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詡從一個老奴的手中接過來一碗肉湯,喝了一小口,等到肉湯沾濕了嘴唇之後,用了很大的力氣將這口肉湯吞咽下去。喉嚨處擠起來一個不小的凸起,順著食道緩緩的向下,好像生吞了個雞蛋一樣。

部隊被衝散了,王詡身邊隻留下二十幾個侍衛和這個原本是王室的老奴。

後麵的追兵很多,刺殺魏帝的時候,王詡有些力竭,為了防止軍中隱藏著的大內高手,王詡不得已之下,隻能夠和這些侍衛一起藏到了山林中。

舔了舔嘴唇上還有點腥甜味的粗糙肉湯,王詡常年不變的表情上,出現了一絲恍惚。明明他都已經成了國師了,出手刺殺魏帝這種事情,由他親手來做,是顯得有些兒戲了。

山林間有瘴氣,所以水源基本都有毒,剛才王詡所服肉湯算得上極為珍貴的東西了。畢竟這些人是在大魏的境內被包圍,互相牽製之下,將他們引入這個地方,應該是大魏早就設計好的了。

現在北莽理應出兵,將大魏對他們的包圍圈衝散,他們才能趁亂逃出。但是到了現在,這瘴林中外圍的追兵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在逐步增加。這些人結成的軍陣,和當初對付蕭摩訶的禁軍有些像。

雖然看上去,這些軍士的素質遠遠不及禁軍,但是如此數量的軍隊組成的嚴密軍陣,即使王詡巔峰狀態的時候對上,也要頭疼異常。這瘴林並不大,若是一方出現交火,其他位置的軍隊很快就能支援,到時候就是插翅也難逃。

王詡再怎麽強大,也隻是凡人而已。

老奴對王詡說道:“主人,我先去解個手。”

王詡閉目養神,還在思考著如何能夠破陣,便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

王詡的腦海中,構建了一副3d的地圖,這個瘴林中,每一處突起凹陷,枝葉灌木的分布,如同全息場景一般浮現在王詡的眼前。王詡是個恐怖的全才,除了超常的直覺,或者說“靈感”之外,王詡對於一些刻板的東西,也顯示出了異於常人的天賦。

因為缺少補給,現在王詡的狀態,再加上刺殺魏帝消耗過大,也受了點小傷,現在王詡的實力,大約是巔峰時期的三成,雖然這三成的力量也是人世間的最巔峰。但是在真氣猶在,但是身體不足以支撐爆發出來太快的速度的情況下,是很難在層層包圍下撕開口子的。

越是想到這裏,王詡就越是頭疼,他有時候很羨慕姬博這種滿腦子肌肉的家夥,像個打不死的小強。在這個守恒且公平的世界裏,王詡這種強大異常的人,輕易不會受傷,但是一旦受傷就需要很多複雜的手段才能痊愈。

就好像你穿戴了一身增加mp上限的裝備,奶媽再想要給你回滿藍,就需要花費很多時間了。但是你的等級太高,每個技能基本都點到了技能樹的最末端,隨便一記平a的耗藍,估計能把萌新嚇死。

當然,等價的,他們對於藥物的吸收能力和容納能力也超乎常人,可是在這瘴氣叢生的林子裏,去哪裏找藥物恢複呢……

就在王詡還在思考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身後傳來了刀劍交錯的清脆聲音。王詡長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轉過身去,麵對著那些侍衛說道:“這老奴跟了我很多年了,雖然是奴隸出身,沒有名字,但是一直忠心耿耿,對待王帳下人的時候,也常有善舉。你們要殺的人是我,不應該殺他的。”

那二十幾個侍衛脫下自己的盔甲,露出一副鮮活的模樣,這些日子,明明他們都不敢飲水,隻能夠從樹枝花莖上舔舐露水。還將最為寶貴的食物和水,基本都給了王詡,按理說他們應該麵黃肌瘦而已。

那領頭的侍衛抱拳道:“不愧是國師,原來早就料到我們的意圖了。”

王詡暫時沒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身邊,那個跟了自己很多年的無名老奴,已經倒在了血泊中。死的時候,這些侍衛應該不想讓他發出聲響,所以追求著一擊斃命,鋼刀狠狠的插在了老奴的後頸。

隻是這些人沒有想到,當初自己之所以把這個老奴從奴隸市場中買回來,是這個老奴實在太可憐了。當時已經是中年之人的老奴,脖頸上被套著給野獸套的金屬環,而且這環十分緊,都和老奴的肉長在了一起。

若是強行摘下,恐怕老奴會當場斃命。那時候的國師還是薩日,薩日手段高明,將這些金屬環取下了一部分,但是還有一部分連在肉裏,所以平日裏沒人注意到,這個老奴不管是什麽樣的天氣,都會將領子弄得很高。

也正是因為這個金屬環,所以在那個侍衛斃命一刀的時候,才會發出聲響。王詡的眼神又開始變得有些恍惚,口中喃喃道:“薩日啊薩日,你早就料到這一天了麽?明明你都死了,卻還想著保護我麽?”

領頭的侍衛看著王詡失神的樣子,好像並沒有把他們放在眼中,一時間覺得自己受了輕視,有些不忿的抱拳道:“得罪了,國師……兄弟們,上!”

王詡的眼睛終於有了一點焦距,渙散的瞳孔變得凝實,王詡手臂輕輕的抖了一下,一些金屬的碎片出現在了半空中。

那些侍衛一驚,還以為王詡居然偷偷的藏著暗器。領頭的那個侍衛一聲呼哨,那些配合訓練多年的兄弟們便立馬躲閃到了一旁。

沒人注意到,王詡的手指輕輕的握了一下。

“噗嗤!”

血肉中被嵌入金屬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聲音有些令人牙酸,在這瘴氣密布的森林中,又顯得十分的陰森。

那個領頭的侍衛,既然能被安排來刺殺王詡,必然也是個中好手。這個侍衛長的實力,已經是江湖中最頂尖的一品高手,雖然離著宗師境界還有很大的差距。

但是此時他站在王詡的對麵,卻動彈不得,好像手腳都被束縛了一樣。

因為一塊亮銀色的金屬碎片,正停留在他的喉嚨處。

砰砰砰!

周圍傳來了齊刷刷的倒地聲音,原本二十多個侍衛,此時隻有這個侍衛長還站在王詡的麵前。剩下的,喉嚨上都插著一個金屬片,這些金屬片規則不一,但是刺穿了他們的喉嚨之後,卻依舊保持著亮銀色,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侍衛長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喉結突起的瞬間,碰到了他喉管處的金屬片上,被割傷,傳來了一股刺痛感覺。

侍衛長的額頭上密布著汗珠,凝成一條線低落,他有些難以相信眼前的場景。

“國師到底……是人是鬼……”

王詡說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鬼,但是有神明。”

侍衛長閉起雙目:“原來,國師自比神明,我等凡夫俗子,自然不及國師遠矣……”

王詡說道:“我不是神明,神明另有他人。”

侍衛長的眼睛陡的睜開:“神明是誰?”

王詡說道:“將死之人,無需知道太多,我隻是個想要殺死神的人而已。”

侍衛長苦笑一聲:“國師至今留著我的性命,應該是想要從我這裏知道些什麽吧,國師放心吧,我北莽軍士將忠心視作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我是絕對不會吐露半個字的。”

王詡沉吟了一會兒:“你說你是北莽的軍士……你沒有撒謊,我看得出來,那麽,你一定是和大魏勾結的叛徒……能夠將勢力伸入我的內衛,想必在北莽有這個權力的,沒有多少人……嗯,阿木爾算一個,但是想要你們背叛我,阿木爾也不夠格,他一定是許諾了你們什麽……你們自幼在王帳中養大,無父無母,隻知道忠誠二字,對世間一切都無欲無求。所以,在你們的心目中,一定有對某個人的忠誠,超過我這個北莽國師。大王已經死了,是我親手殺死的,那麽,唯一在死後,還能有如此多人效忠的,應該就是我的愛人,薩日了。”

王詡每說一句話,這個侍衛長的額頭就冒出一層細汗,等到王詡說道北莽大王為他親手所殺的時候,這個侍衛的眼中更是一片灰暗。

最後,王詡形容薩日的時候,居然用了“愛人”兩個字。說道這裏,這個侍衛長居然不顧自己的性命還在王詡的掌控之中,大聲說道:“國師!薩日國師乃是您的老師!”

王詡的眼中露出一絲惆悵,說道:“我知道,她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愛人,最後也死在我的手上。對此我很愧疚,她卻不覺得有什麽,我們的目標重疊卻不相同。她想的是我能實現我的夢想,我想的是如何殺死從天而降的神明……”

王詡說的這些話宛如夢囈,讓這個侍衛長聽的雲裏霧裏。

侍衛長掙紮了很久,才長出一口氣說道:“國師,我想知道,您是怎麽看出來我們要刺殺您的。而且,這些時日的飯菜中,都添加了毒物,根據我們的估計,您現在的實力應該十不存一才對。”

王詡那深遠的回憶被侍衛長突然的發問打斷,卻沒有絲毫生氣,反倒有些感激似的看著這個侍衛長。沉浸在那些久遠而又痛苦的回憶中,即使是心誌堅定如王詡,也會感覺內心被撕裂一樣的難以忍受。

王詡說道:“不止是給我的飯菜裏下毒這麽簡單吧,你們剛才所排布的陣型,以及應變時候的措施,明顯很針對我。我想,一定有個眼界不在宗師以下的高手,仔細分析了我所有暴露在世人間的戰鬥情景,並且對你們加以訓練。”

侍衛長點了點頭:“國師神機妙算,正是大魏的楊箭聖,耗盡心血推演了您所有的戰鬥經曆,才製定出來一套針對您的陣型的。”

王詡笑了笑:“原來是他啊,以他的境界,若是強行推演我所有的戰鬥,恐怕會心力交瘁吧。也不知道大魏和阿木爾許了他什麽好處,讓他值得付出這樣的代價殺我。”

侍衛長已經是將死之人,一些無所謂的情報,也不在乎泄露給王詡:“楊箭聖將自己的畢生功力傳給了他的女兒,然後以凡俗之身推演您的功法,最後力竭而亡。”

“原來如此。”王詡有些訝然,卻又沒感到太多的意外。

王詡勾了勾手,奇幻的一幕發生了,那個侍衛長胸前的衣襟破碎,一個小瓶子跌落出來。王詡聽到了瓶子落地的聲音,也有些驚訝道:“裏麵什麽都沒有了?”

侍衛長點了點頭,還沒等說什麽,就聽見王詡說道:“我知道了,你們早就考慮好了,將我引入這個瘴林中,而你們早就準備好了解藥,但是解藥的數量是一定的,當你們用完,你們就會對我實施刺殺。甚至,這些藥的數量支撐不到你們用到足以刺殺我的時候。因為,一旦刺殺的計劃失敗,你們擔心藥物落在我的手裏,我無視瘴氣,到時候就無人可以阻攔我。一開始就下了必死的決心麽?我很欣賞你。”

聽到了王詡說很欣賞自己,侍衛長不但沒有受寵若驚,反倒是更加的震撼,身體都在不自覺的顫抖。

麵對死亡都不害怕的侍衛長,此時就好像文弱的書生被村頭的惡霸欺壓時候一般軟弱。

因為,侍衛長從來沒有見過,在和人交流的時候,不管自己說與不說,對方都能夠通過自己的眼神,自己身上的某些特征和事物,就能夠將所有的事情串聯到一起。

方才與其說是王詡在審問自己,倒不如說王詡的那雙眼睛早就看穿了一切……

侍衛長有些絕望的說道:“國師……為什麽不殺我……”

王詡說道:“你們都覺得我不是人,都喜歡把我捧上神壇,但是其實我也是人,做出了某些事情我也想要掩蓋,我的功績我也想要炫耀。而且,很多時候,因為身處的地位,我有很多話都不能對別人講,不管那個人對我多麽忠誠。所以,必要的時候,為了保證我不會發瘋,我會找人傾訴。”

“找最安全的人傾訴?”侍衛長問道:“比如……死人?”

王詡點了點頭,絲毫不顧及侍衛長的感受。王詡沒忘一開始侍衛長問的那個問題,回答道:“至於在藥裏給我下的毒,你不到我的境界,你是不會清楚的,我每天吃的不多不是因為我受了傷,而是因為我需要一點時間去化解這裏麵的毒性。”

“化解毒性?”侍衛長不解。

王詡說道:“進入宗師境界的要點就是要做到身若琉璃,不染塵埃,否則進了宗師境界,也不可能超脫宗師境界,若是強行為了走一條路,把未來的路都斷了,那這條路還有什麽意義,所以,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希望超脫宗師境界的宗師,都是偽宗師,這一點你可能還理解不了。”

確實,這個小小的一品高手,理解不了這麽深奧的東西。

王詡是為北莽國師,稱號裏麵帶了個“師”字,所以有些話嘮的說道:“你是不是想知道,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宗師有誰?除了我們三個已經超脫的,其實還剩兩個,這兩個都是姑娘,一個是我的徒弟鳳仙,已經死了,另一個是姬博的老婆陰黎。我知道,阿木爾的那個幹女兒吉爾,其實就是陰黎,他們還以為,我真的會對阿木爾這個曾經薩日最疼的孩子完全不重視。”

侍衛長不知道現在的北莽王都發生了什麽事情,一臉的木然。王詡知道自己說了這麽多,對方能聽懂的不過十之一二,所以歎了口氣說道:“你準備好了麽?”

準備好什麽,自然是準備好迎接死亡了。

隻是侍衛長不清楚為什麽王詡要殺死自己之前,還要這麽有禮貌的詢問自己一句,難道是因為自己聽他說了這麽多,所以也是個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麽?

這不是小說中獨孤求敗的隱世高手碰到山上掉下來的主角才會誕生的想法麽?

王詡說道:“其實,我很不願意殺人的,但是為了防止神明降世帶來的可怕後果,我隻能犧牲你們的性命,為我弑神的道路築基……未來,這個世界會記住你們的豐功偉績,你們的英靈將到達長生天的擁抱之中。”

侍衛長從王詡的話裏聽出來一絲瘋魔,這種瘋狂的氣息好像在他的口鼻之間亂竄,辛辣而刺激,無比的痛苦,讓他恨不得王詡快點殺死他。

王詡高高的舉起一隻手,那些插在其他侍衛身體中的亮銀色金屬片緩緩的聚集到了空中,侍衛長的眼神灰暗的看著這宛如神跡一般的場景,久久不能言語。

那些碎片緩慢的拚湊到了一起,變成了一把彎刀的模樣,隻是沒了刀柄。濃厚的瘴氣之中突然透過了一絲陽光,不知道是恰好正午當頭,還是刀氣太過鋒銳。光芒灑在刀身之上,塗抹了一層看不清的光澤,有種朦朧感。

那把彎刀緩緩的接近侍衛長,侍衛長卻覺得內心無比的寧靜。鐵打的漢子不怕沙場上當即斷頭,卻也很難忍受死亡一步一步逼近的緊張感,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聽了王詡臨動手前說的那番中二但是有魔力的話,此時侍衛長隻覺得自己是那神勇之人。

侍衛長大聲問道:“國師,您因何要弑神?如何能弑神?”

刀光閃過,侍衛長人頭落地。

刀光乍碎,變成無數細微的光芒,閃爍著飛回了王詡的袖口。

這已經不能用武學來解釋了。

王詡看著眼前侍衛長的屍體,有些自責,卻又無比堅定的緩緩說道:“我為救世而弑神,我雖不是神,但是我比神還要強大……”

說罷,王詡伏在了那個侍衛長的屍體前,吮吸著他的血液。

王詡這些天餓了很久,隻是他不想殺人而已,眼前這些人動了對他的殺心,他將這些人殺了,也不會太過自責。

其實,王詡是個好人,是個大好人,隻是這個好人太“大”了。

眼前的這幾具屍體,對瘴氣密布,毒物叢生的森林而言,算是潔淨之物了,王詡總算也能夠找到攝取營養的辦法了。

這些事,他做起來,居然有些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