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迷花豈不太歡娛,隻恐柔魂不耐蘇;

天下紅顏消未盡,一身白骨已先枯。

要尋死路人偏有,欲覓仙丹世卻無;

好色不須求妙藥,安排陵寢省工夫。

話說煬帝既得了任意車,又得了烏銅屏,快樂之際,便日日與眾美人幼女,不在車中行樂,便在屏中受用,無一時一刻,得能放空。爭奈精神有限,一日一日隻管疲憊將來,每日家隻靠笙歌與酒杯兒扶住,若一空間,便昏昏思睡。一日初起,正在瑣窗下看月賓撲蝴蝶耍子,忽一個內相來報道:“蕃厘觀瓊花盛開,敢奏聞萬歲。”煬帝大喜道:“瓊花直到今日,方才看著。”隨傳旨排宴蕃厘觀,一麵差人宣蕭後共十六院夫人到迷樓中來,也同去賞瓊花。

不多時,蕭後與眾夫人宣到。煬帝說道:“瓊花乃是江都一種異卉,天下再無第二本。朕從來不曾看見,今日聞得正在開花,特召禦妻與眾妃子同去一賞,庶不負江南好景。”蕭後道:“瓊花名占江都,陛下前一次來,為何不曾看見?”煬帝道:“朕前次來時,剛剛開過,故未曾看見,朕心深以為愧,不期守到今日,一般也有守著的時候。”蕭後道:“守便守著了,也虧陛下好耐性兒。”煬帝笑道:“耐不得,卻也沒法。隻好今日到花下多飲幾杯,以消連年渴想。”蕭後道:“有理有理。”煬帝遂命發駕,自同蕭後上了玉輦,十六院夫人及眾美人幼女,都是香車,一齊望蕃厘觀中而來。正是:

金輿玉輦七香車,絡繹縱橫道路遮;

試問六龍何處去,蕃厘觀裏看瓊花。

煬帝與蕭後到了觀中,進得殿來,隻見大殿上供養著三清的聖像。殿宇雖然弘大,卻東頹西敗,不十分壯嚴齊整,聖像也都狼狼狽狽,不令人起敬。蕭後終是個婦人家,敬信神明,看見聖像,便要下拜。煬帝忙止住說道:“朕與你乃尋常帝後,如何去拜此土木偶人?”蕭後道:“神明赫赫有靈,人皆賴其庇佑,陛下不可不信。”煬帝笑道:“禦妻不必論他有靈無靈,且看他的殿宇形象,若能庇人,何不自庇一庇?”蕭後道:“神明隻恐皮相不得。”煬帝道:“今日且皮相他一遭,看他有何靈顯?”因問左右道:“瓊花在於何處?”左右道:“在後邊台上。”原來江都這株瓊花,乃一仙人,道號蕃厘,因談仙家花木之美,世人不認,他遂取白玉一塊,種在地下,須臾之間,長起一樹,開花與瓊瑤相似,又因種玉而成,故取名叫做瓊花。後仙人去了,鄉裏詫為奇怪,遂蓋起一所蕃厘觀來,以紀其事。此花隻有一丈多高,花色如雪,蕊瓣團團,就如八仙花形狀。香氣芬芳異常,與凡花俗草,大不相同,故此擅了江都一個大名。當日煬帝與蕭後才轉過後殿,早遠遠望見一座高台上,瓊堆玉砌的白了一片,異香陣陣撲麵飄來。煬帝滿心歡喜,對蕭後說道:“果是名不虛傳,今日見所未見矣!”滿肚皮打點到花下去痛飲,不期事有湊巧,將近走到台邊,忽然花叢中卷起一陣香風,甚是狂驟,怎見得?但見:

亂卷非無意,不知誰指揮?

吹來寒撲麵,飄去冷侵衣。

細逐濃香舞,紛驅淑氣飛;

蓋綠花作祟,故此弄春威。

眾宮人太監見大風起,慌忙用掌扇、禦蓋團團將煬帝與蕭後圍在中間,隻等風過,方才展開。煬帝再抬頭看花時,隻見花飛蕊落,雪白的堆了一地,枝上要尋一瓣一片卻也沒有。煬帝與蕭後看了,驚得癡癡呆呆,半晌作聲不得。還是蕭後說道:

“才進來時,還望見滿樹是花,如何一陣風就都吹落,有這等奇事!”煬帝大怒道:“一樹好花,朕也不曾看個明白,就落得這般模樣,殊可痛恨!殊可痛恨!”回頭又見台下搭起一座賞花的錦蓬,蓬中的筵宴俱安排得齊齊整整,兩邊簇擁者笙蕭歌舞,甚是興頭。隻奈台上瓊花落得幹幹淨淨,十分掃興。欲要竟自回去,卻又幸負來意;欲要坐下飲酒,又殊覺沒有情致。沉吟了半晌,心下一發氣將起來,對蕭後說道:“這那裏是風吹落,都是花妖作祟,不容朕見。不盡情斫去,何以泄胸中之恨!”隨傳旨叫左右斫去,眾夫人忙勸道:“瓊花天下隻此一株,若斫去,便絕了天下之種,何不留下,以待來年?”煬帝怒道:“這瓊花,朕一個巍巍天子,既看不得,卻留與誰看?今已如此,安望來年?便絕了此種,有什麽要緊。”連聲叫斫。眾太監誰敢違拗,就將儀仗內的金瓜鉞斧,一齊動手,登時將一株天上少、世間稀的瓊花,連根帶枝,都斫得粉碎。正是:

瓊花本是仙人種,不與庸愚流浪看;

寄語君王休怒斫,香魂滿地已先拚。

煬帝既斫倒瓊花,也無興飲酒,遂同蕭後上了玉輦,便叫發駕還迷樓。蕭後在興中對煬帝說道:“這花明明看見,忽然就落,莫非是方才戲侮了神明,神明弄神通來顯應陛下?”煬帝笑道:“朕為天子,乃人神之主,誰敢在朕麵前來弄神通?若果如此,朕就連這所蕃厘觀都折毀了,看他如何?”蕭後道:“這觀中乃玄門與鬼神不同,或者什麽仙人來遊戲,也未可知?”煬帝笑道:“禦妻看得仙人這般容易,那裏就有在觀中。”二人正閑論處,忽許多軍衛簇擁了一個道人來奏道:“這道人攔了大路,不肯回避,又口出胡言。故拿來請旨。”煬帝將那道人上下一看,隻見:

穿一件破衲頭,七拚八補;戴一頂舊唐巾,前矮後高。

條子腰間,接而複接;麻鞋腳下,穿之又穿。背上藥葫蘆,大大小小;手中水火扇,縷縷絲絲。雖然是草木形骸,卻無一點塵俗之韻;縱然非廟堂氣象,到有幾分山野之風。若非教世乞兒,定是度人仙客。

那道人拿到麵前,全不為禮。煬帝便問道:“朕一個天子,乘興所至,神鬼皆驚,你一個遊手小民,如何不肯回避?”道人道:“俺方外之人,隻曉得長生,隻知道不死,那管什麽天子?

誰問什麽乘興?”煬帝道:“你既是方外人,不知天子乘興,就該原在山中修你的心,煉你的性,又到這輦轂之下,來做什麽?”

道人道:“因見世人貪**好色,自送性命。俺道人在山中無事,偶采百花合了一種丹藥,要救度世人,故此信步來賣。”煬帝道:

“丹藥有何好處?”道人道:“固精最妙。”煬帝正因精神疲憊,不能快意,聽見丹藥固精,就回嗔作喜,連忙說道:“丹藥既能固精,不消賣了,可獻來與朕。若果有效,朕當重重賞你。”道人道:“這個使得。”遂將一個小小葫蘆解下,傾出幾粒丸藥遞與近侍。近侍傳與煬帝,煬帝看那丸藥,隻有黍米大小,數一數,剛剛十顆。煬帝笑道:“這藥又小又少,能固得多少精神?”道人道:“金丹隻消一粒,用完了,再當相送。”煬帝道:“你在何處居住?用完了,好求尋你。”道人道:“尋俺卻也不難,隻到蕃厘觀中來問便知。”說罷,竟長揖一聲,搖搖擺擺向東而去。

煬帝因得了他的丹藥,便不與他理論,收好了藥,方叫回鑾。須臾之間到了迷樓,煬帝與蕭後、眾夫人,同入樓中坐下。因在蕃厘觀中不曾吃酒,隨叫看宴。不多時,排上宴來,大家團坐而飲。飲不多一會,煬帝因得丹藥,一心要去試驗,便無興飲酒,巴不得蕭後散去,又不好明說,隻是連連將酒來勸,指望灌醉了蕭後,便好起身。不期自家心裏甚急,蕭後卻轉情閑,又有許多夫人,未免也要應酬,你一杯,我一盞,吃來吃去,不多時,煬帝到先自灌醉,倒在席上,不能動彈。蕭後忙叫吳絳仙、袁寶兒、眾美人扶上轉關車,送入散春愁帳中去睡。蕭後與眾夫人又重新呼盧浮白,直痛飲到日色沉西,方才上輦回宮散去。

卻說煬帝鼾鼾一覺,及睡得醒時,早已漏下二鼓矣。煬帝一醒來便問道:“娘娘幾時回宮的?”眾美人道:“傍晚方散。”煬帝就要爬將起來,不料人是虛的,又因春醒未解,頭才豎起,忽然就要昏暈,慌忙依舊睡下,眾美人隨取了一杯新茗來吃。煬帝心下急思量要試藥,見害起酒來,十分著急,略睡了一睡,畢竟欲火按納不下,隨取一粒丹藥,噙在口中,隨吸了一口茶去化他。誰想那丹藥有些妙處,拿在手中,就如鐵硬,及放到舌上,渾如一團冰雪,也不消去咀嚼,早香噴噴化做滿口津液。一霎時,精神煥發,春興勃勃,再坐起身子來看時,那裏昏暈?一頭宿酒,都不知消向何處,精神陡長,比平日何止強壯百倍?煬帝滿心歡喜,甚羨丹藥之妙。又捱了一會,當不得滿腔火熱,便顧不得好歹,伸手將吳絳仙拖了帳中去,為雲為雨。煬帝因藥力扶持,精神十分猛勇,便恣意**,弄得個吳絳仙喘做一團。

煬帝狂逞多時,更覺情興強壯,吳絳仙左支右捂,那裏搪抵得住,沒奈何隻得氣噓噓的連叫道:“萬歲稍緩,萬歲稍緩,妾花心揉碎矣!”煬帝笑道:“又不是未**的處子,為何這等痛楚?”

吳絳仙道:“萬歲風雨太猛,委實難當。”煬帝還不肯放,禁不得吳絳仙再三告免,隻得將身子略鬆一鬆,吳絳仙得這一鬆,便跳將起來,將袁寶兒一把抱住,推到床邊說道:“姐姐沒奈何,略替一替。”袁寶兒才待要掙,早被煬帝一隻手扯上床去,脫下衣服,也不問長問短,竟自狂**起來。袁寶兒初猶不覺,播弄了一會,當不得煬帝更加勇猛,便支持不過,也隻得哼哼唧唧的討饒。煬帝大笑道:“今夜為何一個個都撒起嬌來?”袁寶兒道:

“不是撒嬌,萬歲吃了丹藥,精神強壯,比往時大不相同,內中**已破,痛不可忍。”煬帝笑道:“破也不管你,痛也不管你,你隻叫一個來替,朕就饒你。”口裏說著,身子一發狂逞起來。

袁寶兒禁當不過,弄得香汁如雨,隻得亂叫道:“杳姐姐,沒奈何來救我一救。”杳娘聽見,那裏肯來,轉閃在旁邊,嘻嘻的冷笑。袁寶兒見叫不來,更覺慌忙。還虧吳絳仙將杳娘扯到床前說道:“好妹妹,就替一替何妨?”煬帝得了杳娘,方才將寶兒放起。杳娘上得龍床來,那裏消一陣風雨,早弄得柳搖花瓣,疼痛不勝。杳娘當不得,又換了妥娘。妥娘當不得,又換了薛冶兒。不一個時辰,將朱貴兒等十數個寵愛美人,俱已幸過。煬帝滿心快暢,欲待住手,當不得欲火如焚,情興勃勃,不能自製,要再幸眾美人,一個個俱采傷揉碎,不敢承當。半夜裏從新走來,穿了衣服,叫掌燈要到各繡闥中去遊幸。宮人聞旨,忙點起幾十對紗燈,照得雪亮,自坐上任意車,仍帶領眾美人到各處去耍。到了一處,看見好幼女,便叫上車來,狂幸一遍。幸了一個,又換一個,你想眾美人久經幸禦,尚自禁當不起,這些幼女,又嬌又嫩,如何承架得來?被煬帝緊一陣,慢一陣,弄得一個個啼啼笑笑,鬧嚷在一堆。煬帝見光景可愛,滿心歡喜,又叫酒來吃,眾美人忙將熱酒獻上。煬帝飲一杯,幸一個,在車中就像狂蜂浪蝶,百般狂逞,隻不能夠雲收雨散。煬帝心中暗想道:“今夜賴藥力把持精神,這些幼女含疼忍痛,換了又換,隻好玩弄趣致耍子,怎能得暢其大欲,除非酣戰一番,方能了事。及看看眾美人,一個個俱已帶傷,料想不能盡興,忽想起韓俊娥來道:“非此人不可。”遂傳旨叫宣韓俊娥。原來韓俊娥因蕭後要他相伴,故留在苑中,未曾帶來,眾內相聽得要詔,慌忙飛馬而去。此時已有四更天氣,宮中俱已睡熟,內相隔宮門傳進旨去,一層一層直傳到十六院。此時韓俊娥已在夢魂中,忽被宮人喚醒說道:“皇爺有旨,立時宣召。”慌忙走起身來,朦朦朧朧,穿了衣服,也不及收拾,就走出宮,騎上馬,隨者眾內相到迷樓中來。煬帝正在車中****,看見韓俊娥衣衫散亂,雲髻歪斜,一段睡起的光景,甚覺嫵媚撩人。一到麵前,煬帝就笑說道:“朕今夜春興甚濃,這一班不濟事的美人,都被朕弄得哭的哭,笑的笑,不能暢意,故宣你來大戰一番,以為通宵之樂。”韓俊娥笑道:“眾美人既不能曲慰聖心,賤妾又何能也?”

煬帝笑道:“不消謙讓,一試便知,且來吃酒助興。”隨斟一大杯賜與韓俊娥,韓俊娥飲了,煬帝又叫再斟,韓俊娥一連飲了三杯,煬帝也吃了一巨觴。酒飲完,煬帝道:“車中蹴,須到鑒屏中去方可盡情。”遂下了車,親手挽住韓俊娥,同到鑒屏中來。到得屏中,也不暇用細溫存的工夫,忙解衣登榻,就狂逞起來。這一場交戰,比前大不相同,怎見得?但見:

意馬交馳,心猿狂**,霎時間,雨驟雲飛;頃刻裏,鸞顛鳳倒。瑤室瓊宮,軟溫溫遨遊已遍。奇花異草,喜滋滋揉采都殘。金釵墮,玉臂舒,不知魂斷多時。鴛枕忙,流蘇戰,早已情癡半晌。喘噓噓,帳底聞鶯;嬌詡詡,幃中戲蝶。癢搔痛撫骨都酸軟,豈知生悄喚低呼,語不分明,疑是夢,千遍撫摩,不惜沾濡香汗,百般消受,可憐逗破芳心。正是:

遊窮巫峽情難已,攪碎溫柔不肯休。

煬帝與韓俊娥,恣意**,盡情受用。還虧韓俊娥千顛萬倒,做盡了嬌形豔態,方才盜出了煬帝幾點風流香汗,急急收雲罷雨,早已星河曙矣!二人酣戰多時,俱已精疲力倦,遂緊緊的抱持交頭頸而眠。這一覺,香香甜甜,隻睡到日色沉西,方才醒了起來梳洗。煬帝快暢之極,因對韓俊娥說道:“朕昨夜吃了丹藥,精力苦不能耗,若不是美人曲體朕心,叫朕一腔欲火,何以得消?”韓俊娥道:“昨夜隻要聖心怡悅,不複知有性命。故今日四肢百節,猶楚楚欲碎。”煬帝道:“佳人相對,必如此力當,方算是得窮**極欲。若隻草草了事,頓失命題之意。”韓俊娥笑道:“好文章也隻消一篇,若再要作,卻也不能。”煬帝笑道:“昨夜還隻弄得半篇。”二人戲笑了一回,及左右排上早膳,眾美人走攏來時,宮中又報掌燈矣!大家吃了飯,各處去閑耍半晌,煬帝見沒甚事做,依舊將丹藥噙了一粒。那丹藥真個神奇,噙以口裏,那消半個時辰,便發作起來。藥一發作,煬帝便按納不住,照舊例從吳絳兒、袁寶兒,一個個細幸將來,幸到臨了,依舊是韓俊娥結局收功。睡到次日,仍舊是傍晚才起,起來隻吃些酒飯,便依舊噙了丹藥,與眾美人****。接連數日,俱是窮日夜之力,以縱**樂,那裏管江山瓦解,社稷冰消。此時天下,黎陽已反了楊玄感,洛陽已反了李密,馬邑已反了劉武周,豫章已反了劉士弘,河間已反了竇建德,南陽已反了朱燦,榆林已反了郭子和。其餘盜賊紛紛蜂起,不能盡載。羽檄如雪片一般,都亂傳到江都來。虞世基知道煬帝惡聞盜賊,俱按下不敢奏聞。煬帝滿心隻道天下有泰山之安,終日隻是狂**浪欲,以圖快樂。正是:

天下已危如累卵,宮中猶恨不風流;

誰知兵災臨身日,一片全屍不可求。

煬帝與眾美人日夜盡興為歡,樂不可言,不期幾粒丹藥吃完了,精神便照舊消索。再要去狂逞時,那裏還有那本事?湯一湯便化,挽一挽就酥。行幸得一度,便有一二日不得鼓舞,殊覺十分掃興。忽想起道人說在蕃厘觀中,忙差前日跟隨認得道人的幾個太監,前去尋訪取藥。眾太監領旨,忙到觀中來細細詢問,一觀中都說道:“觀中道士,俱有度牒可查,並沒有甚麽道人在外賣藥”眾太監尋訪不出,隻得要回宮覆旨。不期剛走出觀門,隻見對門照壁牆上,畫著一個道人的像兒,忙近前看時,卻與前日賣藥的一般模樣,手中也拿蒲扇,背上也掛著胡蘆。眾太監都著驚道:“原來前日的道人,是個神仙。”欲要拿像兒去回旨,卻又畫在牆上,扛抬不動。忽見傍邊題詩四句,遂抄寫了來奏知煬帝。煬帝接詩一看,隻見上寫著:

治世休誇天子尊,須知方外有玄門;

贈君十粒靈丹藥,消盡千秋浪**魂。

後寫著番厘道人題。煬帝看了,又驚又喜道:“原來就是蕃厘仙人,怪道丹藥這等靈驗。以此看來,前日瓊花吹落,一定也是仙人遊戲了。”隨傳旨叫畫院官去臨摹那個像兒,及畫院官到得照壁邊要臨摹時,那像兒早已漸漸磨滅,須臾之間,不可見矣!眾人奏知,煬帝一發驚不已。因想道:“前日送荔枝也是仙人,昨日賣丹藥也是仙人,可見仙人世上原有,何不差人各處去訪,或者又遇著一個有丹藥的仙人,也未可知?”遂吩咐眾內相道:“你們可到各處尋訪,不論道人羽士,但有丹藥賣的,都一一買來,不可錯過。”眾內相領旨,忙分頭四下裏去尋訪。

真個天下事,無假不成真,是真皆有假。隻因煬帝有旨尋求丹藥,早驚動了一班燒鉛煉汞的假仙人,都將麝香附子,諸般熱藥,製成假仙丹,來哄騙煬帝。也有羽衣鶴氅,裝束得齊齊整整,到宮門首來獻的。也有破衲頭,,裝做風魔之狀,在街市上賣的。這個要千金,那個要百換,並沒一個有肯白送。

眾內相因煬帝要得緊,又恐怕是真仙人,一時惱了飛去,沒處跟尋,隻得下高價,逢著便買,遇著便收。不多時,丹藥就如糞土一般,流水的送入宮來。煬帝得了,也不管是好是歹,竟左一丸,右一丸的服了與眾美人狂**,原來那藥一味都是興陽之物,吃下去到也暖暖烘烘,有些熬煉。煬帝滿心歡喜,隻認作仙家妙藥,今日也吃,明日也吃,不期那些熱藥發作起來,弄得口幹舌燥,齒裂唇焦,心胸中就如火燒一般,十分難過,見了茶水,就如甘露瓊漿,不住口的要吃。一日到晚,吃上幾百盅,猶不暢意,心下著忙,隻得宣禦醫來看。此時巢元方留在東京,不曾帶來,隻有禦醫莫君錫聞旨,慌忙到迷樓中來看。看了脈,隨奏道:“陛下聖恙,皆由熱藥服多,五內煩燥,須用清涼之劑慢慢解散,方能萬安。又且具元太虛,不宜飲水,恐生大疾。”隨撮了兩帖解熱散火的涼藥獻上。煬帝道:“朕心煩燥之極,藥力恐緩,卻將奈何?”莫君錫道:“內用藥治,外麵可多取些冰盤,放在案上,時時玩視,亦除燥解煩之一術也。”煬帝大喜,隨傳旨叫取冰。不多時,取了幾大盤冰,放在麵前。煬帝細細注視,心下稍稍寬些,便行住坐臥,俱不離冰。眾美人見了,都去買冰堆作大盤,放在案上,以邀煬帝來遊幸。一個買動,個個都買,這迷樓中,有千房萬闥,無一處不堆列冰盤。

須臾之間,冰價湧貴,藏冰之案,皆獲大利。正是:

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死。

死且不複惜,冰盤可知矣!

不知冰盤解除煩躁,畢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