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黎微微屈身,對著葉落淡淡的行了一禮。離別久遠,如今見麵的時候,陰黎和葉落心中都思緒萬千。尤其是葉落孤身歸來,姬博並沒有在一起,自然也是有著一定的原因,所以陰黎看向葉落的眼神中,也有著一絲擔憂。
諸位都是人精,一點細微的表情,是很容易泄露某些想法的。雖然陰黎也是曆經皇室各種鬥爭的人,有著很好的城府,但是也很難瞞住這些老狐狸。從剛才的表情中,已經暴露了葉落和陰黎老早之前就相識的真相了。
眾位長老見到了陰黎的舉動,都極為驚訝。
若是陰黎現在以真實身份示人,說不定還會有人猜想陰黎和葉落為何相識。畢竟陰黎身為三品誥命的時候,曾經在白雲劍莊和流落大魏的葉落有過一段交集。
但是陰黎此時明顯是在一個很敏感的時刻,以一個很敏感的身份,用一種很詭譎的方式,進入了大魏高層這個複雜的圈子。而一切波瀾的中心,無非在於國師一脈,以及王室一脈遺留下來的曆史矛盾。
這個矛盾的中心,北莽大王,上代國師薩日,以及當代國師王詡。這三個人中已經有兩個與世長辭,剩下的王詡現在也生死不知。一個不在金鑾殿中的皇帝,在有些時候,和一個乞丐沒什麽區別。
所以矛盾的繼承者,也理應是他們權力以及位置的繼承者。
也就是國師弟子葉落,一個魏人,和王女吉爾——一個“有著最為純淨的王室血脈”的女子。
本應該是一個師承這個世界最偉大的一支的天縱之才,和身世淒慘的公主之間的博弈,任由一個文學的愛好者,如果得知了其中的某些細節,說不定就要寫出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歌頌其中他所以為的那些浪漫幻想。
但是,兩個人居然看起來像是相識已久?
這一下,就連三長老,以及保皇派的那些長老們,也開始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了。
葉落依舊是那副無理的樣子,指著剛才揚言不可能釋放阿木爾的那個長老說道:“你剛才說,他是英雄,也是罪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釋放他對吧。”
那位長老自然認識葉落,也知道這個國師弟子,為來極有可能的北莽第一順位繼承人是個性格怪癖的家夥,被他點名提問,內心也是無比緊張。但是涉及方才所討論的焦點問題,這個長老自然不會讓步的:“沒錯,葉落公子,功過不相抵,阿木爾不應該被釋放,我們不否認他為北莽立下的汗馬功勞,但是這不是他能夠被寬恕的理由。曆代國師和國師所推崇的,便是依法治國,長老犯法與庶民同罪,此乃立國之本,不可動搖。”
葉落撇了撇嘴:“我看你們是沒聽說過禮不下黑叔,刑不上五常……”
當然,在場除了陽小清和陰黎之外,沒有人聽懂這句話,長老們索性當做了這是葉落三怪之一的“胡言亂語”。
順道提一句,葉落三怪是北莽王都的人總結出來的,分別是:奇裝異服,胡言亂語,胡作非為。
胡作非為是指葉落老用一些昂貴的材料,做出來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偏偏這些東西的效果也格外奇特,但是能夠應用的少之又少。畢竟葉落的某些技術方麵的設計,其應用的市場也是要和它的一些周邊進行搭配的,這就取決於環境的整體科技水平了。
奇裝異服自然就是葉落在大長老家中推行的服飾改革,不得不說,那些女仆的服飾雖然古怪,但是還是頗受王都中一些年輕貴族的喜好的……
葉落指著那個長老,毫不恭敬說道:“你先說說,你是幹什麽的?”
這個長老愣了一下,葉落這種非官方的語氣,在長老院這種場合,似乎有點不太協調。但是這個長老迫於葉落明麵上的尊貴身份,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葉落公子,我是執掌帝國藥物的,北莽內部醫師的資格認證與評定,藥物的流通,以及藥理入經典的審核,都是我主管的。”
說白了,就相當於個衛生部長,隻是這個衛生部長的權力,因為體質問題,顯得過於龐大。不管是醫藥本身,還是和這方麵有關的人才,甚至對於醫理在教科書中的標準都是這個長老製定的。北莽的一個長老,就代表一個行業的最巔峰,不是什麽虛言。
葉落有些不客氣的說道:“你不就是一個郎中麽?在大魏的時候,我也是和他們的皇室貴胄打過交道的。人家的禦醫有時候也要陪著皇室出行,但是就是在後麵冷了遞碗參湯,熱了熬鍋綠豆的差事。雖說在北莽你是個堂堂的長老,但是人家阿木爾長老乃是一代名帥,軍事方麵的人才,你怎麽還插手上人家的事務了?”
這個長老的臉變得漆黑,畢竟一個堂堂的行業話事人,被人稱作“郎中”,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情。好像你現在跑到教育部門口,說人家部長是個臭教書匠一樣。
但是再借這個長老幾個膽,他也不敢明麵上和葉落對剛,隻能夠細心的給葉落解釋道:“葉落公子,您有所不知,其實我所掌管的部分,也不單純是治病救人這一塊。比如軍隊中的軍醫,以及藥物的分配,甚至軍隊和情報部門所需要的毒藥,其實也是我手下的人管理的。”
簡單點說,不光是治病救人,殺人這方麵也歸他們管,甚至是研發,分配,製造三位一體的。
“大長老,我問你。”葉落並沒有理會這位長老的解釋,而是將腦袋別向大長老。
大長老之前夾在兩個針鋒相對的團體之中,並沒有找到自己身為大長老的尊嚴,此時聽到葉落的呼喚,居然久違的感受到了一份深深的感動,立馬應了一聲。
葉落問道:“大長老,軍隊中最不應該存在的是什麽?”
這是個很靈性的問題,可以引發很多的哲學討論。但是,不管在封建國家,還是自由民主的社會,還是理想中的無政府形態的國家,這個問題一旦牽扯到政治方麵,便隻有一個答案。
“軍隊中最不能有的,是思想。”大長老想都不用想,很幹脆的回答道。
葉落打了個響指:“沒錯,軍隊中最不能有的是思想。人之初性本善,又或者人之初性本惡,在這裏是個沒有意義的問題。但是可以確定的是,一起的思想起源於交流,人類如是,軍隊亦然。軍隊是個無意識的嬰兒,在諸位長老的領導之下,在我老師,在已故的大王的掌控之中,才能麵對大魏的野心,英勇的抗擊,甚至勇敢的進攻。但是軍隊如果有了思想,我們北莽就會自己崩潰。”
葉落用一種殺人誅心的陰冷眼神看著這個長老說道:“這位長老,你是和軍隊有很多的交集,但是這種交集並不是你攀附軍隊,甚至嚐試控製軍隊的資本。你覺得你的領域是軍隊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實話告訴你,北莽的軍隊是北莽養出來的。別說是軍隊了,任何一個人,一生中也不可能離了生老病死,衣食住行。軍隊本應該是一個無意識的集合體,自然而然的接受來自各界的營養,這才是最為良性的狀態,也是軍隊走向良性發展的唯一狀態。簡單點說,別把自己太當回事兒了,別想著把手伸的太長。”
這個長老被葉落用一番如此現代化的理論說的啞口無言,甚至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進入了葉落的邏輯怪圈。這個長老自然不願意背上插手軍隊事宜的罪名,這是他承擔不起的,所以這個長老趕忙解釋道:“葉落公子,我無心插手軍隊,隻是阿木爾的罪名是由長老院集體決定的……”
話還沒說完,這個長老就發現葉落在用一種玩味的眼神看著他,這種眼神讓這個七十多的老頭子,有種被扒光了褲頭丟上城頭的羞恥感覺。
葉落打斷他說道:“我給你們講個笑話,在大魏有一個苦心種地幾十年的人,這個人學富五車,是大魏天工屬出身。他深感大魏的糧食產量,遠遠不足以支撐大魏的發展,所以苦心最終打動了上天,上天賜予他一個稻穗,有了這個稻穗,便能畝產萬斤,你們能理解這裏麵的意義吧。”
廢話,要是封建時期的農耕國家,有著畝產萬斤的水平,那別的國家就沒什麽活路了。
葉落繼續說道:“但是這種稻子的推廣是個難題,因為稻子的種子分配是需要經過很多關口的把控的,背後也涉及到很多的達官貴人。當時的皇帝想著不得罪這些達官貴人,又想著這中稻子能在自己的手中發揚,讓自己成為千古一帝。所以他就搞了一個辦法,名叫投票,讓大魏所有的國民共同討論,這種稻子是否應該推廣。”
“結果出來了,稻子並沒有得到推廣,手中掌握著那種落後的稻子種子的商家,許諾那些窮人,誰要是和他們投一樣的票,他們就分給那人兩斤糧食。”
“後來那個大魏天工屬的智者,深感人間不幸,跳崖自殺。死後他遇到了天神,原來天神就是他們的開國皇帝,他們的太祖皇帝,太祖皇帝是從天帝那裏,廢了很大的心機,盜取的種子。太祖皇帝問他,為何人間沒有把這種稻子推廣,是不是這個智者行事有誤?”
“這個智者當時就怒罵道,我潛心研究了幾十年,後來投票的時候,我的票就是一票,一個賣茶葉蛋的,一個挑大糞的,都是一票。你當初為啥不把這個稻子給賣茶葉蛋的,讓他去推廣這東西呢?”
葉落冷笑著看著諸位長老:“我的故事講完了,不知道諸位有何意見?”
葉落講的這個故事有些粗俗,其中邏輯上的,倫理學上的漏洞不勝枚舉,尤其是文學角度上,更沒有可圈可點的地方。但是這個小小的寓言故事,卻讓在場的長老們,有了一點深思。
那個被葉落硬懟到現在的長老,七十來歲的幼小心靈,已經承受不住這種打擊,哭著對葉落說道:“葉落公子,我是咱們北莽尊貴的長老啊,不是挑大糞的……”
當然,國師一脈的領頭人物,二長老自然不能放任葉落這麽欺負老實人老年人,站出來對葉落說道:“葉落公子,祖宗之法不可變啊,此乃立國之本。”
葉落手指著二長老,毫不客氣的說道:“放屁!那些墳頭裏的老骨頭,算個屁的立國之本?北莽的立國之本是弓箭,是彎刀,是戰馬,是軍隊!你們這些被牛油倒灌了腦袋的廢物,是不是大魚大肉吃得多了,就不知道民間疾苦了?真以為自己和大魏沒什麽差距了?人家大魏江南,一個小商販的家中的銀錢,都比你們這些人家裏不肖子孫花在娘們兒肚皮上的多,何況那些巨賈。”
葉落朗聲道:“規矩就是個屁,我們今天就把他放了,把阿木爾帶上來,我與他當麵對質。”
二長老雖然對葉落的粗鄙之語極為憤怒,但是此時還是壓抑著怒火,表現的極為恭敬的說道:“葉落公子,萬萬不可啊,這乃是長老院共同商議的決……”
葉落說道:“剛才哪個人說的?長老犯法與庶民同罪?我身為國師弟子,審問個罪人的權力都沒有?還是說,剛才那個說長老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家夥在蒙我?欺瞞國師以及國師弟子什麽罪名?要殺頭的吧!吉爾殿下,請您代我執法。”
台上一直不言語的吉爾(陰黎),身形一陣恍惚,香風掠過,吉爾已經出現在了長老中,一隻手扣著剛才那個長老的喉嚨,隻要稍微一用力,這個長老立馬就會魂歸長生天的懷抱。
就在陰黎的手指慢慢發力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二長老幾近崩潰的聲音。
“把阿木爾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