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人站在林邊,和那一百黑騎遙遙相望。
老人看上去不是很老,皮膚略微有些鬆弛,頭發顯現出一絲灰白,但是卻不像普通老人那樣幹枯,而是有些光滑柔順,像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一般。
不過老人的臉上有一股暮氣,一種像是看過了滄海桑田,然後看透了滄海桑田,最後看厭了滄海桑田的那種暮氣。很難想象,一個人居然能有這種氣質。
白堤正在用真氣調理自己的身體,他不敢保證陰黎不會拚死一搏,與自己同歸於盡。所以,在和陰黎對峙的之後白堤從未停止用真氣壓製傷勢,恢複身體。
但是看到這個老人之後,白堤卻感覺一口真氣噎在了胸口,差點讓他走火入魔。
老人身上給他的感覺有些熟悉,好像日思夜想一般熟悉。這個人……在夢裏見過……
若是來人是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一身紅裝,略施粉黛,俏生生的站在白堤的麵前,讓白堤心慌不已又覺得前世與夢中好似都見過,白堤可能會很感興趣。
可是為什麽這種奇怪的感覺,會出現在一個老頭子身上啊喂!
難不成投胎搞錯了時間,中間差著幾十歲,甚至連投胎時候的性別都搞錯了,要來一段跨越性別……啊呸,同一性別的忘年禁忌之戀這種扭曲的劇情,終於被那個毫無下限的世界管理者創造出來了?
上麵這段劃掉。
老人看向白堤,說道:“我想帶這個小姑娘走,可以麽?”
白堤似乎受到了什麽驚嚇,有些急促的脫口而出:“不可能!”
白堤的語氣有些激烈,絲毫不像之前一樣風輕雲淡。老人的臉上卻無比從容,有些幽默的說道:“現在的小夥子啊,年紀輕輕的火氣倒是不小,切記戒驕戒躁。”
老人的手此時正捏住一支長箭,他這話,自然不止是對白堤所說,也是對那一百黑騎領頭的那位小蔣說的。
手指甚至看不出來用力,隻是食指輕輕一扣,那桐木製成,帶著微小弧度的箭就從中間斷開。老人的手做出拋擲的動作,想了想又把那根斷箭丟到了地上。
老人歪過頭去,對陰黎說道:“小姑娘,剛才是老夫無禮了,光說要帶你走,也沒有問你願意不願意,是老夫……呃,不夠紳士。”
陰黎眼睛一亮,又隨即收斂了眼中的神采。陰黎輕輕瞥了一眼白堤那些人,確認他們沒有發現自己表情的那一絲異常,然後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微笑,說道:“我怎麽拒絕?前輩畢竟是宗師高手。”
聽到“宗師高手”四個字,白堤的瞳孔縮到了一起,白堤身後的一百黑騎,似乎也停滯了一下。
宗師高手幾個字的重量不小。
整個大魏和北莽加起來都不一定有二十位宗師高手,而這每一位宗師高手,都是這個世界上響當當的人物。
不存在那種隱世高人的說法,畢竟一個人不經曆無數的戰鬥,不獲得無數的資源和機緣,是不可能成為宗師高手的。
當然,也存在特例,比如蕭摩訶的那個師父,一生中換了好幾個馬甲,每個馬甲還都是大名鼎鼎的存在,最後理所當然的隱居山林,一點壓力沒有。
“不知道這位前輩,是哪位宗師?”白堤提起一股真氣,麵對一個毫發無傷的宗師,他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人一旦受傷,精氣神都會受到損傷。因為體內的暗傷牽製了大部分真氣,人對於真氣流動的察覺也會變得微弱粗糙。
宗師身上的真氣,本身就無限接近生生不息,又運轉圓潤如意,蟄伏時如同林間清泉,緩緩而行,不留痕跡,不是那麽容易察覺的。白堤一開始隻是覺得眼前的老人不簡單,但是也沒有察覺到對方是個宗師,還是宗師裏最強大的那種。
是啊,要是不是最強的那一類宗師,怎麽可能讓自己察覺不到真氣。要是體內沒有真氣,怎麽可能徒手接住黑騎的冷箭?
老人不想回答白堤剛才的問題,而是說道:“前輩兩個字,我是不敢當的。我是宗師,你也是宗師,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怎麽‘敢為人先’?”
白堤拱手道:“老人家,說話倒是風趣。”
白堤果然就不再叫老人叫前輩,不過,雖然白堤說老人說話風趣,白堤的臉上卻看不出來絲毫的笑意。
氣氛一時間陷入了凝固。
老人眼睛眯著,他知道白堤在拖延時間,恢複體內的真氣。宗師高手的真氣的作用很大,對於身體的恢複有著奇效。
不過別忘了,傷到白堤的人,也是一位宗師。雖然陰黎是沒有真氣的宗師,不過陰黎的戰鬥力是實打實的宗師水平。
這樣的人給白堤帶來的傷勢,要是那麽容易就給他調理好了,那也太不講道理了。
老人轉過頭去,走到了陰黎的身邊,白堤的瞳孔徹底緊縮到了一起。他可以看出,老人的步伐很小,步子很密。
老人的腿腳不靈便,走路喜歡小碎步也無可厚非。但是眼前的可是一位宗師啊,七八十歲也可以以一當百的宗師,怎麽可能連路都走不動。
白堤可沒忘記,這地上有重重機關布置。老人走了這麽多步,而且走的風輕雲淡,卻沒有觸發一點機關,這個老人的見識該有多麽廣博。
難怪一開始見到老人的時候,老人身上有那樣的氣質。能夠通曉陣法到這種層次的人,修為又是宗師水平,這個老人,應該是位馬甲。
不然怎麽可能沒人知道。
皇室最喜歡的,應該就是在一位宗師臣服之後,放出他的死訊,讓一位宗師成為一把暗中的刀。一把藏在暗處的刀,和一把放在陽光底下,還被名利責任所拖累的刀,孰強孰弱,皇室那些老狐狸又不是老傻子。
白堤歎道:“不愧是秦王殿下,手下居然藏著閣下這種級別的高手。”
沉默了很久,白堤很不甘心的說道:“前輩慢走。”
老人很欣賞白堤的眼力和心性,這麽幹脆的就放棄了對陣陰黎的優勢,選擇放她走。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宗師,有喜歡用拳頭的,有喜歡用劍的,有喜歡用刀的。有喜歡光明正大打擂的,也有鳳仙這種慣於衝鋒陷陣的,也有喜歡刺殺的。
但是,無論哪種宗師,都不是一百騎兵能夠攔下的。即使這一百騎兵身經百戰,即使這一百騎兵配合密切,裝備精良,即使那位宗師還帶著一個受傷的宗師。
就在這時,白堤身後那一百黑騎領頭的小將開口道:“白公子,你是不是在江湖上呆的時間太久,忘了現在自己已經是太子殿下的手下了。真是個鄉野之人,沒見識,不過一個宗師而已。我等是太子殿下從小培養的黑騎,曆經無數血戰,怎可因為一個山野村夫退怯!?”
白堤像看傻子一樣看了一眼那個小將,眼中盡是不屑——不到宗師的境界,不知道宗師的恐怖。
無知者無畏,但是不代表無知者值得同情。
老人沒看出來有任何動作,但是身體卻如同出膛的炮彈般飛了出去,衣襟與空氣摩擦,獵獵作響。
那個小將反應倒也迅速,那在邊境戰場上鍛煉出來的生死直覺,讓他一瞬間寒毛聳立。
他雖然年輕,心高氣傲,卻也不是個傻子。
小將小時候是個孤兒,被太子收養。自幼生活在貧民窟的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東西不危險。一個熟睡的宗師都有可能被一個幼童偷襲而死,何況是一個健全的宗師。
不過,他的背後可是有一整支黑騎。
靠潛藏北莽多年的死士盜來的馬匹,因為沒有北莽那邊成熟的馬匹繁育技術,所以整個大魏這種馬都沒有多少。
玄鐵製成的重鎧,每件都是極品,也隻有軍中將領才有資格使用。當然,並不是說將領才用的起,而是特種作戰和普通士兵本身就有區別。
這些黑騎,都是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有的是剿匪的英雄,有的在邊境有無數的戰功,甚至他們的前輩曾經參加過蕭摩訶禦書房前刺殺皇上的戰鬥。
這樣的一支黑騎,若是放到戰場上,足以讓敵方的將領崩潰。因為這就是一把好不講理的鋼刀,如同朱元璋演義裏,蒙古國國師所持的那柄神刃一般。任你武功再高強,一刀下去你的武器都折斷了,還比什麽。
可以說,這支黑騎,是能把戰場這個棋盤劈成兩半的不講理的東西。事實上,邊境的一些秘密任務,太子也曾經令自己這些黑騎去輔助服從自己的那些將領,建立過不少奇功。
這支黑騎,可以說凝聚了太子幾乎全部的心血,就連黑騎自身都對黑騎抱有恐懼。畢竟,這樣的一支隊伍在京城附近隱藏,盡管整編製隻有300人,這可是天子腳下。如今天子年紀不算很大,太子就自己培養了這樣一支軍隊……
沒錯,將來有一天,這支黑騎是有可能主宰整個天下未來幾十年走勢的,怎麽可能畏懼區區一個江湖高手?
高手再高,能高到哪裏?高到天上麽?若是高不到天上,不還是得跪伏在天子的腳下麽。
什麽宗師,不過一介草莽英雄,個人的戰鬥力再高……
小將的手壓了下來,五指張開,中指疊在了無名指上。這是進攻的信號,一旦這隻手落下,眼前無論是什麽樣的敵人,都會被黑騎的鐵蹄碾碎。
此時,空氣變得無比寂靜。
小將抬起來的右手遲遲未落下。
因為一隻手放在了他的脖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