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治世須憑禮法揚,名閑一裂便乖張;已拚喋血天倫內,何惜為雲帝子傍。

國是可勝三歎息,人情安敢一思量;千秋莫道無遺鑒,野老田夫話正長。

好花無主最堪悲,一任春風次第吹;細雨五更才墮淚,黃鸝又選合歡枝。

卻說煬帝因宮人朝賀,追問宣華。眾宮人答道:“宣華娘娘,因昨日抵觸了萬歲爺,今日待罪後宮,未蒙詔赦,焉敢擅自朝賀?”煬帝笑道:“昨日那樣任性,今日也一般如此。可惜一個好人情,不會做得。”遂叫左右取出一個小金盒兒,自家袖中,又悄悄拿了一件物事,放在裏麵。外邊用黃封緊緊封了,又於口處將禦筆親打一個花押。隨差一個太監齎了,賜與宣華,叫他親手自開。太監領旨,忙往後宮而來。

卻說宣華自被張衡逼還後宮,心下十分憂疑,隨後又聞得文帝駕崩,又聽得煬帝登極,怎不駭怕。在宮中思一回,想一回,寢食都廢,坐臥俱不能安。眾宮人都替他擔著一把關係。宣華一會兒忽想道:“我受先帝厚恩,今日便以一死相報,亦不為過。”一會兒又想道:“楊廣雖做了皇帝,我是他個庶母,卻也處我不得。”一會兒又想道:“昨日我但避回,並不曾傷觸於他,料也無妨。”這一日,寸心中便有千千般籌算,萬萬種思量,再沒個定主意。隻捱到日色平西,忽見一個內使,雙手捧了一個金盒子,走進宮來,對宣華說道:“新皇爺欽賜娘娘一物,藏於盒內,叫奴婢齎來,請娘娘自取。”隨將金盒兒遞與宣華。宣華接了一看,隻見四麵都是皇封封著,合口處又有禦筆花押,心下早有幾分動疑,不敢便開,因問內使道:“內中莫非毒藥?”內使答道:“此乃皇爺親手自封,奴婢如何得知?娘娘開看,便見端的。”宣華見內使推說不知,一發認真了是毒藥。忽一陣心酸,撲簌簌淚如湧泉,因放聲大哭道:“妾自家亡被擄,已拚老死掖庭,得蒙先帝寵幸,隻道是今生之福,誰知紅顏命薄,轉是一場大禍!思量起來,到不如淪落長門永巷中,還得保全性命也。”一頭說,一頭哭,一頭哭,又一頭說道:“妾蒙先帝厚恩,今日便從死地下,亦自甘心,但恨昨日之事,名分所關,安忍失身從亂,奈何就突然賜死!妾雖無狀,聖恩亦自不寬。”道罷又哭。眾宮人都認做毒藥,也一齊哭將起來。內使見大家哭做一團,恐怕惹出事來,忙催促道:“娘娘哭也無益。請開了,奴婢好去回旨。”宣華被催不過,隻得恨說一聲道:“何期今日死於非命!”遂拭淚將黃封揭去。把金盒蓋輕輕揭開,仔細一看,哪裏是毒藥!卻是幾個五彩製成的同心結子。眾宮人看見,一齊歡笑起來,說道:“娘娘萬千之喜,得免死矣。”宣華見非鴆藥,心下雖然安了,又見是同心結子,知煬帝情不能忘,心下轉又怏怏不樂。也不來取結子,也不謝恩,竟回轉身坐於**,沉吟不語。內使催逼道:“皇爺等久,奴婢要去回旨。娘娘快謝恩收了,莫要帶累奴婢。”宣華隻是低了頭,不做一聲。眾宮人勸道:“娘娘差了!昨日因一時任性,抵觸皇爺,故有今日之變。今日皇爺一些不惱,轉賜娘娘同心結子,已是萬分僥幸,為何還做這般模樣?那時惹得皇爺真動起怒來,娘娘隻怕又要像方才哭了。何不快快謝恩!”左催右逼,弄得個宣華無可奈何,隻得歎一口氣說道:“中媾之羞,吾知不免矣!”強走起身,把同心結子取出。對著金盒兒,拜了幾拜,依舊到**去坐。內使見到了結子,便捧了空盒兒,出宮去回旨。不題。

卻說宣華雖受了結子,心下隻是悶悶不喜。坐了一歇,便倒身在**睡去。眾宮人不好隻管勸他,又恐怕煬帝駕臨,大家悄悄的在宮廷中收拾。金鼎內燒了些龍涎鳳腦,寶閣中張起那翠珠簾。不多時,日色西沉,碧天上早湧出一輪明鏡,果然好一派夜景。有詩為證:

香霧朦朧擁不開,深宮小院靜徘徊;

美人向夕閑無事,高卷珠簾待月來。

卻說煬帝得了內使的回信,知宣華收了結子,又謝了恩,料道有幾分停當,滿心歡喜。日間因新喪在身,又是頭一日做皇帝,哪裏便好明明出入。隻捱到晚間,瞞了蕭後,也不乘輿,也不坐輦,私自帶幾個宮人,拿著一對素紗燈籠,悄悄的來會宣華。眾宮人看見煬帝駕到,慌忙跑到床前,報與宣華。宣華因心中懊惱,不覺昏昏睡去。忽被眾宮人喚醒,說道:“聖駕到了,快去迎接。”宣華朦朦朧朧,尚不肯就走。早被幾個宮人扶的扶、拽的拽,將他隻攙出宮來迎駕。才走到階下,煬帝早已立在殿上。宣華望見煬帝,心裏又羞又惱。然到了這個田地,怎敢抗拒?隻得俯伏在地,低低的呼了一聲萬歲。煬帝見了,慌忙用手攙起,說道:“夫人如何也行此禮?”此時宮中高燒銀燭,階前月影橫空,煬帝就在燈月之下,將宣華定睛一看,隻見:烏雲不整,環無聲;穿一件素縞衣裳,不妝不束。初睡起的光景,比前更不相同,有《柳稍青》一闋為證:

不點鉛華,淡煙素月,別自堪誇。最消魂處,如嗔似怨,雲鬢歪斜。

任他柳掩花遮,爭到得形芳影葩,燈前想像,巫山洛水,宛不爭些。

煬帝見宣華柔媚可憐,越看越愛。因將手攜住說道:“夫人,昨日之事,恍如夢寐;不想今夕疏燈明月,又接芳顏,何其幸也!”宣華低了頭,如醉如癡,隻不開口。煬帝又道:“朕為夫人寸心如狂,幾蹈不測之禍。夫人心非鐵石,能不見憐!”宣華見煬帝連問數次,隻得答道:“賤妾不幸,經侍先皇,義難再薦。且陛下高登九五,六宮中三千粉黛,豈無傾國佳麗?妾敗柳殘花,願陛下以禮自節,勿得鍾情太過。”煬帝笑道:“夫人差矣!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況佳人難得!朕雖不才,既與夫人相遇,不啻劉阮逢仙,安忍當前錯過?”宣華道:

“昔衛公子頑,通於宣薑,為千古所笑。陛下豈不聞也!奈何效之?”煬帝道:“古人有言‘冶容誨**’。千不合,萬不合,都是夫人不合生得這般風流美麗,使朕邪心狂**,死生已不複知。況於笑乎?今月白風清,夜良人靜,正好促膝談心。夫人隻管推辭,豈不辜負此一段風光!”遂叫左右看酒來與夫人撥悶。宣華自料勢不能免,又見煬帝細細溫存,全不以威勢相加,情亦稍動。遂抬起頭來,將煬帝一看,果然是個少年的風流天子。亦有《柳梢青》一首為證:

倚賴而長,一人有美,婉如清揚。謾誇富貴,不衫不履,自是非常。時聞天語琳琅,調笑處珠溫玉光。風流誰似,洛川姚胄,巫峽襄王。

宣華見煬帝是當今天子,又風流可喜,情意殷殷,因轉一念說道:“陛下再三垂盼,妾雖草木,亦自知恩。但恐殘棄之餘,有汙聖上之令名。”煬帝笑道:“夫人愛我實深,奈朕自見夫人之後,魂銷魄散,寢食俱忘。非夫人見憐,誰能醫得朕之心病!”說話間左右排上宴來,煬帝叫將桌兒移向簾前,好同娘娘看月。隨攜了宣華,同步下殿來。此時宮中寂靜,月色如銀,花蔭樹影,交映階前。真個是人世丹丘,端不減蓬萊閬苑。二人相對而坐,左右斟上酒來。煬帝親奉一杯與宣華說道:“好景難逢,良緣不易,今幸相親,願以一杯為良媒。”

宣華道:“天顏咫尺,妾亦不能定情,但願聖恩保終始耳!”也斟了一杯送與煬帝。煬帝大喜道:“恩愛尚恐難消,安忍負也?”二人交勸而飲,宣華初猶羞澀,飲到數杯之後,漸漸熟了,輕調微笑,一時風情畢露,更覺旖旎可人,喜得個煬帝神魂俱無處安排。二人歡飲了半晌,不覺宮漏聲沉,月華影轉。又起來閑步了一回,方才並肩攜手,同入寢宮。寢宮中早香薰蘭麝,春滿流蘇,帳擁文鴛,被翻紅浪。二人解衣就寢。這一夜的受用,真個是:

月窟雲房清世界,天姝帝子好風流;

香翻蝶翅花心碎,嬌散鶯聲柳眼羞。

紅紫癡迷春不管,雨雲狼藉夢難收;

醉鄉無限溫柔處,一夜魂消已遍遊。

後人又有詩感之曰:

不是桃夭與合歡,野鴦強認作關關;

宮中自喜情初熱;殿上誰憐肉未寒。

談論風情真快暢,尋思名義便辛酸;

不須三複傷遺事,但作繁華一夢看。

煬帝與宣華恣意**,任情取樂。真個歡娛夜短,正好受用;又早雞鳴鍾動,天光欲曙。煬帝因昨日才登極,又有喪事在身,萬萬延捱不去,沒奈何掙將起來早朝。宣華說道:“妾蒙陛下寵眷,已甘枕席之辱,豈不願朝夕承恩!但終有先帝之嫌,陛下行跡還要疏些,免得外官知道,又要論短論長。”煬帝笑笑說道:“夫人之言有理。”遂出視朝,退了朝也等不到晚,略在中宮與蕭後鬼混了片晌,便東支西捂,依舊躲到後宮來,與宣華幽會。每日家歡談快飲,哪裏管甚麽嫌疑!一連就在宣華宮中,住了半月有餘。初猶出來視朝,後漸漸睡到日中不起。宣華再三勸勉,煬帝哪裏肯聽?

卻說正宮蕭後,在東宮時,與煬帝原是同寢同食,朝夕不離,極相恩愛,自入宮立為皇後,煬帝並不一幸,蕭後起初隻疑他新喪在身,要別宮獨處,故不好管他。後來差人打聽,聞得夜夜在宣華宮裏****,心中不覺大怒道:“才做皇帝,便如此**,今不理論,後來將何抵止!”恰恰這日煬帝退了朝,走入宮來,蕭後便扯住嚷道:“陛下好個皇帝!才做得幾日,便背棄正妻,**父親的妃子!若做了五年十年,天下婦人,不都被你狂**盡了?”煬帝道:“偶然適興,禦妻何須動怒?”蕭後道:“偶然不偶然,妾也不管。隻趁早將他罰入冷宮,不容見麵,妾就罷了。若還戀戀不舍,妾傳一道懿旨,將這些醜行,曉與百官,叫你做人不成!”煬帝著忙道:“禦妻這般性急,容朕慢慢區處。”蕭後道:“有甚區處?陛下若舍他不得,妾便叫宮人去淩辱他一場,看他羞也不羞!”煬帝原畏懼蕭後,今又見他說話動氣,心下愈加慌忙,隻得走起身說道:“禦妻耐煩,待朕去與他講明,叫他尋個自便,朕就回宮與禦妻請罪。”蕭後道:“講不講也憑陛下,來不來也憑陛下,妾自有處。”煬帝離了蕭後,竟自來見宣華,宣華接住,見煬帝神情不暢,便問道:“往常間陛下來時,歡天喜地,今日為何麵帶憂容,怏怏不樂?”煬帝道:“朕因不聽夫人之言,來往的蹤跡太密,被中宮蕭後探知消息,今日與朕大爭吵一番,故此有些不快。”宣華問道:“皇後爭吵,卻要如何區處?”煬帝道:“蕭後說的一發好笑,叫朕將夫人罰入冷宮,方才肯罷。”宣華說道:“這事易處,陛下何須著惱!妾以葑菲之陋,昔待罪先皇,今又點汙聖體,自知死有餘辜。今蒙皇後寬恩,不加誅戮,實出萬幸!罰入冷宮,亦何所辭!但隻是長門永巷,還在宮中,恐陛下之一時相念,未免又惹起禍端,望陛下於皇城外,別賜一所空閑宮院,則沐陛下皇恩深矣。”煬帝慌說道:“罰入冷宮,乃是皇後之意,朕心必不忍為,夫人如何便要出宮?”宣華道:“妾心自願如此,願陛下割愛。”煬帝哪裏舍得,走近前將宣華一把抱在懷裏,說道:“夫人的心腸到這般硬,再沒些留連之意?”宣華含淚道:“妾非心硬,若隻管貪戀,不但壞了陛下聲名,明日皇後一怒,妾死無地矣!陛下何不為妾早計萬全!”煬帝見宣華言出真心,又恐怕難回蕭後,躊躇了半晌,沒奈何隻得依著宣華。真個叫掌朝的太監來問道:“外邊宮院,是那一所幽閑潔淨?”太監道:“仙都宮最潔淨。”煬帝就傳旨,一麵打掃仙都宮,一麵將宮中所有物飾,盡行搬出。各項支用,俱著司臨照舊供給。又叫看宴,與娘娘送行。煬帝自入宮來,夜夜都與宣華同宿,二人正在綢繆之際,今一旦分離,如何舍得?講了又講,說了又說,偎偎倚倚,不忍放手。還是宣華再三苦辭,煬帝方才許行。又賜了許多金銀珠翠,宣華謝了恩,拜別出宮而去。正是:

死別已吞聲,生離常惻惻;

最苦婦人身,事人以顏色。

卻說煬帝見宣華去了,如醉如癡,抱悶走回正宮。蕭後已探知消息,連忙接住說道:“賤妾無狀,致令陛下割恩忍愛,自知有罪,願陛下寬宥!”煬帝心下有萬分不喜,不敢發出,隻得強勉說道:“寡人一時昏亂,多虧禦妻提醒。”二人說了一會,吃了夜膳,依舊在宮同寢。煬帝熱突突將宣華送出,心中如何不想?初幾日猶惱在心裏,不肯說出。過了幾時,心中按納不定,或是長籲,或是短歎,或是自語自言;再過幾時,茶裏也是宣華,飯裏也是宣華,夢寐中都是宣華,沒個宣華再不開口。蕭後若勸慰幾句,他就變了顏色,在宮中百般吵鬧,隻難為宮人太臨們受苦,輕是一掌,重是一錐,惱怒時不知打殺了多少!

一日,牡丹盛開,蕭後置酒,請煬帝同賞,飲到半酣之際,煬帝又思想宣華,忽大聲說道:

“人生天地間,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又正當少壯之時,若沒有佳麗在前,隨心行樂,這些富貴不過都是虛名,要他何用?就如眼前,牡丹盛開,非不可愛,然終是無情草木,不言不語,徒惱人心。怎如一個可意佳人,有情有色,方是真實受用!”蕭後道:“後宮姬妾無數,那見得便非佳麗,偏去了一個宣華,就連富貴,都憎嫌起來?”煬帝長歎了一聲說道:“佳人難再得,古語信然。”又悶悶飲了幾杯,竟自起身進宮去睡。蕭後見煬帝情牽意絆,隻是思想宣華,料道禁他不得。次早起來,對煬帝說道:“妾也隻是要篤夫婦之情,故勸陛下遣去宣華;今陛下以思想宣華之故,到把妾認做個妒婦,漸漸參商,是妾求親而反疏也。莫若傳旨將宣華仍詔進宮,朝夕以慰聖懷,妾亦得分陛下之歡顏,豈不兩便?”煬帝大喜道:

“若果如此,禦妻賢德高千古矣,但恐是戲言耳?”蕭後道:“妾安敢戲陛下!”煬帝大喜,那裏還等得幾時?隨即差一個中官,飛馬去詔宣華,那中官領了聖旨,忙到仙都宮來。

卻說宣華自從出宮,也無心望幸,鎮日裏不描不畫,卻像個沒丈夫的仙姑,不嫁人的月姊,到也清閑自在。這一日,忽見中官奉旨來宣,他就對中官說道:“妾既蒙聖恩放出,就如逝水落花,安有複入之理?你可為我辭謝皇爺。”中官奏道:“皇爺在宮中立詔娘娘,時刻也等待不得,奴婢焉敢空手回旨?”宣華想一想道:“我有一處。”隨取出一幅鸞箋,忙題詞一首在上。寫完了又疊做個方勝,付與中官說道:“可為我持此致謝皇爺。”中官不敢再強,隻得拿了方勝,回奏煬帝,煬帝連忙拆開來看,卻是《長相思》詞一道,說道:

紅已稀,綠已稀,多謝春風著地吹,殘花難上枝。

得寵疑,失寵疑,想像為歡能幾時?怕添新別離。

煬帝看畢,大笑道:“他恐怕朕又棄他。”既與蕭後講明,誰忍朝夕離也,隨取紙筆,也依著來韻,和詞一首。說道:

雨不稀,露不稀,願化春風日夕吹,種成千歲枝。

恩何疑,愛何疑,一日為歡十二時,誰能生死離。

煬帝寫完,也疊做一個方勝,仍教中官傳與宣華。宣華見了詞意,知道煬帝的情意諄諄,料道拒他不得。隻得重施粉澤,再畫蛾眉,依舊打扮得嬌嬌媚媚,駕了一乘七香車兒,竟入朝來。煬帝看見,喜得骨爽魂酥。這回就像:

塞外贖回青塚恨,帳中重起李夫人;

蕭郎陌路還相遇,劉阮天台再得親。

煬帝與宣華既見,兩下裏悲喜不勝,執著手兒再三慰問,宣華說道:“妾自出宮,隻道今生再無相見之期,不知破鏡重圓,又有今日。”煬帝道:“此皆蕭後之美意也,不可不知!”

遂同宣華到中宮來拜謝蕭後。蕭後見了,心下雖然不喜,因曉得煬帝的性兒,隻得勉強做個好人,轉歡天喜地,叫排宴賀喜。宣華奏謝道:“賤妾寵分日明之光,蒙恩不罪,已出萬幸,何敢言賀?”蕭後道:“聖心不暢,得夫人安慰,匡妾不逮多矣,豈不可賀?”煬帝笑道:

“皇後賢德,都是一片真心,夫人倒不必虛遜。”須臾酒至。此時正是豔陽時候,春明景淑,開筵共樂。這一日,真個是上林春富,禦苑花奇,倒玉傾金,烹龍庖鳳,說不盡帝王家的富貴。但見:

合殿春風麗,深宮淑景芳。

露桃紅蕊簇,煙柳綠絲長。

遲日龍樓轉,轉煙丹翔。

花濃香冉冉,樹密影蒼蒼。

巧語聞鸚鵡,新聲出鳳凰。

筵開珠錯落,座列錦珠琅。

杯泛蟾蜍色,尊傾琥珀光。

落花嬌舞袖,啼鳥雜笙簧。

珠翠排成隊,貂列作行。

九重時見笑,六院盡聞香。

合德隨飛燕,娥英伴女皇。

恩猶輕雨露,情不羨鴛鴦。

逸韻飛彤管,春心托兕觥。

為歡寧有既,獻壽願無疆。

莫道興亡速,當時樂未央。

煬帝因有宣華在座,與蕭後說也有,笑也有,十分快暢。大觥小爵,隻吃得酩酩酊酊。連宣華也灌個半酣,方才住手。蕭後一發做個好人,叫眾宮人將煬帝與宣華送到後宮,然後才回宮安寢,不題。

卻說煬帝與宣華同到後宮,乘著酒興,相偎相倚,訴一會當時的遇合,講一會別後的想思;談半晌眼前的樂事,又發幾個後日的誓盟。二人這一夜的歡娛,比前更加十倍。正是:

乍見還疑夢裏身,一回相見一回親;

可憐泉下孤眠客,不見金魚殉葬人。

煬帝與宣華朝歡暮樂,畢竟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