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招過後,陰黎開始嘴角溢血。二百招過後,雙方同時後退,陰黎退了七步,白堤退了五步。
還有餘力,勉強能夠站住的白堤對半跪在地上的陰黎說道:“我沒想出來,你有什麽辦法可以逃跑,難道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陰黎眼中露出一絲堅決:“我想殺你,從一開始就沒做任何逃跑的打算。”
白堤嘴角浮現了一絲不諳世事的單純微笑:“原來,你是那種浪漫主義的人啊,這種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場景,我以為隻出現在史記裏的英雄故事中呢。”
陰黎沒有說話,轉身便走,白堤愣了一下,毫無畏懼的追了上去。
陰黎受傷很重,又不像白堤一樣,可以通過真氣壓製傷勢,所以步伐很慢。白堤此時的情況明顯要比陰黎好很多,但是移動的速度竟然比陰黎快不了多少。
白堤行走的姿勢很奇怪,歪歪扭扭的,腳踩在不同的方位,甚至有時還會倒退再前進。要是葉落在這,多半會想到那部名叫《自戀刑警》的霓虹電視劇,裏麵主角經常跳的舞。
實際上,白堤的步法很有講究。
白雲劍莊主要修煉劍術,體內的真氣也是圍繞出劍的要求所構建的。雖然局限於時代背景,白雲劍莊的劍術在陰黎看來十分粗糙,但是在這個真氣修煉是絕對主流的世界,白雲劍莊是唯一能夠摸到“技”的門檻的。
不管怎麽說,白雲劍莊堪稱武學界的正統,修煉的自然也是最為正宗的道家真氣。這個世界的奇門遁甲之術,雖然不像玄幻小說裏的那樣,上天入地,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但是奇門遁甲中的機關術確實被廣泛的應用到了各個地方。
比如,白雲劍莊的藏寶閣,其中就有很是高深的機關術。
白堤相信,陰黎說了必殺他,就不會這麽輕易的逃走。而剛剛惜敗於自己手中的陰黎,已經沒有餘力再和自己戰鬥,隻能假於外物。麵對一個宗師級別的高手,唯一能夠借用的,應該就是機關術了。
白堤猜的沒錯,在這條路上,確實布置了不少葉落親自規劃的機關術。
葉落的設置與白堤自幼所學的機關術,還是有區別的。
這個世界的機關術,基礎雖然也是近現代的一些理念,但是其構成的核心,還是玄之又玄的五行八卦之類的。這些形而上的東西,各自被賦予了具現化的形態,其本身也是代表了現實中物體的某些近乎本質的特性,這些東西組合到一起,確實有著十分驚人的力量。
而葉落從小受到的教育,汲取的知識,卻是冷冰冰的公式。葉落所設計的機關,充滿著金屬與化學交織的工業美感,在殺傷力方麵,自然要比“奇門遁甲”這種東西強上不少。
但是那種充滿東方古代哲學智慧的奇門遁甲也不是一無所長,其中蘊含的東西還要比葉落這種針對空間結構以及物理定則所設置的機關更為複雜些。
奇門遁甲針對的不隻是物理,甚至還有藥劑學,心理學方麵的知識。可以說,奇門遁甲之術,攔截的效果會更明顯一些。
這些東西陰黎不懂,也無從去懂。
高深的東西都在江湖上最強大的那幾個宗派手中握著,皇室自然也有,但是陰黎的權限僅限於搜集情報幫皇室做事,而且是很少一部分情報,想要知道這些高深的知識是沒有機會的。葉落再聰明,也不可能憑空弄明白一種以唯心主義為核心的科學理論,所以隻能先用葉落的設置應付一下了。
殊不知,此時白堤的內心充滿了驚恐。
不管是葉落的手段,還是這個世界的傳統手段,在某些方麵也是有共通性的。可以說,用奇門遁甲的理念和視角去看待葉落的設計,是可行的,葉落也可以用自己的理解去解讀這個世界的奇門遁甲。
白堤深諳奇門遁甲的學問,所以他能夠體會到,陰黎所逃跑的路徑上,到底隱藏著什麽樣的危機。
這一路追捕,堪稱步步驚心。
而且不得不承認,陰黎很聰明。若是正常的陣法,看著陰黎所走的路,照貓畫虎走下去,也不會觸發什麽機關,就像地球上的雷區一樣。
但是葉落偏偏很陰險的設計了一些機關,第一遍踩上去的時候,不會出現任何問題。但是這踩上去的力度和角度,卻十分有講究,要是出了半點差錯,就會出大事兒的。
這還不是最陰險的,有的機關,第一遍踩上去,恰好是對機關的觸發。也就是說,第一遍踩上去,相當於給槍開了保險。要是之後再有人踩一下,那就是把頂在自己腦袋上的手槍叩了一下扳機,結果不言而喻。
甚至白堤還懷疑,這樣精密的機關,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布置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對整套機關的設計。
更何況,這一整套機關之間的關聯緊密無比。可以說,剛才陰黎和白堤的戰鬥中,陰黎就在算計著白堤,讓白堤走上這條路。而且這條路上的機關既然要提前布置,以防被野獸或者路人觸發,那就一定有啟動的標準,作為一個保險。陰黎在和白堤戰鬥的過程中,就完成了啟動的標準,這也讓白堤十分驚訝。
白堤甚至懷疑,陰黎的背後有高人相助。這樣的陣法,少說需要十名以上,當世最頂尖的大師,嘔心瀝血謀劃兩個月。有這樣的魄力,能夠找來這麽多這種層次的大師的人,天下有幾人?
難不成是皇室……?
白堤自然不知道,那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北莽國師弟子,實際上有著一個堪比計算機的大腦,別說是個大師了,就是一百個也不一定比得上葉落。
但是,這由不得白堤不去考慮,到底是什麽人,會提前這麽長的時間開始算計自己。算計自己的動機是什麽,事後又能得到什麽好處。
白堤不得不承認,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小氣的生物,一絲一毫都要算的這麽精細。
要是陰黎沒有設計這些東西,沒有在和白堤戰鬥的過程中,還要顧慮機關術。那她和白堤的戰鬥的結果還是未知的,當然,陰黎的贏麵也大不到哪裏去。
就算最後陰黎僥幸獲勝,陰黎也絕對會付出很大的代價。但是如果借助這些機關術,陰黎付出一場敗仗的代價,再修養幾天就能完好如初,不得不承認,陰黎確實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白堤突然停下了腳步。
陰黎回過頭來看著白堤,說道:“怎麽,你以為你不走了,這些機關就沒用了?”
白堤說道:“我自然不會這麽傻,要是對機關術這點最基礎的認知都沒有掌握,剛才我走到第二十三步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沒錯,剛才白堤所走的第二十三步,是這個機關術的一個節點。也就是那些玄幻小說中,經常出現的一個名詞——殺陣。
聽到白堤一句話就把殺陣給點了出來,陰黎絲毫不覺得驚訝。要是白堤連這些東西都看不出來,那才讓陰黎感到驚訝呢。
其實這些機關的布置,也用了陰黎很多的時間。從半個多月前就開始布置,而半個多月前,也就是陰黎剛剛掌握了白堤動態的時間。
陰黎的腳輕輕的叩在地麵,腳尖一挑,扯出來一塊磁石。磁石翻轉,地裏埋著的機關立馬被觸發。
之所以在這裏白堤會停下,是因為白堤無力再解之後的機關了。
這些機關的複雜程度是逐步遞增的,而是具有層次性。
溫水煮青蛙早就被證實是謠言,但是人類在某些方麵,卻是連青蛙都不如。就比如麵對一個有層次性的陷阱,想必不少人都會選擇前進。
比如那種答對的題目越多,得到的獎金越多的那種電視節目,或者最為原始的賭博手段。即使是白堤這種天之驕子,也無法免俗。
一步一步的趨近陷阱的絕殺之處,解開越來越多的布置,隻會讓人越來越有成就感,給人營造一種虛假的自信——能夠解開之後所有機關的自信。
地球上的物理水平,要淩駕這個世界太多了。
葉落這一手電磁學的應用,在大魏或者北莽誕生一個法拉第這樣的天才之前,任白堤再聰明絕頂,也不可能理解這些東西。
從這裏開始,葉落所布置的機關術裏,才有了白堤真正無法應付的東西。
一些細小的物件從各個不起眼的角落竄了出來,白堤居然一時間無法躲避,隻能選擇憑借自己的深厚真氣硬接。
那些長約九寸的鐵釘被白堤拍落,白堤的雙手變作刀狀在衣襟擺子上輕輕一劃便裂了一塊布料下來。那些鐵釘上塗抹了一些藥材,是具有揮發性質的,與氧氣接觸也會發生一些反應。都不需要與體液接觸,都能附著在人的皮膚上,讓人不經意間就中毒。
但是奈何這個世界的中醫水平確實很高,防止下毒這樣的手段是最常見的基礎技能。所以在白堤拍落那幾根釘子的時候,是用真氣灌注到長袍上,使長袍變硬,並沒有用手接觸。
陰黎自然沒有放棄這個機會,這些機關是葉落設計後,由她親手布置的。而且陰黎也上過學,也知曉地球上最基礎的物理知識,了解地球上的學術體係。
所以,對於陰黎而言,這些機關術的壓製要少了很多。
此消彼長之下,陰黎若是犯險進入這些機關中,她勝過白堤的把握,要在七成以上。
陰黎從來就不是一個膽小的人。
兩人終於再次交手,現在兩人身上都有內傷,但是,就是一個瀕死的宗師,能夠爆發出來的力量也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幾次簡短的過招,受傷的白堤根本沒法再像之前一樣,將自己的真氣指使如臂,滴水不漏。幾棵碗口粗的小樹,被白堤催發的真氣生生震成了兩截。
這麽狂暴的真氣催發到了極致,處於風暴中心的陰黎自然是最難受的,不過陰黎的眼中卻露出了一絲喜悅。
白堤毫不保留的釋放真氣,隻能說明白堤現在已經沒有後路了。如果不這麽釋放真氣,白堤會立馬死在自己手裏。
但是這樣不節製,白堤是不可能像之前那樣保持近乎生生不息的真氣運轉的,他又不是蕭摩訶,也不是王詡。真氣總有耗光的那時候,而真氣耗光的時候,就是白堤梟首的時候。
然而,就在這時候,異變突生,幾隻利箭突然躥進了兩人的戰場。
對於這幾支利箭,陰黎的反應要比白堤還快上幾分——因為這幾支箭,陰黎從來沒見過。
在陰黎布置的陷阱中,並沒有這幾支箭的存在,那就說明,這幾支箭是針對陰黎的。
幾乎沒有考慮,陰黎後撤三步,以手遮麵,同時身體後仰,躲過了這幾支冷箭。扯下一截袖子,陰黎再次躲過幾支冷箭,將那一截布料纏在臉上。陰黎踩著一棵樹,躍到了高處,發現不遠處居然有一支黑騎。
黑色的重鎧,黑色的馬匹,黑色的刀鋒,黑色的馬刺,黑色的旗子。
全是黑色的,甚至陰黎能夠從這些黑騎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濃鬱的,近乎化為實質的殺氣,這殺氣凝結他們周身,讓陰黎有了種光天化日之下看到黑氣繚繞的錯覺。
站立在層層機關中的白堤說道:“你應該沒有算到,我此行是來見誰的。”
陰黎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這麽一支訓練有素的黑騎,在京中至今沒有被大內密探發現,好像不太可能。這隻能說明,這支黑騎是在皇上的默許之下建立的。能夠在京中暗自培養這樣的軍隊的人,想必隻有皇室之人了。而這個皇室之人,也必定是皇上的直係親屬,必定在皇室中也貴不可言……是太子。”
陰黎所用的聲音完全模糊了男女的界限,讓人聽不出來絲毫原來清脆婉轉的感覺,更不會讓人聯想到陰黎就是那個被暗中譽為京城第一美女的陰黎。
白堤笑了笑,陰黎這真是多此一舉。
白堤說道:“沒錯,我今日之所以敢跟著你,進入你的機關,就是因為我有所依仗。你真的以為我會這麽傻?自大到絲毫不把你的準備放在眼裏?沒錯,你的機關密集程度和高深程度,確實超乎我的想象,但是,我一開始就知道,我如果沒有任何準備就進入你機關,一定不會有好的結果。”
說到這裏,白堤頓了頓,臉上的表情很是詭異的說道:“畢竟,我知道你的那個和死人沒什麽區別的相公,是能夠殺死蕭摩訶的人。”
陰黎想了想,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表情:“我早該想到的,你要去的地方,是桐院,桐院之所以叫桐院……”
鳳凰棲於梧桐,桐院中所居住的那位貴人,自然以龍鳳自居。
那自然就是太子了。
白堤之前也透露過,他的師父,是死於他的手中。很是俗套的陰謀情節,這背後一定有個貴人支持,這個人現在已經知道了——就是太子。
太子既然此番行事,必然是有所圖,而且所圖很大。
那太子一定對白堤很看重,最起碼,白堤值一百黑騎的價錢。
白堤麵上露出了一分惋惜:“我真的不願意殺你,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啊。不過,你對我的殺意這麽堅決,我也沒有辦法。如果你真的永遠無法喜歡上我,而我又永遠無法放棄喜歡你,那就請你……去死好了……”
白堤揮了揮手,那些黑騎居然十分聽從他的命令,列出了一個衝鋒的姿勢。
完美狀態下的陰黎,想要從一百黑騎的手中逃脫還是很輕鬆的。即使這一百黑騎訓練有素,甚至身經百戰。畢竟陰黎的老本行,就是軍隊的一些東西,以將領的視角觀看這區區一百的編製,還是很輕鬆的。
但是現在陰黎也受了重傷,雖然陰黎的傷比之白堤要輕,但是這些傷勢也限製了陰黎的絕大部分實力。
這一百黑騎,極有可能成為壓倒駱駝的一根稻草……
陰黎的大腦飛速運轉,期望能夠在黑騎衝鋒之前,找到解決當前局麵的辦法。她不能死在這裏,要是她死了,葉落和姬博都沒有活路。
姬博可是秦王的門客,手下無人的秦王,和手握白堤的太子要是爭鬥起來,結果可能不那麽美好。更何況白堤本身就敵視姬博,要是自己死了,沒有了任何顧及的白堤,會對姬博做出什麽事,是無法想象的。
不過,眼前的局麵怎麽可能輕鬆解開?一時間,陰黎的心中有了一絲絕望。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跟我走吧,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