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堤說完這句話,不管是皇帝還是陰黎,都愣住了。

秦王府的小院子裏驀地寂靜起來,一陣清風吹過,那幾朵南方運來的大紅茶花在細枝上抖了再抖,終究是沒有掉下來。

陰黎的嘴角很是勉強的掛起來一抹微笑,說道:“想不到白堤公子說話如此風趣。”

就連皇帝也給白堤投去了一股責怪的眼神,他貴為九五之尊,明說了要給白堤好處,白堤卻和他開這種玩笑,實在是有些恃寵而驕的意思了。好在今上大度,並不會與年輕人計較這些東西。

然而,白堤卻十分認真的對陰黎說道:“陰黎小姐,在下並未開玩笑,我對陰黎小姐傾慕已久,自從小姐白雲山一行,在下便對小姐念念不忘,沒想到這心思專注起來,修為竟也長了不少,正所謂精誠所至……”

“白卿,陰黎早已與姬博婚配,你怎麽如此無禮!”皇帝的臉上掛上了一層寒霜。

皇帝憤怒起來,外麵的侍衛和幾名大太監也頓時正色。這時候,身為皇帝的那股威嚴氣質才徹底爆發出來,與剛才麵目可親如和藹老人不同,此時的皇帝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當然,更多的是外麵的侍衛真氣散發所形成的威勢,如此一來,那幾朵嫩枝終究是支撐不住,茶花墜落枝頭。

不過,陰黎不是普通人,白堤也不是普通人,所以皇帝雖然發怒了,陰黎卻沒有因為皇帝的怒火中斷了思考,白堤的臉上也沒顯露出來多少畏懼。

陰黎轉身麵對白堤說道:“白公子,我敬你是捉拿賊人的英雄。當日在白雲山,你對我出言多有不敬,我再不濟也是堂堂朝廷三品誥命夫人,沒有向你發難已經是念在白雲劍莊身為中原劍道領袖。而今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纏於我,甚至在皇上的麵前大放厥詞,是不是不將我這三品誥命,不將朝廷,不將皇上放在眼裏?”

三品誥命,朝廷,甚至皇上本人,三個詞匯如同三座大山一樣,更何況是當著皇帝本人的麵說出來的。

隻不過說這話的時候有些不合時宜。

雖然前些日子,陰黎入宮,越過皇後直接上奏皇帝,甚至從皇帝那邊要了一批人手,在輿論上抹除了葉落給大魏帶來的威脅,但是不代表陰黎就能夠在皇帝麵前放肆。

就算皇上愛才,為人親和,此時的眼角也有一絲陰鬱。

但是畢竟陰黎都這麽說了,皇上要是再不說些什麽,也不怎麽好看。皇帝咳嗽了幾聲,說道:“白卿,你與姬博都是我大魏的棟梁之材,將來太子即位以後,還要你們這些在朝在野的人共同幫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話說的不錯,不過陰黎和姬博由來恩愛已久,你這樣做,實在是不妥,即使是朕,也做不出這棒打鴛鴦的事情。”

白堤則是淡然的說道:“皇上,是臣失禮了,臣手上有傷,每日午時需要服藥靜養,還請皇上準許臣……”

皇帝本身還想說些什麽,但是白堤這傷畢竟是為了大魏所受,要是說到自己要養傷,皇上也不好再留著白堤在這挨罵。但是今天先是陰黎借著自己要挾白堤,白堤又如此無禮,皇上也隱隱有些怒火發不出來。

皇上冷哼一聲,將手中的茶杯狠狠的丟到桌子上。

汝窯出產的細膩貢品茶杯與老黃花梨木的茶幾碰撞,發出了悅耳的聲音。對陰黎和白堤而言,這聲音不像那些話本裏描寫的,如同一聲驚雷,讓人渾身顫栗不止。反倒是陰黎身上傳來的淡淡殺氣,讓白堤的內心有些放鬆。

看兩人低頭不語,不修武道的皇帝也察覺不到所謂殺氣,還以為二人被自己所震懾,深邃的眼睛在二人麵上掃過,沉默了好久,皇帝才拂袖說道:“回去吧。”

陰黎也一福身子,對皇帝說道:“臣妾告退。”

大魏崇尚周禮,故而陰黎自稱臣妾。

皇帝隻是讓白堤告退,本來還想讓陰黎留下,自己好生安撫一下這個強硬的女子。沒想到還沒等說什麽,陰黎便麵無表情的告退了。姬博怎麽說也是為了皇家才昏迷許久的,要是陰黎被人欺侮,卻沒給個答複,傳出去也會傷了皇家的顏麵。

皇帝是天下之主,卻也是皇家之主,皇家的麵子沒了,他當皇帝的心裏也會不舒服。但是麵對陰黎這個看上去溫和,實則骨子裏一股形同男子的桀驁氣質的姑娘,竟然一時有一種有勁無處使的感覺。

皇帝還不知道,早在地球的千年以前,就有一個偉大的帝王,不知道受了陰黎多少氣。

最後,皇帝也隻能放棄安撫,心想著回宮以後再賞些東西過來,讓陰黎感受一下皇恩浩**,心裏不要有結就好。

出門的時候,陰黎將自己一身殺氣收斂了,和白堤並肩走了出去,並未被那些敏感的侍衛察覺到。

皇帝看著兩個並肩走出去的青年男女,一時間也有些頭疼。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可一旦牽扯到感情的事情,就是身為皇帝也不知道從何下手了。

一邊解決了皇室最為頭疼的刺客,另一邊追殺北莽國師弟子百裏不停息,都是有功之臣。就算白堤胡鬧加理虧,皇帝最起碼也得想想怎麽才能不寒了眾人之心,再給白堤治罪。

其實也不是說皇帝沒有一點威勢,隻不過剛才陰黎一點強硬的表示都沒有。若是陰黎能說些什麽,自己一句“恃寵而驕”也足夠讓白堤好受了,可是這陰黎偏生隻是言語上警示了一番白堤便不再開腔。

皇帝無奈之下,想要喝口茶潤潤嗓子。

茶杯入手溫潤,和宮裏的紫砂茶杯手感不同。因為皇上多年來批閱奏折勞累,習慣了常喝茶水,抓到了個不熟悉的物件,皇帝也愣了一下。

皇帝環視了一圈,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不是在宮中,而是在秦王府私訪。

陰黎剛才說了告退,告退是什麽意思?告退是回家的意思。

姬博現在還躺在秦王府,皇帝賞賜下來的宅子,環境斷不如這秦王府。因為和秦王的特殊關係,秦王特允姬博在秦王府找人好生照看。按照正常的情況,應該是自己說完話,然後主動離開,陰黎應該是送行的那個人才對。

陰黎要回哪兒?

皇帝想到了什麽,急忙對門外一個身穿大紅蟒袍的太監說道:“小李子,快帶人出去看看!”

那個被皇帝稱為小李子的公公,是太監裏武功最高的,也是大內武功最高的幾個人之一,一直是皇帝的貼身侍衛加保鏢。武功高手耳聰目明,即使刻意不去聽院內的談話,也能聽到些許。剛才院子裏不怎麽愉快的短暫談話,自然瞞不過這個大內高手。

皇帝一聲令下,李公公一招手,就有幾個訓練有素的侍衛和他一同輕輕一躍翻過院子的牆頭,朝著陰黎和白堤離開的方向去了。

還沒等李公公趕到門外,便聽見秦王府門口發出一聲震天響。

白堤的身體深深的印在了門上,那漆成朱色的厚實大門被白堤撞上之後,兀自向後開去,直接掙斷了扣緊的門閂。

白堤單手撐地爬起身來,便見到一直秀氣的拳頭直奔自己麵門。白堤的眼中浮現了一絲精光,陰黎出手的套路,那羚羊掛角般的招式,果然像極了那晚在白雲劍莊武庫裏的小賊。

白堤提起真氣應對,路過秦王府,早就已經看呆了的京城人發出了一聲驚歎。

陰黎穿著一襲鵝黃色的裙子,而白堤身著白雲山的素衣。

兩人交手的速度極快,陰黎的身影被拉扯成了一道黃色的飄帶,而白堤則身形飄渺,如同白雲山上的霧氣。

陰黎雖然脾氣不是很好,但是陰黎也是個拎的明白輕重的人。剛才出了院子往門口走去,不過是想言語上針對一下白堤。哪知道白堤的無下限實在是有些超乎陰黎的想象,一番告白,外帶一些無禮的話語,直接讓陰黎這隻小母貓炸了毛。

李公公也看呆了,他當年入宮當太監是在修行了武術之後,整個皇宮有武功在身的太監,算上他也不超過五個。恰好當初修煉的是童子功,所以李公公的真氣水平在大內也算極強。

但是說白了,大內侍衛組合起來很強,單獨拆分到個人就沒什麽含金量了,真正強大的高手都在大魏的情報機關或者軍中。李公公和陰黎還有白堤這種宗師級別的高手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自然沒可能出手將二人分開。

李公公內心不禁閃過一絲愴然,自己成了閹人,練了這麽多年童子功,還是比不上這些真正的天才。但是李公公也沒忘記自己的職務,趕忙喝止了兩人的爭鬥。

兩人確實停手了,不過卻不是因為李公公的喝止。

而是因為陰黎的手扣在了白堤的喉管,白堤的袖中也有一柄細劍頂在了陰黎的腹間,若是再有寸進,無疑是雙雙殞命的後果。

這才更讓李公公驚訝,白堤畢竟手中有武器,這才和陰黎打了個平手。李公公內心不禁想道,難不成陰黎這俊俏的不像話的小娘子,能比白堤這個現今大魏的英雄還強上幾分?

陰黎不在乎宮中的大太監就在自己旁邊,冷眼看著白堤說道:“下次我就不會給你這種機會了,我絕對會殺了你。”

雖然這樣說,但是陰黎還是很震驚。她能清楚的感受到,抵在自己腹間的那柄細刃,是絕對不憚劃開自己美麗的身軀的。

眼前這個看似溫潤的男子,陰黎能很清晰的感受到,對方確實愛慕自己。但是愛慕自己的同時,卻絲毫不介意殺死自己,麵對這樣的對手,陰黎覺得很有壓力。

白堤向屋內瞥了一眼,皇帝身邊跟幾個步履匆忙,還要端著小碎步行走的太監,正在往正門這裏趕來。

白堤邪魅的笑了笑,嘴唇嗡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但是陰黎懂得唇語,知道白堤說的哪幾個字,陰黎的臉色大變。

白堤說的是:“千年人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