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雨幾次在方銳麵前碰了軟釘子,很是不甘心。這會兒他坐在自己的房子裏,抽著煙,腦子裏又浮現出方銳那輕盈的身材、得體的衣著、皎潔的麵容和飄逸頭發來。他知道方銳確實很愛鍾海濤。他甚至想放棄追求她的念頭。但他又不死心。對追求方銳這件事上,過去在學校裏,他連想都不敢去想一下,那時候的自己,不僅學習很差,也沒什麽特長,讓鍾海濤、方銳等人看不起,家庭條件也很一般,父親不過是五一農場機關的一名普通科級幹部,母親也隻不過是五一農場中學的一名普通教師。那個時候的領導幹部、學校教師和普通職工的工資幾乎沒很大的差別,也沒地位高低身份特殊的區分。如今卻不同了,父親在五一農場雖然不是一把手,但按照黨委常委的排名,也在第三位。可別小看了領導幹部的排名,誰排在前誰排在後,是有很大講究的,如果領導幹部名字排序的先後不準確,也算部門領導或工作人員的一個很大失誤了。在五一農場黨委常委裏麵,父親夏侯霖的排名除了黨委書記潘希泉和場長賀誌誠外,就是他了,這就意味著父親說話的分量要比其他常委們重些,權力也要大一些,而且還是協助黨委書記分管幹部選拔任用、考評考察、日常管理等工作的,也就是說誰該提拔,或是誰想要走上領導幹部崗位的,自己的父親也是有一定話語權的。但方銳對自己防範得這麽緊,可以說是滴水不漏,自己的家庭地位和社會關係,她全然不放在眼裏,怎樣才能讓她喜歡上自己呢?

夏侯雨苦苦思索著,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他又想起許長春的那句話來:“隻要方銳沒結婚,你就有機會追到手……”這讓他精神為之一振:是啊,隻要方銳沒結婚,隻要自己不放棄努力,就會有成功的可能。

想到這,夏侯雨剛才那失望的情緒一掃而光。他將手中的煙頭往煙灰缸裏一摁,轉身向門外走去。

繁忙的棉花播種結束後,季節又周而複始地進入作物田間管理階段。於是,整個塔裏木盆地展現了一副恢弘的畫卷:綠油油的棉田,把天地都映成了綠色。棋盤似的棉田裏,職工們有的在解放棉苗,就是將偏到地膜孔裏麵的棉苗解放出來,有的拔草地裏的雜草,有的清理棉田四周雜物。棉田四周,由白楊樹、沙棗樹、柳樹組成的防護團隊,將根紮在地下,默默守護著這片土地,春來秋往,不離不棄。日出日落,相依相隨。

李春華的丈夫喻金生外出深造後,地裏的農活和家裏帶孩子的事情全由她一個人幹了。這會兒地裏農活忙,她隻好將孩子帶到地頭。地裏蚊子多,咬得孩子大哭不止,她不得不幹一會兒活,又上來哄一會兒孩子。特別讓她煩憂的是,剛滿一歲的小成成走路還不穩,知道媽媽哄他一會兒又要離開他了,眼光不離開母親的臉,待李春華剛要把他放在地頭上的一個大柳條筐子裏時,小家夥又放聲大哭起來。李春華急了,照著孩子的小屁股就是兩巴掌,孩子哭得更凶了,李春華的眼淚也撲簌簌地往下落。

劉蘭蘭剛好開著中耕機車往三分場農機房去,這一幕讓她遠遠就看到了。她把機車開到李春華的地頭後停下來,抱起小成成晃了晃又拍了拍,然後又大聲詢問:“春華姐,你怎麽能將小成成帶到地裏來了?為什麽不送到托兒所去呢?”

李春華急忙走近劉蘭蘭身邊:“蘭蘭,楊琴琴說成成太小了,不接收他。她說三歲以上的孩子才能送到托兒所。我都不知找過多少次了,說什麽人家也不接收。”

劉蘭蘭點點頭:“春華姐,閆書記在職工大會上確實說過這話的,主要托兒所娃娃多,太小了送過去照顧不過來。不是小成成一個不接收,其他不到三歲的小娃娃也不接收的。這樣吧,春華姐,我跟楊琴琴說說去,看看能不能讓她把小成成接收下來。把小娃娃帶到地裏是不行的,也是很危險的。再說了,場裏也不允許將小娃娃帶到地裏來。”

李春華一聽,趕忙給劉蘭蘭鞠了一躬:“謝謝你,謝謝你啊,蘭蘭。”

“春華姐,快別謝,這事兒我還不一定能辦成呢!”

劉蘭蘭說完,將小成成交給李春華後,又蹬上拖拉機駕駛室,將機車開到農機房後,直接來到三分場的托兒所,看見保育員楊琴琴正帶著孩子們在做遊戲,便徑直走過去。

孩子們見到來了一個女同誌,都齊聲高喊:“阿姨好!”

“小朋友們好!”劉蘭蘭摸了摸一個胖乎乎孩子的大腦袋說:“阿姨有事要跟老師說,你們自己先去玩一會兒好嗎?”

“好……”孩子們齊聲回答,然後跑到一邊玩去了。

“蘭蘭,你怎麽有時間跑到我這兒來了?最近忙嗎?”楊琴琴問。

“還可以。這一遍的中耕基本上就要結束了,可以短暫休整一下,將機車保養好後,再準備下一次的打葉麵肥和中耕追肥工作了。”劉蘭蘭笑著回答。

“那你暫時可以緩一口氣了,不像我們,天天守在這裏,連到街上買點好吃的東西都沒時間出去!”

“琴琴姐,想買什麽好吃的東西?說出來我去給你買,可有一樣,買回來了要帶我吃哦!”劉蘭蘭開玩笑起來。

“蘭蘭,你幫我去買,我就是不帶你吃,你偷著吃了,我還能把你咋的了?再餓也餓不了廚師嘛!”楊琴琴也笑著說。

兩人說了一會兒閑話,劉蘭蘭這才一本正經地說:“琴琴姐,我今天過來找你,還真有事請你幫忙呢!”

“喲,蘭蘭,我能幫你什麽忙呢?我天天在托兒所裏上班,說白了是帶娃娃的,是個娃娃頭,你又……”她本想說你又沒孩子,但覺得說出這樣的話太粗魯了,畢竟,人家還是個大姑娘呢,就把想要說的話趕緊刹住了。

劉蘭蘭明白楊琴琴的意思,連忙笑了笑:“琴琴姐,是這樣,剛才我從地裏回來,看見春華姐了,她把小成成帶在地裏去了。地裏蚊子多,成成一直在哭鬧著,挺可憐的。所以我想求你們……”

楊琴琴立即明白劉蘭蘭所說請她幫忙的意思了,趕忙打斷她的話:“蘭蘭,不是我不願意接收她的娃娃,她也找過我和蔡大姐好幾次了,我也知道她們家確實有難處,可托兒所裏就我和蔡大姐兩個人,根本沒時間單獨照顧她的孩子。幹這份工作,真是讓人操心,一不留神,孩子要是磕著碰著了,或是相互之間打鬧,抓破了點皮,家長們都不願意,大吵大鬧地找到托兒所,甚至找到辦公室,閆書記為這些事情,已經批評過我和蔡大姐好幾次了。現在好多家庭都是一個娃娃,都金貴得很哩!娃娃們若有個閃失,我不幹了事小,責任也擔當不起啊!”

“琴琴姐,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琴琴姐,春華姐成天把孩子帶到地裏確實不是辦法。農場裏的活你是知道的,從年初忙到年尾,春華姐也沒時間專門在家裏帶孩子。你想想看,喻醫生又不在家,春華姐一邊帶孩子一邊幹地裏的活,這樣終究不是辦法。孩子在地裏哭鬧,春華姐一個人同時幹兩件活,孩子沒帶好,地裏活也沒幹好。將人心比自心,如果是你家遇到這樣的事情,你想會是怎樣呢?”

“蘭蘭,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那孩子實在太小了,光照顧那一個孩子就得一個人的大半個功夫。再說了,場裏也有規定,三歲以上的孩子才能送到托兒所的。”

“這樣吧,琴琴姐,看在我的臉麵上,你把這事當成我的事情來辦,先將小成成接收下來。我一有時間,也來幫你照看一下,場裏那邊,我跟閆書記說說去,你看行嗎?”

劉蘭蘭的這句話讓楊琴琴再也不好意思推辭了:“那好吧,蘭蘭。不過,你得去跟蔡秀榮說一下,她這會兒正在廚房裏給娃娃們做飯哩。她要是不同意的話,我可就沒辦法嘍!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一個人還真做不了主呢,我們兩個天天在一起上班,不能因為我擅自收留一個剛滿一歲的娃娃,影響了我們兩人的關係了。”

聽到楊琴琴要自己到蔡秀榮那裏說說去,劉蘭蘭遲疑了一下。

原來,三年前蔡秀榮在承包棉花地時,曾因為機車作業問題,和劉蘭蘭發生過爭執。那一次,劉蘭蘭中耕到蔡秀榮的地號時,她不在地裏,為了不影響中耕進度,劉蘭蘭隻好跳過她的地號,先給其他承包戶中耕。蔡秀榮來到地裏後,看到劉蘭蘭跳過了自己的地號,當即就大發脾氣。盡管劉蘭蘭再三道歉,並說明不能停下機車等著她,就算是停下機車等著她,其他承包戶也不願意。再說了,停下機車等待承包戶,場裏也是絕對不允許的。可蔡秀榮仍然大吵大鬧地,說劉蘭蘭欺負她一個寡婦人家。後來還是班長沈旭光出麵勸說,並說自己也讓劉蘭蘭先跳過她的這份地,蔡秀榮才平息了火氣。盡管事情已經過去三年多了,蔡秀榮對這件事仍然耿耿於懷,劉蘭蘭好幾次見到她與她打招呼,她都愛理不理的。所以,當楊琴琴要她去向蔡秀榮說說時,她還是有些為難了。

一想到小成成在地裏大哭不止的情景,一想到李春華在地裏愁眉不展的麵容,劉蘭蘭再也顧不上蔡秀榮理不理會自己了,直接來到托兒所的夥房裏。

按照規定,托兒所的娃娃中午飯是要在所裏吃的。因為中午的時間比較緊,家長沒時間給孩子做飯,所以五一農場各農業單位托兒所都要做午飯給娃娃們吃,家長隻需交一點點費用就可以了,剩餘的費用由單位補貼。

蔡秀榮正在夥房裏忙乎著,看見劉蘭蘭進來了,仍然低著頭在切菜。

劉蘭蘭知道她還在為過去的事情計較著,笑著走上前去:“蔡大姐,你也太小家子氣了,做了這麽一點菜,還不夠我一個人吃呢!”

“娃娃們小,吃不了那麽多!一樣菜隻能做這麽多,做多了娃娃們吃不完,天又這麽熱,剩下了再也不能吃了,倒了又太可惜了。”蔡秀榮一邊繼續切菜,一邊不溫不燥、不冷不熱地說。

“嗬嗬,蔡大姐對孩子們的照顧真是無微不至了。”

“幹了這份工作,換了誰都一樣。”蔡秀榮仍麵無表情地回答著。切了兩刀菜後突然想起了什麽,停下切菜後抬頭看了劉蘭蘭一眼:“你怎麽今天有時間跑到這裏來了?”

“哎,我說蔡大姐,我今天來找你還真有事求你呢!”

“你有什麽事求我?我能幫你什麽忙?我是一個帶娃娃的,你……”她本想和楊琴琴說的一樣:“你又沒娃娃……”但又立即把話咽了回去。

劉蘭蘭又把對楊琴琴說的話向她說了一遍。

蔡秀榮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給娃娃們做飯打飯我都忙不過來了,還要照顧好每一個娃娃吃飯呢!娃娃吃完了飯,我還要洗洗刷刷呢,小成成自己又不會吃,還要我們喂,我就更忙不過來了!”

“蔡大姐,您也是過來的人。姐夫去世後,您吃了多少苦,才將孩子帶大啊?你怎麽都忘了呢?將人心比自心,如果要是放在現在,別人為您的事去求人,您心裏是什麽樣的感受呢?”

劉蘭蘭這句話確實說到蔡秀榮的痛處。她丈夫病逝得早,自己不僅要帶著兩個孩子,還要幹好承包的一份棉花地,吃了許多苦。如今大兒子在部隊服役,小兒子在場部上學,這兩年年紀大了,承包一份棉花地已經幹不動了,又沒幫手,三分場為了照顧她,才將她安排在托兒所裏上班,她才輕鬆一些。

“蔡大姐,看在我的簿麵子上,您就將小成成收下來吧,就算我求您了。如果有時間的話,我也到托兒所裏幫您照管照管照管,我沒時間的話,讓我媽過來照管一下,您看行嗎?”

聽劉蘭蘭說出這話,蔡秀榮又抬頭看了看她那雙祈求的眼光,低頭不說話了。因為聽到劉蘭蘭說看在她的簿麵子上收下小成成,就意味她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事在辦,再推辭反倒沒人情味了。於是沉默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那好吧,你先把娃娃放在這裏試試看,如果能帶,我和琴琴盡量帶,如果沒法帶,我也沒辦法了。”

聽到蔡秀榮答應了,劉蘭蘭連忙說:“謝謝您了,蔡大姐,真的謝謝您了!”

“你這樣幫助李春華,圖人家個啥嘛?”

聽到劉蘭蘭連聲說謝謝,蔡秀榮話語裏流露出不解。

“蔡大姐,啥也不圖,隻要小成成能安全些,春華姐能過得開心些,就行了。”劉蘭蘭開心地笑了。

楊琴琴聽說蔡秀榮也同意了,就不好再說什麽了。

劉蘭蘭跑到李春華的地裏,見小成成還在大哭不止,李春華也顧不了孩子的哭泣,仍舊很氣惱地在地裏幹活,便將小成成從大柳條筐子裏抱出來,向李春華招了招手喊起來:“春花姐,我跟楊琴琴和蔡大姐她們都說好了,她們答應將小成成接收到托兒所裏去了,你快上來一下吧!”

劉蘭蘭的這幾句話,李春華聽得清清楚楚,便拔腿就往地外跑。她沒想到自己費了很大勁也沒能辦成的事,卻讓劉蘭蘭給辦成了。

李春華跑到劉蘭蘭跟前,幾乎要跪下來。劉蘭蘭一隻手抱著小成成,一隻手一把拉住李春華的手:“快別這樣,春華姐,我能幫上忙的事,就一定會幫上一把的,真要是幫不上的忙的話,你也別生氣。還有,金生哥在外麵上學,肯定是要花錢的。我知道你們家的經濟條件也不是很好,我除了穿衣外,也沒有什麽大的開支,如果你經濟上不方便,跟我說一聲就行了。還是那句話,能幫上的忙,我一定會幫你的。”劉蘭蘭說完,又親親小成成一口。

“蘭蘭,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已經很感激了,其它的事情,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李春華邊說邊快速收拾起除草工具,仍舊將小成成放進柳編筐子裏,然後放在自行車的後麵帶有欄杆上架子上,三人一起回到三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