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沒有發覺，因為過於的緊張，自己的聲音有些尖銳，呼吸也有些急促。姬博倒是能夠理解楊柳的感受，畢竟自己在大魏那邊的惡名都快趕上王詡這個妖孽了。
楊柳的瞳孔緊縮到了一起，看著眼前這個氣質出塵，相貌如同謫仙一般的男子。男子的氣質很柔和，似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了一體，又帶著飄渺的氣息，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眼中一絲如何消磨不掉的淡漠顯示，這是個對很多東西都不在乎的人。
白堤沉默了一會兒，望著吃幹糧被燙了嘴的姬博說道：“你看起來進步不小，要是之前的你，遇到現在的我，可能三十步之內就被我發現了。”
姬博有些驚訝的說道：“哦？那我是離你們多少步的時候被發現的？”
白堤仔細的思索了一下，心想到了他們這種程度，也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欺騙對方，所以白堤說道：“十七步。”
姬博的臉上明顯的出現了一絲為難——三十步和十七步之間相差連一半都不到，可是一個原本能夠舉起一百七十斤的人，突然能夠舉起三百斤的東西了，這可能就是普通人和世界冠軍的差別。
看來，進步的人不止他一個。
兩個人看上去完全沒有奪妻之仇，氣氛倒像是兩個老相識在拉家常，顯得無比安詳，隻是沒人言語罷了。姬博一屁股坐在地上，白堤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楊柳，楊柳會意，坐在了白堤的身邊。
白堤眉頭擰到了一起，這個原本沒有什麽感情的人，在遇見了陰黎之後產生了一種名為占有的情緒，這叫欲望。而在遇到了姬博之後，產生了一種極其渴望勝利的情緒，這叫野心。
欲望是指對食物的占有欲，而野心是指對未知事物的掌控欲，當一個人對已知的和未知的都有了念想，那這個人就不可能生活的很平靜。白堤原先不像個人，現在有了這常人最重的兩種情緒，算是有了些紅塵氣息。
以前的白堤情緒很多，但是都是假的，現在的白堤沉默了很多，這些情緒卻開始變得真切。
與此同時，姬博在一盤盤大棋中充當著棋子或者棋手的角色，穿插交織，甚至自己設局，眼界卻一點點的拔高了。
兩個人一個入世一個出世，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的一些東西在影響。
楊柳這個局外人顯然忍受不住這種寂寞，她雖然是個宗師高手，可是兩個宗師以上的人無時無刻不在散發一種壓力，讓她胸口發悶。所以實在忍不住的楊柳，想要打破一下這沉默的氣氛，問道白堤：“你還沒告訴我，給王大娘的那個袋子裏，到底裝的什麽東西呢。”
姬博不鹹不淡的提了一句：“當然是能使人立馬斃命的毒藥了。”
楊柳的小臉突然變得煞白，嬌軀微不可見的顫抖了一下，看向白堤的視線變得有些恍惚。恍惚之間還有一絲說不明白的意味，白堤歪頭看了一眼楊柳，看得出楊柳是想從自己這裏得到求證。
現在的氣氛好像有些像言情小說裏那種浪漫的情節，女主抓住男主的手，流著淚說道：“哦，親愛的，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這時候男主應該捧著胸口，好似剛剛被萬箭穿心，然後流著淚忍受著無比的痛苦，顫抖著說道：“親愛的，我也不想這樣……”
白堤顯然不是那樣的智障男主，白堤隻是皺了皺眉，對姬博說道：“對她說這個，不好，我可以理解為這是你的一些小小手段麽？”
白堤這麽說，無疑是認可了姬博的說法。姬博見了白堤吃癟，確實有些小興奮，不過因為麵子上自己似乎顯得有些陰險，所以姬博還是聳了聳肩說道：“雖然你是我的情敵……不對，你也不配做我情敵，因為你壓根沒機會……但是我可不至於用這種小手段針對你。況且，我覺得你的做法也沒什麽不對的，那個老婆婆已經瘋了，你隻是了結了她的痛苦而已。”
沒有什麽不對的，而不是“沒有什麽不好的”，這一點白堤還是聽的很清楚的。
白堤突然發問道：“那你會怎麽做？”
姬博說道：“我幫她解了毒，但是沒有解好，她還是死了。”
兩個人的對話顯然不是什麽正常人該有的畫風，被兩個人無情的語言所震懾的楊柳，此時連王大娘已經死了這個消息都沒有什麽太大的驚訝，整個人呆在原地。
白堤冷笑一聲，嘲諷姬博道：“虛偽。”
姬博點了點頭，很大方的承認了白堤的評價：“沒錯，我就是虛偽，偽善，我知道救不活那個老婆婆，可是我還是救了，因為我的道德標準不允許我不救她。若是廢了功夫救了她，就算不成，我也不會太難過。那個老婆婆對我而言，很大一部分意義是讓我得到道德上的滿足感。”
白堤似乎沒想到姬博會答應的如此幹脆，一時間沒有話說，隻是愣愣的看著姬博。姬博臉上的表情一變，帶著一分嘲弄的說道：“那也比你好不是？你連做都不會做，難道不累麽？”
難道不累麽？
這個問題很有趣。
白堤若是站在姬博的角度，必然什麽也不會做，因為白堤沒有完成道德滿足的欲望。而姬博因為其“偽善”的性格，則一定會做什麽。
做了什麽的人做了，沒做的人沒做，而此時做了什麽的人，卻問道什麽都沒做的人“難道不累麽”，確實很有趣。
奇怪的是，在場的三個人都聽懂了。
白堤往火堆裏丟了一塊木炭，升騰起來的火焰裏躥出一捧火星來，顯得有些熱烈，兩個人之間冰冷的空氣似乎也被化解了一些。
白堤問道姬博：“你來這小城，是為了找我？”
姬博搖了搖頭：“能在這裏碰見你不過是個意外，當然，是那種很驚喜的意外，隻可惜沒什麽收獲。”
所謂收獲，自然是如果現在的白堤實力境界不如姬博，那姬博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將白堤斬殺，可惜的是，好像不止他一個人有進步。
頓了頓，姬博說道：“另外，來這裏殺幾個人，你也知道，我現在是北莽的冠軍侯，自然要來這裏處理一些大魏這邊的麻煩。鳳仙的動作不少，王詡那邊很擔心，但是又走不開。當然，王詡也沒有下達什麽明確的命令，這些都是我看著辦的，你也不要太緊張。”
白堤好奇的看了一眼姬博的背後：“你今天沒有帶劍來。”
姬博笑了笑：“要是我今天帶著劍來，這劍早就出鞘了，你也沒機會說出這句話了。”
白堤是從鳳仙那裏知道的，姬博從關東王府取了一把絕世好劍，名為倚天。若是今天姬博倚天劍在手，就要比白堤強上一分，因為算下來，兩人的進步迄今為止差不太多，而原先的姬博是要比白堤強一些的，比如那晚在大魏京城的一戰。
可是今天姬博沒帶倚天劍，正如姬博所說，要是姬博今天帶了倚天劍，有了斬殺白堤的機會，姬博早就出手了。
姬博從背後取過一把彎刀，笑吟吟的說道：“我到了北莽才發覺，原來這彎刀也挺好用的。”
白堤的眉間似乎有霜雪凝結，麵色和語氣則是更為冰寒的說道：“你用北莽的刀，殺我中原的官？”
姬博彈鋏：“那又如何？”
白堤袖中的秋雨和江燕微微一顫，姬博則是冷眼相對。雖然白堤真氣未露，姬博更是沒有絲毫真氣，可是兩個人氣機牽引，還是搞得楊柳體內的真氣亂竄，一時間湧入了膻中穴，搞得氣血上湧，喉嚨一甜。
白堤感受到了身旁楊柳的變化，冷哼了一聲，不再氣息外露。姬博則是灑然一笑，整個人又恢複了那溫潤的氣質。
楊柳感覺自己的手在不停的顫抖，在王詡超越宗師以前，這個世界以宗師為巔峰。一個宗師可以輕鬆以一敵百，可是刺殺王侯後瀟灑離去，可以千騎中取敵方上將首級。宗師境界，似乎滿足了這個世界的人對與武學的一切幻想。
可是縱使楊柳站在宗師的境界看待宗師以上的境界，也如同麵對浩瀚星空的螢火，實在難以想象那種層次。或許是她的根基不穩，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可是有一條可以確認，現在兩個人的境界，麵對世界上任何一個宗師都是屠殺的結局——如同宗師麵對普通人。
宗師之後，是個新的天地，每一小步都是難以想象的長進。
楊柳的眼中露出了一絲驚恐——那個最早超脫宗師，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的，名為王詡的人，到底到了一個什麽樣的境界？眼前兩個人麵對那個人的時候，是否也像自己麵對這兩人一般無力？
姬博淡淡的看了一眼楊柳：“這個年紀就到了宗師境界，我很佩服。”
姬博說的是實話，他是承接了蕭摩訶的因果才超脫了宗師，而鳳仙則是有王詡的教導，白堤幹脆不像人。在楊柳的年紀能到達宗師境界，不管是用的什麽手段，楊柳的天賦確實值得讚歎。
楊柳沒有什麽受寵若驚的情緒，緊咬著下唇看著姬博。似乎是察覺到了楊柳的緊張，白堤伸手握住了楊柳的手，往楊柳體內渡入了一股真氣。
白堤的真氣曾經和楊柳結合過，此時再次融合的時候顯得無比融洽，楊柳頓時心神平靜了下來，可是心神以平靜下來，楊柳就想到了白堤對王大娘下毒的事情，體內的真氣流轉再次出現波動，白堤的手也被震開。
姬博眼睛看著兩人的小動作，不禁有些惋惜——楊柳太弱了，要是楊柳的真氣強度能夠強到反噬乃至震傷白堤，那說不定自己可以把白堤在這裏斬殺。
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楊柳強到那種程度，她和白堤聯手，死的估計就是自己了。雖然白堤現在醜的令人作嘔，可是自己的美男計也隻會留給薑水和陰黎使用……
咳咳，不想這些了。
姬博抬起頭看了看天，站起來說道：“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我差不多是時候走了。”
白堤倒是也很客氣的站起身來：“慢走不送。”
語氣平淡，就好像“你走的時候我不送，你來的時候刮風下雨我也去接”那種意境似的。好像姬博不是要“拿北莽的刀，殺他中原的官”，而是來他家做客一樣。
明明是送人，卻像是請人來自己家做客，白堤著實有意思。
姬博的身形幾個閃爍便消失在了密林中，除了幾聲空爆以外，沒有別的動靜。
楊柳一隻玉手捏著另一隻剛剛被白堤抓著的手，眼中的情緒十分複雜。楊柳知道白堤是對自己好的，可是王大娘的事情她無論如何不能接受。所以，性情單純的楊柳，居然對白堤產生了一絲歉疚之情。
過了半晌，楊柳問道白堤：“他要去殺人，你不去阻攔麽？”
白堤搖了搖頭：“他要殺人，我攔不住。”
頓了頓，白堤說道：“除非是殺你，我會拚命阻攔的。”
楊柳雖然此時還在糾結中，可是突然聽到白堤這麽說，還是感覺一股蒸汽衝上了腦門，讓她有些頭暈目眩。楊柳有些結巴的說道：“你……你……你說什麽呢……”
白堤說道：“因為我要借你修煉。”
楊柳頓時石化，似乎不太明白白堤的意思。
白堤看著楊柳的表情，也知道對方沒明白自己的意思，雖然有些不耐煩，但是還是解釋道：“沒有你我就不能修煉出打敗他的辦法，所以你對我而言是不可缺少的。他以為我喜歡你，所以害怕我會全力保你，勝負未知他不敢動手。其實我不喜歡你，但是你很重要，所以我還是會舍命保你。”
長出了一口氣，白堤說道：“總之，你真的很幸運。”
足足過了兩盞茶的時間，楊柳才消化掉白堤話中的全部信息。
總結下來就是白堤不喜歡自己，自己對白堤有用。姬博以為白堤喜歡自己，但是陰差陽錯做了假設白堤喜歡自己的決定。
楊柳憋了老半天，最後回了白堤一個字。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