟悉的話語,讓他又想起了過去的事情。他隻能將道德不道德先放在一邊,先把龔建民委托給自己的事情辦好。
想到這,耿平輝立即笑了起來:“建民,李伯康和我天天在一起工作,對我也很尊重,鄭顏萍見到我了,也很禮貌的打招呼,這事由我直接出麵去說,肯定是不太合適的。這事最關鍵在於鄭顏萍這一方,隻要鄭顏萍堅決不和李伯康來往了,事情就算完結了。這樣吧,我讓倪文雁出麵勸勸鄭顏萍,如果她為這事得罪了李伯康和鄭顏萍,我在工作上仍然不被動,然後再讓親戚朋友們分別做他們的思想工作,看看能不能將他們分開了。能將他們分開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不能將他們分開,我也就沒辦法了。”另外我還有一個辦法,你告訴我一下鄭顏萍的調令什麽時候能夠到。在她調令到來的時候,你讓她父母先到組織科去辦理她的調動手續,我就派送她外出去學習一段時間,趁她外出學習還沒結束,我再將李伯康也派送出去學習一個月。這樣他們之間就能兩不見麵了,然後再及時將鄭顏萍的工作關係遷移出去,他們之間就是相互通信,起碼也得二十天以上。等到李伯康回來時,鄭顏萍已經到上海了。
龔建民覺得這些主意都不錯,就答應下來了。
看到耿平輝雖然說得很輕鬆,但心裏仍然充滿愧疚,龔建民連忙安慰他:“老耿,你別愧疚,說起來這是人家家裏的事,我們是不應該插手的。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們也是沒辦法的。”說完就起身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