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是個外地遷來的人,她的丈夫早年從軍戰死了,上麵給的一筆撫恤金都被貪汙了,一兩銀子都沒落到手上。那時候還是先帝在位,國泰民安,軍隊貪汙腐敗之事滋生的,可比現在要多不少。

原本所在的小城裏,雖說沒什麽苛捐雜稅,但是一個寡婦成日帶著個半大的孩子,說起來也挺辛苦的。所以,王大娘就帶著自己的兒子來到了這邊境其中一個小城。

興亡百姓苦,這邊境上,像王大娘這樣的家庭多的是。畢竟常年戰亂,若是有條件的,誰原因住在這中地方。在這裏安家的,多半是家中主人從軍,或者生活條件實在不高的。

去到那裏之後的生活,倒是也安逸,除了她那越長越大的孩子。

那孩子和他死去的父親一個德行,思維敏捷,好勇鬥狠,而且天賦異稟。那一塊地方,年紀比他稍大一點的,或者和他差不多的孩子,基本都被他揍了一個遍,儼然是那一個小城中的孩子王。

有個家中世代習武的孩子,和王大娘的兒子發生了衝突,硬是讓小王同學憑著一股子狠勁兒打翻在地。後來人家家中過來找王大娘,卻覺得小王同學天賦不錯,遂收了小王做徒弟。

在這亂世,能夠習得一身好武藝,生存起來的難度自然要小很多,所以當時的王大娘欣然接受了。

隻不過,王大娘沒有想到,天下父母心雖不易,卻很難和孩子想到一起去。小王同學的性格是無法安然的呆在一個小武館,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的。當初小王同學和王大娘大吵了一架,小王同學星夜來到這座小城從了軍。

王大娘一氣之下得了重病,小王同學那時候卻不在家中。便是開放的多的地球上,做出這樣的事兒的人,都要被街坊鄰裏戳一輩子脊梁骨,更別提在這個封建社會了。

子不教父之過,小王同學從小沒有爹隻有娘,這過錯自然落到了小王同學母親的身上。自打那以後,王大娘天天都要忍受著別人的白眼和譏諷。沒辦法,人都是自私的生物,不會有誰開明到去體諒王大娘,安撫她幾句。

但是王大娘卻始終呆在那座小城裏,沒有離開。因為王大娘知道,要是有天小王同學回來了,要是自己不在這,小王同學就找不到她了。

盼了足足五年,終於有一支軍隊進了小城。

那一天,王大娘站在城頭上翹首以盼,看見一支威風凜凜的軍隊,朝著自己威風凜凜的走來,領頭的是個威風凜凜的將軍。

那將軍走到王大娘的麵前問她是不是王大娘,王大娘說是,然後那將軍遞給她一身戰袍,身後又有幾個衛兵走上前遞給她一個盒子,那盒子不重,裏麵裝的不是骨灰,是白銀。

她的兒子戰死了,屍體沒有找到。

小王同學因為一身好武術,成了這個將軍的親兵,甚至將軍的女兒也喜歡上了那個聰明又威武的年輕男人。不過有一次部隊失利,被北莽的騎兵血洗,為了掩護將軍撤離,小王同學帶著幾匹輕騎掠陣,被人圍攻致死。

除了小王以外,那一場仗死了約麽六千人,殘破的軀體堆積到一起,就是皇宮放著都嫌擁擠。再加上北莽的馬刀那麽快,北莽的鐵騎那麽硬,一場衝鋒下來,地上除了血水碎肉,還有骨茬之外,再也見不到別的東西了。

將軍說了一些話,吩咐當地的太守好好照料王大娘,可王大娘什麽都沒聽進去。

後來在鳳仙的帶領下,大魏稍微扭轉了一些劣勢,總算是把之前丟掉的地盤奪了回來。王大娘在那之後,就搬去了現在所在的小城,想要找回自己孩子的屍體。

這一來,就是三個多月。

這三個多月裏,軍營的守軍認識了王大娘,這小城的人多半也認識了王大娘。誰都知道有個瘋婆子,成天的想要去軍營找自己孩子的屍體。

別說三個月了,這荒郊野嶺的,一具屍體就是三天也不一定能夠再找到,找一千一萬遍有什麽意義?

帶來的拿些銀子早就被人坑騙幹淨了,就是當時喜歡著小王同學的那個將軍女兒,也實在忍受不了一個又髒又臭,瘋瘋癲癲的老婆子,早早的失去了耐心,而今正和一個大學士的孫子談著婚嫁之事。

聽完了王大娘的故事,楊柳略帶一點懇求的看向了白堤,白堤察覺了楊柳的目光,思考了一會兒,丟下了一個袋子,然後對楊柳招了招手。楊柳笑眯眯的和白堤一起出了城,滿心的歡喜。

在楊柳心中,白堤是無所不能的,雪山都壓不垮的男人,還有什麽能難得住他?

半路上,楊柳實在是忍不住自己膨脹的好奇心,一直在追問白堤,那個袋子裏到底是什麽東西,能夠幫助王大娘找到自己兒子的屍骨。

白堤能夠做出“禦劍”這種神奇的事情,讓楊柳潛意識的將白堤當做了那種神仙中人。

一路上對於楊柳的提問,白堤理都不理一下的。楊柳萬般無奈,可是依舊發揚著持之以恒,堅持不懈的偉大精神,靠著女人不知疲倦,天生煩人的屬性對白堤進行了一波狠狠的精神汙染。

白堤被楊柳搞得有些不耐煩,遂說道:“等到入了夜再告訴你不行麽?正趕路呢,省點兒口舌吧。”

被白堤這麽不紳士的教訓了一頓,楊柳倒是也沒生氣,反而一雙眼睛完成了月牙。自打認識了白堤以來,楊柳還真沒見過白堤撒謊,從來都是言出必行。

買了兩匹馬,邊境對於馬匹的管控十分嚴格,奈何這些日子大軍集結,不少的劣質馬都換了新,那些淘汰的馬總不能就這麽殺了吃肉,便流散到了民間,所以買這兩匹馬倒也不貴。

劣馬喜歡尥蹶子,一路上有那麽幾段叫著不走打著倒退的時候,白堤也能學姬博那樣釋放自己的壓迫力,有著真氣的白堤,雖然氣勢上不如曾是神域的白堤強大,可是對於野獸而言更有壓迫力。

不過白堤試過,自己一旦釋放壓力,就會把馬嚇得亂蹦跳,還有一匹當場嚇得口吐白沫,眼看就不行了。

那匹口吐白沫的馬就被丟在了林子裏,白堤還忙,沒這麽多時間浪費。

所以,剩下的路是白堤和楊柳共騎一馬,一路上倒是弄得楊柳芳心大動,麵紅耳赤。

不過,這一匹馬載兩人終究還是勉強,到最後也沒有到達下一站。兩個人隨便找了個地方宿營,就地取得柴火,身上也有火折子和從楊春樓帶出來的一些吃食。

一個宗師高手,一個宗師以上的高手,在這種地方,是沒有什麽劫道或者猛獸的憂患的。這些綠林好漢和狼蟲虎豹不碰上他們兩個,那才是萬幸。

吃了一些烤幹糧之後,兩人都有些犯困,不過楊柳的好奇心還是戰勝了睡意,依舊瘋狂的追問著白堤,白堤那個袋子裏裝的是什麽。

白堤最後被糾纏的無可奈何,隻得解釋道:“打開那袋子之後,她就沒什麽痛苦了。”

楊柳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嬌軀就這麽靠向了白堤,帶著十分的懵懂,有些可愛的撅著嘴巴:“那到底是什麽東西那麽神奇?”

一個身著布衣的男子悄無聲息的坐在了兩個人的對麵,說道:“自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了。”

這男子話剛說完,就感覺一陣冷風帶著一股鋒銳之氣朝著自己的麵門襲來。男子坐如老鍾,並沒有動彈,那冷風正是楊柳藏在身上的袖箭,不過卻被白堤攔了下來。

楊柳有些訝然的看向白堤,不知道白堤為什麽要阻攔自己。

楊柳思索了一番,有些尷尬略帶歉意的對白堤說道:“這人是你的朋友麽?”

楊柳還以為,這布衣男子是白堤的朋友,既然是白堤的朋友,那就是自己人,那剛才自己的做法,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啊呸,誰和這人一家人……

誰料白堤卻搖了搖頭:“認識,不是朋友。”

楊柳一雙靈動的眼睛頓時被迷茫占據:“不是朋友是什麽?”

既然認識,就不是路人,既然不是路人也不是朋友……

“認識,是仇人。”那個一身布衣,長相黝黑的男子說道。

男子好不客氣的將一串烤幹糧拿起來,咬了一口咀嚼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道:“這幹糧考的還真不怎麽樣,要是有蝦醬或者蒜蓉醬就好多了,我老家的人都喜歡這麽吃。”

看這男子如此不見外的行為,楊柳更是丈二尼姑摸不著頭腦了,既然是仇人,此時還不拔刀相向?怎麽開始討論食物了?

白堤聽聞男子所說,隻是淡淡的笑了笑:“那是你老家,這裏是邊境,能有的吃就不錯了。”

男子打量了一番白堤,最後笑了笑:“本來長的就醜,現在更醜了。”

男子所說,自然是白堤現在的淒慘模樣。身上滿是凍傷,就連臉上都不例外,那些淌幹了膿水的地方化作的疤痕,絲毫不比燒傷美觀多少。

男子絲毫不掩飾自己言語中的鄙夷,這樣十分不紳士不禮貌不道德的舉動,楊柳自然是忍不住的。楊柳指著那人說道:“喂!你這家夥從哪裏來的,有你這麽說話的麽?”

白堤卻捏住了楊柳的小手,楊柳被捏住手的時候,心髒猛地一跳,居然把想說的話都給忘了,一時間呆滯的看著眼前的男子,又生硬的把頭扭過來看著白堤。

白堤好像沒有在乎春心萌動的少女,而是淡然的對布衣男子說道:“我現在是醜陋沒錯,好在醜歸醜,是真麵目示人,哪像你一樣。”

男子笑了笑:“你身邊還有女伴在這裏,我摘了麵具合適麽?”

白堤皺了皺眉頭,這番話確實有些道理。不過隨後白堤的眉頭還是舒展開來,一言不發的說道:“你不怕這東西有毒麽?”

白堤指了指男子手中的烤幹糧,雖然男子一口一個不好吃,此時卻剩下了不到一半。男子搖了搖頭:“你們之前設計給我下的毒可比這個厲害多了,怕什麽?”

楊柳的關注點可不在這上麵,女人有時候要比男人還感性,所以楊柳的迷之關注點,此時在男子不願意真麵目示人上:“為什麽我在白堤身邊你就不能露出真麵目?是長得太醜不敢見人吧。”

雖然搞不懂為什麽和自己的仇人聊天,白堤能做到心平氣和,不過方才那人說自己和白堤是仇人的時候,白堤沒有反對,那楊柳就真的把二人當成了仇人看待。

既然是仇人,那言語上自然不能留什麽所謂的口德。

男人好像是這輩子第一次聽到“長得太醜不敢見人”這種評語,一時間抑製不住笑意。

楊柳見這個男人笑了,更覺得十分生氣,好像不被別人放在眼裏似的。當然,這種生氣更多一部分是像現代人在網絡世界裏碰見一個噴子,和對方大撕三百回合之後,對方認輸之前,突然掉線了一樣,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那種無力感。

不管哪個朝代,不管什麽世界觀,這種感覺都很讓人難受。

難受的楊柳心想說髒話,但是楊柳生長於山林間,她那宗師父親一派仙風道骨,至今還真不會說什麽髒話,隻能恨恨地看著對方。

那男子無奈的搖搖頭,似乎是不忍看楊柳如此憋屈,撕去了自己臉上的人皮麵具。

那麵具底下,是一副很難用言語形容的麵孔,縱然楊柳也是個品相極好的女子,依舊對這副容貌產生了一種難以抑製的嫉妒心理。

楊柳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吐出三個字:“冠……軍……侯……?”

姬博笑了笑點了點頭:“本來我都整了容了,奈何最近修行上有了些小突破,居然又變回來了,還真是尷尬啊。”

這男子不是姬博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