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了了,卻不像個書生,像個莽夫了。”北莽大王看著王詡,思緒仿佛回到了幾年前。
那時候的王詡年少,雖然一身武功早就超越了同齡甚至非同齡的所有人,但是還是有抹不去的書生氣。起初是覺得,少年人有書生氣,怎麽也好討老婆一點。後來,在北莽呆了這麽多年,老婆沒有討到,倒是越來越像個老學究了。
一雙枯瘦的手在北莽大王的眼中放大,上麵帶著極為強大的真氣,若是印在了除了北莽大王這一層次的高手身上,怕是瞬間就會筋斷骨折。
北莽的第一人到底應該怎麽稱呼,一直是大魏的一個疑問,稱皇帝?稱天可汗?還是稱大王?
以前北莽學過大魏,稱首領為皇帝,後來北莽設立國師,集權前所未有,手下部落首領稱可汗,北莽皇帝改稱天可汗。再到後來,王詡成了國師,改了製稱大王,到現在三種稱呼並用,也沒有分不清。對於北莽的官員而言,能撈到草地和牛羊就好,對北莽的百姓而言,能吃飽飯就好。
樸實的他們不知道,王詡之所以改製,是因為當時的他,內心深處還是一個大魏的人。王不如皇,這也算是一個背叛了的魏人,唯一能為祖國掙回的一口氣了。
當然,越是這種樸實的民族,戰鬥力往往越恐怖。
北莽大王的雙手護在胸前,他昔日是北莽的第一勇士,身為草原上最尊貴的王者,他從小食用最新鮮的羊奶,最嫩的羊羔和最烈的馬奶酒,所以他有著天生的神力。有著草原上神的庇佑,他修煉起來真氣也一日千裏,被人稱為不世出的天才。
他天生對動物有著無比的親和力,再烈的馬駒,在他的手底下也能馴服的無比聽話,他的庭帳外,原本有一匹馬,神駿無比,就連大魏的皇帝都無比羨慕。
但是此時,他那匹神駒七竅流血的躺在王庭大帳之外,屍體早已經冰涼。
他的背後是最信任的親衛隊,事實上,自從被王詡刺殺之後,他的身後永遠跟著幾十名高手。全世界都認為,這不是北莽大王在防著國師,他們彼此之間配合親密無間,怎麽會這般提防?
知道前些天蕭摩訶大鬧大魏武試,他們才“明白”,原來大王是在防著蕭摩訶。
雖然這幾十位護衛都是高手,雖然這幾十位護衛的能力,加起來不弱於王詡。但是兩個人離得太近了,近到所有人都認為,這個距離能夠在王詡手下離開的,隻有蕭摩訶。
大王寬厚的雙手和王詡的雙手相接。
北莽大王生長在馬背上,當年年輕的時候,清剿了不少的大馬賊和小部落,與大魏交戰的時候,這位有著強大個人力量的大王也喜歡騎上他的神駒披掛上陣。
那時候的他又不是大王。
所以北莽大王身上有很多疤痕,雙手因為握持馬刀,有很多繭子,甚至在成為北莽太子之後親征,一根指頭被戰場上的刺客割斷了筋,至今整隻手都是僵直的。
但是那場戰爭中,北莽大王一掌拍碎了那個刺客的頭顱——沒錯,是拍碎,不是拍死。
沒有人有資格質疑這位帝王的剽悍力量。
但是這位大王此時嘴角卻溢出了鮮血。
他的那匹神駒,雖然說不上日行千裏,夜行八百,但是除此之外,有著更強大的短期爆發能力。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馬種,載上披掛好的騎士,也不可能在同一場戰爭中超過五次衝鋒——當然,這個世界上也沒有能抵禦五次騎兵衝鋒的步兵。
所以他的神駒很嬌貴,長途奔襲的時候,需要各種靜心的照顧,但是真正的搏鬥能力連虎豹看了都會震驚。
不過他的那頭神駒“折梅”卻被王詡一掌輕描淡寫的拍死,縱使是北莽大王這位昔日的第一勇士也沒法想象,他親愛的國師,武功到底到了何等的地步。
他的雙臂開始顫抖,王詡雖然是個書生,但是真的戰鬥的時候,他的真氣卻如同九天之上的罡風一般暴烈,對此,陽小清應該深有體會。那些真氣在北莽大王的雙臂上爆開,讓他有種自己雙手被碾至粉碎的感覺。
事實上,若是沒有靈丹妙藥,北莽大王這輩子都沒法動用他的雙手了。
王詡的第二掌很快就到來,他的眼中滿是平靜——君臣相稱幾十年,感情極為深重。
但是他是王詡,是文可安天下,武可定乾坤的王詡。他已經給大王道歉過了,過去的幾十年已然割舍。而且想到那個極為偉大,而且必然要去執行的事業,他內心的歉疚就不能再翻起任何浪花。
這一掌印在了北莽大王的肩部,北莽大王倒飛出去大約五步,一口鮮血噴出,看著淡然的王詡,北莽大王難以置信的說道:“你的手……怎麽可能沒事……”
王詡看了看自己的手,還有北莽大王破裂的衣衫,然後無奈地說道:“原來大王也對我早有提防,我今日來這裏,大王應該是不清楚的,幾十年著內甲的味道,不好過吧……按理說,這樣我心裏也能好過一點,不過,微臣卻沒甚感覺呢。”
北莽大王的身上穿著一層內甲,上麵有無數細密的刺,平日裏穿著,雖然緊致,但是不會有什麽妨礙。若是內甲遭受了壓力,上麵的刺就會豎起。
按照正常的情況,此時王詡的手應該掛在了內甲上,因為王詡的力量實在太大,即使很多刺分散了壓力,但是王詡的手還是會被刺穿。
任你武功再高,身體也不可能如同金石。
而且那些刺上,都惡毒的留了倒刺,如同魚鉤一般。若是真的手掛在上麵,強行取下,整個手掌怕是都要少一半的肉。
王詡有些無奈地對北莽大王說道:“最近收的那個徒弟,和他一起的姑娘教會我,其實真氣不必拘泥於體內的,其本身的破壞力就可以做很多事情,更何況……”
王詡的語氣就像拉家常,就像一個年邁的老者在誇讚自己家的後輩聰明一樣,語氣中有些自豪,也十分喜悅。
北莽大王收斂了皺起來的眉頭說道:“更何況什麽?”
王詡笑了笑,有些調皮的說道:“更何況,我的真氣儲量太多了,又能生生不息,根本用不完。”
原來,王詡的手上,一直附著著真氣,王詡的修為,已經幾於仙道。
兩人拳腳相接,北莽大王體內的真氣瘋狂運轉,甚至讓他的經脈傳來陣痛。而他的肌肉在真氣的刺激之下,愈發的強大的同時,也傳來陣陣酸痛。
北莽大王背後的那些護衛高手,此時也想要上前幫助北莽大王,但是二者都是兩國間首屈一指的高手,他們根本摻和不進去。
若是大王和國師之間的差距不大,他們便可以拚著自己的性命不要,將大王救出。
但是大王和國師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兩人互相拆解了幾十招,到現在還沒有分出勝負,隻有一種可能——國師心中對大王依舊不忍。
兩個人分開,國師的雙手下垂,氣息依舊平穩,而北莽大王則麵色潮紅,鮮血上湧,從嘴角溢出,染紅了胸前的白色袍子。大王的身體不停的搖晃,眼角也開始滲血,剛才和王詡交手的時候,他受了太多的內傷。
若是他不是曾經的北莽第一勇士還好。
與尋常人比起來,北莽大王強大了太多,若鐵錘敲打豆腐,自然是一下就碎,但是鐵錘敲打精鋼的時候,需要內部無數次的扭曲,才能將其變形。北莽大王異於常人的筋肉和骨架,讓他就像一塊精鋼,在王詡的麵前承受了常人不能想象的壓力。
王詡再次跪到地上說道:“大王,抱歉。”
北莽大王倒在了地上,鼻孔和耳朵都流出血來,整個人的氣息斷絕。
王詡抬起頭,剛要走出庭帳,去麵對那些看戲的可汗們。
沒錯,今日,王帳之外有北莽數十個部落的可汗。這些人無論權力大小,無論距離王帳多遠,今日都趕到了這裏。
北莽大王是大草原上力量的象征,擁有著最肥沃的土地,最健壯的馬兒和漢子。而代代傳承的國師,則代表著草原之神對他們的青睞,即使這個國師是大魏的人,但是有上代國師的性命做擔保,他們也會信服。
雖然平日裏明裏暗裏有不少反對王詡的,但是真正麵臨某些決策的時候,王詡還是說一不二的。
因為在這個時代,人們信奉的是君權神授,尤其是當神在人間的代言人有著絕對的能力的時候,這一點體現的尤為深刻。可以毫不誇張的說,王詡可以操控北莽至高權力的更替,雖然某些限製導致他不能成為最高權力。
所以今天的事情,無人敢插手。
然而,就在這時,一根巨大的弩箭射進了王帳,撕裂羊皮和空氣的聲音,聽上去就讓人牙根酸癢。王詡的袖袍湧動,真氣再次離體,麵上雖然掛上了老人獨有的老年斑,雙手枯瘦,血管十分明顯的突出,但是他畢竟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
攻城弩箭,在戰場上可以一下串四個重甲騎兵的可怕武器。這個世界上不乏高手可以躲避箭矢,修為深厚的人,甚至可以徒手抓取流矢,除非對麵是秦王那樣的弓道大家,可以用極快的開弦速度和射擊角度封鎖一切。
但是,即使是秦王這樣的箭道大家,一場戰鬥下來所用的弓箭,加起來重量恐怕還不如一支弩箭。
以轆軲引弦,箭長十尺,矢端連係繩索,發數百步。
“哢嚓”一聲,弩箭應聲而斷,肉眼可見的,王詡的袖子沉寂了下去,那些外放的真氣好像也沒了動靜。但是下一秒,從大帳的各個角落,各個位置,湧進來無數的弩箭。
那些北莽大王的親衛隊都來不及思考,便抵擋那些弩箭,弩箭夾雜著流矢,防不勝防,一時間幾十名親衛高手死傷近半。
但是王詡的臉上卻依舊是那副平靜的樣子,雙手不停地在空間中滑動,看上去好像塗鴉的孩子,但是每當手揮動一下,都會有一聲木頭碎裂的聲音,那是弩箭和流矢被拍斷的聲音。
那些親衛高手徹底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能夠專心應對流矢和弩箭了,雖然不能做到像王詡那樣,一巴掌拍斷一根固定在地上,尋常人一腳也難以踩斷的弩箭,但是閃躲還是可以做到的。
回過神來之後,他們開始納悶,國師的速度和力量比他們都強,為什麽不選擇躲閃,而是直接將所有的東西拍爛呢?就算真氣生生不息,但是這對於體力的消耗也太大了吧,真氣是真氣,體力是體力,絕不能混為一談。
還有,最令他們疑惑的,是這些弩箭和流矢到底是哪裏來的?
是哪位可汗得了失心瘋,居然敢令軍隊射擊王帳?還有,門口那些部落的可汗呢?
他們今日齊聚一堂,為了看看,到底是提防了國師幾十年的大王會勝利,還是多智近妖,武力逆天的國師會勝利。
他們都忠於北莽大王,如果今天北莽大王能夠活著出來,所有人都會當今天的事情沒發生過,繼續擁護北莽大王,為王庭帳出生入死。
如果北莽大王死於國師之手,他們也沒有任何人敢向國師尋仇,國師是神的代言人,在他們心中也有著神的力量。
你敢於不信仰神,不尊敬神,但是沒人會想承擔神的怒火。
忠誠於誰,隻是一個順位問題。
就連王庭帳中的那些親衛隊高手,如果上一秒,他們為了聽從北莽大王的命令殺死國師,導致自己身死,他們不會有一點的悔恨。同時,如果國師真的殺死了大王,王庭一脈斷絕,那他們也不會有任何遲疑和鬼心思的加入國師的手下。
是的,國師已經將王庭一脈,斬殺的不到十人,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
北莽大王身強力壯,若是此役能夠斬殺王詡,他還能有很多歌孩子繼承他的皇位,但是北莽大王已經死了。
看上去勝負已經。
流矢和弩箭漸漸停止了射擊。
一個年輕的男子走進了王帳,對王詡施禮後說道:“不愧是國師,果然神威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