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詡一臉淡然的看向剛進來的男子。

男子身形瘦削,一張臉長的頗為白淨,看上去更像一個魏人。嘴唇纖細如同女子,像是朱砂點染過一般,有些妖豔。鼻梁很高,倒是有點北莽人的感覺,但是一條柳葉般的眉毛則將那股北莽獨有的氣質抹殺掉了。

北莽大王的親衛高手們見到這個男子,心中浮現出了巨大的疑問。

王詡歎了口氣,男子輕聲說道:“好久不見了,老師。”

王詡說道:“阿木,你是大王的子嗣,沒必要叫我老師,我現在隻有一個弟子,在大魏,名叫葉落,他是我的繼承人,要是知道了我還有別的弟子,會生氣的。”

大王的子嗣,眾人皆驚,他們不知道在王帳外發生了什麽。大王的子嗣已經被國師殺光了,這個他們都知道,畢竟他們身為大王的親衛,本身就很注重情報工作。

那麽,突然冒出來的這個人是誰?

是國師找來的替代品,想要名正言順的取代大王的位置?

不,不會的,國師在國內本身就有著不下大王的威嚴,他根本沒必要多此一舉。他已經弑君,就算今日他把親衛隊全部殺光,以此保守秘密,那門外的可汗們呢?

這些都是北莽的根基,北莽是個國家,但是是個由多個部落組成的國家。國師和大王有資格命令這些部落,但是沒有直接插手部落內事務,或者任免部落內職務的精力。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可汗,才是北莽統治的根本。

所以國師不敢殺這些人,所以國師才敢光明正大的殺大王。

阿木,一個普通的名字,可是聽上去不像大魏的名字,更不像北莽的名字。硬要說起來,可能像北莽的名字多一點。

當阿木從懷中掏出來一個令牌的時候,在場所有的親衛都跪下了。

阿木手中的令牌,就像是大魏的傳國玉璽,是權力的象征,據傳是大草原的神賜予的。阿木能夠手持令牌,就證明他真的是大王的子嗣。

就算是國師也沒能力搶奪這個令牌,因為這個令牌,隻有大王知道在哪裏——隻能是大王親手交給阿木的。

阿木對王詡鞠了一躬:“老師,當初是您將我從雪地中撿回來的,還教會了我武功和讀書,不然我已經成了狼糞了。我能有今日的成就,呃,或者說我沒什麽成就,讀書讀的不像話,武功連我的一個護衛都打不過,但是這一切全承您的恩情,我在這給您鞠躬了。”

王詡搖了搖頭:“你是大王的侍妾所生,那個侍妾是戰俘,但是因為是魏人,所以我存了一份慈悲,你沒什麽欠我的,我隻是在你身上償還了大魏生我養我的恩情。”

阿木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地上七竅流血的他父親,然後對王詡說道:“我的父親是個混蛋 ,當我母親生下我的時候,他下令將我母親處死,因為他覺得自己高貴的血脈受到了玷汙。”

阿木的語氣很冰冷,就像大草原盡頭萬年不化的冰川:“不過我也真的謝謝他,如果不是他死的這麽早,我可能沒機會繼承他的位子。”

阿木這話說的大逆不道,親衛隊的臉上都露出了悲愴的神色。

阿木是大王的繼承人,現在大王已經死了,阿木就是大王,他們必須要聽從新大王的命令。

新大王的命令無疑是讓自己去擊殺他的老師,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會死在國師手中。他們知道,如果他們一擁而上,配合外麵的那些弩箭和弓箭,一定能擊殺國師。

但是聽到了新大王所說的大逆不道的話,事後今天他們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明明,隻要國師贏了,殺了新大王,他們就能活下來。明明知道自己會死於新大王之手,卻還要為他賣命。人世間最大的悲哀,或許就是此時的這種糾結吧。

新大王似乎不怎麽著急,大帳外已經有數千的精銳部隊將這裏包圍,所有的可汗都被擒下,弓手和弩車也蓄勢待發,他的老師不可能活下來。

阿木看著一地碎裂的弩箭,讚歎道:“老師不愧是老師,武功出神入化,這些弩箭常人躲閃都有難度,老師居然能直接將其震碎,果然內功深厚。”

王詡撇了撇嘴:“這些奇門遁甲的技巧還是我教給你的,若是我不把這些弩箭拍碎,他們插入地裏就是個牢籠,到時候我被你困住,自然沒有活路。”

阿木臉色陰沉:“難道老師以為自己這就有活路了?”

王詡點了點頭,阿木見了自己老師認真的表情,不禁笑出了聲。

王詡看著自己的昔日弟子笑的如此癲狂,臉上不免也有些遺憾:“雖然我們已經沒有師徒的名分,但是總歸有些情分,我知道情勢導致你今日必殺我,但是我想知道,為什麽你對我的殺意……不止於情勢……”

阿木滿臉的怨恨:“我這輩子最崇敬的人就是你,啊不,就是您。您教會我讀書寫字練武,救過我的命,但是這都不是我最崇敬您的原因。您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無論是智慧還是武力。我生於北莽,卻長了一副魏人的麵相,為此,我小時候沒少受人欺負。雖然我很痛恨自己的血統,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體內還是流淌著大草原的鮮血。”

“大草原上最崇敬強者,您是我的老師,是我最近的人,又恰好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人,我從小自然而言最崇敬的人,就是您。”阿木頗有些虔誠的說道。

“我從小無數次幻想著,雖然我有著王子的身份,雖然我是個玷汙了王室血統的罪人,但是隻要我努力,我一定能成為一個很好的國師——我是您的弟子,國師的位子,不由我繼承,還能有誰繼承?”

王詡笑了笑,神情慈祥,像是麵對一個不聽話的晚輩:“你現在成了北莽的大王,不是比國師更加顯赫麽?”

“誰願意當這勞什子大王!?”阿木的臉上布滿怨毒。

聽到他喊這句話的人諸位護衛高手,紛紛把頭緊貼在地上,甚至還有幾個親衛瘋狂的磕頭,額頭都流出了鮮血,卻渾然不知。

這話太大逆不道了,讓他們無法理解。

“誰不想像小說中,當個大英雄?複仇的王子,聽起來多麽美妙啊。成為您的弟子,當上國師,成為權臣,然後廢黜大王……然而,您卻拋棄了我。”

“沒有人覺得,我被您取消了弟子身份之後,還能有任何出路。我的父親,嗯,沒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也不會想到,您會突然失心瘋的過來殺他。我想,連您也不會覺得,我能夠今日成為大王。”

“成為我最討厭的大王,這個位子上的人,借助這個位子,說我是汙穢的,流著雜種的血。下令將我母親處死,下令將我拋棄。別說草原上的羊羔,就是最孤單的野狼,也不會拋棄自己的子嗣。但是沒人說他,因為他是大王。”

“您覺得我會謝謝您?成為國師之後就無法成為大王。不,我恨您,恨您讓那個王子複仇的美妙故事破滅,恨您讓我坐上了這個我最痛恨的位子。”

阿木說完這一切,那些親衛的額頭已經因為瘋狂的磕頭而血肉模糊。

“所以,我想殺了您,對不起了。”阿木總結道。

一直智珠在握,一直很淡定的王詡,臉上終於露出了一份痛苦。是他將這個他雪夜抱回來的孩子推上了絕路,逼到了癲狂,作為一個老師,他是最失敗的。

王詡說:“可惜,你殺不了我……放心,等我完成了那項事業,找到一個合適的繼承人繼續維持這個國家,我會以死來補償你和你父……和前大王的……”

阿木不屑的問道:“老師,我知道您智慧無雙,武力無敵,但是您還怎麽殺我?”

“在場的這些人都是高手,每一個都不比當年的十三近衛差,我知道您的實力增長了很多,但是,您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就算您的實力我估算錯了,這些人也不足以對抗您,但是還有門外的幾千士兵,您會是他們的對手?”

“不用,我隻要殺你一人足矣。”王詡淡然的說道。

阿木又笑了,笑的比之前還要猖狂:“哈哈哈……確實,所有人都在作壁上觀,這次您隻要殺了我,外麵的幾千士兵,這裏麵的幾十個高手,還有那些可汗,都會成為您的手下。而且,他們對您的忠誠,絕對不會比對我的忠誠要差,甚至遠超對我的忠誠。”

頓了頓,阿木說道:“可是,您怎麽殺我?”

指了指身前,王詡說道:“我就在這裏殺你。”

阿木認真的說道:“老師,別逗了,畫地為牢?您是被不少人當作活神仙,但是,您不是神仙。還是說,您有什麽辦法讓我主動從這些高手的保護中走出去,站到您所指的地方,讓您殺了我?得了吧,老師,我再最後叫您一聲老師,您當初取消了我弟子的身份,現在您已經不是我的老師了,我不可能再聽您的話了,您還沒弄明白麽?”

是啊,那些高手雖然都跪在地上,但是隻要王詡有任何異動,他們都會暴起。

就算王詡武功通神,也沒法一瞬間殺死在場的所有高手。

阿木的武功是不怎麽高,但是他跑出王庭帳隻需要三秒,隻要他跑出去,外麵的幾千士兵就會將王詡殺死。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千人敵,更何況是百戰的,成編製的部隊。

蕭摩訶不行,北莽國師也不行。

王詡聽了,搖了搖頭:“你還記得麽?我當初給你啟蒙上的第一節課,告訴過你什麽道理?”

“這時候您倒是不忘我曾經是您的弟子了?還要考校我一番?”阿木笑道:“您當時教導我,要對世間一切懷有敬畏,不要以為自己知道的那些東西,就是世界的全部真相。如果出現了超乎想象的東西,且不要驚訝,因為那是本就存在這個世上的東西,一切恐懼和不解源於我們的無知。”

王詡點點頭:“沒錯,所以,不要驚訝。”

王詡從懷中掏出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在大魏,這東西被稱作雷公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