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握著的那把劍從劍柄開始升騰起一團火焰,而姬博身上的火焰則是漸漸的平息了一些,姬博劍指島田,兩指並在一起,輕輕的抹在劍身上。
姬博言語之中似乎有些激動,卻又強行的按捺住了那種興奮感,有些沙啞的說道:“這一招,是陰黎交給我的,名字叫菩薩蠻,請賜教。”
菩薩是什麽,大慈大悲,堅忍精毅,光照金剛。菩薩在紅塵,或是自在化身千萬,救苦救難的觀世音,或是行走一步,天地動搖的大勢至。若是這世界上最為端正的菩薩,哪天露出小女兒的嬌憨之態,又或者像個孩子般撒了個野,想必眾生都會為之動容。
姬博每一步都十分穩健,如同菩薩從無盡琉璃光,七寶鑄成的佛國走向人間。雪山之上的蒼鷹不再盤旋,雪蓮花盛開在菩薩的腳邊。又好像一個苦行僧,三步一叩首,為了拜見遙不可及的極樂世界。
正因為腳步堅定,故而心智堅毅,劍意與心意相通,心意通達則劍意通達,心意堅忍則劍意堅忍,心意強大則劍意強大。
世尊給文殊菩薩授道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切諸佛皆說有為法過罪者。安住嗔恚平等性中。通達嗔恚性故。是名一切諸佛皆成就嗔恚名不動相。(語出《諸法無行經》)”
有法或者無法,嗔恚或者無欲,若濕生若卵生若胎生,善男子信女子善知識阿羅漢,都是眾生之相,若是執著在相與空之上,則是落了著相的下乘。唯有走下神壇,看清了這所謂的嗔恚,看清了所謂的諸性本身,才能真正成就不動明王。
所以,姬博要想出劍,先要走幾步。
每走一步,島田的眼睛就亮上一分,若是走上幾十步,估計島田也很難接下來姬博醞釀的這道劍勢。
這隻是一場授課,並不是實際的戰鬥,若是實際的戰鬥,姬博恐怕在第一步走出去的時候,島田就有一百多種辦法,讓姬博再也走不下去。
島田想要看看,姬博到底能走多少步。姬博每走一步,就是菩薩多見到一次紅塵疾苦,欲界紛擾。
姬博不是菩薩,教授姬博這套劍法的陰黎也不是菩薩,就算創造這套劍法的那個人,也不是真正的菩薩。雖然這套劍法已經高明到了行止之間自然而然的調節人體的狀態,劍意的通達,但是真正想要達到最高的境界,除非有著摩訶智慧。
姬博隻是個年輕人,剛剛考上大學沒多久,還在為了將來,為了愛情迷茫。因為經曆的太少,姬博沒有伺虎喂鷹的勇氣,沒有能讓魚掉鱗的牌麵兒。
所以,到頭來姬博也沒走多少步。
七步過後,姬博手持著燃燒著黑焰的長劍飛身掠向島田。
島田的劍尖和姬博的劍尖撞到一起,兩個人都沒有用太大的力量,這一次是公正的劍意的比拚。將力量限製到姬博九成的島田力量不是姬博的對手,但是島田也給了姬博走出七步的機會,所以才說這一劍對二人而言都很公正。
姬博是從佛國往外走了七步的菩薩,總算是沒抵得住塵世的**,撒起了野,不然這一劍就不叫菩薩蠻而叫菩薩劍了。
島田依舊是那副冰冷的樣子,如淵中之蛟,如冰封之龍一般,巋然不動,隻有一雙攝人心神的眼睛,絲毫沒有離開姬博的身體。
姬博走了七步,所以勉勉強強和島田對接了七劍,這七劍過後,島田的發絲終於不再無風自動,姬博則是身軀有些搖晃,自行後退了幾步。
姬博呼吸有些急促的站在原地,那把長劍上的烈焰早就在七劍交接過程中被島田打散,身上的火焰也逐漸平息。那把造型還算是拉風的劍,此時被姬博當成了拐杖,杵在地上。
姬博有些低落的說道:“我的怒火還是太小。”
島田不知可否的說道:“什麽叫怒火太小?”
姬博低聲道:“家國之恨是大怒,宗教分歧是大怒,我方才讓自己強行的回憶起一些容易讓我憤怒的事情,借此激發怒火,是取了個巧,而且男女之間的怒,著實是小怒而已。”
島田搖了搖頭:“你還沒有悟。”
姬博奇怪:“悟什麽?”
島田沒有回答,而是學著剛才姬博的樣子,兩根指頭比在劍身之上,往前踏了一步,中氣十足的高聲問道:“你方才那一招叫菩薩蠻對吧。”
姬博不語,隻是癡傻的看著島田的起手式,因為他發現,自己不過和島田對拚了七劍。這七劍對拚的時候,自己不過將這手劍術發揮了十分之一不到,可是看上去,在島田的手上,這醞釀中的一劍,好像要比自己強大十倍不止。
不是力量上的強大,而是意誌上的強大。就好像一個精通武學,身經百戰的高手,可以輕鬆打敗一個大力士一樣。
姬博除了驚訝以外,還保留著初心,那就是來島田這裏是來學習的。
一時間,姬博竟然忘記了,此時自己還是和島田交戰的過程,隻顧著欣賞菩薩蠻在島田手中的華麗。
島田隻邁出一步。
好像這一步還不怎麽熟練一樣,島田走的有些緩慢,但是剛剛抬腳的時候還有些生澀,當這隻腳徹底落地的時候卻給人一種圓潤如意的感覺。
走了一步便遞出去一劍。
姬博沒有去閃躲,剛才島田的那一步已經吸引了姬博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神智。
那是怎樣的一步?
那隻腳落地的時候,仿佛十方如恒河沙數的世界都在震動,明明是虛無的精神中構想出來的地麵,突然的破裂,湧出來了五百億朵金蓮。長劍就是菩薩那裝著無根淨水,無限光明的寶瓶,撒了一次野,平白地朝著姬博丟了過來。
瓶子扔出去自然會碎,碎了之後,自然是乍破水漿崩。一瓶子水淹不死人,就算是能盛的下黃河渭水的神仙寶瓶,也淹不死會水的。
可是瓶子裏的無限光明要比水重,要比金銀,琉璃,珊瑚,赤珠,瑪瑙都要重。金石尚能砸死人,何況這瓶子裏的無限光明?
沒了瓶子的菩薩還是菩薩,別說沒了瓶子,就是沒了寶衣,沒了寶身,沒了寶相,菩薩還是菩薩。剛才姬博是拎著瓶子朝著島田身上砸,這是小城中燒烤攤上小混混最常做的事情,姬博若是菩薩,這自然是撒了個好野。
可是島田卻直接把瓶子扔到了人的臉上,無關遠程或者近戰的區別,就是看用這一劍的時候,是舍得與否。
舍得與否?
無舍有得僥幸,有舍無得會怒,有舍有得是道。
島田的一劍好像沒有任何停下來的意思,島田是舍得了。
姬博還不舍得死,所以姬博也舍得了。
姬博照貓畫虎的往前邁了一步,反正都是畫出來的,不管是動物園還是山中的老虎,不管是牆頭上還是垃圾堆裏的老貓,都會發怒。
既然是發怒,哪還來的那麽多講究,什麽所謂的姿態,什麽所謂的顧及,什麽一切應該舍得,不應舍得的,都舍得了,這才是真正的大怒。
佛在降魔的時候也有怒容,這怒是威嚴,是懲罰。佛說自己六根清淨?清靜未必就是無,清靜隻不過不是二也不是三,就是簡簡單單,扁擔或者棍子一樣,直愣愣擺著或者杵著的一根“一”而已。
島田的劍停了,因為他不是要殺姬博,隻是想要姬博悟而已。
雖然姬博照著他畫出來的那一劍,不像虎也不像貓,好歹也有了點兒牙口。
姬博這一劍也停在了半空中,整個人好像變成了一座石雕,眼睛失去了身材,身體保持住了那個持劍的姿態。
島田見到姬博的這副樣子,筆直的站在原地等待,三分鍾過後,島田臉上露出了一分不屑。若是他和維吉爾這種天才,有了類似的領悟之後,須臾之間就能將其轉化為自己的經驗,成長的食糧,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姬博這都過去好幾分鍾了,居然還沒有領悟到,這種天賦實在是差的令人發指。
當然,在這裏,姬博這個差到令島田發指的天賦,也稱得上百萬中無一的水平了,不過比起來他和維吉爾這種,全世界七十億人口,百年出來兩個最強的天賦來說,確實是不太夠看。
過了許久,姬博的身體扭動了一下,劍落地,姬博的手腕急劇的顫抖著,一股灼熱感開始在整條手臂上蔓延。
怒火由心而生,大怒小怒都是怒這個道理,姬博已經領悟到了。
怒火就是怒火,既然本身生自內心,那就應該存於內心,在發於表象。姬博開始身上熊熊燃燒的黑焰是怒火,流於表象的怒火。不過怒火外露,未能稱作神勇,所以落了下乘。後來悟了那一劍,樸實無華,總算是將怒火內斂,看到了化境的門檻。
就是這內斂的怒火有了實體,對身體的負擔實在太大。
島田並沒有上前幫助姬博的意思,靜等著姬博自己適應身體內部的痛苦,這些痛苦也是姬博成長中必不可少的部分。
過了好久,姬博總算是適應了體內的痛苦,微微變形的臉頰總算是恢複了正常。
看著負劍於身後,不做聲的島田,再想想剛才驚豔的一劍,自己的領悟,姬博有些唏噓的說道:“本來來到這裏,就想著尋個辦法,學門外語,沒想到硬生生遭了一番罪,學了一堆不為法製社會所容的暴力手段,可歎啊!”
島田毫不吝嗇的丟給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姬博一個白眼,姬博嘿嘿一笑,不再調侃這個死麵癱。
島田說道:“你開始來,隻是想粗略的學學劍,希望能夠看懂劍的語言。剛才領悟了那一招菩薩蠻之後,想必大多數的劍語你都能讀懂了。菩薩蠻沒什麽了不起的,這個世界上神奇的劍術還多的很,不過這劍術是個很顯著的例子,作為你入劍道的引子倒是極為合適的。”
例題嘛,這一點姬博倒是能夠理解。不過,玉璽世界中,似乎沒有時間讓姬博找個深山老林潛心研習劍道幾十年,將這滿天下的所有劍術融會貫通,終成真正的一代宗師。
所以,這已然現成的,島田和陰黎共同傳授的,生死之間領悟的菩薩蠻,必然會成為姬博的一大殺招。
島田指著自己的身後說道:“後麵還有一關,是路初雪把守,你已經學會了劍語,從一開始去留就是你自己決定,若是你不願意麵對路初雪,那我就放你出去。”
維吉爾性情剛烈端正,島田冰冷古板,這種性格極端有個性的人,反而摸準了脈門之後比較容易相與。
可是路初雪卻是個複雜的人。
與其說複雜,倒不如說豐滿,他可以遊戲人間,也可以無比認真,嬉皮笑臉和義正言辭都能存在他的臉上而不覺得別扭。
而往往越是濃墨重彩,就需要越為白淨的一張紙去當載體,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路初雪的性情,反而是那種最為單純的。越是單純,就越難以理解,因為那就越接近名為“本質”的東西,姬博也不知道,路初雪到底會給自己怎麽樣的考驗。
當然,最最重要的是,路初雪好像從頭到尾就不怎麽喜歡自己。
姬博衝著島田鞠了一躬:“我想知道,我從您這裏學來的,到底有多少東西?”
島田並沒有像那些網絡玄幻小說裏的前輩高人一樣,看見姬博鞠躬,就要內心讚歎一句“像此子一般守禮法的年輕人,在這一代中算是難得了”之類的。實際上,姬博並不算太有禮貌,畢竟漫長的一生中,但凡向島田請教的,哪個不是恭恭敬敬,如履薄冰。
但是島田卻不吝於指教:“其一,是要教你控製好怒火,要你明白怒火到底有著什麽樣的意義,你要如何去控製它。我們不能代表天道,沒有資格執掌生死,所以一切殺生發乎於怒。其二,就是教你攻擊的手段,有了殺生的動機,就需要殺生的手段。維吉爾的劍太剛,我的劍道比較適合你,方才和你比劍就是教授的過程,看來你領悟的也還可以。剛才最後一劍,雖然還是難登大雅之堂,好歹也入得了眼,不至於太過寒酸。”
學了攻擊,也學了動機,還差什麽呢?
姬博想不通,既然想不通還差什麽,就自然要找人請教。島田要教他的,已經教完了,剩下的就要找路初雪請教,這是很簡單的一個道理。
姬博盤腿坐在地上,島田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